“真,真的吗?主,大公阁下,还有救?还能救?”
奥弗涅拽过安德烈的袖子擦去眼泪,有些不敢置信地发问。
格蕾娜身为精灵,同样熟知着王国的上千种魔法,如果连她都救不了,还有谁能救主人?
奥弗涅哭到沙哑的声音难听极了,甚至将站在她的身边,同样因为格蕾娜的话而惊住了的安德烈和诺瓦,给难听到回了神。
同样抱有此想法的两人,也隐约露出无法相信的表情。
“这就不用你们操心,我说能救,自然就有人能救,所以我们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回到梵林。”
格蕾娜一边说话,一边走到床边,看着伤口附近的衣料,被带着淡淡粉色的液体浸湿。
即使从来没受过伤,格蕾娜也知道,这种淡粉色的液体,就是他们的血液——即使王为了能让精灵更好地融入王国,而特意制造了和人族、亚人族相仿佛的肉体,却也不代表他们的身躯真和其他人一模一样。
这对受了重伤的米歇尔来说,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就算伤口在看似能一击致命的位置,却也不会让他受到真正致死的伤害。
也就是说,这一刀,是插在胸口,插在肚子,还是插在头顶,对精灵来说,它的真实意义,就只是一道伤口罢了,具体落在哪,真得没有任何区别。
坏处就是,精灵的伤口,比其他种族的伤口更难治愈,或者说,根本没办法治愈,只能依靠他们体力的魔力去自行修复。
偏偏米歇尔体内已经没有魔力可以用了,加上他为了自保,灵魂下意识进入了休眠状态,也没办法调动构成身体的魔力去修补伤口。
他的伤口,放眼整个王国,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治好,包括圣王女在内。
但她没撒谎,没有人能治好米歇尔,可不代表没有法子能治好他。
『米歇尔活了三百年,几乎都是太太平平的,可怎么你一来,就大事小事不断的?』
想到这里,格蕾娜也有些无奈。
活了一百多年,她连门都极少出,更别说离开梵林,而这次,格蕾娜几乎是纵穿了整个王国,才来到边境。
第一次出远门,居然是为了替人善后,最该不爽的人是她才对。
为了那笔被回绝的资金,格蕾娜难得的走出了魔法师行会,想去找迪瑟斯‘好好商量’,结果却正好碰到对方收到诺瓦传回来的书信。
她这个时候才知道近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包括战争之辰的出现,帝国军时隔两年后再次发动攻击,还有米歇尔已经离开了梵林。
『体内没有丝毫魔力,也根本不知道怎么使用魔法,居然还一个人跑到最前线去,他到底在想什么!』
那几个侍卫的‘所谓保护’,完全不被格蕾娜放在眼里,因为他们同样也不会被帝国放在眼里。
充其量,这些侍卫和边城的士兵,在帝国眼里,不过就是一只容易碾死的虫子,和一只需要辗久一些才能彻底断气的虫子,这样令人发笑的微小差距罢了。
让他们去保护人?别开玩笑了!
格蕾娜的确很生气,气米歇尔居然将自己的身体,托付给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灵魂,因此,她也根本不想去管那个人到底准备做些什么。
但是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用米歇尔的身体去送死,她绝对做不到!
于是格蕾娜回到魔法师行会将事情交代完毕,一人一骑就往边境赶去,一路也不知道用了多少魔法辅助,然后成功在森林里迷路了......
一个人第一次出远门,没有方向感,不带地图,还敢往林子里窜的下场就是这样......
几天后,灰头土脸的格蕾娜才算是从林子里到了草原上,于是她背对着森林的方向,一个劲地骑马往前跑,终于赶到了碧昂丝。
......即使背对森林跑,就一定能到达边城,也保不齐能到哪一座城啊。
之后,又正好遇上米歇尔因为使用魔力而晕厥,好不容易情况才稳定了一些,现在他居然又挨了一刀?
如果可以,格蕾娜现在就想回归王的怀抱,这些破事她是理都不想理了。
等到格蕾娜从自己的思绪里清醒过来,发现这一屋子的人居然还站在原地,不由得眉头一挑,喊道。
“都站着干嘛呢?出去抓人啊!”
屋中众人纷纷落荒而逃,连抱着被子不愿离开的比比安捷,都被安德烈一把抄起,夹在腋下,跟着众人出了房门:继续留在这位姑奶奶跟前,等同于不要命了。
......
他将手伸进水里,使劲搓了搓,才拿出来,对着太阳光照了照:应该是已经干净了才对,为什么总觉得手上还沾着那个人的血?
『不过,精灵的血居然是淡淡的粉色呢。』
这么想着,小男孩又把手伸进了水里。
连续使用了五次转移,耗光了大部分魔力,他才从那些人的视线中逃走。
为哥哥报完了仇之后,他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家里肯定去不了,那个小女孩的家也......』
小男孩摇了摇头,将那些凌乱的画面从脑海里扔了出去。
『今天,那些士兵一定会搜查得很厉害,不过,再过一会儿,我的转移魔法就又可以用两次了。』
『他们一定抓不到我。』
男孩将手拿了出来,看着上面已经泡得开始发白的皮肤,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将身上精致的外衣和裤子脱下,露出里面一件淡蓝色的小裙子。
小男孩用裤子将匕首包好,又拿衣服装上石头和裹着裤子的匕首,才将这个他亲手制造出的东西,一把推下了河。
这个圆滚滚,如同一块大石头一样的东西实在是太沉,刚碰到水面,就压着水花一下沉到了河底,发出‘咚’的一声。
内城河一般不是很深,但是这里是桥洞下,阴影会让河底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也会掩盖住他已经换了装束的痕迹。
小男孩拿起放在一边的白色外套穿上,又将一顶大大的遮阳帽盖在脑袋上:这些东西,都是他从小女孩的家里带出来的。
他本来不想杀了那一家人的,只是怀里的匕首,还有上面沾着的血,都被看到了......
确认了这次没有任何地方有疏漏,小男孩拍了拍裙子,从桥洞下,顺着楼梯上到了街道。
附近有不少拿着武器的士兵们来来去去,把所有看到的,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子都抓了过去,拿着画像细细比对。
小男孩看到,有不少和他有几分相似的男孩子已经被强行带走了。
『他们一定很快就会被放回来。』
当时在场的人那么多,还有那个男人身边的两个人,都看清楚了他的脸。
这些家伙就算跟他长得再像,也绝对不会被认错。
但是如果全城的男孩子都被确认了不是他,那么他们肯定会猜到,自己换了别的装束,成了其他人,比如一个无害的小姑娘。
『城里的人不多,必须要在他们发现这件事以前,赶紧找到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关于这点,小男孩丝毫不担心。
正因为城里的人不多,到处都是废弃的屋子,只要躲过这一阵子,他们不可能还能这样继续搜下去。
只要城门一开,他就能转移到别人的马车或者货车上,出了阿托曼,他就自由了。
自由?
有记忆开始,他就一直被那三个人奴役,被哥哥保护,几乎从来不用思考去做些什么。
哥哥死后,他的脑海里,就只有想为哥哥报仇的这个念头。
『自由了以后,我该去做什么呢?』
小男孩扶着帽子,闪身进了一个巷口,看着一队士兵匆匆跑过。
忽然,从他身后伸出两只大手,一直捂住了小男孩的嘴,另一只手将他往巷子深处拖了进去。
『要使用转移魔法么?』
小男孩瞪大了眼睛:他如今的魔力,只够使用一次转移魔法,一旦用了,就代表如果再遇到什么危机,自己就只能束手就擒......
但是现在不用,难道他就甘心乖乖被抓?
小男孩刚准备念动咒语,身后就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赫莱尔,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这个声音?』
“你不要使用魔法,那样太浪费魔力了,我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去躲着。”
抓着他的粗糙手掌缓缓松开,赫莱尔转过身,站在他的眼前,是一个胖乎乎的,脸上满是雀斑的中年女性。
“伊丝婶婶,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如果只看背影,伊丝婶婶应该根本连他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才对,她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你脖子上的伤......”
赫莱尔伸手捂着后脖颈,那里有一道极长的伤疤,从肩膀一直延伸到头发里,因为身上的外套和裙子都没有领子,所以脖子上伤口就露出来了。
“......是因为我家的臭小子,才会害你被你那个混账堂哥打。而且荆棘藤打出来的伤口那么特别,我还亲自帮你上过药,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因为在脖子上......所以没看到而忽略了......』
赫莱尔捏了捏拳头,显得有些懊恼。
突然,他被伊丝婶婶拉到了身后。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有巡逻的士兵发现这个小巷子躲着人,不由得上前来盘查。
“没什么,刚从亲戚家里回来,小姑娘水果吃多了,肚子有些不舒服,憋不到家里了......”
伊丝露出尴尬的笑容,双手无措地揉搓着围裙,显得十分不好意思。
像是为了印证伊丝的话,一只纤细的小手从她身后伸了出来,抓在伊丝的裙摆上。
“妈妈,我,我憋不住了......”
有点清脆,又有点委屈的声音,分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
“你看我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少吃点少吃点。”
仿佛是觉得让别人瞧见这幕太过丢脸,女子开始大发雷霆,转过身,开始对着身后的小姑娘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女子的身材太过肥胖,侍卫们只能在她转身的瞬间,勉强看到了她身后的孩子,露出半边蓝色的裙子,一件白色的小外套,和一顶大大的,侧边还粘着布花的遮阳帽。
“没什么事赶紧回家去,不要在外面待着。”
领头的士兵劝诫了一声,下意识捂着鼻,领着人离开了。
听着身后脚步声有序地离开,伊丝僵硬的后背才略略放松下来:她真得不太习惯撒谎。
“走吧。”
伊丝低下头,显然还没从刚才的危机里回过神,看着赫莱尔,一时没明白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什么?”
“伊丝婶婶不是说,要带我安全的地方躲着么?”
“啊,对。”
伊丝一边走,一边仍旧时不时转头,看着身后的巷子口,显得心神不宁。
见状,赫莱尔干脆拉起伊丝的手,使劲拽着她往前走:绝对不能让伊丝婶婶后悔,然后把士兵喊来。
伊丝婶婶说的安全的地方,居然是她自己的家。
作为邻居,伊丝婶婶的家,和他的家,相隔其实不远。
赫莱尔本来还怀疑伊丝婶婶是想将他交到那些士兵手里,可因为前一次伊丝婶婶为他拦住了士兵的搜查,所以赫莱尔此刻稍稍多了一点耐心。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留意了四周,才发现一个状况:附近的确有很多看守,但是几乎都没有巡查的士兵。
也就是说,只要躲过站岗士兵的视线,一旦进了伊丝婶婶的家,他就安全了:绝对没有士兵会来搜查被看守得这么仔细的地方。
从后墙翻进院内,伊丝婶婶让他先进屋子,她则去准备一些吃的东西。
一直提心吊胆的赫莱尔,在这件小小的,逼仄的屋子里,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看了看四周,对拿着饼干和热茶,正走进屋的伊丝问道。
“伊丝婶婶,达莱叔叔和萨隆呢?”
“前些日子我们不是去了海伦威么,达莱正好遇见了他一个年轻时的朋友。如今对方开着店,正需要人手,你达莱叔叔也想找份新工作,所以立刻答应了人家。”
伊丝将饼干和热茶放到桌上,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慢慢坐到了桌子边。
“我们一家很快就要搬到海伦威去了,你以后就住在这屋子里吧,吃的东西,厨房和地窖里都还有一些。”
“谢谢伊丝婶婶。”
伊丝说的话,让赫莱尔彻底放松下来,他早就饥肠辘辘,不由得拿着饼干和热茶吃了起来,直到身体无法自控地倒在地上。
赫莱尔因为僵硬而无法合拢的眼里,映照出伊丝婶婶脸上麻木的表情。
“萨隆被带走了......我们都已经准备要搬家了,你就不能再迟半天,你就不能再迟半天......”
说着,伊丝捂着自己的脸,小声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