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恋谭》 楔子:游戏宅 左肩挎着女式小包,两手合拢,抱着一个几乎快可以装下老式电视机的特大号快递纸箱,里面装满了各种生活用品,大似一提十二卷的筒纸,小有牙膏牙刷等。 除了这些必备的补给品,指缝里还拎着特意打包带回家享用的晚饭,项清已经没有多余的手,去擦拭快要流进眼睛的汗水。 「脸上的妆肯定已经花得跟鬼一样了吧……」一边爬着楼梯,项清在心内吐槽「希望不要碰到人才好……」 老式的小区没有电梯,项清又是住在五楼,每天上下班只带个装东西的小包或者打包的晚饭还行,像这样扛一个大箱子回去,到家基本就累得动不了了。 还好这样的日子不是很多,没有免费劳动力(男朋友)的项清还有点自知自明。大部分时候,她都有计划得将需要的东西分成不同批次买,只是这次正好碰上所谓的购物节。于是,在‘团购满减’这个魔咒下,项清无法克制得买过头了…… 打开门,第一眼能看到的,就是摆在客厅正中央,和四周老家具格格不入的巨大长形黑箱子,外壳的设计,还能看得出一些高科技感。只是这东西,若让一些不明就里,或者是年纪大的人瞧了,还以为是这家人疯了,打了一口棺材停在家里。 这是大型mmorpg网游『warofcrystal』,翻译成中文就是『水晶之战』的沉浸式舱型游戏主机,简单点说就是游戏舱。 原本按照项清如今的工资,别说是游戏舱,就是头戴式游戏主机,分期付款都要犹豫上很久,更别提这种非市售的限定版游戏舱,那可是真正的有价无市,所以这自然不是她买的。 『warofcrystal』是自头戴式游戏主机技术成熟以后,最早将其应用在mmorpg上的游戏。为了抢占商机,游戏紧锣密鼓的测试了一年,在确认人体安全性和游戏体验效果后,就在局部地区提前上线。之后一边进行游戏内的bug修复,一边加大宣传力度,在第二年进行全国公测,并同时推出游戏舱进行市售。 而这个限定版游戏舱,就是宣传游戏时推出的活动,从全国预约的千万玩家中仅抽取10人赠送。 当然这个预约,不是留下手机号码和姓名这么简单。作为想要参加活动的玩家,除了留下姓名、联系方式、本人现住地、身份证电子件,还要出具省级医院的体检报告电子件,供工作人员审核,同时还要允许游戏舱将玩家在进行游戏时的身体状况,同步上传至游戏官方进行参考。 而且游戏舱本身在运行开机过后,内部的定位系统就会自动启动,一旦主机离开初始启动地点100米范围,就会立刻通知游戏公司进行回收处理。所以如果想带着游戏舱搬家,还要提前通知游戏官方进行审核,以及机体的定位重设才行。 更多的还有什么几日未启动主机会有客服联络,接受随时上门进行的机体检查和维护,同意并积极配合游戏运营方提出的相关活动计划等一大堆要求。项清当时面对着那一叠要签的同意书,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把自己卖了。 简单的来说,这10位幸运儿,同时也是游戏舱改善计划的小白鼠。因为目前的游戏舱,首先是以让玩家在更舒服的姿势下进行游戏为目的,同时配备了风感,可以根据游戏实况调整风力,以提高玩家沉浸感外,更多的功能是监控玩家游戏时的身体状况,比如心跳、呼吸、体温、血压,以及和手机等外在联系工具的联通。对于游戏体验本身来说,游戏舱并没有太大改进,基本和头戴式主机保持一致,而这里,就是官方下一步想要进行技术改善的方向。 不过,不管是不是被当作小白鼠,作为连五位数的头戴主机都买不起的重度游戏控,能得到价值六位数的游戏舱,项清已经感恩戴德了,虽然从此以后的每个月,她都还得面对一张巨额电费单。 好不容易进了屋,项清放下手下的东西,整个人就倒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上不愿动了,顺手拧开一边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小电扇,风一起,吹在汗上,那种凉爽才让她渐渐觉得缓过气来。 疲惫劲一过,项清翻着身子爬起来,从一旁的袋子里找出装在透明塑料盒里,已经被切成小块的水果,放到了一边靠着墙的小桌上。桌上放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中年女子笑得有些腼腆,像是不习惯有人拿镜头对着自己,旁边还放着一些饼干和几个月饼。 “妈,今天是我生日,买盒水果庆祝下不算过分吧,不要又说我浪费钱,”项清摸着相框,口气如同一个撒娇要糖的孩子,“你先吃,好吃的话,晚上做梦告诉我。” 揉着发红的眼睛,项清拿起早上出门时被她扔在一边的长袖t恤进了厕所。顶着冷水冲了个战斗澡,拎起尚有余温的便当,回归宅模式的项清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着手机里今天刚更新的网剧,一边解决今天的晚饭。 祭了五脏庙,解决好生理问题,将身体状态调整完毕,项清才接通了游戏舱的电源。当灯光从在舱内亮起那刻,黑科技的时尚感扑面而来,现场只差些干冰,就可以媲美某些电影特效场景了。打开舱盖,她小心翼翼地爬了进去,这一躺,基本不过半夜十二点,人是不可能从里面出来了。 『warofcrystal』的背景,是设立在一片被神所遗弃的大陆上。 天上地下唯一的,在创造了这片大陆和生活在这其上的无数种族后,又抛弃了这个由他创造的世界,同时还遗留下了一块水晶。 所有种族围绕这块水晶开始了争端,但水晶却在一次抢夺中被摔成两块,分别由两位当时威望最高的领袖获得。最终,两位领袖隔着迷雾草原建立了卡亚西王国和雅萨西帝国,并围绕着水晶的争夺,开展了延续近千年的战争。 女音吟唱着舒缓的旋律在耳畔悠悠响起,伴随着鼓点和号角声,女声减弱,男声渐强,十几个铿锵有力的声线在越来越急,越来越高亢的旋律中呼喝着,如同阵前奏响的战歌,令人热血沸腾。 伴随着迎面而来的清风,四周的一切逐渐变亮,项清眼中看到的,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大草原。在草原的左侧,有着覆盖在太阳光辉下的国家——卡亚西王国,右侧,有着笼罩在月亮清辉下的国家——雅萨西帝国,不同的光芒在两个国家之间的这片草原上空汇聚,融合成满天红霞。 无数刚进入『warofcrystal』(下称woc)的玩家,都立刻沦陷在眼前这副壮丽的美景中。即便作为『woc』老玩家,每次登录,项清仍旧会被这进入游戏的准备场景所震撼,有时想不到进游戏做什么,她甚至可以在这里看天上的流云,看到必须得去睡觉为止,只是今天有个重要会议要参加,不能在这里多耽搁了。 [核实玩家指纹完毕,核实玩家瞳膜完毕,核实玩家身体数据完毕,请问是否以游戏角色——亚拉.卡琳娜.米歇尔进入游戏?] “是。” [正在读取游戏数据,正在读取角色数据,正在读取场景数据,正在导入玩家数据,即将传送至游戏角色……] …… 卡亚西王国的首都——梵林,建在达索尔山脉下,圣王女居住的圣城则坐落在半山腰。 整座圣城的建筑风格,充斥着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气息,以白色、浅金为基调,完美得如同从童话中搬出来的城堡一样。从圣城会议大厅的高台看出去,更可以将整个梵林的全景尽收眼底。而内部所有房间的陈设,大似衣柜,小如桌布边缘的白色蕾丝,仿佛是从博物馆中取出的展览品,每一件都有着不会让城堡富丽堂皇外表所蒙羞的精致华美。 在这样一间只能在臆想、动画或者游戏中才能看到的房间里,有一个人正安静得站在巨大的落地试衣镜前。 银白色的长发在身后倾泻而下,遮掩不住代表着血统的长长尖耳。白色的军装包裹着修长的身材,挺拔的身姿透露出独属于军人的强硬,过于纤细的腰身又有着如同娇嫩花茎一般的脆弱。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却在此刻、此人身上完美的融合成一种独特的气质,只一个背影就可以让人看出了神。 项清看着镜中人的模样:浅灰紫的眸子配着单眼皮,加上没有弧度的眼角,让他的眼显得有些漠然。坚挺的鼻子下一方轻薄的唇,只需略略抿着,就能透露出十分的冷淡孤傲。苍白透明的肌肤和尖尖的耳朵,则是精灵一族血统的象征。银色的长发搭配着白色的军装,让他看起来仿佛是用雪堆做的,只要呼上一口热气,便会一点点消融。 若用一句话总结,镜中之人,是一位外表美到了极点,也冷到了极点的精灵族男性。这种冷,并不是是态度强硬得对待这个世界和旁人,更像是隔绝了周遭的一切,生活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的格格不入,而这个男性精灵,就是项清在游戏里的角色——亚拉.卡琳娜.米歇尔。 『woc』这款游戏,采用的是一台主机上只能建立一个账号以及一个角色,并且绑定玩家,他人无法使用的模式,同时,角色的性别必须和玩家真实性别相对应,而如人族、亚人族、精灵族、地灵族的容貌,只允许玩家在自己的原貌上进行适度调整,最大不可超过10%。这点曾被不少玩家诟病,但是游戏内设有大量的脸饰、面纱、图腾和妆容免费供玩家选择,而且非人形种族的容貌不在这个规定内,渐渐的,也就没人提这个事了。 那么为什么项清居然可以使用一个与她本来平凡模样完全不同,甚至连性别都不一样的游戏角色呢? 原因自然还是出在这台限量主机上。 项清一进入游戏后就发现,里面不仅已经建立好了游戏角色,甚至连名字都取好了。奇怪之下,她通过之前送主机上门的工作人员留下的联系电话打了过去,这才从对方口中得知,这10台主机都是内置好了玩家可控制的游戏角色,以这些角色进入游戏后,会有不同于普通玩家的游戏体验。 简单来说,比起玩家,他们控制的角色,可能更接近npc。自然,内置的角色有男有女,只是主机却是随机配送,而她拿到的,正好是一台内置为男性角色的主机。 项清玩的每一款游戏,她都会选择女性角色,虽然也是因为女性角色在网游比较吃香,但是拥有作为一名女性的自我认知,即便在游戏里,她也下意识地拒绝使用男性角色。 对于项清委婉提出的,是否可以和其它内置女性角色的机主对换主机这个要求,官方人员先表示了理解,然后说另外九名机主已经使用过游戏角色了,而角色一旦被使用,玩家的身份数据就会被主机锁定,无法更改。 那位亲切的客服人员还提出另一个解决方法:如果项清真的无法接受使用男性角色进行游戏,那么公司会尽快安排人手进行回收,同时补偿她一个新手礼包,使用新主机进入游戏即可使用。 六位数的游戏主机,和一个根本用不到的游戏礼包,选择哪个再清楚不过了。 重度游戏控项清,最终屈服在了‘自己根本买不起主机’这个悲惨的现实面前,认命地接受了自己即将以妖人(女性玩家在游戏里使用男性角色)的身份,展开她新的游戏篇章的事实(并不是)。 修长的指尖无意识地触碰着镜中的倒影,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失去父母,工作庸碌,收入勉强糊口,每一天都仿佛活在混沌里,不知未来有何期待的失败社会人,她是亚拉.卡琳娜.米歇尔,卡亚西王国十元老之一,直隶于圣王女治下的圣蔷薇骑士团团长,唯一拥有‘守护国家的圣剑’称号的卡琳娜大公。 “卡琳娜大人,”门被有节奏的敲响,npc在门外提醒道,“卡琳娜大人,召开十元老会议的时间马上要到了。” “嗯,知道了。”声音动听得如同俄尔普斯所弹奏能够感动冥王冥后的琴声,项清再一次审视自己镜中的着装,虽然这个举动没有丝毫意义。 明明是男性角色,却被称作卡琳娜,这听起来很诡异,但要让npc直接称呼她的名字米歇尔却并不容易。这里不仅要计算双方的好感度,如果阶级相差太大,或者npc太过崇敬自己,那么对方同样会拒绝直呼其名这样失礼的举动。就连门口这个专门和她传话的npc,想让他以‘卡琳娜大人’而不是‘骑士长阁下’或者‘大公大人’这些奇奇怪怪的称谓来称呼她,都花了她大力气。 这种极其真实的设定在这个游戏里随处可见,如果去酒吧喝酒没付钱就离开,下次再去就会被店家打出来,运气不好还会被抢光身上的钱,在路边随手帮了一个小姑娘,过几天(游戏时间)她的父母就可能会来感谢你,向一位npc示爱,即便对方已经结婚,她也有可能会答应你,让你成为她的秘密情人,然后第二天她的丈夫就会来找你决斗等等。 正是这些微小的细节,让每一位『woc』玩家沉湎其中,欲罢不能,享受着这个虚假又真实的世界。 左手抚上腰侧所佩的银色礼剑,剑鞘上的蔷薇纹饰,即便在黑暗处也依旧熠熠生辉,花朵内部有流光闪动,竟是将透明的宝石刻成蔷薇纹样后,再嵌入剑鞘。 项清转过身,迎上打开门,正恭敬地站在一旁,向她弯着腰的npc。 “走吧。”这是一天中,她,或者现在应该说他,最快活的时刻,没有失败,没有迷茫,没有不安和恐惧,他被人敬仰,被人需要,他是唯一且不可被动摇,不可被替代的存在,在『woc』里,他拥有了他所梦寐以求的一切。 第一章 游戏?现实? “……米歇尔大人,米歇尔大人?” 项清睁开眼,对上六人关怀的目光。 “……”从瞌睡中被惊醒,又因为不知道对方刚才说了什么而接不上话,项清的目光一时有些涣散。 “距离‘圣战’已经过去两年了,米歇尔大人还是没办法释怀么?”坐在正对面的怀森.卡特里娜看着项清失神的模样,叹道。 提起那场战争,在座众人面色都有些黯然。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家人或者好友,牺牲在‘圣战’中,而同样身为卡亚西王国十元老之一的埃尔.利姆斯,也在那场战斗中为了王国献出生命,另一位十元老——莉莉.捷娜尔因此离开了梵林,从此音讯全无,不知去向。 主持会议的温特.迪瑟斯咳了一声,将凝滞的气氛打破,等到众人的目光皆放在自己身上,他才继续说道:“那么圣蔷薇骑士团的人员补充计划暂且搁后吧。” 话虽这么说,如果作为圣蔷薇骑士团的团长米歇尔大人不肯点头,就算他们拉了一堆人来也没什么用啊。 迪瑟斯在心内感叹,面上还是一本正经地说着:“那么本次会议需要讨论的事情只有以上这些,还有要补充的么?” 环视一圈,也不见有谁发言,迪瑟斯只能宣布散会。然而众人纷纷起身离开的那刻,只有一个人依旧低着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阳光穿过巨大的花窗玻璃被分割成无数碎片,纷纷扬扬的落在他的后背,仿佛是淡金色的巨大羽翼,却把他的身影衬托得更加孤单。 “米……” 卡特里娜刚想开口,手腕就被另一个人牵住,她转过头,对上迪瑟斯的侧脸,他看着那个人的目光同样满是担忧。 ‘走吧。’迪瑟斯无声地向她比着口型。 直到会议厅彻底安静下来,项清依旧坐在座位上,因为她发现一件事,一件令她感到困惑不解的事。 『好重……』腰侧传来一种重物垂吊着的感觉,拉紧皮带,勒着她的腰。项清当然知道那里悬挂着的是什么,那是从她开始玩『woc』时起就从不离身的,象征着圣蔷薇骑士团团长身份的礼剑,可问题就在这里。 目前的虚拟现实技术并不成熟,只能办到让玩家看起来和听起来得身临其境,但是如触觉,就会显得很假,嗅觉则根本没有。比如你在一片花海中,你可以听到风声,可以看到花海的盛景,但是当你弯下腰想摘下一朵花时,你会发现那种触感很诡异,而且你根本闻不到花香。 为了补偿这点小小的不完美,『woc』的官方重金打造了一个大的美工团队,同时还聘请了国外的知名乐队,为游戏量身打造了一系列的原创音乐。一张『woc』的一周年纪念版原声大碟,在活动抽奖限量赠送的时候,就曾经在某宝炒出4位数的高价。 然而,她现在居然感受到了剑的重量,不仅如此,衣服下的每寸皮肤,都能感受到来自布料的柔软,手臂往下用力,就能察觉到放着胳膊的大理石台桌面有多坚硬……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种太过真实的触感,显然不可能是戏官方的技术进步神速的结果。 『还有卡特里娜说的战争……没错,我的确经历了一场两国战争,那明明就是在两个月前,而不是她所说的两年前。』就算把『woc』局部地区内测的时间都算上,整个游戏的运营都还不到两年,哪里来什么两年前的战争…… 确认过游戏内部所有控制面板通通失效,等人全都离开,项清吸了一口气,使用了『woc』中不管在做什么,身处什么环境都绝对有效,只是因为需要玩家大声念出来,感觉太过中二,她也只用过一次的口令。 “input强制退出” 空旷的会议厅仿佛自带回音,项清的耳边响起不止一次的,使用独属于这个角色的动听声线所发出的‘input强制退出’,然而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发生。 “input强制退出” “input强制退出” “input强制退出” “input强制退出” …… “咚咚咚。” “进来。” “失礼了,”侍卫走进大开的房门,朝着里面正埋头处理文件的迪瑟斯报告,“迪瑟斯大人,卡琳娜大公的府邸管家前来询问,他的主人是否仍在处理公务,是否还需要他在城外等候。” 听完侍卫的禀告,迪瑟斯皱起眉,向一侧同样前来禀事的他的副手——沙亚.诺瓦问道:“米歇尔大人还在城里?” “嗯,大公一直把自己关在会议室,因为有着隔音魔法,侍卫们听不到里面的动静,也不敢上前打扰。”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责怪的话说到一半,迪瑟斯自己就想起来了,诺瓦进来禀事也是好几个小时以前的事了,他自是不知道米歇尔大人居然会停留这么久,“抱歉,诺瓦,我口气太急了。” “大人言重了,没有及时派遣侍卫前去查看也是属下的失职,那么大公那里是否要属下派人……” “不,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我自己走一趟吧。” 看着桌上依旧堆积如山的文件,诺瓦明智的闭上了嘴,既然迪瑟斯大人说处理得差不多了,那就是差不多了。 “咚咚咚,咚咚咚……” 不管怎么敲,里面都没有丝毫回应传来,迪瑟斯有些不安,他对着门内喊了一声‘米歇尔大人,失礼了’,便扭开门把,走了进去。 在会议室,在令人目眩的光芒中,那位大人安静的侧脸,是任何文字和诗歌都无法描绘出万分之一的美丽,然而在这时,迪瑟斯却看到一滴晶莹划过他的脸颊。 脑中一片空白,像是连呼吸也要停止,回过神来时,迪瑟斯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那位大人身前,这个时候他才再次确认,那位美丽又强大,虽然不擅言辞,内心却一定比任何人都要深爱这个国家的米歇尔大人,他脸上残留的泪痕。 颤抖的身躯,是因为拼命想要克制自己拥抱那位大人的欲望,迪瑟斯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在了那位大人身前。 “迪瑟斯!你这是……” “米歇尔大人!”看着那位大人的神情,由令他心碎的哀伤变为惊讶,迪瑟斯的心神才有了少许平静,而这点平静,足矣让他讲出那些可能会令自己再也无颜面对这位大人,却绝对不会后悔的话。 “米歇尔大人,”迪瑟斯目光温柔,“我知道,您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深爱着这个国家,深爱着这片土地,深爱着王国每一位人民,但您也应该知道,战争爆发不是您的错,民众伤亡不是您的错,利姆斯和圣蔷薇骑士团的牺牲更不是您的错。他们是为了这个国家,为了王国的所有人民献出了生命,他们是王国的英雄,是所有百姓的英雄,诗人会歌唱他们的伟大,史诗会记录下他们的无畏,后世会永远缅怀他们所做的一切。” “但逝者已逝,生者仍旧要活下去,雅萨西帝国还在虎视眈眈,这场争斗还未完结。如果您不振作起来,那么下一场战争来临时,会有更多百姓被屠戮,更多家庭支离破碎,整个卡亚西王国必定会被更沉重的哀伤淹没......” “米歇尔大人,您是守护圣王女,守护这个国家,守护卡亚西王国所有百姓的圣剑,请您无论如何,不要让这把剑失去他原有的光辉……” “最后,请原谅我的失礼。” 羽毛般的吻,落在白绸制成的手套上,隔着轻薄的布料,这一刻,迪瑟斯好像终于触碰到了那位,对他来说从来都是高不可攀的人。 “那么,您的管家已经在城外等候多时了,”将一切阴暗的欲望掩埋,抬起头,他仍是那位公正无私、随时准备为了国家献出一切的温特.迪瑟斯,“祝您有一场愉快的午餐。” 合上门,将门口的侍卫都遣走,迪瑟斯才舒了口气,整个人往后靠在墙上,他烦躁地想扯开领口,然而抬手的那刻,却愣住了。 很久很久,迪瑟斯才将那只手缓缓地落在了胸口,仿佛这么做,就能将那点莫须有的温度留住。 和光明磊落的外表不同,他的内心住着一个充斥着阴暗欲望、卑鄙无耻的小人。其实他羡慕着利姆斯,那个明明和他有着相同处境,却能为心爱之人战死的混蛋。如果利姆斯知道那位大人居然会为了他这样的蠢货流泪,一定会高兴地大醉三天,然后和梵林所有他看得顺眼的家伙打上一架。 但是他和利姆斯那个家伙不同,他是圣城的侍卫长,是守护着梵林,守护着圣王女的最后一道防线。这意味着他不能走出梵林一步,不能和那位永远在第一线的大人并肩作战,更不会有以身为盾,挡在那位大人身前的一天。 这个事实折磨着他,令他痛苦,令他的灵魂日日夜夜都被妒火所燃烧,但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没有办法直视那位大人沉浸在悲伤中的眸子,他甚至连上前一步,和那位大人一起并肩沐浴在阳光下的勇气都没有。 “迪瑟斯,你究竟还要用你那龌龊的心思,亵渎那位大人到几时……” 迪瑟斯不止一遍的这样问着自己,却也不止一遍地找不出答案,不,是他拒绝找出答案,或许,他就是这样一个卑劣的亚人。 第二章 你是谁? 直到迪瑟斯彻底关上门的那刻,项清才从对方那一连串令她措手不及的话中清醒过来,手背仿佛还留有那种柔软的触感,透过手套,带着惊人的温度,从手一路烧到了脸上。 刚才,她是被人亲了?不不不,按照卡亚西王国的欧洲文化背景,这种应该是吻手礼,问候的一种方式…… 『吸,呼,冷静,冷静下来……唔,根本冷静不下来嘛!』 本来就因为目前的状况而心神不定的项清,在迪瑟斯一番话以及对方那出人意料的举动后,彻底陷入了混乱。 迪瑟斯讲话时眉眼间的神色变化,还有他握住自己手时透过来的体温,这种细微却又真实的细节,已经不可能是『woc』现今的游戏技术所能达到的地步,再加上迪瑟斯最后的举动,让从母胎单身的项清受到了暴击伤害,这种绅士的举动简直太犯规了…… 在不停的用‘他只是在问好’这句话催眠自己后,脸上滚烫的温度终于一点点冷却下来,项清这会儿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居然哭了。 『难道说,刚才迪瑟斯奇怪的举动,是因为看到自己在哭,所以在安慰自己?那也太丢脸了……』 被不熟的人看到哭泣模样的羞耻感,将项清内心受到的震惊冲淡,不过既然对方将自己落泪的原因归结为因战争的牺牲而自责,那么就代表自己的行为没有被人怀疑。 项清到现在也没搞明白,自己是在『woc』这款游戏里,还是一个和游戏很像的异世界,而她现在所用的这副身体,是她在游戏里的角色,还是别人的身体。 如果是前者,那么她可以保持她一直以来的行为举动,但如果是后者……而且刚才迪瑟斯说,她的府邸管家正在城外等着她。在『woc』里,她的确有一套小小的庄园,里面有一栋主楼,一栋客楼,一个小小的花园,同时附赠了一位npc管家。 从目前来看,她所知道的有限的情报,和她在游戏里的情况,好像都能对得上号,名字也是,事件也是,唯一有出入的…… 『时间么……』 两个月前,『woc』进行了第一次大型的两国战争——‘圣战’。自然这个时间只是开战的时间,在战争的号角吹响前,游戏官方给了两个国家一个月的时间准备战斗时的军用物资。 这是自『woc』对外公测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两国战争,地点自是设在两国之间的迷雾草原上。 迷雾草原大部分时间,都充满了一米以内无法视物的浓雾,仅有放晴的日子,整个草原又会一览无余,异常空旷。于是那几天,就成了两国打探对方虚实的机会,又因为两个国家几乎都会同时派出人手,加上草原空旷到毫无遮蔽掩藏的地方,所以每次两个国家的人手都会直接迎上敌方的队伍。 久而久之,一到放晴的日子,迷雾草原上就会发起两国间小规模的战斗,但几乎都是十几人或者几十人的队伍,大规模、有部署作战的战争,这是第一次。为此,卡亚西王国几乎是动员了所有可利用的资源,去迎接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战。 事实上,这场战斗本来对卡亚西王国也有利。 卡亚西王国的百姓主要以人族和亚人族为主,是一个主要以魔法作为进攻方式的国家,而雅萨西帝国是各种异族混居的国家,以种族自带有的古怪能力和强悍的体魄作为战斗方式,然而魔法手段为零。简单的来说,这是一群魔法师、牧师、战士对抗一群纯战士的战争。 但是,作为被遗弃的大陆,高空成为了神的禁地,一切飞行魔法和飞行能力都无法使用,所以这是一场注定只能发生在地面上的战争,而在这场战斗中死去的人,在战斗彻底结束以前是无法复活的,只能进入围观模式。那么,对于可以使用远距离范围性伤害魔法的卡亚西王国,无异于可以在两军交战以前大规模的削弱敌方战力,并在之后的近身战内取得我方的最大优势。 然而事情的发生并没有他们思考的那么简单,针对自己先手不利的劣势,雅萨西帝国同样想出了对策,并给了当时以为计划成功的卡亚西王国众人一个迎头痛击。这场本应该一边倒的战争因此变得异常惨烈,几乎可以说是两败俱伤,双方只能谈和,选择同时撤兵。 不过‘圣战’打响的那天,她因为工作加班并没有参加,回到家里时‘圣战’已经结束了,而‘守护国家的圣剑’这个称号,也是莫名其妙落在她头上的,据说是来源自圣蔷薇骑士团众人的活跃。说来也很奇怪,在那场战斗之后,圣蔷薇骑士团的团员们就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woc』,像是真的因为那场战争而死去一样,最后,只剩下了团长,也就是她一个人...... 这样一来,游戏的情况,又和迪瑟斯口中,圣蔷薇骑士团所有人都因战争而牺牲的事实,一模一样,只是时间却变成了两年前。 “真是,越来越让人摸不清楚头脑了......” 再怎么思考下去也没有意义,她不可能就这样一直待在会议室里,若是再来几个人,按照她目前大脑一片空白的状态,肯定会被人看出不对来,还是先去府邸,等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再慢慢思考吧。 项清扶着桌子站起身,然而双腿刚一动,她就僵住了。 奇怪的感觉......这么说起来......亚拉.卡琳娜.米歇尔,是精灵族,男性...... ...... 圣城外,一辆朴素的黑色马车旁,管家劳伦斯第四次合上怀表。合身的西装,除了‘绅士’之外,无法用别的词汇来形容的气质,强悍却又不会太过具有侵略性的体魄,以及即使已过中年,依旧不失英俊英朗的外表,让劳伦斯所过之处总会引来不少女性的视线,此刻却没有人知道,他那彬彬有礼的笑容下,内心的不安。右手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相互搓动,是他焦躁时才会有的特殊小动作,然而这点,却连本人也没有自觉。 劳伦斯不知第几次看向那扇由侍卫看守着的,大开的城门,这次,他终于见到了那道他一直在等待的身影。 『太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一天,和以往每个月的十元老会议一样,前一天下午,他将主人送来圣城,目送主人离开,第二天上午迎接主人出城,接主人回府邸,并奉上他精心准备的午餐,没有一天有例外。 『为什么只有今天会这么不安呢......』 难道是因为昨天主人下马车时,难得的一句叮咛,又或者是,主人今天迟迟没有出城的缘故? 劳伦斯内心的疑惑,被他温和的笑容掩盖,不管如何,作为亚拉.卡琳娜.米歇尔大公的府邸管家,只要身处在他人的视线下,就绝对不可以表现出一丝会令他高贵的主人蒙羞的神态,这也正是他身为府邸管家的骄傲。 “主人......今天一天辛苦了,请上马车。” “恩。” 劳伦斯打开马车门,用作为一名管家而言最完美的笑容看着那位大人上了马车后,自己转身才坐上驾驶位。 项清,或者说亚拉.卡琳娜.米歇尔大公的府邸,坐落在梵林东区,是最靠近圣城一侧的安静小庄园。当然,不管是这个卡亚西王国唯一仅有的‘大公’头衔,还是这座庄园,又或是圣蔷薇骑士团团长以及十元老的身份,都是项清进入游戏后,发现主机内设角色自带的。这让习惯了普通网游模式,所有玩家进入游戏后都要从几乎是一穷二白的状态,一点点强大起来的项清,有种买彩票一不小心中了个大奖的感觉。 虽然几天后项清就明白了,这位元老骑士长兼大公大人,每天主要任务,除了处理骑士团相关的事情和等待圣王女随时的召唤外,就是喝茶、看风景和发呆,接触的,也几乎都是npc。当然了,身为生活及休闲玩家的项清,并不排斥这样每天看看书、看看游戏内美伦美伦的风景和建筑然后发呆的日子。只是偶尔,真的只是偶尔,那种和现实一样的,好像只有自己活在其他世界里的感觉,是那么明显得让她无法忽视。 当马车缓缓停下的时候,项清内心还有些不安,然而当她下了马车,看到那所不大却处处透着简洁精致的小庄园时,才松了一口气:这里和她在游戏里曾经来过一次的庄园,简直一模一样。 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好不容易回到自己屋子的项清,关上房门后,脸上淡定的神色瞬间被无力所代替,靠着门板身子就软了下去,屁股一下就落在地面。 “嘶......疼......” 不过会疼,也就代表这不是自己在做梦吧。项清环视屋内,最终将目光放在了一件东西上,她起身走了过去。 眼瞳是极浅的灰紫色,单眼皮显得有些冷漠,坚挺的鼻下是泛白的薄唇,精致的瓜子脸,肌肤有种病态的苍白透明,还有尖尖的耳朵,银白色的长发,纤细的身材,白色的贴身军装。这个人,明明她每次进游戏,都会在各种各样的地方看到他,镜子里,水池里,玻璃上,有时,他的模样会支离破碎,却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让她觉得如此陌生。 “你是谁?” 试衣镜里,美丽的精灵,带着同样困惑的表情,用如同七弦琴浅浅吟唱般的声调,向她开口问道。 “你是谁?” 第三章 亚拉.卡琳娜.米歇尔 『迟到了!』 有意识的瞬间,这个念头已经如烟火一般炸裂,大脑立刻驱使着尚在睡梦中的身体做出反应,眼睛还未睁开,掀起被子的同时,双脚已经落在了地面。 “咚!”“呜.......” 项清捂着脑门,痛得蜷缩在地面,双眼冒泪,一时说不出话来,床下原本铺着的椭圆形棕色花纹绒毛地毯,已被她一脚踩飞到了不知何处。 『已经第三天,果然还是不习惯么......』 翻过身,呈大字型铺在地面,额头上还留着一片红印,项清看着屋顶,发出她这几天来不知第几次的叹气声。 『真的,回不去了么......那个家......爸爸妈妈和我......一家人一起生活过的地方......真的回不去了么......用这副身体,在这个世界里,这样活下去,真的没有关系么......』 这三天里,不敢出门,也不敢和管家劳伦斯有太多语言沟通的项清,只能窝在庄园的书房里,翻看着里面所有她看得懂的书,多少对这个世界,还有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有所了解。 没错,这副身体并不是她操控过的游戏角色,而是属于一个活生生存在的人物。窗台上一盆小小的三叶草,书里夹着的枫叶书签,每一页都可以看到用清爽的字体随手写下的感悟,书房里到处可以看到他生活过留下的痕迹。 在字里行间,项清仿佛能看到一个认真观察着、了解着、对待着这个世上一切的人,坐在窗前,耳畔有微风在私语,带着笑容,用笔写下新芽破土而发的喜悦。 但是,既然这副身体有它自己的主人,那她又为什么会在这副身体里醒过来,它原来的主人呢?死了么?还是在这身体里沉睡着? 项清也试过和身体里可能存在的另一个人对过话,这不管是看起来还是听起来都很傻,但是她却还是尝试了,虽然结果并不如她意...... ‘如果回不去了,那就这样,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不也一样么?反正,在那里,也没有人期待着你的存在’这种想法,也不是没有出现在项清的脑海中,只是她不清楚自己为何出现,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某个时刻突然就会回去,这种不安和焦躁令她迷茫。 『米歇尔的手记,描述国家和骑士团的比较多,但是有关自己的内容,却格外的少,更像是故意不写的一样。』 这个身体,自然也是叫亚拉.卡琳娜.米歇尔,大概情况,也和她在游戏里控制的角色情况毫无出入,但在某些细节上,却补充得更为详细。比如亚拉.卡琳娜.米歇尔这个名字,亚拉是取自精灵王的名字,是所有精灵的第一姓,第二姓卡琳娜,则是取自扶养精灵长大之人的名字,最后的米歇尔,才是他的名字。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大陆的背景。 游戏里的设定,这是一片被神创造,又被神遗弃的大陆,但这样一笔带过的描述,却根本没提到,为何神辛辛苦苦创造了这片大陆后,却又弃之不理这件事。 因为只是游戏的设定罢了,项清原本也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但在米歇尔的手记里,她却看到了关于这个背景故事更为完整的描述。 寂寞的神创造了一个乐园,一个独属于他的乐园,然而在短暂的取乐后,看着那些千奇百怪的生物,神依旧觉得寂寞,他觉得,自己缺少的,是一个能一直陪伴着自己的爱人。 于是,寂寞的神创造了一个新的种族,并将他觉得一切美好的词汇,赠予了他的爱人。他的爱人的确也如神的预料一般,有着这世上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美貌和高傲,然而,也正因为这份任何事物都无法令其折服的高傲,让他断然拒绝了神的求爱。 自觉被爱人背叛的神,心灰意冷之下,才遗弃了这片曾为他带来欢乐的大陆,不知去往何方。 故事到这里其实并没有完结,但是后续却是用项清看不懂的文字记述的,显然是米歇尔并不希望任何一个看到这本手记的人,都能立刻知道后面的内容。 只是现在她用着米歇尔的身体,这本手记,自然也会被视为是她的。如果拿着这本手记随便问人,里面的内容又描述到了米歇尔自己,这种问别人自己到底写了什么东西的行为,简直太惹人怀疑了。不擅长应付人,也不擅长撒谎的项清,只得将这点好奇心放下,看看以后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机会解惑了。 “咚咚咚。” 项清扭头看向被敲响的房门,她丝毫不担心劳伦斯会破门而入,看到她如此不得体的举动后怀疑她的身份。劳伦斯是一个完美的管家,完美到她总以为他是一个npc而非一个活人,这也是这几天她观察下来的结果。 “什么事?”项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位正在试衣镜前整理服装的绅士,而不是一位躺在地上、肚皮朝天的懒汉。 “米歇尔大人,温特大人派来接您的马车已经停在府外,您是否起身了?” “嗯。” “那么早餐已经在楼下备好。” 听着门口逐渐远离的脚步声,项清小心避开散落一地的长发,从地上爬了起来,默默地思索着。 『温特大人,是谁来着……』 直到她终于换好衣服,站在试衣镜前审视着自己的衣着时,才记起来,迪瑟斯的全名,就是温特.迪瑟斯。因为在游戏里,她对于这些npc都是直呼其名,这会儿突然用姓来称呼,自然就认不出人了。但是,迪瑟斯为什么突然来接她?是有什么事么? 劳伦斯将他精心准备的早餐摆放整齐,便听到餐厅的门口渐渐响起的脚步声,他向来人微微屈身,抬起头的那刻,却愣了一下。 “怎么了,劳伦斯?”一直暗暗注意着劳伦斯举动的项清,看到对方奇怪的神态,生怕自己把衣服穿错了,不觉有些心虚,便木着一张脸,尽量不表现出任何情绪地开口问道。 “不……只是很久没看到过米歇尔大人穿常服的样子,所以一时失态了。” 这个……项清想到楼上被她放弃的军装,也有些无奈。 其实游戏里,项清控制的角色也是天天穿着军装,不仅因为是因为穿军装好看,更因为她其实是个隐性制服控。 可现在,让她用男性身体去穿那么贴身的军服出门,就如同要她当街果奔一样,只是想一想都觉得羞耻感要爆棚…… 于是她放弃了最爱的军装,从一柜子纯白的衣服里挑了一套刚过膝盖的宽松袍子。衣服的前襟呈t字形,笔直开到胸口处,以宽条金色回纹镶边,腰间是和领口处同样纹路的白色皮质腰带,装着以绿松石和天河石铺成花纹的金色带扣,脚上则穿着一双白色细带平底凉鞋。 要出门的话,白色的长发披散着就太过碍事。项清在自己肩膀的高度,把头发用绳子扎了起来,然后挪到身前,这样转身或者扭头的时候,头发就不会跟着乱甩。 此刻的项清,打扮得就如同古希腊神话中,那些备受众神宠爱的美少年一样,有种让人怜惜的精致脆弱。 洗了脸,又用青盐漱了口,项清才开始她的早餐:一杯近似牛奶的饮品,和两片没有添加任何辅料的白吐司。别说火腿片,培根奶酪荷包蛋,就连果酱都没有。这也不是一餐两餐的事,而是三天来,每天的早午晚餐都是这么两样东西。 安静地吃着散发着淡淡麦香和奶香的吐司,项清面无表情的思考着。 『莫非,这个家,其实很穷来着?』 将带着甜味的如同椰汁一般的饮料喝下,由劳伦斯服侍着将手洗净,项清才登上由迪瑟斯派来迎接她的马车。 …… 迪瑟斯不安了一上午,不,应该说,从那天和米歇尔大人分别后,他就一直很不安。 明明想好自己绝对不会因为那天的举动而后悔,可下午他就懊恼得恨不得把当时的自己掐死。他知道那位大人其实不太在意他人言语,可万一他这次介意了呢? 『迪瑟斯,你真是一头蠢笨至极的食人魔……』 迪瑟斯疯狂地抓乱自己的头发,又小心翼翼地理顺。 『千万不能让米歇尔大人看到自己此刻的丑态……』 迪瑟斯刚刚有所冷静的脑海里,突然又蹦出自己无耻地亲吻米歇尔大人手背的画面,于是刚理好的头发又一次成了鸡窝。 『迪瑟斯,你真是一只肮脏卑鄙的哥布林……』 和卡亚西王国生活的居民有着相似的形态,却面目丑陋,神情蠢笨,经常骚扰居民生活的食人魔和哥布林,是卡亚西王国居民吵架,形容对方时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 “咚咚咚” “迪瑟斯大人,卡琳娜大公阁下已经到圣城了。” “什么!”屋内传来一阵‘噼里啪啦’文件散落的声音。 一阵寂静后,急促的脚步声在屋内响起,就在侍卫以为里面的人要冲出来而不由自主得后退半步的时候,脚步声在门前戛然而止。 大概是几个呼吸的功夫,门才缓缓被打开,出现在门口的迪瑟斯大人,依旧是平时淡定自若的模样。 “走吧。” 迪瑟斯带上门,将散落一地的公文和纷乱的心绪留在屋内。 『这次,绝对不可以让那位大人再看到你的失态了!』 然而当迪瑟斯穿过长长的回廊,看到沿着架设在水面的曲桥穿过满池睡莲,犹如行走在水面上的那位大人,阳光洒落,照射出无数氤氲在空气中的水雾,浮光掠影间,那纤细的身影,模糊得如同午后小歇醒来时,记忆中残留下的美丽梦境,一切言语都在此时失去了作用,他的目光再也无法从那道光芒上离开。 第四章 人选 “……迪瑟斯?迪瑟斯!” “啊,是!”迪瑟斯猛得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眉头微皱的人,就知道自己又犯错了。 『完了……这次真的完了,米歇尔大人一定会因他的无礼和失态而失望,若是米歇尔大人以后不愿意再见到自己,那绝对是比责备甚至鞭打更令无法他接受的事!』 “迪瑟斯,让我来,是有什么事么?”项清看不懂迪瑟斯脸上一会儿一变的表情,虽然感觉很神奇,但她也没有一直盯着别人脸的癖好,就直接把话说出口。 『只是问个问题,应该不会惹人怀疑吧……』项清的内心有些忐忑,神情却没有太大波动。 从几天和劳伦斯有限的相处中发现,对方显然更习惯自己面无表情的神态,若是神色和情绪明显一些,便会引来他的注意,这种注意远超正常人察觉四周变化时的反应。这种下意识的行为,肯定不会是因为她养成的,来源只能是身体的原主米歇尔。 也就是说,原主米歇尔是一个不会有太多,或者说太明显情绪变化的人,那么暂时还需要小心翼翼过日子的项清,也不得不跟着学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面瘫。 “是,是有关新任十元老的候选人。”提到正事,迪瑟斯也冷静了下来。 “代替利姆斯和捷娜尔?” 迪瑟斯摇了摇头:“只有利姆斯。捷娜尔毕竟只是行踪不明,而且她的元老身份象征意义更大些,实际需要做的事情,只有负责一年一度的斗技大会。这件事已经由卡特里娜暂时接手了,不过本来举办斗技大会的相关计划和资金,就需要卡特里娜的支持,目前的状况对我们而言,反而更轻松些。而且最近我得到了有关捷娜尔的消息,在和她面对面谈一次前,我想暂时保留她十元老的地位,其他元老们也同意这个决定。” “但是利姆斯毕竟是王国的战士长,这个职位空两年已经是极限了。现在的相关事务虽然是由我在负责,但我也差不多……” 迪瑟斯带着苦笑,转而提起候选人的事:“新人选是埃尔家族的一对兄弟,哥哥埃比里奥,亚人族狼人,弟弟安比里奥,亚人族熊人。一个月后的王国庆典上,这两人应该会出席,到时米歇尔大人可以先见见他们。” “一个月后,王国庆典……” 听着那宛如秋风叹息般的声音,迪瑟斯也不由得心生愁绪:“是啊,又是一年过去了……” 感叹后,两人站在池边陷入了沉默。 项清的目光落在虚空,脑中开始试图将王国庆典这件事,和游戏里曾经举办过的活动联系起来,但是不管怎么想,都找不到一件似乎可以被称为国家庆典的活动。就是游戏刚公测那会儿的所谓‘迎新活动’,也不过就是把整个王国妆点的如同大型游乐园一样,到处都是气球,飞舞的彩纸,还有到了夜晚,轰鸣声不断,占据了满天星空的五彩烟火。 迪瑟斯看着米歇尔,因对方低头思索的模样,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位大人微微颤抖的纤长的银白色睫毛,尖尖的鼻子,还有带着极浅极浅粉色的薄唇,晶莹透明的仿佛初冬时的雪,又透着令人心惊的柔软。 其实米歇尔本身有一米七,接近一米八的身高,而女性精灵身高也大多在一米六以上,这对于普遍身高在一米六左右的人族来说,已经是需要踮着脚才能平视的角度了。 但是迪瑟斯并不是人族,作为亚人族龙人的他,手背、脚背、后颈、心口都覆有青色龙鳞,额头两侧有弯曲的龙角,身后还有青色龙尾,坚硬的鳞片在阳光下反射着青金色的光泽,宛如淬了毒的利刃。接近一米九的身高,更是让迪瑟斯只需静静站在那里,便自然而生一股极强的气场,宛如出鞘的宝剑一般锋芒毕露。 当然,面对着米歇尔,他就气势全无,安静温顺得如同一只有着长长尾巴的弯角绵羊。 迪瑟斯的眼角瞥向脚边的池水,那里隐隐绰绰,倒映出一个微高,一个略矮的身影,微微波动的水纹,时不时将两人扭曲的倒影合二为一。只是这样看着,就让迪瑟斯不自觉红了脸,身后的尾巴也开始不安分的晃动起来。 没有察觉到任何暧昧气氛,结束了自己思路的项清,只觉得这样长时间的沉默有些不自在,于是抬头对上迪瑟斯的脸。 尾巴的晃动戛然而止,迪瑟斯浑身僵硬得如同一块木头,生怕自己刚才的行为惹得面前之人不快。 “还有别的事么?” “……没有别的事,”迪瑟斯松了口气,尾巴也跟着垂了下去,“那么今年的王国庆典,依旧要麻烦您了。” “……嗯。”项清点点头,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开。 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迪瑟斯有着说不出的失落。 『今天的米歇尔大人,似乎比以前要拘谨很多,又好像顾虑重重的样子,这一切,果然还是因为自己的那番话么……』 虽然迪瑟斯很担心那位大人的情况,但是王国庆典将至,在没有利姆斯可以帮忙的状态下,他一个人就要将有关圣城,甚至是梵林安全的大小事务处理完毕,实在是忙得连好好吃一顿饭的功夫都没有。 尤其是举行庆典的那些日子,不少城主还要带着护卫前来拜见,随行人员里若是有人不怀好意,对圣王女来说,便是极大的隐患。 圣王女是连接圣水晶和卡亚西王国的桥梁,若是王座上没有圣王或者圣王女,圣水晶内部的魔力便不会再流通向外部。 一旦空气中的魔力被消耗殆尽,那么无法使用魔法的卡亚西王国子民,在面对雅萨西帝国的进攻时,就会如刚出生的婴儿一样脆弱无力。 即便情况如此,即便那是对整个卡亚西王国来说都异常重要的圣王女,依旧有疯子对那位大人心怀不轨。 原因也非常简单,每一届圣王或者圣王女都有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丽,那种美丽神圣而高洁,却无法阻止阴暗和欲望在他人内心如野草一般蔓延。 所以每年的王国庆典,圣城和梵林内巡视的人手都是平时的数倍,这不仅仅是为了保护圣王女,同样也是为了保护米歇尔大人,十元老之一的魔法行会会长格蕾娜大人,以及格蕾娜大人的养女缪斯小姐。 原因无他,以上三位和圣王女,皆是同出一族——精灵族。 纵观卡亚西王国的历史,每一代圣王和圣王女都是出自精灵族,这也就是说,保护这三位大人,也就是保护下一任的圣王或者圣王女。 其实在上一任圣王去世后,很多人都以为这届圣王会是米歇尔大人。因为当时整个卡亚西王国的精灵只有两人,一位是尚不及五十龄的卡琳娜大人,另一位便是年近一百五十岁的米歇尔大人。 可圣王去世三天后,卡琳娜大人就成为了新任的圣王女,延续至今,也有一百五十多年了。 在卡亚西王国的子民中,寿命最短的是地灵族,平均为八十龄,接着是人类,平均为百龄,然后是亚人族,每个分支的平均寿命也有区别,但大约是在百二十龄到百五十龄之间,寿命最长的,就是精灵族,能活到二百龄至二百五十龄,夜精灵则能活得更久,如米歇尔大人,岁数已超过三百龄。 但大部分精灵在登上王座后,不管年龄几何,差不多百五十年左右就会去世,上一代圣王只在位百二十年就去世了,而如今王座上的圣王女大人,也已经任职超过百五十年了。 换言之,如今正处于王座随时可能产生交接的情况,如果不能保护好这几位大人,后果会异常严重。 『下一位……希望是缪斯小姐……』 想到他所见过的,那位于圣城最深处的宫殿中,精致华美却冰凉至极的王座上,寂静地孤坐了百五十年的圣王女大人,迪瑟斯卑劣的期盼着。 …… 亚拉.卡琳娜.米歇尔大公府邸坐落于梵林的东区,是最靠近圣城侧的一处小而精致的庄园。主楼二楼的书房中,庄园主人换了一身暗紫色长袍当作家居服,正拿着书窝在沙发里。 黑色的皮质外壳上,烫进去一串字符,不是中文,也不像英文,更不属于项清所认识的任何一种文字,但是书里面的内容,却是用中文书写的,描述的是卡亚西有史以来,每一代圣王和圣王女在登上王座前的个人经历,就如同简陋写就的名人传记一样。 项清会挑出这本书,原来只是想要了解下卡亚西王国的历史,就好像现代想要清晰了解某个朝代,最有条理的方式,就是以那段时期历代登基的帝王顺序为参照。 但当她将整本书看完后才发现一件事,那就是所有圣王和圣王女,都是来自精灵族,大部分都是上一代一过世,下一任就很快继位了,任期也都在一百五十年左右。而书中距离如今最近一位圣王过世的时间,也差不多有一百五十年,换言之…… 『王位的更替么……』 合上书本,项清抚摸着封皮上的字符,虽然还识别不出这写的究竟是什么,但这是什么语言,她却已经能猜到了,因为米歇尔的手记里,有很多地方就是用这种如同荆棘一般的文字记录的。 『精灵语。』 每个种族都有着自己古老的语言和文字,只是很多都已经失传了,别说其它种族,就连同族之人,能不能认出来也是两说。用这种方式进行记录,安全性实在太高了,高到她根本不可能随便就能找到人帮忙…… 不过这些都不是很急,现在最令项清感到疑惑的,是和迪瑟斯分别的时候,他最后的那句话。 『那么,今年的王国庆典,依旧要麻烦您了……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麻烦?我,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在王国庆典上,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要负责,或者处理的么?』 项清摸着下巴,只是她也明白,这件事靠她自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的,那么,她该从谁那里下手,比较容易套出情报呢? 不过,说实话,这件事其实她也没太多选择就是了…… 第五章 另一个意识 绘制着精美金色缠枝纹路的茶杯,轻轻落在瓷碟上,项清用细软的帕子擦着嘴边根本不存在的水渍,轻轻叹了一句。 “已经两年了……” 站在一边的劳伦斯,为她空了的杯子里添了半杯水,又回到了一动不动的模式,像个栩栩如生的雕塑一样立在一边。 …… 『好吧,她就应该知道劳伦斯不是那种喜欢多嘴的八卦型管家,想来旁敲侧击也是没用的,直球吧!』 “劳伦斯,有关庆典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项清特意问得很含糊,不过这也是她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少了,问题若太过仔细,反而容易让人察觉出不对来。 劳伦斯将手放在胸口,微微俯身的姿态,是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嗯……这动作好帅,好想也做一个试试……如果用这副身体的话,效果应该很好吧……』 “……今年各个领土的城主应该都能赶来,是否让衣帽匠上门一趟,缝制新的礼服?” 『城主来不来……跟我有关系?』 “嗯,就这样吧。”随口应下,项清看着咖啡碟上的花纹,又陷入了纠结。 『话接不下去了……看来劳伦斯这里,一时半会儿是套不出更多的东西了,不然,要去迪瑟斯或者卡特里娜那里试试么……』 『不……果然还是应该再考虑考虑吧……』 身为社交恐惧型死宅,因着‘不想踏出家门半步’的心理,在项清拖拖拉拉、犹犹豫豫中,王国庆典如期到来了。 作为十元老之一,项清在庆典正式开始的前一天,就被迪瑟斯派来的马车接到了圣城,晚上休息用的房间,自然也还是她登录游戏时出现的那个房间。 圣城作为圣王女的城堡,一般人是不允许在圣城内部过夜的,如十元老地位特殊,才会为他们在圣城内各自准备一个专属房间。 不过在游戏里,项清极少会到这个房间里做休息这么浪费时间的事,而发现不对的那天后,她就回到自己的府邸,再也没踏足这里半步,所以像这样在这个房间好好休息,竟然是记忆里第一次。 正着睡,侧着睡,斜着睡,趴着睡,项清就像是时钟上的分针一样,在柔软的大床上转了360度,连被子都不小心踢下去三次,却依旧睡不着。 因为陌生的环境,加上担心接下来的庆典,一向只有睡眠质量值得骄傲的项清,难得的失眠了。 不是项清不困,是她脑袋里全都是乱七八糟的片段,思维像是脱缰的野马,一会儿跳着踢踏舞,一会儿迈着八字步,快把她折磨的神经了。 『算了,躺不下去,还是起来吧……』 项清从床上爬了起来,身上白色的长睡袍几乎拖地,幸好她现在睡觉都习惯把头发束起来,不然连起身都跟浑身布满引线一样。 地上铺满了毛绒绒的地毯,光着脚也不会觉得冷,项清踩着地毯上的花纹将窗户推开,走到了阳台上。 天空是暗沉的宝蓝色,没有星星,太阳失去了白天的光芒,变成了一轮银色的圆盘,如同项清那个世界的满月。 卡亚西王国的天空,只有太阳,没有月亮。在白天耀眼灼热的红日,会随着时间过去而渐渐失去温度,到晚上就会变的如满月一样,而且太阳也不是一直固定在一个点。 经过一个月的观察,项清能够用肉眼辨别出来,太阳在天空的位置有了细微的变化。然而,当她往雅萨西帝国上空看去时,却只能看到一片混沌。 是的,一片混沌。 像是看某些年代久远的动画,又好像隔着一层不断波动的薄膜,光线扭曲成一片然后打上了马赛克。 这个现象不仅仅出现在雅萨西帝国方向,围绕着卡亚西王国的四周,极目眺望,在能看到的最远处,好像都是如此,就如同…… 『一个巨大的人工温室……』 如果不仅仅是卡亚西王国,连雅萨西帝国都是如此的话,再加上两国之间偶尔放晴的迷雾草原,以及不定时发生在草原上的战争。 这个状况,难道不像是两个被囚禁在罐子里的蛐蛐,时不时被放出来进行殊死搏斗么? …… 镶嵌着金属薄片的鞋底敲击地面,发出‘吭吭吭’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如此聒噪。 迪瑟斯皱了皱眉,这声音即便他已经听过不知道多少次,依旧没办法习惯。但是没办法,他的平日穿的鞋子几乎都是这种镶嵌金属,或者干脆就是全金属制成的,而一些真正意义上的便鞋,他却从来没有时间去穿。 『当上侍卫长有多久了呢?从他四十岁那天起,距今也已经快三十年了吧,真是一段不短的时间啊……』 沿着回廊向前,再拐过一个弯,就是十元老在圣城统一分配到的居所,他的房间,就在那位大人的斜上方。 『按照那位大人的作息,此刻定然已经睡下了吧……』 即便相识六十年,同事三十年,当他站在那位大人面前,依旧会如同孩子一般手足无措。 脚步一转,出现在另一侧回廊中央的,是两个明明该在四处巡逻,却不知为何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侍卫,他们仰着头,也不知在看什么。 这里是十元老的居所,若是出了差池,后果可大可小。 迪瑟斯快步上前,一边准备呵斥两人,一边也抬头,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 『那位大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呢?』 『自己,还能陪伴那位大人多久呢?』 这两个问题,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此时,令迪瑟斯感到困惑和迷茫。 直到那高高的阳台上空无一物,黑色的人影依旧落在地上,几乎就要和柱子的阴影融为一体。 …… 纯白的礼服上毫无装饰,高高的衣领遮住了喉结,带着浓重的禁欲气息,金色的排扣和肩章,即使不用阳光照射,也仿佛自带着光芒,宽大如同羽翼般的披风垂在身后,悬挂在腰侧的银色礼剑,是主人高贵身份的象征。 项清看着镜子里的人,只觉得是迪士尼童话中的完美王子,穿越美丽的花体英文,带着鲜花和赞歌,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咚咚咚” “失礼了!卡琳娜大人,”门外依旧是那个npc熟悉的声音,不,这次,项清能从那微微颤抖的声音里,感受到来人激动的心情,“迪瑟斯大人派人前来询问,您是否已准备动身。” 如果这一刻,项清还是在游戏里,她会轻松地享受这一切,因为她知道,这所有的美好,都是假的。 犯错了,没有关系,闹笑话,没有关系,不痛快随便找个人吵一架,也没有关系,这一切都是假的,虚拟的,和作为项清的她,唯一的联系,来自短短一根网线,和一组随时可以被她删除的数据。 只要不犯法,不随便透露自己的个人信息,不会有人把网络中的他,和现实中的她当作同一个人。 她是小偷,她是骗子,她穿着华美的礼服,精致的面具,走在无数游戏角色中间,享受着虚伪的荣光。 然而,当游戏成为了现实,她的一举一动不再是建立于一个不真实,随时可以抛弃的角色,而是她本身,记忆中曾经经历过的无数失败,令她感到怯懦。 即便披着名为‘米歇尔’的外衣,内里,她依旧是那个工作不顺,朋友很少,智商正常,情商负数,胆小迟钝的蠢女人项清,更不要说,她此刻还背负着天大的秘密。 若是让其他人发现米歇尔,美丽柔弱的精灵,他们的知己好友,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妖魔鬼怪占据了身体,她会被怎样对待呢…… 若说住在府邸的那一个月,她还能躲在屋子里,通过隔绝世事来麻痹自己的神经,现在的她,从踏出门口的那一步开始,就再也无法和‘米歇尔’这三个字分割开来。 她要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下,去接触米歇尔相识的友人,背负的责任,承担的义务,赠予的善心和亏欠的恩情,扮演着一个样貌,姓名,个性,甚至连性别都跟原本的她毫不相同的人…… 『根本不可能……办不到……』 项清捂着脸,身体颤抖得厉害,如同一台即将崩溃的机器,她却完全没有办法抑制来自内心深处,源源不断倾泻而出的恐惧。 这一刻,她无比的害怕,门外的世界,仿佛是野兽的血盆大口,等待着她自投罗网。 『谁来救救我……爸爸……妈妈……』 “米歇尔大人?” 伴随着又一次敲门声,门外npc的语气开始变得急切,他一定在想为什么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吧。 『我不是米歇尔……我不是……谁都可以……救救我……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回家……』 「……不要……怕……」 仿佛有另一个意识在脑海里说着劝慰的话,应该是她残存的理智吧,但是不可能,真得不行,走出去,模仿另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怎么可能办得到,不如杀了她来得容易。 「……不要……怕……」 不对! 项清瞪大了眼睛,她没有办法准确地形容此刻自己的感受,就像明明应该是属于自己的意识,却被人悄悄占据了一个角落,发出和自己不一样的意见,这种感觉,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这不是她自己的错觉,她真的感受到了自己身体里,另一个意识的存在! 『你是谁?』 项清大概已经猜出对方的身份,但是仍旧需要向他确认,从对方的口中得到确切的回复。 「……不要……怕……」 那个意识仿佛很虚弱的样子,传达给项清的,不知该描述成语言还是思绪的东西,都有种迟缓又无力的感觉,如同每发出一个词汇,都是在燃烧他残余的生命。 『你是谁!』 项清又一次在脑海中发问,她没有任何一刻比此时,更希望这个意识就是她脑海中渴望出现的那个人。 「……我是……米歇尔……」 「……我是……亚拉……卡琳娜……米歇尔……」 第六章 被识破了? 托比又扯了扯他的衣角,身子也挺得更笔直了些,让胸前被他擦得锃亮的纹章,可以反射出太阳的光芒。 两年前的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圣城侍卫,每天的任务就是在城内巡逻,定期和负责梵林安全的士兵们在城外进行魔物的清理,就和圣城大多数侍卫一样,有些无聊又有些迷茫地活着。直到那天,这种甚至让人感到枯燥乃至厌倦的生活,从他接受了一份额外的工作开始,变得不一样起来。 托比深吸一口气,鼓起胸膛,收紧小腹,迈开步子,向着他的目的地走去。 这份额外的工作,让他每天都要早起半个小时,每个月在正常的值夜外还要多上几个夜班。 立在那扇米白色的房门前,托比又一次整理了自己的服装。即便那位宽容亲切的大人不会因为这点疏忽责怪他,他也不可以仗着那位大人的仁慈就放松懈怠。 这样一份不会带来任何荣誉,甚至占用了极大私人休息时间的额外工作,却让他被同伴们羡慕了许久。 这份工作就是担任卡琳娜大人在圣城办公时的专属侍卫……话是这么说,其实他要做的,就只是提醒那位大人时间,然后候在门外等那位大人动身,再将大人安全护送到目的地,仅此而已。有时候,甚至连这点职业范围内的工作,也会被某些大人接手了去。 可即便如此,能够这样近距离地站在那位大人身后,甚至能讲上几句话,这已经是天大的荣幸了。 这份工作原来并没有特意指定谁,这就导致了经常有人争先恐后,甚至传报多遍的尴尬状况,所以后来就变成了一个侍卫的专属工作,然后每隔一定年限就轮换一位。 托比长舒了口气,用恰到好处的力度敲着房门,太响显得失礼,太轻则无法起到提醒作用,这其中的分寸,也曾让他纠结了很久。 “失礼了!卡琳娜大人。” 『糟糕,声音居然在发抖,一定会被听出来的!』 托比有些慌乱,此刻他庆幸房门是关着的,这样那位大人就不会立刻看到他的窘态,不过话还没说完,他必须硬着头皮继续。 “迪瑟斯大人派人前来询问,您是否已准备动身。” 『呼……没关系的托比,接下来,你只需要等待那位大人的回应就好了,就跟以往一样……』 寂静,并不纯粹的寂静,托比能听到外面小鸟们欢快的歌唱,甚至是王国百姓的吵闹声。 『……这里是内城……后者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吧?不过,今天真得好慢啊……』 一般卡琳娜大人都会在自己默数十个数以内,就会回应,今天都二十个数了,莫非是还没起床?应该不会吧……那位大人对于作息的要求比任何人都要严谨,严谨到如同身体里带着一只会报时的钟表。 『再问一遍吧……说不定是自己的声音太小了……』 这么想着的托比又一次敲响了房门。 “卡琳娜大人?” 托比立起耳朵,仔细听着屋内的动静,虽然这种行为极其失礼,但如果不能在那位大人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那他又有何面目继续担任卡琳娜大人的专属侍卫。 “卡琳娜大人?” 托比又一次敲响了房门,已经不能用错觉来掩饰了,他决定如果这次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就立刻冲进屋内。 就在托比的手即将摸上门把,正准备大喊一声就冲进去的当口,他看到门把微微动了动。 立刻收回手立在一旁,托比将目光集中在门上,高度紧绷的表情和悄悄摸向腰侧佩剑的动作,都表示出他此刻的紧张。 “走吧。” “是!”托比松了口气,神情也变得轻松起来,带着恭谨的态度,一如既往地跟在那位如太阳一般耀眼的大人身后。 『果然,是错觉吧……』 “哒,哒,哒” 长廊里响起的脚步声舒缓而赋有节奏,行走的速度却并不算慢,白色的披风在身后扬起一个弧度,如同有人托举着他的荣耀。侧面洒落的阳光,只能照亮白色长靴,落成摇晃的阴影,融进了墙体。 迪瑟斯看着那渐渐走进的人,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两年前。 那时的米歇尔大人也是这样,明明以一己之力大败了帝国的进攻,明明该披着一身荣光,享受全王城只为他一人所发出的欢呼声,大人却捧着四十八枚胸章,在拒绝了一切宴会和仪式后,走过圣城无数寂静阴暗的长廊来到圣女宫殿外,无声地跪了一天一夜。 那四十八枚胸章,其中四十七枚,是归属于圣骑士团的成员们,另一枚,是利姆斯的。 后来,那四十七枚胸章被还给了胸章主人的家属,而利姆斯的胸章,则被米歇尔大人交给了捷娜尔。 从那以后,米歇尔大人就再也没换下过那身军装,也不再展露笑容。 “迪瑟斯?” “米歇尔大人,我是来接您的,大家都已经到齐了。”所以,请您不要沉浸在悲伤中了,您不是一个人,您还有我们。 在远处,长廊的尽头,光汇聚成一束的地方,几个只留下模糊轮廓的身影,正等在那里。 托比弯下腰,听着两位大人的脚步渐渐远去,心里却有着说不出的失落。 『因为他每次护送到一半,几乎都会被迪瑟斯大人劫走啊……』 …… 卡亚西的王国庆典,起源于建国之日,是一年一度举国欢庆的活动,所有百姓都会换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和父母、子女、爱人、朋友,甚至是路过的陌生人,一同欢呼这个丰收的季节。 今天,也是圣王女一年仅有一次的,从那座寂静的宫殿中,走到世人眼前的日子。 号角吹响时,在高高的露台上,十元老们将一字站开,各具特色的形象,在底下围观的百姓眼中,也只化作几个高高低低的人影。 事实上,在这个高度,这个距离,想要看清楚台上站的人,除非是视力极好的亚人,或者拥有望远镜,不然连那个位置站的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 不过,今天是王国仅有四位精灵中的三位,一起出现在世人眼中的日子,这种难以言说的激动,对于王国的百姓是如此,其实对于十元老来说,也是如此。 原因就是魔法行会会长——亚拉.乌斯.格蕾娜,长期缺席各种十元老的会议及活动,除了一年一度非本人不可的王国庆典,其余一切活动都由她的副手迪达.坎佩拉代替本人参加。 金色的长发盘了起来,隐藏在高高的帽尖里,极大的帽沿遮住了上半张脸,宽大的黑色袍子则将整个人,包括手,都挡得严严实实。 说实话,任何人换了这身装束,你说他是谁都不会有人反驳,因为根本不可能认出来,这身衣服里面究竟是哪个家伙。 如果不是还能靠声音分辨出这就是格蕾娜本人,他们都在怀疑是不是连这一年一次的王国庆典,她都让坎佩拉代替出席了。 因为有格蕾娜在这个先例在,所以其他人对于同样行踪不明的捷娜尔,就显得宽容许多。 正当迪瑟斯领着米歇尔来到众人身侧的时候,圣王女也在众侍女和侍卫的保护下,来到了露台。 圣王女继位的时候,只有五十龄,以人类的外表来看,不过就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家。如果不是头戴王冠,身披王袍,手里高举着金色权杖,谁也没有办法把眼前这个美丽柔弱的异族少女,和‘王’这个威风凛凛的词汇联系在一起。 八人以圣王女为中心,在露台上一字站开,圣王女则走进中央的法阵里,借助魔法的力量,让她的声音能够传到梵林所有百姓的耳中。 演讲一般都十分短暂,圣王女一结束讲话,就要立刻在侍卫和侍女的簇拥下回到她的宫殿,直到来年这个日子,才会有再次出现在外面的机会,历代圣王和圣王女也都是如此。 圣王女走后,项清跟着众人的动作,往后退到了城下百姓看不见的范围,她刚想舒一口气,手腕却被人拉住了。 眼角的余光仿佛看到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一闪而过,迪瑟斯不知道为何有些担忧,刚想跟上去,就被吉吉列特和卡特里娜拉住了。 作为商会会长的吉吉列特和主管财政的卡特里娜是合作最多,也摩擦最多的两个人,一旦吵起来,就喜欢拉着迪瑟斯给他们评理。有些时候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吵上好几天,直到一方认输,或者两人又因为别的事吵起来为止。 其他人也劝过,但很显然,这两人是把打嘴架当作平时的消遣了,不管怎么劝,该吵还是吵,但是需要合作的时候两人也不含糊,又不耽误正事,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迪瑟斯了。 “你是谁。” 一到僻静处,手就被松开,清冷的声线如同隆冬的雪一样,叫人从骨头里发寒,项清看着那个一身黑的女子,只觉得没来由的恐惧。 “你是谁,米歇尔在哪里,沉默或者撒谎,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格蕾娜脚下突然出现巨大的法阵,里面花纹一样的字符在不停旋转,汹涌而出的狂风将黑色长袍吹得仿佛要飞起来,蓝色的光芒照亮了她无比苍白的下半张脸,如同从阴间来的勾魂使者般骇人。 项清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脚不由得想往后退去。 「别动」 「告诉她……我的话……」 第七章 宴会 格蕾娜的目光有些冷,若单纯从外表来判断,眼前这个家伙就是米歇尔没错,但是她却没办法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丝毫魔力的波动。 对于卡亚西王国的其它人来说,要感受到另一个人身上魔力的波动,是一件很难的事,尤其是在对方没有发动任何魔法的时候,但是精灵不同。 身为精灵,天生就可以看到他人身上所发出的魔力波动,并以此来判断同胞的身体状况。 对于精灵来说,魔力就是生命力,若是一名精灵身上找不到任何魔力的波动,那就代表他的灵魂即将回到精灵王的身边,而他所驱使的躯壳,也会在灵魂离开的那刻化为乌有。 这件事,对于每一个精灵来说,都攸关性命,所以即便和他族之人再亲近,也绝对不会有任何精灵把这个秘密透露出去。 所以,当格蕾娜看到这个‘米歇尔’身上明明没有丝毫的魔力,却能走动谈笑如常的时候,便认定了这一定不是米歇尔本人。 正当格蕾娜准备再次使用『魔法:恫吓』时,那个冒牌货开口了。 “格蕾娜,我允许了这个孩子使用我的身体。” “证据。”只是这么一句话,完全不能让格蕾娜相信眼前这个人的身份。 漫长的等待后,那个冒牌货才一脸疑惑地说道。 “我是你和缪斯的引路者……” 脚下的巨大法阵一瞬消散,格蕾娜看着对方,虽然她依旧抱有疑惑,但是除了精灵外,不会有其它种族知道‘引路者’这个词汇,更别提知道谁是她的引路者,显然米歇尔的意识的确还在这个身体内… “米歇尔,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又是一阵极其漫长的沉默,就在眼前这个‘米歇尔’即将开口时,一个人的出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米歇尔大人,各城领主已经在宴会厅等候了。”迪瑟斯笑着从另一侧走了过来。 背对着迪瑟斯的‘米歇尔’一脸惊讶,显然不知道这话究竟什么意思,因为牵涉太多精灵族的秘密,而不能在有他人在场的情况下继续追问的格蕾娜,无奈地叹了口气。 “去吧,既然你还需要替圣王女接待领主,那我的问题,你之后再来找我解释。” 不经意的点明,格蕾娜往下压了压帽沿,干脆利落地转身,向另一侧走去。 伴随着格蕾娜的离开,项清只觉得那种令她毛骨悚然的恐惧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就像是被蛇盯上了的青蛙一样……嘶……真可怕……』 “走吧。” 『只要能逃离那个女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抱着这样的想法,项清第一次无比感谢迪瑟斯的行为,面上的神情便柔和许多,而她的脑海里,属于另一个人的意识,此刻也彻底安静了下来,如同根本不存在一样。 『好像……很虚弱的样子?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项清发现,只要自己情绪激动过度,那个人的意识就会出现,但是很快又会再次沉寂。如果不是知道真有米歇尔这个人,她都快怀疑是不是自己精分了…… 『不过,刚才米歇尔说,他允许自己使用这具身体。可一般来说,对于抢走自己一切的陌生人,有人会这么宽宏大量么?』 项清跟着迪瑟斯往宴会厅走去,一边分心思考着有关米歇尔和她自己的问题。 『难道是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所以不得不妥协?不,那他刚才没有必要帮自己……难道说,我会出现在这个世界,这副身体里,是他的手笔?』 然而任凭项清怎么胡思乱想,米歇尔的意识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可能是她的情绪还不足以激动到足矣吵醒对方的地步吧。 因为对格蕾娜太过恐惧,项清反而忽略了对方最后一句提醒,以致于在她见到挤满了一整个巨大宫殿,对刚进门的她齐齐投来目光的众领主们时,项清的大脑足足断片了十几秒。 『人,真的是一种适应性极强的动物啊……』 半个小时后,项清已经能一边在内心疯狂吐槽,一边不动声色的,用冷淡又不失礼貌的态度,应对那些如苍蝇……不,是蜜蜂一样热情过分的领主们。 “亲爱的大公阁下,您还记得我么?我是阿塞的城主……” 『不好意思你是谁』 “大公阁下,您的美貌如天上的太阳一般耀眼……” 『所以没瞎真是你福气大』 “大公阁下,我已经仰慕您很久了,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加入圣蔷薇骑士团吧!” 项清看着眼前这个拥有闪亮无比地中海和十月怀胎大肚子的油腻中年欧吉桑陷入了沉默。 『这哪里是什么欢迎城主们的晚宴,这分明就是米歇尔的大型粉丝见面会!迪瑟斯你简直在逗我!』 从来没当过什么大人物的项清,实在扛不住众多青中老年粉丝的热情,一脸惨白的婉拒了他们想要和偶像继续近距离谈心的想法,躲去了阳台。 天上的太阳一如既往的又大又圆,事实上,卡亚西王国的天气似乎一直都是这么好,只是每个月定期的那几天会下起雨来,规律得如同有着明确的时刻表。 避开了众人的视线,项清才稍微觉得舒服了些,夜风吹在脸上略微有些冷,却正好驱散了她身上从宴会里带出来的那股,仿佛徘徊不去的融融酒香,让熏得有些昏昏然的意识清醒了不少。 『如果每年都要有这么一趟,那真是太可怕了……』 「……才第一次呢」 项清一个激灵,她现在情绪没激动啊,怎么把这位大人吵醒了? 脑海里仿佛有人发出轻轻的笑声,搔得心里痒痒的,也让项清越发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 然而,等她想和米歇尔好好沟通下,关于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时,那位大人又闭口不言了。 『这算是个什么事啊……』 “大公阁下。” 年轻男子的问候声拉回了项清四散的意识。 『又来了……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确定自己已经摆好了一张面瘫的脸,她才扭头看向来人。 『尖尖的耳朵,毛绒绒的尾巴,绿色的眼睛……狼人?这么说起来,迪瑟斯好像和自己提过一对亚人兄弟,哥哥好像就是狼人的样子……叫什么来着……』 “失礼了,大公阁下,”身着暗绿色军装的亚人族男性狼人,将手放在胸口,风度翩翩的行礼,“我是埃尔.埃比里奥,现役军人,王国右翼军队副将军,在此向您问好,同时,也为我那愚蠢的弟弟曾经做出冒犯大人的无礼行为,向您请罪。” 『嗯?米歇尔认识这对兄弟?……但是感觉他的神态也太过恭谨了,应该不是很熟的样子……至于请罪,既然是对方犯了错,自己的态度是不是应该更冷淡点?不不不,米歇尔应该不会是把这种事放在心上的人,那么这里还是直接把事揭过去,不要再触发更多的对话才最安全。』 “无妨,不必放在心上。” 『这样就可以了吧!这样平静的揭过去就没问题了吧!』 “感谢大人的宽宏大量,那么我就先行告退了。” 俊美的狼人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干脆利落的行为和宴会里那些狂热粉截然不同,不知为何,居然让项清的心灵感觉到一丝受挫。 『不好不好,那种态度可不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你是项清,你不是米歇尔,记住这点。』 再次提醒自己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小偷’,项清将有些飘飘然的情绪收敛了起来,如果被人捧得不知道东南西北而露出马脚的话,那就太蠢了。 自我检讨还没结束,从宴会上找出来的领主们又把项清劝回了席上,于是在强制接受了整整六个小时的关怀慰问,她的两只眼睛都快成了蚊香圈时,众人才依依不舍得离去,此时天早开始微微放亮。 项清幽魂一样的飘回屋子,衣服都来不及脱就一头栽在床上,一觉好眠,醒来时天居然已经黑了。 下意识擦了擦嘴角根本不存在的口水,她瞪着失神的眼睛看了看窗外。 『天还没亮啊,再睡会儿吧……』 正当项清用迟钝的大脑思考着,究竟要不要脱了衣服窝进被子里再继续睡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大公阁下,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您现在不方便的话,我一个小时后再来。” 『晚餐……啊,是可以吃晚餐了……说起来早饭和午饭都没吃……等下,该不会他从早上开始每过一个小时就过来敲一次门吧!』 被这个想法惊醒,项清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现在换衣服是肯定来不及了,只能把身上睡皱的衣服扯平。 用最低的音量清了清嗓子,项清回应着门外的声音。 “不用,我马上就来。” “是!” 托比松了口气,卡琳娜大人在每年的庆典接待宴会后,都要睡上一天,所以什么时候去询问用餐时间,就需要很谨慎。太早会打扰卡琳娜大人的休息,太晚会影响卡琳娜大人的身体健康。这是托比担任这份工作以来,第二次遇见这个情况,所以比起平常,他此刻显得更紧张些。 门被打开,依旧穿着宴会时正式无比的礼服的卡琳娜大人,带着一贯的表情从容而出。 『卡琳娜大人的面色好像比以往更苍白了……果然昨天接待领主们太辛苦了吧……嗯,还是通知下魔法行会那边,晚餐多准备一些比较好吧……』 又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工作有多么重要的托比,默默地为自己所跟随的卡琳娜大人担心着。 第八章 错过的时机 坐在餐厅里的项清,自然不知道托比将她送到这里后又跑去做了什么,只是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看着窗户外的景色。 『好慢啊……不是说准备好了么?』 从这个身体醒来以后,她就没有在圣城里用过餐,所以项清不是很明白,在这里吃饭要等多久时间才是正常,只是相对梵林府邸的上餐时间,未免也太久了些。 “让您久等了,卡琳娜大人。”那个专门负责自己的npc终于出现在门口,他的身后跟着两名侍女,各推着一辆银色的餐车,上面共四个盖起来的餐盘。 『四个!果然在圣城里吃饭就是不一样!终于可以好好吃一顿了!』 仍旧保留着天朝人吃货本性,项清看着那四个餐盘,难得的激动起来,当然,表面上,她依然是那张雷打不动的面瘫脸。 『大人的目光……好像有点刺目啊……果然是因为自己的举动,让大人觉得奇怪了吧……』 托比立刻让侍女将半圆的银色盖子掀开,果然四个餐盘上的晚餐一出现,大人的目光瞬间就柔和了。 项清目光呆滞,她身前的餐盘里,摆着两杯白色果汁和四片分成两盘装的吐司面包。 『所以,其实是她搞错了?不是她……不是米歇尔穷,是这个国家用餐方式就是这样?所有人都是喝果汁,吃面包过日子?』 项清又回想起昨天的宴会,席面上倒是没见摆出来什么吃的东西,大家手里拿着的酒杯也都是从侍者端着的盘子里取的……难道真是这样? 『……以后没有红烧肉糖醋排骨烤鸭炸鸡牛排肉夹馍能吃了么……』 项清味同嚼蜡地吃着她的双份晚餐,内心默默思念着那些从此以后离她远去的美食们。 直到最后一滴果汁喝尽,项清的肚子已经撑得不像话了,她强忍着打嗝的冲动,拿起餐巾擦嘴。 “卡琳娜大人,迪瑟斯大人一个小时前来找过您,说希望您用餐结束能通知他一声,关于明天的阅兵仪式,还有点问题需要处理。” 『哦……对了,阅兵仪式是第三天,也就是最后一天举办的,那这么说,过了明天,我就能回府邸了?』 才两天,项清就开始怀念起了那个能让她安静独处的小书房,没有电脑也没有关系,没有手机也没有关系,有一屋子书陪着她,累了她可以听着窗外的风声发呆,倦了就闻着屋外的花香入眠,那种氛围才能让她这个异世界来客,觉得有些许安全感。 “嗯,通知他吧。” 项清缓缓站起身,再这么坐下去,她真怕自己会忍不住吐出来。 在屋外散了一会儿步,迪瑟斯那边的回复就到了,请项清过去中庭商谈。 迎着夜晚的日光,走过长长的回廊,路上的侍卫们看到她经过,都十分自觉地候在一边,如同经受长官检阅的士兵一样挺起胸膛,神情不免都有几分激动。 当然,项清自不可能像如今的领导人一样,一边挥着手,一边喊着‘同志们辛苦了’走过,那画面太美她铁定会笑场。 托比在中庭的入口处就被拦下,只有项清一个人继续往里走去,还好一路只有一条主道,不然她百分百会迷路。 等项清来到中庭的喷泉处,看到的是冲着她扬起笑容的迪瑟斯和……一匹马? 『弥漫着花香的夜晚,白色的石制喷泉旁,英俊的异族军官牵着爱驹,等待与他的爱人相会,这是他们约定好私奔的日子……醒醒!脑洞不要乱开,咱还是正常点。』 “米歇尔大人,以往阅兵式上使用的那匹军马,在前几天试跑的时候伤了腿,这匹是准备好用来替换的马,所以先请大人试骑一下。” 说完这番话,迪瑟斯的内心有些忐忑。试骑,说好听些,是为了安全考虑,说不好听些,则成了他在怀疑那位大人的能力。而且这种小事,根本没必要在这个时间,特意请米歇尔大人过来中庭。想到自己一会儿要做什么,忐忑变成了不安,甚至演变成恐慌和后悔,迪瑟斯渐渐打起了退堂鼓。 『骑马啊……』 项清仰头,目光落在那匹格外神骏的高头大马身上,白色的毛皮流水一样,湿润的黑色大眼,正含情脉脉得看着她。 『……是该说我忘了骑马好呢,还是说我根本不是米歇尔本人好呢?』 一边摸着马头企图建立感情,一边思索着现在被戳穿身份后活下来的概率有多少,项清陷入了纠结。 「不要怕。」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人,项清真得很想吐槽他每次出现的时机,都是这么的尴尬。 『我说啊,既然你还在这个身体里,那这些事你来不就可以了,能不能让我哪来的回哪去,我不想这样担惊受怕的过日子。』 「……对不起,我已经没有办法了……」 话里,是任谁都能分辨得出来的无奈和歉意。 “米歇尔大人,是这匹马哪里不对么?” 看着米歇尔迟迟不肯动身,迪瑟斯对着马也仔细打量了一圈,却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得主动问道。 “不,它很好。” 『不好的是我啊!』 披着米歇尔俊美外皮的项清,在内心崩溃的尖叫。 「不要怕。」 『米歇尔大人啊!你就不能换一句话说说嘛?不要怕不要怕,骑马什么的我根本就不会啊!难道您老还有什么法子让我在一瞬间学会怎么骑马嘛?』 「不用学,」大概隔了一口气的功夫,米歇尔才继续说道,「我的身体,还有记忆,跟着我说的去做。」 项清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右脚先踩进了马蹬里,双手抓住马鞍,接着左脚一蹬地,身子一运劲,她居然就这么稳稳当当地坐了上去。 整个过程太过行云流水,甚至如同呼吸一般自然,以至于当项清安坐在马背上时,还没反应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就算自己看不到,她都能打包票刚才的动作肯定帅到爆炸。 『我,我上来了?天哪,我上来了!现在呢?现在呢?我该怎么做?』 感受到另一个意识传来强烈兴奋的情绪,米歇尔不由得露出笑容。说笑容可能有点不合适,毕竟他已经不再拥有可以自由活动的身体了,而这抹意识,也不知道还可以保留多久…… 握紧缰绳,小心翼翼地驾马前进,身体传来的熟悉感,帮助她很快掌握了骑马的技巧。说起来的确不可思议,明明是脑海里从来没有接触,只在电视上看过的知识,但是抓住缰绳,夹紧马腹的那刻,身体仿佛有自我意识一样的调整姿态,让她能稳稳地控制身下的骏马前进后退。 米歇尔在指点她如何控制这副身体之后又没了动静,时机巧合到让项清不由得怀疑起他是不是装的,只是这会儿不管怎么喊,对方都没有一点反应,而她现在也没有可以胁迫米歇尔的把柄,情况就显得无比被动。 翻身下地,对于如此配合她生疏技巧的战友,项清爽快地给予了她最大的热情,不停地轻轻抚摸着马的头、面和脖子,换来对方撒娇般地用脑袋拱了拱她的掌心。 一直守候在一边的迪瑟斯看着眼前这幕,如同被蛊惑了一般走上前。 “米歇尔……大人。” 转向他的俊美面容上,带着些许残留的温柔,在银色光芒的阴影中,仿佛拥有魔法,诱使他说出那些,连做梦都不敢呓语出声的词汇。 “什么事,迪瑟斯?” “米歇尔大人……米歇尔……我……” 刀削般的面孔上是从来未有过的认真和严肃,迪瑟斯专注的目光实在太过犀利,尖锐的如同一把杀人的剑,让项清内心不由得‘咯噔’一下。 『不会吧……难道是刚才,因为一开始自己的动作太生疏,被他看出来了?』 想到这里,项清也慌了神,下意识回瞪了过去。 像是被对方同样认真的目光所鼓励,迪瑟斯终于放下最后一层负担。 “我……” “迪瑟斯大人,有急报。” 张开的嘴默默闭上,迪瑟斯看着眼前之人,露出歉意的神色。 “抱歉,米歇尔大人,我的事,还是下次再说吧,那么请恕我失礼。” 迪瑟斯行了一礼,不等对方有所反应,就转身离开了。 前来报讯的侍卫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同样向米歇尔行了一礼,然后小跑着追上迪瑟斯远去的脚步。 “迪瑟斯大人,为什么不在大公阁下的面前,唔,咳咳……大人,您为什么打……” 面对肉食性亚人凶恶的目光,同样身为亚人,却是草食性鹿人的侍卫乖巧地闭上了嘴,不敢追问自己挨揍的理由了。 『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很多机会……』 迪瑟斯侧过脸,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依旧立在中庭,与他遥遥相望的身影,便带着身后噤若寒蝉的侍卫离开了。 确认迪瑟斯真的走掉了,项清才松了口气,她真怕迪瑟斯开口质问她的身份,即便这条小命来的不明不白,也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丢了。 将缰绳递给随后出现的侍卫,项清灰溜溜的回了自己房间。因为心里不踏实,做了一夜的胡梦,乱七八糟的片段结合在一起,偏偏醒来的时候忘得一干二净,脑袋又酸又涨,项清只觉得精神状态比熬了个通宵还糟糕。 如踩着棉花一样下了地,项清看着镜中人,俊美的面容不见丝毫颓废,只有些尚未睡醒的迷糊,好像和她本人的知觉分开了一样。 『活见鬼。』 女性的本能,让项清开始嫉妒起这副如同不允许丝毫不完美存在的身躯,即便这副身体的现役主人大概还是她自己。 不满结束,该准备的还是得准备起来。王国庆典已经第三天了,她自然不可能还穿着前两天那套礼服。 这次备下的是银白色的圣蔷薇骑士团团服,制式虽然和军装大体仿佛,但是上面添了圣蔷薇骑士团的图腾和一些纹饰,在细节处还加了不少细钻和碎金,看起来就显得华贵许多。 “卡琳娜大人,您起身了么?” 项清拍了拍脸颊,力图让苍白的肌肤透出些许红色,接着深吸一口气,朝门外走去。 “嗯,走吧。” 第九章 阅兵仪式 今天是王国庆典的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这天最重要的,也是唯一的活动,就是阅兵仪式。 从不同类别及归属的军队中,包括且不仅限于王国军队前锋营及左右中后四翼、梵林侍卫军、魔法支援部队、后勤支援部队、各城领主军队,各自抽取部分人员建立成小型方阵,再由这些小型方阵构成长长的队伍。 阅兵仪式开始后,军队会从圣城的城门出发,绕梵林的主街道一周,再回到圣城。 和项清所在现实世界的阅兵仪式有所不同的是,这支几乎可以说是囊括了王国所有战力代表的队伍,并不是为了供名义上的最高领导者圣王女,或者实际上拥有着全王国最高权力的十元老们检阅。 负责‘检阅’这支庞大队伍的,是王国的子民们。 这并不是为了向民众夸耀自己国家所拥有强大的武力,又或者为了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异端分子。 阅兵仪式的存在,只是为了让那些远离战场的人们明白,究竟是谁在保护这个国家,是谁在为了他们的安逸生活准备随时献出生命。 同样的,对于行走在队列中的士兵们来说,来自百姓满是仰慕的目光,不仅代表着荣耀,更意味着不可逃避的责任和战场上令他们无法后退的信念。 这是一场庄严而肃穆的仪式,连幼小的孩子也会被周遭气氛影响,不敢肆意吵闹,收起了顽皮天真的笑脸,静静地站在父母身边,用懵懂的目光,看着军队浩浩荡荡地经过。 当阅兵仪式结束,就代表一年一度的王国庆典到此为止。从第二天起,所有人都要回到正常的生活,一些因为庆祝而对外歇业的官方机构,也会重新开放。 而作为圣王女武装力量的唯一代表,圣蔷薇骑士团也必须参加阅兵仪式,而且由于骑士团人数不多,历届几乎都要全团出列,才能勉强凑出一个方阵来。 身为圣蔷薇骑士团的团长,更是圣王女直接意志的代表,米歇尔自然不能缺席,他还必须以方阵领头人的身份出现才行。 这是从上一代圣王开始出现的规矩了,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有米歇尔在,才有了这个不成文的条例。 可以完全代表王座上的意愿去做决定这样巨大的权利,是上一代圣王赐予米歇尔一人的,而到了这一代的圣王女,也没有收回这份殊荣。这也是为何米歇尔可以代替圣王女,去招待那些抵达梵林的城主们的原因,因为以往几百年来惯例,皆是如此。 圣城城门前巨大的广场中,无数穿着各式军装的士兵正在列队,因为人多加上紧张,总免不了有些窃窃私语。一般来说,只要不是太过分,方阵领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些领队还会主动讲些往事,来缓和队伍的气氛。 “还有多久,多久出发啊?” “等号角响呢,怎么了,你小子该不会怕了?” “谁怕了!我那是迫不及待!” 队列中一阵嘘声响起,领队警告的目光往人群中一扫,骚乱一下就平息了,可当他回过头,身后又渐渐地生出了小小的悉索声。 “这么严肃干嘛,”另一个方阵的领队将马靠了过来,笑得一脸轻松,“我们以前不也这么过来的。” “得得,我也没怎么样,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队伍,别太扎眼了。” “还用我管?你也不瞧瞧我旁边是谁的方阵。”好友挤眉弄眼中,仿佛有着别样的含义。 “谁的队伍?”因为今年第一次被选为领队,其实内心同样很紧张的他,还没来得及去看别的方阵。 好友驾着马,把视线让开,当他看到仿佛那个仿佛独立于所有方阵外的队伍,不由得也陷入了沉默。 那只队伍,不管从哪里看,都太过特殊,实在无法不引人注目。 首先,明明是七乘七的方阵,却在第一排的左右两侧各留出了一个空位,形成了共四十七人的队列,和其它不留空缺的方阵相比,就显得十分另类。 其次,方阵里每个人,除了穿着一身白色轻甲外,面上还覆了半张银色面具,手里都擎着一面绘有蔷薇图腾的旗帜。不管其它方阵发生怎样的骚乱,不管他人投来怎样的目光,整个队伍都没有丝毫动摇,安静沉默得如同四十七尊人像雕刻一般。 而最最特殊的,莫过于这支方阵的领队了。 “原来是大公阁下,难怪了……” 在发出了然的感叹后,他便收回了目光,扭过头去,不再看向那里一眼。 “大公阁下可不是我们这种人能经常见到的,不趁现在多看两眼,可要后悔一整年哦。” 好友的调笑声让他皱了皱眉,虽然知道对方没什么坏心眼,只是这样的话听起来,总归叫人不舒服。 “你也注意些,这样的话让别人听去……” “这不只有你听得到么,放心,我有分寸,而且,如果因为我这番说辞,能让那位大人看我一眼,或者和我说上几句话,那才好呢。可惜啊,那位大人不是会在意这种的人。” “行了,快轮到我们了,你回去把队伍整顿整顿,一会儿出去,别丢你们将军的脸。” “啰嗦。喂,你真不再看上几眼?” “滚!” “啧,我走还不成,你就装吧。” 听着马蹄声远去,他松了口气,接着抓紧缰绳,开始思考起手头上几件尚未处理好的公务,让那个惊鸿一瞥的身影,从脑海里渐渐淡去。 太美的东西,总会让人不由自主得生出觊觎之心,可如果注定没什么好结果,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痴心妄想。 处于众人视线暴风眼的项清,当然有一定的自觉,只是她却不知道四周议论纷纷的原因,有一些是来自她身后这支特别的方阵,即便项清自己都觉得身后这支古怪的队伍,与其说是军队,倒不如说更像是仪仗队…… 因为无法习惯众人灼热的目光,项清尽量不和任何一个人对上视线,自欺着他们看得都不是自己。在某个角度,半空中游移飘忽的目光,被一样东西吸引住了。 那是从她这个位置,穿过城门,刚好能看到的,山脚下主街道的一部分。街道两旁可以看到两条细细长长、不断骚动的黑线,往远处,渐渐地融合成一体——那些都是一早就起来,等候在街旁的百姓们。 项清下意识咽了口唾沫,抓着缰绳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已经开始有些麻木。 『每一年都是这样么?』 她在脑海里问着今天大清早就和她秀存在感的身体原主人。 「……每一年都这样。」 语气虽然依旧很虚弱,但是比起第一天已经好了很多,即便项清听着总有种强打精神的感觉。 『我怎么觉得我身后这个……』 “卡琳娜大人,”她的专属侍卫托比,在一旁提醒道,“马上就到您了。” 『woc』里的npc不会把名字顶在头顶,即便那会儿为了试验也没去留心,现在她能知道托比这个名字,还是听到他的同伴这么叫的。 “……嗯。” 脑内精分小剧场被打断,米歇尔没有主动打开话题的意愿,项清也无暇分心,她深吸一口气,轻夹马腹,领着自己的方阵跟上前面队伍的步伐。 不属于阅兵仪式队伍的托比,见况早就退到了一边。 虽然推掉了这次参与阅兵仪式的机会令他觉得很可惜,但是托比相信以后他一定还能获得这份殊荣。可他能够继续侍奉这位大人的时间只剩下三年,如果可以,托比真的不希望错失任何一次能为卡琳娜大人效力的机会。 “不过,今天大人似乎心情不太好……” 那张美丽得不可方物的面容,似乎比平时更冷漠,更拒人于千里之外。 参与阅兵仪式的队伍极长,从圣城沿着蜿蜒的山道迂曲往下,第一支方阵已经到达山脚与主街道的交界处,最后一支队伍才刚刚出了半山腰的城门。 “加德,加德。”小小的女孩用力砸着屋门。 “加德你这个大懒虫,大笨蛋,再不出来,我就自己去啦!”女孩更加用力地砸着门,还好附近的大人都出去看阅兵式了,不然她肯定要被人好好训斥一顿。 “什么事啊,我早饭还没吃呢。”门打开,有着一头乱糟糟棕色短发和祖母绿瞳色的小男孩打了个哈欠,眨着满是泪花的眼睛问向来人。 “你还问!”气急的小女孩狠狠揪着小男孩的耳朵,“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是谁昨天非得要我等着他一起去!我左等右等不见人来,你居然还在睡觉!” “什么什么日子……什么……坏了!”小男孩一拍脑门,扭头就往屋里跑去,‘咚咚咚’的脚步声回响在木头房子里,还能听到‘噼里啪啦乒乒乓乓’的动静,吵吵得如同要把屋子拆了。 很快,那个像是着了火的脚步声又回到了门口,小女孩只觉得手里被塞了点什么,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花,手已经被人拉着跑了起来。 踉踉跄跄跟了几步追上小男孩的步伐,小女孩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眼手心,躺在那里的,是一颗用七彩玻璃纸包着的糖果。 小女孩又看向小男孩的侧脸,果然整个耳朵已经变得通红,连抓着自己的手心也热乎乎的,像个小火炉。想到这里,小女孩不知道为什么,轻轻地笑出了声。 “……不要笑啦。” 抓了抓自己杂草丛一样的头发,这么说着的小男孩抿起唇,也露出了和小女孩一样的笑容。 “让一让。” “哎哟。” “对不起。” “呀,我的裙子!” “这是谁家的孩子!” “鞋,我的鞋,别推啦!” 街道旁一阵骚动,从人群的缝隙里,钻出了两个不到大人腰高的孩子来。 “怎么样,看到了么?” 听到加德的提问,莎莎摘下防止头发被挤乱的兜帽,朝着正经过他们的队伍看去。 “嗯……好像没有。” “那是在前头,还是在后头?” 莎莎想了想去年的阅兵仪式,那位大人物好像是很后面才出场的,她刚准备就这么告诉加德,附近的人群就骚动了起来。莎莎往后看去,果然有一支十分特别的队伍,正沿着主街道前进。 “来了,来了,加德你快看!” 两个孩子和身边无数大人一起,将目光投向那位骑在马上,神情冷漠,气势迫人,正领着方阵,从他们身前经过的大人。 “这就是‘守护国家的圣剑’……莎莎,我以后也要加入圣蔷薇骑士团,成为那位大人的属下!” 阅兵仪式结束,两人手牵着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小男孩激动得满面通红,双眼闪闪发光,握紧的拳头在空中挥舞着,像是面对只有他才能打到的强敌。 “那你得先把赖床的毛病改了才行。” “嗯!” 对于小男孩的决心,小女孩其实并不十分相信。上个月他说以后要成为冒险家,上上个月是魔法师,再上上个月是……什么来着?就前几天,还说自己以后要成为做糖果的匠人。 想到这里,小女孩摸了摸被她挂在腰间的小口袋,里面有一粒圆圆的硬物。 『不过,这次就不拆穿你了,笨蛋加德。』 第十章 面见圣王女 项清在现实世界里,很少去看那种会有现场秀的活动,大部分都是很小的时候跟着爸妈一起去的。一次去看早上的升旗仪式,因为起的太早,看了一半她就睡得不省人事,后来还是爸妈把她抱回了旅馆。 大学里,她倒是有参加过学校强制安排的班级合唱。一般来说,这种活动以专业为单位,一个专业好几个班级,只需要凑出一个合唱队的人数就够了,可偏偏项清所在的专业就一个班级,全班都搭上才勉强够一个队伍,连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当时比赛选的曲目,她到现在还记得,是屠洪刚的《精忠报国》,大家都是空闲时间里聚在一起练习,虽然都唱得不咋地,总体效果也算是中规中矩。 结果到了比赛当天,大家一上台,迎着明亮的舞台灯光和几百双眼睛,所有人都开始紧张起来,直接导致唱歌的节奏变快。 当时合唱队的指挥是他们班上的班长,一个瘦瘦高高,长得蛮干净的男生,听着他们超高速地飙着歌词,只能眼睁睁听着歌声和背景音乐脱离轨道,拉都拉不回来,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得跟着疯狂挥手。 结果,最后当整首歌都唱完,背景里面的曲子才放了一半,项清他们憋红了脸鞠躬行礼,几十个人顶着无数火辣辣的目光匆匆下了台。而那个时候,舞台两侧音响里浑厚的男音,还在那跟着副歌的旋律,激情演唱着‘马蹄南去人北望,人北望草青黄尘飞扬’。 参观以及被参观的经验无限接近于零,甚至连那点算不上经验的经历,也只给项清留下灰暗的阴影以及反面效果。 现在,突然间要她参加什么阅兵仪式,还是方阵领队,无异于‘当街游行’。这么一圈走下来,回到出发点的时候,项清觉得自己就像一块钢板插在了马背上,动一下就会从上面翻下来。 “卡琳娜大人……您还好吗?” 托比接过缰绳,拉住马的笼头,担忧地看着坐在马鞍上,面色青白,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人。 “我没事。” 项清动了动僵硬的关节,骨头摩擦发出‘嘎叽嘎叽’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像是她身体里装满了年久生锈的老齿轮,转动时,还会有无数黄绿色的铁锈纷纷而下。 翻身下马,双脚落到地面的那刻甚至还有些软,她庆幸自己抓着马鞍的手还没松开,不然摔这一下会闹出大笑话不说,甚至可能还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项清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一个走高索的杂技演员,脚下是不见底的深渊,眼前是看不到终点的远岸,每一次的有惊无险都用来苦中作乐,让自己不至于绝望到自愿堕入无尽的黑暗中。 托比将马匹上下检查了一边,确认没有被人暗中附加了什么延时魔法后,才将缰绳交给一边的仆从。 “卡琳娜大人,”托比转向那位站在一侧,神情似乎有些阴郁的大人,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是否要现在去面见圣王女殿下?” 听了他的话,那位大人极好看的眉蹙在了一起,最优秀的画家也无法描绘其万分之一美丽的面容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态。 在一阵沉默后,那位大人将手握拳抵在唇前思索着,仿佛因为他不知道的什么事而愁眉不展。见此,托比也不再出言打扰,干脆低着头候在一旁,等着召唤。 “走吧。” 听到指示,托比立刻走到那位大人身前带路,可在他一如既往恭谨的神情下,内心却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这些日子的卡琳娜大人,似乎有些反常……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么……』 圣王女所在的宫殿位于圣城最深处,是一个极其安静,甚至可以说是清冷的地方,因为这里除了打扫的侍女和巡逻的侍卫,几乎不允许外人进入。 而唯一一个,拥有不经通报允许,就可以直接面见圣王女的权力之人,也极少踏足这里。整整一百五十年,他只来了一百五十二次,甚至有一次根本没见到圣王女的面便离开了,这让长年在这处宫殿工作的侍女们无聊至极。 今年刚进来工作的侍女菲亚,满脸疑问地看着大家忙进忙出,打扫擦拭着本就干净极了、明亮极了的窗户和走廊。 干完自己那份活计的侍女们,则聚拢在一起,相互帮忙整理发型,戴上用细小的鲜花和珠宝做成的发饰,一会儿聊着昨晚谁又说了什么梦话,一会儿又比较着谁妆扮的更好看些。 这里是圣王女的宫殿,一年到头都不见一个外客。如果单纯看工作量,这个宫殿的侍女怕是全圣城最清闲的了。但事实上,愿意在这座宫殿工作的女孩子数量并不多,原因就在于作为这个宫殿侍女的她们,也和圣王女一样,活动范围被局限在了这个寂静清冷的地方。 侍女们一旦进了这座宫殿,只有到了二十年工龄结束那天才能离开。每个月只可以往外递一封家书,送进来的东西还会被侍卫们检查过。 虽然作为补偿,和别处宫殿的侍女只有每月的工资不同,她们进来和离开的时候,圣城都会向她们的家庭支付一笔不小的酬劳,而且作为曾经侍奉过圣王女的侍女,她们出去以后根本不愁婚嫁。 可问题就在于,这里实在太冷清了,正处于花龄的少女,根本耐不住这种像是连骨头都会被冻麻木的寂寞。所以一般会想来座宫殿工作的侍女,不是家庭贫困,就是事出有因。又兼侍女长审核严格,经常刷下一大堆问题严重或者心术不正的女孩子,这就导致,有时一两年,也极难得补进来一个新人。 菲亚会想到这里来工作,是因为家里欠了债务。母亲的铺子被大弟不小心烧了,没了铺子,还欠着别人不少货物的本钱,更别提还上当初为了盘铺子向四邻借的钱。父亲种的地所得的收成,也只够勉强养活他和母亲,还有大弟和刚出生的二弟。 作为长女的菲亚,原本是在母亲的铺子里帮忙,后来母亲因为铺子被烧一事病倒在床,她便担当起照顾母亲和两位弟弟的责任。 谁知道那些债主们知道铺子没了的消息,纷纷上门来要钱。菲亚不想继续这样被人逼债,又怕父亲为了母亲和两个弟弟,将她卖给那些有钱的老爷,以后过那种见不得人的日子,便主动提出想到圣城来做侍女。 圣城的侍女不是想做便能做的,但是菲亚运气很好,顺顺利利地成为了圣王女宫殿里的侍女,过上了平静且生活优渥的日子。 而她从家书里得知,圣城向她家里所支付的那笔钱,彻底还清了家里的债务。一直顽劣不懂事的大弟,经过那件事之后,现在也终于听话了起来,开始帮着照顾母亲和二弟,一切仿佛都开始往好的一面转变。 菲亚又看了看四周,几乎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妆扮过,甚至连平时最为古板和不苟言笑的侍女长,今天也抹着淡淡的粉色口脂。 “加嘉,今天这是怎么了?” 菲亚看到了她所认识的侍女里,关系最好的一名亚人族狐人少女,正好抱着花瓶从一边走过,连忙拉着她到一旁,悄悄问着。 “啊,对了,你是今年刚进来的,难怪不清楚。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什么日子?”菲亚想了一会儿,犹豫不决地开口,“是圣王女的生日?” “你个猪脑子!”加嘉伸出手,狠狠一指菲亚的脑门,“圣王女的生日不是半年前刚过么,那个时候你已经在了呀,别告诉我你忘记了。” 菲亚摸了摸被戳痛的脑门,露出有些傻气的笑容。她自然记得圣王女的生日早就过了,可问题是除了圣王女的生日,她实在猜不出,还有什么事会让整座宫殿里的侍女都这么激动。不,事实上,连圣王女生日那天,大家也不曾像今天这样精心准备过。 过了说教的瘾,加嘉也变得极好说话,话匣子一下就开了。 “欸!大公阁下今天会过来么?” 看着菲亚目瞪口呆的模样,加嘉不由得生出几分优越感,脸上笑容更盛,尾巴也晃了起来。 “是啊,每年阅兵仪式结束以后,大公阁下都会来这里向圣王女汇报情况。” 菲亚并没有在意加嘉脸上露出的,仿佛因为自己知道而对方不知道所展现的得意洋洋。她默默回想着过往几年的阅兵仪式,自己隔着河流一样的人群,远远看见的大公阁下的模样,在脑海里只留下一抹耀眼的银白色。 这么说起来,其实她根本就不知道大公阁下究竟是什么样子…… “圣蔷薇骑士团团长,亚拉.卡琳娜.米歇尔大公到!” 就在这时,宫殿门口处突然传来侍卫的通告声。听到这个声音,众侍女纷纷慌了神,大公阁下这次竟然比往常提早了两个小时前来,虽然要清洁的地方都已经收拾干净而且妆点完毕,可她们还没来得及把自己打扮得更得体些,更动人些…… 菲亚还没回过神,变了脸色的加嘉立刻扯着她在墙边站好,接着双手交叠置于腹前,微微倾身,低头垂目,敛声闭气,如同一尊栩栩如生的室女雕像。 菲亚瞧着所有侍女都和她身边的加嘉一样做着相同举动,连忙也靠墙站好,跟着垂下脑袋。 不管修饰了多精心的妆容,当侍女们垂头躬身的时候,那些或娇俏,或纯真,或艳丽,或温婉的面孔,都融合在了阴影中,就像是墙上装饰的浮雕,千篇一律,没有丝毫差别。 菲亚盯着自己的脚尖,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紧张过,耳朵变得格外的灵敏,那和侍女们截然不同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混合着焦躁的心跳,像是走在她的胸口上。 当那脚步声终于近在咫尺的那刻,菲亚狭窄的视线里,看到了一双白色的男式军靴,靴子侧面绘着金银色的蔷薇纹,走动时闪烁着的七彩流光,令菲亚觉得目眩。 时间仿佛停滞在了这一刻,鼓噪的心跳令血液也要逆流。 『只要抬起头……她就能看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甚至只要伸出手……』 这个突然间出现的想法,让菲亚觉得恐惧,可她却没有办法阻止那个仿佛带有魔力的声音,在脑海里一遍一遍的催促她,诱惑她…… 缓缓抬起的手指突然被人握住,来自另一个人肌肤的触感和体温,如响雷一样在菲亚头上炸裂,冷汗瞬间走遍了她全身。 “菲亚?菲亚你在发什么呆?”加嘉伸手在菲亚眼睛前晃了晃,对方目光发直的神态,像极了被什么不好的魔法夺走了心智。 “我,我没事,我没事……”菲亚蠕动着唇,抽回被抓住的手按在了颤抖着的左臂上,面色青白,牙齿也咬得咯吱咯吱响。她机械般僵硬地扭转头,耳朵上血滴一般的珠子划出两道红线,朝那个已经没有任何身影存在的方向看去。 第十一章 两个少女 午后微热的空气,不知何处传来恬淡花香,鸟儿振翅掠过长空,豆娘点水而过引起小小波澜,抬起落下间发出的脚步声,在长廊中响起渐远渐缓的回音,如同吟游诗人低声吟唱着的小夜曲。 穿过几重迂回的走廊,各种奇形怪状的阴影,仿佛百鬼夜行一样,张牙舞爪地从脚边列队而过。 尽头处,两扇厚重的白色大门缓缓打开,展现在来人眼前的,是一处巨大而空旷的宫殿。而在宫殿的最深处,华丽精美的王座上,像是融合了所有光明和黑暗,金发少女手持着权杖,睁开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碧色姝瞳,看向打破这停滞空间的客人。 “你来了。” 同样美丽得不可方物的骑士,朝着王座缓缓走去,直至两人间的距离,近到少女能清楚看到对方肩章上金色蔷薇纹,他才停下脚步,右手贴在胸口,挺拔的脊背弯出一个足够恭谨的弧度,银白色的长发随着动作滑落身前。 “不用这样的,米歇尔,你其实不用这样的......” 少女脸上扬起的笑容和包含着期待的神色,并没有让骑士的神态有丝毫改变和动摇。他低垂着眼,将一年来王国发生的,自己认为有必要让少女知道的大事,一丝不苟,或者也可以说,一板一眼的,用毫无起伏的声音叙述了一遍。 当话尾的余音消散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寂静笼罩了一切。长久的沉默中,少女目光怔忪,失落地看着眼前之人。 “为什么......米歇尔,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想听到的不是这些,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米歇尔......” 近乎哀求的哭诉,那双如绿宝石一般的眼睛隐隐闪动着泪光,动人的脸庞上混合着绝望和希冀,孱弱的身姿和单薄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这是一种可怕的,透着无声诱惑的美,少女口中的每一个字符,都仿佛带着叫人甘之如饴的剧毒。它能够融化这世上最铁石心肠的硬汉,让对方甘愿折断铮铮铁骨,将头颅深深低进尘埃中,奉上生命和灵魂,从此成为少女最虔诚、最卑微的奴仆。 而面对着这一切的骑士,却像是与外在世界隔绝了一般的无动于衷,垂着头,半掩在阴影中的神情,如同寒冰一样坚硬。 “如果没有别的事,请恕我先行告退。” “米谢尔,你会再来看我的吧,你会再来的吧,米谢尔,米歇尔......” 少女的呼唤,没有挽留下那个决绝离开的身影。大门紧紧合上的那刻,如同把光明和希望连带着所有的美好,从她的身边剥离,再温暖的阳光,也无法驱散笼罩在身周的刺骨寒冷。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急切的脚步声渐渐变缓,伸出双手,接住的,不仅仅是带着暖意的金色光辉,还有掌心处不断砸出小小水花的透明液体。 “米歇尔,”无法控制泪腺的崩溃,内心感受到濒临深渊的绝望和疯狂,带着尖啸穿透耳膜,在如同要将意识连同身体都撕裂成两半的剧痛中,项清的语气异常平静,“我需要一个解释。” 『......』 “我不是要打听你的隐私,但是,我希望能拥有合理的知情权,尤其是在我明白,你随时能够抢走这具身体控制权的情况下。” 『......』 “沉默不是一个好选择,或者,你不介意我现在就回去告诉她,这副身体现在有两个意识,而其中一个意识似乎即将消失这个事实。” 『不是随时......』 听到米歇尔对于自己的要挟有所回应,项清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得意?不,那是怜悯糅合了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从进入那座宫殿开始,项清的意识就被米歇尔挤到了一边。虽然她无法继续控制这副身体,却依旧能感受到来自另一个意识的,如同大海一般忧郁、沉寂的悲伤。而这一切痛苦的源泉,便是来自王座上,那个同样哀伤而绝望的少女。 即便她不曾谈过恋爱,但两人的一言一行,以及从米歇尔心底传达过来的真实情绪,都让项清明白了他们的关系——他们深爱着彼此。 可现在,这副身体的主人即将死去,而王座上的少女也命不久矣,他们为什么还要把余下不多的时日,浪费在隔阂和沉默里呢? “米歇尔,你应该知道,我有很多疑惑需要你不做隐瞒的解答,但是,在此之前,”项清转过头,看向走廊尽头,只有一扇窗户大小的门扉,“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你还爱着她,深爱着她。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冷漠,明明你们都没有......” 『没有多少时间了......』 那是一个疲惫而无力的声音,像是燃烧尽了所有意志,只剩下一个冰冷的空壳。 『这就是,我对她如此冷漠的原因。』 如同第一次和人倾诉一般,又或者,这是他漫长一生中,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抛开一切,毫无顾忌的和人叙说自己真实的情绪。 『我爱着她,但是,就和你所想的一样,我的时间不多了。这点,早在两年前的那场圣战,消耗了大量的魔力去发动禁咒之后,我就十分清楚了。』 『虽然尝试过很多办法,可仅存的魔力,还是无法阻挡地从身体的缝隙里渐渐流逝。』 『我知道我会死,这并不可怕。死,对于每个精灵来说,都是解脱。肉体的毁灭,代表着我们的灵魂可以回到王的身边,在属于精灵的世界里获得永恒的宁静。』 『但是,我怕自己会比她先离开人世。我不希望在承受了这么多不该承受的痛苦后,她还要在余下不多的日子里,被所爱之人先一步离她而去的绝望折磨。』 『所以,我用仅剩的所有,向吾王祈求,祈求他赐予这副身体另一个灵魂,能够代替我活下去的灵魂。起码,起码不要让她还在人世的时候,知道我死去的消息。』 项清这回算是明白了,究竟是谁,为了什么目的,把她招来的这个世界。虽然他们是有些可怜没错,但她也不会傻到搭上自己的人生,去同情陌生人的悲剧。 “这就是我会出现在这副身体里的原因?这就是你打扰,甚至破坏了另一个无辜者人生的原因?” 『……抱歉。』 “不,我要听的不是抱歉,我要回去,回自己的世界去。我不要代替你活下去,我要我自己的人生,尽管可悲,尽管失败,那都是我自己。不用小心翼翼,不用担惊受怕,我受够了他们用看别人的目光看着我,和我聊起那些根本不存在我记忆里的东西!” 当项清找到并且确认了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而且对方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位置,这段时间一直被她压抑在以内的惊惧和迷茫,都变成了源源不断的怒火。 一个即使玩游戏都不喜欢接手别人存档的家伙,代替别人活下去的什么的,别开玩笑了。 『……恐怕不行。』 “呵,如果你办不到,就去求你们的王啊!为什么你们随随便便就可以插手别人的人生,这对我来说太不公平了!” 『我的确办不到你的要求,却不仅仅是因为我的原因。』 “……你什么意思。” 米歇尔的口气,让项清觉得不安,像是自己有什么把柄被人捏在手上。不可能,她能有什么把柄,米歇尔又能知道她什么。 『王的确回应了我的祈求,但是他却不可能从异世召唤来一个肉体未死的灵魂。剥夺生命的代价太过高昂,王不可能只是为了满足子民的愿望就去做这样的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你们的王的确这么做了。我有工作,有同事,有朋友,有家,绝对不可能……” 『那些你认为的事物,真的存在么?』 反驳的话被横空打断,精灵轻柔的声音如同一道白练,缠绕在项清的脖颈上,缓缓抽紧。 『为什么这个世界,和你在玩的游戏如此相近,连人和事都几乎没有丝毫区别。』 “你怎么知道我玩的什么游戏?……你看了我的记忆!” 『……我必须知道,那个即将代替‘我’并且成为‘我’的灵魂,生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相对于项清的怒火中烧,米歇尔的态度显得十分平静,仿佛并没有觉得窥视别人的记忆是件不好的事。 “我没有死!不要说什么生前!” 崩溃的咆哮声回响在走廊,项清低着头,光洁的地面上倒影出一个略微扭曲的人影。 这不是她,她不要这个身体,她也不属于这里,她想回家,她只想回家,她想睁开眼,自己还躺在游戏舱里,然后起身喝一杯牛奶,舒舒服服的睡一觉。 蹲在地上,项清抱着膝盖缩成了一团,如果说刚才的眼泪,是米歇尔为了爱人所流,现在的眼泪,便是项清因为绝望而流。 她希望米歇尔是在骗自己,而且事实上,他也的确有理由这么做。但即便米歇尔真的在欺骗她,可除了这个可恶的精灵,还有谁能帮自己回家。指望那个虚无缥缈的精灵王么?不,那是精灵的王,只会回应精灵,只会回应他的子民,却不会有功夫理会她这个冒牌货。 当米歇尔在跟她沟通的时候,在同一个身体里,项清所感受到对方传来的情绪,没有一点心虚或者作伪。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应该都是在看过自己的记忆后,经过深思熟虑才得出的答案。 而且项清发现,当自己想要回想起那个世界的事时,记忆竟然只剩下零碎的片段,除了她的家,其它地方都像是用胶卷拍出来的老电影,只留下黑白的景象。 那些熟识的人们,变得和商场里的塑料假人一样没有五官,穿着人类的衣服,模仿着人类的动作,而记忆中的她却毫无所觉,笑呵呵得融入其中,如同一出荒诞诡谲的默剧。 如果有人告诉项清,她记忆中的一切都是幻觉,是假的,是人为捏造的,她会对这番话嗤之以鼻,然后附赠对方一个白眼。 可如果,连她自己都不得不认真考虑对方的话可能是事实,那么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值得自己去相信? 第十二章 失踪 察觉到项清目前的精神状态极度不稳定,米歇尔有些手足无措。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用如此直接的方式,去刺激这个无辜少女的灵魂,更不要说,造成对方如此境况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 但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米歇尔实在等不到少女主动去接纳这个世界的那一天,他必须要让项清立刻明白并且接受这个状况才行,不然一切努力和付出就都白费了。 从来没有安慰过人的米歇尔开始绞尽脑汁去组织词汇,他希望能找出一些理由,能让少女对接纳另一个人的人生不会如此反抗。 『……你在玩游戏的时候,不是很享受这个身份带来的一切么?现在的状况,和你在游戏里有什么不一样呢?你依旧可以做你想做的事,甚至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把这个世界都当作是一场游戏。』 『关于捏造记忆这点,我真的很抱歉,但这对你来说,其实没有任何损失不是么?为了能够让你更容易接受这个世界,接受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这种手段是应该最温和又最有效的。我相信王也一定是考虑到了这点才会这么做,你如今不是适应的很快么?』 米歇尔在劝慰人这方面,实在不是一个有天份的家伙。如果让他去做谈判专家,估计失败率会在百分之九十九以上。运气不好,可能还会被情绪失控的人拉去做垫背,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被米歇尔开导过后的项清,终于崩断了脑袋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她站起身,从腰侧抽出那把这几天来随身不离的礼剑,银色的光芒从剑尖流淌至护手,雪亮的剑身上映出一张仿若死灰的脸孔。 “如果死了,我能回家么?” 听到这句话,米歇尔终于明白,如今的情况可能已经不在自己的控制范围之内,他才意识到少女所受的刺激,也许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大。他不该以一个活了三百年的长者心态为标准,去衡量一个仍旧稚嫩的灵魂。 『等等,不……』 银色剑身上,一点红光一闪而过,接着项清的世界便沉沦在了黑暗中。 …… 这里是迪瑟斯在圣城专门用来办公的房间,需要处理的文件一摞一摞筑成了高墙,将埋首其中的人物挡得严严实实。 可本应奋笔疾书的迪瑟斯,此刻却对着一份文件陷入了深思。 这份文件是某个领主上递的辞别信,内容大多都是无关痛痒的赞美之词,想表达的主要意思就是他要离开这里了,可能还会带一些梵林特有的物产回去当作礼物之类的。 领主们写这些信,目的,并不是为了炫耀或者张扬。作为目前圣城和梵林安全的负责人,城主们的离去需要经过迪瑟斯的审批,车队更要受到士兵们的搜查。所以为了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麻烦,领主们会在辞别信里提及一些特殊的状况,这样一来在搜查的时候,就可以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不过,不管身为十元老之一的迪瑟斯实际权力有多大,在对抗帝国的战争中,领主们提供的军队都是一批不弱的战力,所以就算只是做做样子,他也不得不给这些领主们一个面子。 所以只要没有太出格的状况,对于领主们车队的搜查都不会十分严苛,只要确定了车队中没有正在运行的法阵或者异常的魔法波动,基本就会直接被放行。 迪瑟斯手中这封信的内容,就更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从梵林带物产回去,是很早以前在领主们间生成的风气。有些领主是买了工具回去仿造,有些是买了珠宝华服回去享受,也有领主一口气买下十几个侍女,等回去了好送人。 只是这几年来,这种情况似乎越来越严重,有的领主甚至会带走一支包括装满十几辆大车厢风物的车队。 迪瑟斯现在办公的桌上一共放了五十二封辞别信,几乎每一封里都提及了自己会带一些礼物回去。这还只是今天的,有些领主可能还要在梵林继续停留些时日,往后十几天,陆陆续续还会有近百封书信。 银制的羽毛笔因为在空气中待了太久,笔尖上面的墨水都干成一块淡褐色的痕迹。 『没有异常……但是到底哪里不对……』 他的手边还摊着几封其它领主的辞别信,千篇一律,没有新意,看上几遍就已经能倒背如流。可就是这几封老掉牙的信,却叫迪瑟斯不敢轻易落笔。 直觉在警告他,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只是自己的眼睛却无法从这些垃圾一样的东西里,找出能印证他这种危险预感的线索。 『不能再耽搁了……天黑以前如果没能找出问题,城口的卫兵就会放他们离开……究竟哪里是我漏下了……』 迪瑟斯异常相信自己的直觉,或者说,整个亚人族,相对于王国其它种族而言,都有着更为灵敏的第六感。 “大人!” 门猛地被推开,迪瑟斯认出了这个声音来自他的副手沙亚.诺瓦,不免有些奇怪。 出生于没落贵族的诺瓦,梦想就是渴望重拾家族的荣耀和光辉,所以他一直都以上层贵族的礼仪风范为标准,严格要求自己的言行。 像刚才没有通禀就直接闯入,在上位者的面前表现出如此惊慌失态的神态,对于平时的诺瓦来说,是绝对无法容忍的举动。 “发生了什么事?” 迪瑟斯直起身子,才发现向着自己急急走来的诺瓦,身上居然还穿着一件白色的披风。诺瓦成为他的副手十几年,对方穿过披风的次数,自己用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请容我失礼。” 诺瓦走到近前,才拔出悬挂在腰侧,用披风遮掩着的佩剑,然后捧着剑身递向迪瑟斯。 “这是!” 椅子猛地向后一退,摩擦着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迪瑟斯瞪大眼睛,神情显得十分难以置信。他从诺瓦手里取过佩剑,抱着微乎其微的希冀,将魔力汇聚在手心,然后拍向剑身。 “迪瑟斯大人!” 察觉到迪瑟斯的举动,却没来得及阻止的诺瓦,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手掌被剑身上突然浮现的法阵所烫伤。 “这种事让属下来就可以,怎么可以让大人用自己的身体去试探!” 迪瑟斯举着手掌一挥,刚被法阵反击所烧成黑褐色的烫伤,此时已经愈合到只留下一个浅黄色的痕迹。 “换你来,怕是一只手都保不住。礼剑究竟在哪里发现的,米歇尔大人呢?” 让诺瓦如此小心谨慎呈递的东西,就是圣蔷薇骑士团团长身份代表的礼剑。 失去了装饰精美华丽的剑鞘,迪瑟斯手中的长剑,不管剑刃有多么寒光凛冽,搭配着简洁至极的护手,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只是一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长剑。 然而失去了剑鞘封印的效果,礼剑会对外界强大的魔力来源产生反应,所以自身所拥有的魔力越高,越容易觉察这柄利刃的特殊性。 再加上刻印在剑身上的法阵,会对持有者进行加成,在消耗同样的魔力下,魔法发动的效果会有近一半的提升,这对于每个魔法师来说,无异于是做梦也想拥有的宝物。 事实上,这把武器已经跨入了半神器的领域,但因为数百年来,礼剑都是由那位大人保存,很少有被使用的机会,更不要说有什么人能直接接触它,所以现在几乎已经没人知道礼剑的特殊性了。 但这也绝对不是它会被如此随意丢弃的原因,尤其是在迪瑟斯知道,那位大人对这把由前任圣王赠予的礼剑,有多重视的情况下。 “是在圣王女宫中,侍卫们一直没等到大公阁下出来,寻的时候在一处长廊里发现的。附近都找过了,除了剑,什么东西都没留下,也没有发现大公阁下的踪影。” 听了诺瓦的话,迪瑟斯突然想到那些辞别信,他终于知道自己的不安来自哪里了——那些信的内容,实在是太过相近。除非它们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不然,就是写这些信的人曾经聚在一起,商谈过一些必须要他们这么做的无耻勾当。 “这些混蛋!” 迪瑟斯一把将桌上厚厚一叠辞别信扫落,他现在恨不得将这些无耻卑劣、令人作呕的垃圾一刀一个,杀得干净。 “通知守城的卫兵,一辆马车,一个人,甚至一个口袋都不准给我放出城。把知情的侍卫都集中起来,每个人给他们安排一支队伍,去搜查今天预备出城的车队。记住,米歇尔大人失踪的消息绝对不能外泄。” “……不通禀圣王女么?” “若是让圣王女知道,米歇尔大人是在自己的宫中被人绑走……” “是属下考虑不周!那么属下这就去下令……” “等等!”迪瑟斯喊住了正要跑出房间的诺瓦,“去把埃尔.埃比里奥找来。” “是!” 看着诺瓦急匆匆地跑出房间,迪瑟斯把自己悬挂在腰侧的佩剑拔出,将礼剑收进了剑鞘中。虽然没有附加强大的隐匿魔法,但他的剑鞘是由特殊金属打造,也能隔绝魔力的波动。在找到那位大人以前,绝对不能让这把剑的特殊性被更多人察觉。 一脚踩在散落地面的辞别信上,一向沉稳的迪瑟斯,露出了宛若修罗恶鬼的神情。鞋底狠狠碾着的,竟不像是信,而是那些无耻之徒的人头。 『这群脑子里塞满了食人魔排泄物的渣滓,等着,我会让你们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并且用余生来后悔自己曾经做下的愚蠢行为。现在,必须要在他们彻底将人藏起来或者送走以前,找到那位大人……』 迪瑟斯从衣帽架上取下披风披在身上,然后快速走出了房间。 『我需要更多帮手。』 第十三章 幽会 这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再勤快的鸟儿也会收拢了翅膀,蜷缩在屋檐下,懒懒地打着盹。 少女脚步匆匆地穿过长廊,她的神色有些慌张,棕色的眼睛不断转动,留意着四周是否有旁人。 在一个拐角,少女和迎面而来的人撞在了一起,太过惊慌加上失去平衡,少女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发出吃痛的声音。显然来人也被撞得不轻,只是对方仍旧能好好地站在地上,捂着发红的额头,用满是泪花的眼睛,努力分辨着自己跟前这个坐在地上的人究竟是谁。 “菲亚,你跑到仓库这里来干什么。” 加嘉认出了这个莽莽撞撞的家伙,是自己的人类好友菲亚,便伸出手想要把人拉起来,同时疑惑地问道。 “我,我是有事,我先走了。” 菲亚连皱在一起的裙角都没时间扯平,就急着从加嘉身边走过。 “等等!你手里拿的什么!” 藏在身后的东西一把被人抢过,菲亚神色大乱,连忙想把东西从加嘉手里抢回来。可足足高了她一头的狐人少女举着手里褐色的小布口袋,像逗要糖吃的孩子一样,逗弄着慌张的她。 “你先告诉我,你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还有,这口袋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不然,我就拎着它去见侍女长了。” “别,别告诉侍女长。” 菲亚红着脸,用比虫子叫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小声地说。 “是,是糖啦,是别人送我的......” 加嘉眨了眨眼睛,家境优渥的她一时无法理解,为什么一袋糖果就能让自己的好友如此紧张。可很快,她就从菲亚脸上的红晕看明白了什么,脸上也渐渐扬起了坏笑。 “别人?是哪个别人啊?恩?” “哎呀,你别问了,还我啦!” 这次,加嘉倒是让菲亚一把就将口袋从自己手里抢了过去,只是很显然,她并不准备这么轻易地让菲亚把这事糊弄过去。 “让我猜猜是谁。约特?不,那个家伙实在是蠢透了,只知道对着漂亮侍女流口水。难道是威尔夫?你应该不会被那种连脑子里都装满了肌肉的壮汉打动吧?不要告诉我是......” “都不是啦,你别乱猜了。” 正值妙龄的少女,如果不是心有所属,是很难严词拒绝来自一名英俊绅士的热情攻势,尤其是当她身处整个圣城最清冷的宫殿,身边又都是同龄的女孩子的时候。 所以在圣城,侍女和侍卫的爱情故事几乎每年都有在发生,只要两人不逾矩,或者没有人知道他们逾矩了,大家都会保持缄默。因为很多时候,这种心知肚明的关系,只会持续到其中一方任满离开圣城的那天。 换句话说,这就像是一场盛大的舞会,当音乐声结束,灯光亮起,一切阴私都必须褪去,所有人都要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衣着光鲜,神情冷漠,根本想象不出前一刻,他们还在对方的耳边窃窃私语,柔情缱绻的模样。 但感情这种捉摸不定的东西,很难用理智去划清。而在这种关系里,最终陷入无法自拔痴情的,通常都是女方,有时,她们还需要承担两人逾矩后罪孽,而这,就会成为拉开她们后半生悲剧的前奏。 加嘉从菲亚羞涩的神情里看出,自己的好友对那个不知名人士俨然已经用情颇深,这反而让她收起了玩笑的心思,用颇为认真的口吻,想要提醒这个沉醉在爱情的少女。 “菲亚,我知道那些侍卫们,他们年轻英俊,会用真挚热烈的目光看着你,口中充斥着的甜美情话,说上一个晚上都不会重复,时不时送来的小礼物,更会让你觉得自己被放在心尖上。” “但是菲亚,我们一旦进了这里,必须要干满二十年才能离开,而你这才第一年。但是你那多情温柔的爱人呢,他能等你多久?” “我见过很多侍女,被她们所谓的爱人用花言巧语骗取了纯洁的身躯,然后要不了多久就会惨遭抛弃。最可怕的是,如果事迹败落,别说圣城,她们连梵林都待不下去。她们的家族、亲人,会把失了清白,丢了体面,更为家族添上无法言说耻辱的少女们远远送走,有的甚至当场就会被直接勒死,即便她们的腹中已经有了孩子......” 加嘉回想起自己幼时偷偷瞧见的场景,在那个深夜,曾经对她笑得温柔可亲的少女,隆起的肚子像是装着一个可怕的怪物,满是血丝的双目和鱼目一样凸出,双手使劲拉扯着紧紧锁住自己喉咙,想要夺走她生命的物件,涂着粉色花汁的指甲崩飞了数个,指尖淋漓的鲜血在纤细的脖颈上抓出一道又一道血痕,伸出嘴巴外的舌头似乎还想呼唤什么。 而那时正担任她们家的管家,同时也是少女生身父亲的男子,如同迎接他可爱的女儿来到这世间一样,从后背拥抱着少女,而手中的皮带则扯紧着少女的骨头和皮肉,发出‘格叽格叽’的响声。他空洞的双目流下如同混着鲜血的泪水,静等着怀中那个他曾经发誓愿意用一切来保护的少女放弃挣扎,让生命的最后一点光辉从她的眼中消失。 那天之后,加嘉再也没见过那个会给她偷偷买平民吃的小零食,然后笑呵呵地说这是他们之间的小秘密的管家大叔一家人。 “好的,加嘉,谢谢你的关心,我不会那么不自重,我一定会很谨慎,很小心的。” 加嘉看着菲亚认真的神情,对方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劝诫而生气,也不像是一点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的模样,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又开起了菲亚的玩笑。 “还说谨慎呢,你可知道你耳朵上的珠子少了一个,赶紧把这只也摘了,别叫人看着奇怪,然后想想那一个你掉在哪了,能不能找回来。” 菲亚有些惊慌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像是才发现自己的耳坠不知什么时候遗落了。 “我大概知道掉在哪了,一会儿就去捡回来。” “那就好,如果有什么烦恼,记得要来找我商量,我一定会替你保密的,还有,”美丽的狐人少女双手一摊,那可爱的模样,让同为女孩子的菲亚也忍不住想要把对方抱进怀里,“我要我的封口费。” “给你,这样够不够?” 菲亚从口袋里抓了一大把糖果塞进了加嘉的手掌,用半透明七彩玻璃纸裹起来的小东西,晶莹可爱的像是一颗颗美丽宝石。 『这个不是乔.约翰糖果店的新品么,两颗就要卖到一个银币的价格啊。看来菲亚到是遇见个舍得花钱哄女孩子的,希望那个家伙的真心,能和他的大方相等吧......』 “行,这些就足够封口了,甚至还能让我替你打掩护,去吧去吧。” 毫不客气的将‘赃物’收进怀里,加嘉挥挥手,示意菲亚赶紧离开。 脚步匆匆的少女,在下一个拐角处,隔着半面墙,回过头,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迈着轻快步伐离开的狐人女孩。 “前面的侍女等等。” 加嘉眨了眨眼睛,连忙转身,在看清楚了是谁唤住她后,连忙弯腰行礼。 “见过迪瑟斯大人。” 迪瑟斯不愿多浪费任何一秒宝贵的时间,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你今天有没有见到过谁形迹可疑,所有人,包括侍女,有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人。” 『糟了......不会是菲亚和她的情人幽会的时候,被某个不长眼的瞧见了吧。那个笨丫头,就不该信她的话!』 “回大人的话,我没有见到过任何形迹可疑的人。” 说出这话的时候,加嘉只觉得自己尾巴上的毛都要立起来了。侍卫长身上的威压实在太大了,尤其对方还是万物皆可食的龙人,即便她自己也是肉食性亚人,可菲亚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转身逃跑。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个面对自己的问话,表现出一副胆战心惊神态的小侍女了,迪瑟斯也有些无奈,身上的气压因此更加低了,他甚至能看到身前那个小东西,毛炸得如同一只刺猬。 挥着手让对方离开,迪瑟斯看着那个狐人少女扯起裙子,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落荒而逃,他不由得焦躁起来,手下意识地摸向腰侧,在指腹接触到那个硬物的时候,像是有一泼冰水直接浇在了他的胸口。 深吸一口气,迪瑟斯带着身后的侍卫继续往前,他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附近所有建筑都排查一遍。如果圣王女宫中没有,搜查范围就要扩大到圣城,甚至整个梵林了。 『不能乱,大人不见了没多久,说不定还没来得及被送出去,不能放过任何线索,不能!』 纤细的身影如烟一样飘进了一间偏僻的仓库,大门合上的那刻,一点微光在少女小小的掌心亮起。 菲亚将火折子塞进墙面上的石缝,走到垒成小山一样货物前,将一块立着的木板推开,然后取下火折,朝木板后面露出的一个三尺见方的洞爬了进去。 在看似塞满了一整间仓库的货物后面,其实架出了一个巨大的空间,而正在一片黑暗中安静沉睡的,正是众人遍寻不见的米歇尔。在他双手合十交叠放置的胸口,还摆着一颗散发着淡淡光芒的珠子,半透明的珠身,像是有鲜血在里面涌动。 菲亚跪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米歇尔鬓侧几缕凌乱的银白色长发理顺,然后别到他的耳后。 “抱歉了大人,为了我的孩子,我不得不这么做。” 她记起来了,那些被人刻意从脑海里抹去的一切,她都记起来了,而那些自己曾经以为不会发生的悲惨遭遇,其实早就发生了。 铺子被烧了是事实,母亲重病是事实,然而还没等菲亚来得及想出对策,她那懦弱又无能的父亲就因为惧怕上门逼债的四邻和货主,把她卖给了暗巷里专门收购女孩子的男人。在经过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后,她又被转手给了一个比自家后院曾经养过的母猪,还要胖上一整倍的领主。 在领主的蹂躏,和主母的酷刑中,她数次想要死去,然而每次都会被看守的人发现,接着不得不面对更加让人无法忍受的凌辱。可很快,所有令人不堪忍受的折磨,在她被发现有了身孕后全都消失了。 没有孩子的主母不得不学着退让,而领主也换上了温柔可亲的假面,仿佛想要在她的面前扮演成一个合格,甚至优秀的丈夫以及父亲。而面对着这一切的菲亚,只觉得那两人虚伪的面孔令人作呕,但是她却没有办法忍心割舍下肚子里那个和她血脉相连的孩子。 好景不长,在她生下孩子没多久,主母也怀孕了,不管这胎究竟是男是女,都代表她的孩子绝对不会继续被主母所容忍。接着,她就被领主交付了这个任务,顺利完成的奖励,就是她可以带着孩子和一大笔钱,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们的地方过新的生活,即便为了这个目的,她不得不将另一个人拖进深渊。 第十四章 选择 菲亚摸索着青灰色地砖的边缘,然后移开两块,露出仅容一个人通过的漆黑地道。 她反转口袋,将昂贵的糖果抖落在里面。附加着无聊魔法的糖纸,在黑暗处也散发着浅浅的七彩光芒,就像一盏盏小小的引路灯。 这个口袋,是和一缕在发根处还带着些许血迹的茶发一起,由一个菲亚从来没见过的侍卫,送到她手上的。 那缕茶发,菲亚再熟悉不过,她那尚未满一岁,已经会对着她呀呀作语的儿子,就有着和他父亲一样的茶发。 不用想也知道,这种做法,只会来自那个踩着人的骨肉发出刺耳尖笑的雌秃鹫,那头每日只知道和其它领主夫人攀比,和英俊侍卫私通的母食人魔。 她的宝贝,她的生命,她的希望,她的挚爱,居然被如此伤害……可恨那个男人,连承诺保护好她的孩子都做不到,只会在可怜怯懦的侍女身上发泄自己的肉欲,却连解开她们手上枷锁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她足够强大,如果她有可以依靠的家族,或者某位仁慈的……』 菲亚下意识转头,就在视线即将触摸到那一席雪白的衣角时,她猛地合上了双眼。 『不可能的菲亚,你清醒点吧。没有任何一位能让那两头猪猡用谄媚的笑脸去亲吻过道边浮土的大人物,会愿意成为无用之人的靠山,更别提还是在你做下了如此无耻行径之后。你到底在妄想什么……』 菲亚摸了摸胸前,那里有一缕茶发,被她贴身放在心口。 『抛弃良知吧,为了你的孩子,为了你们以后的自由和快乐,你不得不这么做。会有无数人为了那位阁下的安危奋不顾身,却不会再有人像你一样,愿意用生命去保护你的孩子了……』 最后一丝犹豫也从菲亚的眼中消失,她摘下耳朵上仅剩的那颗红珠。比尾指还小的珠子,一瞬间变得有拳头大,和米歇尔胸口那颗,瞧起来正好是一对。 菲亚只知道珠子里面封印着可以令人陷入假死状态的魔法,而且作用对象的魔力越强大,魔法的效果就越差,有效时间就越短。 她不清楚假死魔法在这位大人身上,具体能作用多久时间,拿出这东西的魔法师也只提到,如果珠子的颜色开始变淡,就代表魔法即将失效,需要她及时更换。 可如果,在自己带着这位大人离开的时候,魔法开始失效,她却看不到。那么一旦人醒过来,别说完成那个愚蠢的命令,她连全身而退都绝无可能,自己一定会成为一切罪行的主使者,那些渣滓的替罪羊。 『在把人交出去以前,绝对不可以让他醒过来……』 菲亚将手中的红珠也放在了米歇尔胸口,两颗珠子散发出的雾气很快就相互融合,凝滞成一片浓重的血雾,将沉睡的精灵包裹其中,接着一点一点从外露的皮肤渗透了进去。 再次确认米歇尔没有清醒的征兆,鼻尖也能探到微乎其微的呼吸,菲亚拿出了装糖果的口袋。 没人知道她手中这个看似破烂的小麻布口袋,其实是另一个接近半神器的存在。它可以将任何东西装进去,不管大小,甚至包括活物,而且取出来的时候,东西也都是完好无损的状态。只是这个口袋装东西的时间实在太短,只有半个小时,一旦超过时限,它就会把里面的东西全吐出来,而且短时间内无法再用。 直到一切准备就绪,菲亚才举起手,对着米歇尔施放了她唯一会的魔法,也正是因为这个魔法,导致她被那些蠕虫们选中,成为这个卑鄙计划的执行者。 “魔法:封闭” 封闭的效果,是暂时禁止对方身上的魔力与外界的魔力进行交互,在无法发动魔法的同时,也不会产生任何的魔力波动,是非常稀有,也非常无用的魔法,却正好可以用来躲避侍卫们的检查。 将沉睡的精灵收入口袋,菲亚走进了地道,从里面将挪开的地砖一点一点归位。在地道入口彻底消失那刻,巨大的空间瞬时被大大小小的货物箱子填满,就如它原本应该有的模样。 …… 埃尔家府邸的花园中,一只巴掌大小,软软白白的兔子,正乖巧地趴在小圆桌上,长长的耳朵垂在脑袋两侧,小小的鼻子不断抽动着,红红的眼睛像宝石一样清澈,全然一副可爱又无害的模样。它的身前,则摊着一本卡亚西王国的所有父母,在选择教育孩子学习语言的书籍时,必定位列前三的名着。 桌子旁,立着一个如铁塔一样,又高又壮的男子。透过上身略薄的白色衬衫,可以看到底下泾渭分明、健壮到夸张的肌肉。近乎两米的身高,更是让他只需要站着,就可以遮挡住即将照射到这张小圆桌上的所有日光。再加上小麦色的肌肤,和剪得干净利落的短发,让人看起来就如同现实世界里,那些预备参加选秀比赛的健美先生。 此时的男子正抱着双臂,目光凌厉,神情凶狠,一眼不错地瞪着桌上那个可怜的小家伙,那可怕的模样,活像是瞧着自己一生的死对头。 “二少爷,”从花园另一头,走过来一个头发都开始花白了的老人家,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神情恭敬地递向男子,“这是大少爷送回来的信,让您务必马上看完。” 安比里奥有些不解,黑色的浓眉拧在一起,便一边拆着信封,一边问着他们埃尔家的管家老琼斯。 “琼斯爷爷,哥哥去哪里了?” “温特大人传召大少爷到圣城去了,似乎是有什么急事要商议。” 安比里奥一把拎住想要趁他不注意,偷偷开溜的蠢弟弟的耳朵,一手捏着信纸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被抓着耳朵拎在半空中的兔子,此时早就反身用四肢抱住了安比里奥的手臂,不断用自己的大板牙啃咬抓着自己的手腕,想要挣脱这种不道德的对待方式。只是这个可怜小东西的所有反抗,通通被安比里奥这个皮糙肉厚的家伙无视了。 出乎老琼斯的意料,他本以为看完信的安比里奥,会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却没想到对方只是攥着那张纸站在原地,像是被什么事情困扰着,神情显得十分犹豫,还带着些许不情愿。 “二少爷,发生什么事了?是大少爷有什么让您为难的命令么?” 对于一个管家来说,提出这样的问题,显然并不是十分恰当,甚至已经达到了僭越的范围。如果是规矩严苛或者疑心病重的主人,此刻应该会大声地斥责他此时的言行,更有甚者,可能还会加以惩罚。 但是,面对老琼斯的发问,安比里奥则表现得习以为常,或者说,这么做,才像是老琼斯会有的行为。因为在埃尔家,老琼斯的身份,相对于一般的府邸管家而言,是截然不同的。 老琼斯担任埃尔家的管家,至此已经有五十余年了。可以说,如今在位的这代家主,就是在老琼斯的陪伴下长大的,而现在的这几位埃尔少爷,也都是老琼斯看着出生的。所以,对于埃尔一家来说,与其说老琼斯是一名合格的管家,倒不如说更像是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而早年丧妻,膝下又没有半个子女的老琼斯,在面对着个性迥异,但都对他十分尊敬和亲近的三位埃尔少爷时,除了毫无保留的忠诚外,还有一种近似爷爷疼爱孙子的情绪。 十指连心,也还有长短。在这几位少爷里,老琼斯最关心的,既不是备受重用,做事雷厉风行,又有些沉默寡言的大少爷埃比里奥,也不是才出生不久,就受到上至家主和夫人,下至扫地女仆的一致喜爱,机灵得如同浑身长满了心眼的三少爷希斯特,而是外表看起来凶神恶煞,其实老实笨拙,有时候甚至让人觉得是不是有点蠢的二少爷安比里奥。 哦,当然,作为一名优秀的管家,老琼斯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内心会有这种想法。只是,即使面对着的是自己最为疼爱的二少爷,老琼斯偶尔也会感到力不从心,甚至会想要打开对方的脑袋,看看他究竟是如何思考并且得出结论的。当然,这也是老琼斯绝对不承认自己会有的想法之一。 “……是那位大公失踪了,哥哥让我带着家族的人手一起去帮忙。” 在梵林,每个家族都有数量不等的护卫,或者私兵。如埃尔家这种曾出过十元老的家族,家下的护卫人数都可以凑几个方阵出来,而且其中护卫个个都装备精良,身手敏捷,战斗力绝对不亚于任何一支精心训练的军队。 “什么!大公阁下失踪了!” 突然被告知了这个消息,相对于安比里奥,老琼斯则表现得更为正常,也更为激动。 “那您还在等什么,赶紧去换衣服。老琼斯立刻为您召集人手,对了,还有您的马!” 然而,直到老琼斯准备转身的那刻,安比里奥依旧像块木头一样杵在那里,满脸上写的都是不乐意,没有丝毫动身的意愿。 “二少爷,您这是怎么了?大少爷和大公阁下都在等着您,现在可不是发呆的时候!” “琼斯爷爷,我不想去……” 老琼斯有些难以置信,不禁反问道。 “二少爷,如果不是我年老失聪……您是在说,您不想去?” “我不想去,那个大公不是好人……” “不!您在说些什么!是晒了太久的太阳让您得了热病,所以现在开始说胡话了么!” 老琼斯惊呼着打断了安比里奥正准备说出口的,更多带有指责意味的词汇。他实在想不出,那位和二少爷几乎没有任何交集的大公阁下,为什么会被冠上这样的罪名。 “琼斯爷爷,我没说胡话……哥哥不让我说出去……但是我真的不喜欢他……” 面对着安比里奥那和外表不符的,充满着孩子气的言论,老琼斯叹了口气。但是叹气,并不代表他觉得像二少爷这样,直率表达自己的感情和想法,是一件坏事。 事实上,老琼斯这一生遇见过的很多人,都办不到这件看似简单,实则难如登天的事。大家都习惯了戴着面具,用斯文有礼的脸孔来掩饰内心真实的欲望,戴久了,连自己也都忘记了自己原来的模样,忘了怎么说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与此相对,二少爷的坦诚和直白就显得十分可贵,这也是为何在三位少爷里,老琼斯最为喜爱二少爷的原因。 但是,有时太过直接,不懂得修饰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当他已经不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惹麻烦几乎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了。老琼斯能做的,只是默默地为安比里奥收拾烂摊子,尽量不让事情闹到大少爷面前,事后再告诉二少爷这样是不对的。 但在这件事上,老琼斯却没有办法容忍二少爷继续任性下去,他清了清嗓子,看着安比里奥的神情格外严肃。 “二少爷,老琼斯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让您对那位大人做出了这样的指责,因此,老琼斯不会质疑您的想法。可有一件事,您或许不是很清楚,但老琼斯不得不说一句。” “两年前的圣战,由王国组织起的三十万大军,在应战帝国时全面崩溃,战线一度被逼至城下。是那位大人,带着麾下四十七名骑士,换下了在前线苦苦支撑的王国最后十万大军,以一己之力,击溃了帝国的攻势,让他们不得不撤兵求和。” “如果那位大人出事了,消息一旦走漏,那么,我们首先要面对的,可能就是帝国军的卷土重来。战争会重新降临这个国家,失去亲人的伤痛才刚刚平复,百姓又要再次面对悲剧的重演,这将会是最令人无法面对的境况。” “二少爷,老琼斯说这么多,并不是想要改变您的想法。但是,那位大人,对于目前情况刚刚有所好转的王国来说,是必不可少的,是不可替代的。” “因为那十万从战场上被拯救的士兵和他们的家庭,因为那位大人的威名能为王国带来更久的和平和宁静,很抱歉老琼斯这次不能继续容忍您的任性了。” 安静听完老琼斯的话,安比里奥一直含着排斥的神色终于有所缓和,甚至还流露出几分歉意来。 看到二少爷的神情变化,老琼斯松了口气,他甚至都准备好了,如果最后还是说不通,就只能直接去找家主。还好那可怕的一幕并没有发生,大体上,只要好好说,二少爷基本都能理解,这也是安比里奥一个优点之一。 “对不起,琼斯爷爷,我会按照哥哥的吩咐,带着人手去……” 话才说了一半,像是被突然按到了什么奇怪的按钮,安比里奥一动不动,只是长吸了一口气,然后眨了几下眼睛。 老琼斯也被安比里奥的表现搞得一头雾水,刚准备开口问,就觉得怀里被塞了些什么东西,接着眼前巨大的黑影一闪而过。 等老琼斯回过神来,自己的面前,已经连个人影也不剩了。他无奈地看着怀里,正在用大少爷的书信磨牙的三少爷,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算了……就这样吧……』 第十五章 结果 梵林大体被划分为四个区域,东西区为居住区,北区主要为集市和旅馆,南区则划给了一些对公机构建立设施,诸如魔法师行会和冒险者行会。 与满是平民的西区不同,出入东区的人非富即贵,而且大多都是被前簇后拥着。进出都有奢华的马车代步,装饰得琳琅满目的脑袋高高扬起,仿佛可以用鼻孔代替眼睛视物。 在东区,家族的徽记代表一切。不管是出入的马车,还是家中奴仆身上的衣服,都必须饰有主人家的徽记,方便巡查的士兵审核。 若是身上没有徽记,又在东区四处晃荡,那么一旦被士兵发现,你就要吃苦头了。士兵们会先把你关起来,然后问出你的个人信息和家庭状况,再到实地去比对。 只有在确保你真的只是个搞不清楚方向,到处瞎跑的蠢货后,士兵才会放你出来。不过大部分时候,这些人都已经好好享用了一整个监狱三日游套餐。 可有一种人,只要不在街道上停留太久的时间,即便他们没有徽记,也可以自由出入东区,那就是运装着贵族们享乐用品的运货马车以及负责搬运的工人。 只要他们能提供自己的店名,店址,说出是由哪位贵族下的定,并出具拥有对方签名的正规货单,那么士兵在做下记录后,就会轻松放行。毕竟很多贵族对于这种可以说是打脸的行为,都十分计较,相互间甚至还有攀比。 想要连人带货一起扣下,若是不给出一个正当的理由,那些脑子都塞满了肥美油膏的贵族闹起来,就和蝗虫一样难缠。 一个纤细的身影,在确认附近没有巡查的士兵后,闪身进了另一条小巷。 少女抓了抓手臂,用以制作衣服的织物质地太过粗糙,让习惯了柔软布料的肌肤极度不适,行动间甚至还能感受到些许刺痛。 『才不过三、四年而已……』 她身上的衣服,是西区居住的人们常穿的样式,用的料子结实,耐脏,易吸水,却又干得快,最主要的就是,便宜。 做一件给孩子,大的穿不下了,就给小的穿,小的穿烂了,就剪成碎布。做绑带,做口袋,做鞋底,做抹巾,每一块细碎的料子,都会被合理划分,这是贫穷之人必须,也不得不如此计较的生活方式。 少女穿着用这种布料制成的衣服,足足有十五年,作为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即便是女孩,她仍旧能穿上新衣服。 因为这点,她无数次的窃喜过。附近几户人家家里的女孩,身上从来都是哥哥旧衣改制来的衣服,而能穿新衣的她,骄傲得像一位贵族小姐。 孩子的喜怒哀乐,从来单纯得像是一条直线。 然而如今,这件衣服却如砂石一般,在她娇嫩的肌肤上搓出一道道红丝。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暗巷有各种说不出的残酷手段,却从不会在衣服和食物上刻薄她们。因为损坏她们的皮肉,那些过分挑剔的领主老爷们就有了借口,可以拎着他们满满的钱袋子在你眼前跑掉。 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尤其是暗巷里的人。所以,即便因为买家一些难以启齿的癖好,最终会导致她们遍体鳞伤,惨不忍睹,但在被买走之前,她们必须随时保持在最惹人怜爱的状态。 进了领主家以后,大部分时间,她就像一头待宰的猪一样。拴着铁链,行动范围仅限于床和便桶之间,没有蔽体的衣物,或者即便有,也是为了供它真正的主人享受撕裂布帛的快感,而短暂存在的东西。 而那个脑满肠肥的蠕虫,又怎么可能真撕得开结实的布料呢?不过都是一些若隐若现,薄得如同雪花一样的料子——如果可以被称做衣服的话——就只是这样的东西罢了。 而那时的她,作为一件主人还没有玩腻的宠物,得到了精心照料。柔软的床铺,可口的食物,身体渐渐变得丰腴,多可怕的伤口也会被治愈的完好。 听起来似乎是很好的待遇,也只不过是贵族间新流行的玩法。将调养的丰腴精致,以为可以就这样苟且偷生下去,甚至还为此心存感激的可人儿,交给一群下等人,奴隶,死囚,甚至是畜牲蹂躏。 一出恶心的闹剧,满足他们肮脏的喜好,看着那些如同贵族小姐一般模样的姑娘们,被生生撕裂。身体也好,希望也好,最后一点也剩不下。 耳边是崩溃的尖叫,绝望的哀求,男人们龌龊的言语,眼前是少女们被生生肢解成无数碎块,也只能换来面具遮掩下,浮肿青紫的眼,弯起一抹冰凉的弧度。 没有什么比直观生与死,希望与绝望之间的巨大转换,更令人值得兴奋了。只是,如果表演的对象,身份比他们更为高贵,更为特殊,那才真能称得上精彩。 「迟早有一天,他们会用真正有地位的人,去饲喂自己的欲望。」 没有一个人在看过了那幕后,会怀疑这句话。 其实,她应该很幸运,没有沦落到体会那种死法的凄惨地步,如果不这样想,那些连两只眼睛可能都在不同畜牲腹中的少女们,会觉得她太过不知好歹。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从被父亲卖掉的那天开始,身上这种粗布衣服,还有之前那种平静的,小小波澜都会引来大惊小怪的日子,和自己无缘了。 她一度这么以为。 少女摸了摸挂在腰带上,那个毫不起眼的粗布口袋,和她身上的褐色粗裙多么相称。 『只要把这个顺利交出去……』 那些她以为从自己身边被夺走的一切,自由,平静的生活,和她可爱的孩子一起,远远的…… 少女又穿过一条巷子,站在阴影处,背紧靠着高高的院墙,不远的地方,一队士兵正列队走过。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必须要在魔法失效以前,找到约定好的运货马车。 如果一切顺利,她会和她的孩子一起,跟着某位领主的车队离开梵林,到某个偏僻却不荒凉的边境小城,有一间属于她们的小小屋子。 她也许会养些什么,或者开家小店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她的孩子会很顽皮,会捣蛋,会惹哭那些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也会照顾比他更小的孩子。 然后,小小的男孩会长大,结婚,生子。要几个孩子才好呢?一个,不,两个,嗯,可以再更多一点,热热闹闹的,围在她的膝边,喊着祖母…… 忽然,像是被一片更黑的乌云笼罩,阴影变得更为浓重,打断了少女的畅想。她还没来得及抬头,乌云就呼啸着,带着一种熟悉的灼热,混着震耳欲聋的响声,落到了自己面前。 是墙倒下来了么?或者,是谁放了什么土壁之类的魔法? 都不是…… 将脖子仰到几乎要折断的地步,少女才对上一张黑的几乎和阴影融为一体,让她分不出五官的面容。 心脏猛地一跳,却落不下来,仿佛半空就叫猎隼衔了去。 一片黑暗中,那个如同恶鬼一样的人物,张开嘴,过高的温度让气息像在冬天一样透着白雾,好像下一秒就要咬碎她的头骨。 “你要去哪里?” 少女突然想起来,那种熟悉的灼热到底是什么了。 『……是男子滚烫的体息啊。』 这个念头,和无边无际的黑暗,带走了她所有意识。 …… 埃比里奥揉了揉紧绷的眉心,持续使用检测魔法让身体有些不适应。当然,这并非代表他的魔力已经低到不足以继续维持魔法的运行,相反,这种简单的魔法,如果单纯以消耗来计算,再用上几天几夜,对他体内庞大的魔力而言,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可此时,埃比里奥只觉得脑子里有一把钝斧,在不断磨着他的神经。头痛,伴随着轻微晕眩,让他的面色有些惨白。 不过,也不仅是埃比里奥如此。从魔法师行会借调来的几个协助检测的魔法师——虽然精神力强上不少,但是体质比身为战士的埃比里奥却逊色太多——在检测完几支拥有十几辆马车的领主车队后,面色也都十分难看。 长时间的,持续且稳定的运行魔法,即便消耗再低,对身体和精神都会造成极大负担。 魔剑士或者魔战士,则另当别论,但是大部分人,如果用尽一生,就能在一条道路上取得成果,这已经值得子孙后辈夸耀了。两条道上都想出彩的狂妄之徒,可能赔上所有,到头来也不过是个一介碌碌无为的半吊子。 从目前的状况来看,想要在入夜前将所有马车都检测一遍,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时间拖得越久,来自领主们那方的压力就越大。就这个情况,埃比里奥也不是没和迪瑟斯提过。 『已经没有办法从魔法师行会借调更多的人手了……』 迪瑟斯苦笑着,对他这样说。 理由很明确,大公失踪,或者说,被某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绑走,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是其一。 其二,也是因为魔法师行会抽不出更多的,可堪用的人手。 行会里的魔法师,都有照提前规划和当月需求而分配细致的任务,大到配合士兵剿灭大型魔物的巢穴,小到为某个长时间干旱的城镇进行临时布雨,大部分人员几乎都处于外出的状况。 而在魔法师行会留守的人员,主要是为了应对一些紧急状况的发生,细究起来,人数其实并不多。 也不是不可以从冒险者公会里借派人手,可这件事只能找那些值得信任,又懂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人,选择的余地……还有选择的余地么? 眼见又一名魔法师摇摇晃晃地被士兵搀扶到一边休息,埃比里奥强打起精神,走向下一辆马车。 “埃尔大人,安比里奥阁下已经到了。” 勉强集中的精神,实在无法分心在其它事物上,于是埃比里奥并没有注意到前来通报的士兵,面上颇为古怪的神情,只是向着马车,脚步不停。 “让他带着人,去检测西边那几支车队。” “关于这点……” 士兵的支吾,终于让埃比里奥停下了脚步。焦躁让情绪渐渐失控,他努力抑制想要咆哮的冲动,只是口气仍旧不免有些糟糕。 “有话快说!” “是!” 士兵一个激灵,下意识双脚一靠,挺胸抬头,如同汇报军情一样,大声地喊着。 “安比里奥阁下并没有带任何人手来,他只让属下传达一句话,‘人已经找到了’。如何处理请示下。” 刚准备出口的呵斥声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像是无法处理自己得到的信息,埃比里奥的脑袋在这刻变得一片空白。 『人已经找到了……是什么意思?』 第十六章 看不见的线索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叔叔利姆斯一直都被埃比里奥设为目标,并努力想要追赶的对象。 然而,当利姆斯在圣战一役中战死,他又被确认为埃尔家下一任家主人选后,埃比里奥一度变陷入了迷茫之中。 埃尔家族地位的下降已是注定,会有新的家族取走原本属于他们荣耀,也会有新的人选代替利姆斯叔叔成为十元老之一。 这样真的可以么? 如果从风头浪尖离开的话,不会再有勾心斗角,不必做出政治妥协,不会用对某些行为视而不见,这样,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父亲和母亲本来就不是重权重欲的人,他们对孩子的希望,也只有平平安安的长大而已。或者,再加上一条,最好不要惹是生非? 埃比里奥去祭拜了利姆斯叔叔的坟墓。那是座空坟,也不只是一座,还有另外四十七座,它们建在公共墓地的一角,用蔷薇花和荆棘藤围成的篱笆墙,像是一个小小的墓园。 在这个单独隔离出来的地方,除了四十八个只葬了主人常用的武器或者制服的空坟,还有一块小小的空地。 那是应某位大人的要求,特地为他的坟茔而留下的。虽然这个要求,开始因为众人一致认为不祥而坚决反对,但是它最终还是被实现了。 『叔叔,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明明知道是必死,却没有和大军一起撤走,而是选择留下,留在战场,留在那位大人身边……』 回想起利姆斯叔叔提起那位大人的时候,带着崇敬和倾慕的神色,那是只会为了那个人而流露的表情。像是仰望天空的壮阔,敬畏神明的伟大,因为自身太过渺小,连奢求都生不出一丝一毫。 埃比里奥知道那位大人是精灵,事实上,整个王国应该没几个人不知道这件事。同样的,在王国,公开表示爱慕一位精灵,即便你是有夫之妇,或者有妇之夫,那都是无罪的,会被谅解的,甚至还会被人同情。 原因很简单——那是注定无果的恋慕。 精灵的高傲,和他们的美貌一样的出名。 「没有谁能够获得,连神明都被毫不留情拒绝的,精灵的爱情——除了精灵」 这点,已经成为了全王国的共识。 所以,即便利姆斯叔叔表示,他只想追随在那位大人的身边,父亲和母亲还是不留余力地,为他介绍着各种适婚对象。 这让作风强悍,性格火爆的利姆斯叔叔头痛不已,但是面对着哥哥和嫂子的好意,又不好意思发脾气,只好能不回家就不回家。 教导自己的时候,利姆斯叔叔甚至还说过‘希望你快点长大,好帮着我一起分担’之类的话。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如同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毫无顾忌的倾诉对象,利姆斯叔叔口中,关于那个人的点点滴滴,开始多了起来。 那位大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有什么表情,对他的话做了什么回应。明明利姆斯叔叔是一个做事大大咧咧,甚至有些粗暴和乱来的人,却将对方的一举一动,甚至是细微的变化,都放在了心上。 这让那时年纪尚幼的埃比里奥感到好奇——那位大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等终于‘见’到那位大人,已经是在埃比里奥第一次参加阅兵仪式的时候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见过那位大人的身影,但是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远,远到他即便身为拥有出色视力的亚人狼人,在他眼里,对方的模样依旧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而那天,一个晴朗的好天气,隔着数个方阵,他终于看清楚了那位大人的面容。 自己是谁,身处何方,已无关紧要,心脏一下又一下,跳得那样迟缓而有力,无法移开视线,连眨眼和呼吸都觉得沉重,时光在这一刻也停下了它匆忙的脚步。 直到有人从后面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埃比里奥才回过神来——该轮到他们的方阵了。 心脏如同要膨胀破碎一般,疯狂的跳动,血液在血管里沸腾,耳朵甚至产生了尖锐的鸣音,红透的脸很快变得惨白,冷汗一瞬布满额头。 在这种状态下,埃比里奥勉强完成了他的第一次阅兵仪式,然后去接受了牧师的紧急治疗。 『不怪利姆斯叔叔会那样……』 那时,因被强制勒令静休两天,而不得不安静躺在病床上的埃比里奥,看着坐在床边,大声笑话他这副糗态的利姆斯叔叔,内心浮现出了这样的想法。 无需言语或者行动,仅用眼神就可以驱使一切生灵,为其心愿付出生命而无怨无悔。 在边境一个小镇,埃比里奥曾经遇见过一位罕见的女性吟游诗人,拨弄着七弦琴,用她歌颂过无数伟大事迹的歌声,这样形容着精灵。 「存在即是魔法,神的美酒和毒药,光明与黑暗的晨昏,王座上永无止境的绝望」 「开始就是结束,快乐与悲伤同在,高傲的爱无人可得,欲望的深渊却一视同仁」 「来啊来啊举起酒杯,歌唱着迎接终末的到来,虚假的外壳破碎湮灭,灵魂无法回归爱人身边」 「来啊来啊热情欢呼,光辉的故事又一次开篇,战争的号角响彻天穹,唯有胜者方能决定一切」 传说很久以前,吟游诗人的歌是神意志的碎片,是真实的过去,眼前的现在,无法阻止的未来。可在这被神抛弃的大陆上,那动听的旋律,又是谁的恩赐。 埃比里奥看着女性吟游诗人被高高悬挂起来的身体,残留着黑色血痕的唇没有紧闭,仿佛随时都会展开歌喉,再次轻声吟唱。 「存在即是魔法,神的美酒和毒药,光明与黑暗的晨昏,王座上永无止境的绝望」 带着疑惑,埃比里奥和他的军队,离开了那个偏僻却不荒凉的小镇,离开了那位永远停下了流浪的步伐,罕见的女性吟游诗人。 利姆斯叔叔曾和他说过,自己和安比里奥太过冲动,希斯特又太年幼,只有足够冷静、足够聪颖、也足够残酷的他,才是适合成为下一任家主的人选。 对于利姆斯叔叔的话,埃比里奥没有怀疑,因为这也正是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所以他更能理解,叔叔每一次指点和教导,都是在用自己的经验,帮助他以后能更轻松地适应身份的变化。 如今,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埃比里奥清楚的明白,同一个家族连续出任两位十元老,有好有坏,甚至坏处大于好处。在成为全梵林贵族攀附目标的同时,也会成为有野心有欲望之人的眼中钉,但以他目前的能力,却无法保障全家的安全。 急流勇退,不是懦弱,只是为了积蓄力量,他还不够强大,还不够狡猾,退一步,是为了有朝一日不会被敌人的手段所折服、羞辱。 可不曾随时间而消退的这份疑惑,正如主人差役婢仆一般,驱使着埃比里奥做出和理智完全相反的决定。 “利姆斯叔叔,如果我说,我也想追随在那位大人身边,您会怪我么?” 回应他疑问的,只有墓碑前,不知何时长出的小小风铃花,轻轻晃动着白色的细枝。 “我会尽到一个家主的责任和义务,也会保护好所有人,所以,请原谅我小小的任性吧,利姆斯叔叔。” 公共墓地的角落,有一处安静的墓园,蔷薇花和荆棘藤围成的篱笆墙隔离了周遭。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风铃花种子,在这里生根发芽,迎风晃动着它白色的细枝,晶莹的露水如哭泣一样顺着花瓣,落在地上的脚印中,消失不见。 ……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么,埃比里奥。抱歉,我现在真的没有这个时间和心情。” 埃比里奥上前拦住迪瑟斯想要离开的脚步,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的话听起来仿佛是一个笨拙的谎言,但他更相信安比里奥不会骗自己。 “迪瑟斯大人,请相信我并没有愚蠢到会用大公阁下的安危开玩笑。” 面对着埃比里奥毫不退让的目光,迪瑟斯终于开始忖度对方所说的话的真实性。 “依据呢?” 埃比里奥双眼一亮,连忙将他从安比里奥那里问出来的原由说了一番。 “安比里奥说,这个口袋里有着大公的味道,而且十分浓郁,不像是使用过的物件或者是衣物之类,更像是直接从他本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味道?迪瑟斯扭头看了一眼那个,放在他的办公桌上,瘪瘪的,一看就知道里面什么都没放,估计也放不了什么的小小粗布口袋。 的确,被人这么一提醒,迪瑟斯也终于发现从那个口袋里,一直隐隐传来一股,如同水仙混着碎白果再撒上薄荷叶,加上水再慢慢拧出汁来的香气,像极了那人的清冷。 从来没试过用这个方法去找人,加上他太过熟悉这个味道,居然一时都没发现。 『只是安比里奥怎么会......』 迪瑟斯突然想起来自己曾经接到的一份有关‘圣战’报告。米歇尔大人发动禁咒逼退帝国的军队后,从半空坠落地面,是安比里奥冲进了即将被大雾笼罩的战场,将昏迷不醒的米歇尔大人从无数尸骸中拖出并且带回。 想必就是那个时候,安比里奥记住了米歇尔大人身上的味道。 但是他一直未曾停止使用的检测魔法,却没有从这个口袋上发现丝毫的魔法波动。这也是一开始,迪瑟斯觉得埃比里奥在和自己开玩笑的原因。 迪瑟斯拿起由两块粗布草草缝制的,不过巴掌大小的口袋,一打开,果然里面的香气比从外面闻起来更为浓郁些。可往里看去,除了口袋的底部,他什么都看不到,包括香气的来源。 这种粗布口袋十分透气,如果是布料本身沾染上了味道,那么不管是从里面,还是在外面,香气的浓度应该是一样的才对。既然有差别,那么不管他看得到,或者看不到,里面肯定装了什么,不过这并不能保证,那就一定是米歇尔大人。 “你带着人继续去检测剩下的马车。” 迪瑟斯一把攥紧手中的小口袋。 “我去找格蕾娜。” 第十七章 名为西昂的少年(上) “西昂,西昂!” 肩上狠狠挨了一下,被人叫做西昂的少年差点从长椅上扑出去。 下手这么重,可本人却毫无自觉的家伙,只有那个…… “尼卡,说了多少次,你打招呼就打招呼,不要老是拍我,还每次拍同一个位置,我骨头都要给你拍断了!” “啊,抱歉,我忘记了。” 带着蹼的手挠了挠短短的绿发,可以被称为标准帅哥的脸孔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黝黑的肌肤像是微微烤过头的面包,结实却不过于壮硕的身材,让他无论穿什么样的衣服,都能好看到让那些路过的女孩子尖叫。 这个被叫做尼卡的亚人蜥蜴人少年,浑身都散发着阳光、活力和热情的味道。 『就是有点傻,有点缺心眼。』 西昂毫不留情地在内心批判着,他才不会承认自己是在嫉妒对方的外貌,论实力,自己可是要强不少! 其实,单纯从样貌来看,叫做西昂的少年也不遑多让。 黑色的头发比星空更纯粹,极为少见的黑色眸子更像是两汪不见底的深潭,与此相对的,少年的肌肤则是如牛奶一样的乳白色,细嫩得像女孩子一样。不,不仅是肌肤,其实连五官也颇为精致,有种介于少年和少女间的妩媚清纯。 不过西昂对于自己的外表十分不满。 『我可是男人啊!男人啊!要这么细皮嫩肉的能干嘛!』 更主要的原因,和骑士团的其他人一起上街,他永远是那个不会被女孩子搭讪的可怜虫…… 没办法,散发着雄性荷尔蒙的硬汉,和长相比自己还要精致,说不定身高比自己还要矮的少年,那些渴慕着一夜春宵的姑娘们会选谁,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唔……我也想要交往对象啊……虽然搭讪的话,男的也有……哦,天哪,西昂,你居然能容忍自己堕落到这个地步么……』 自顾自打开阴暗回忆开关的西昂,完全忽视了身边另一个人的存在。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被拖着走出老长一段距离。 “诶?诶!等等,等等,你拉着我去哪?不,你先松开,把话说清楚了呀!” “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是德林他们喊我们一起上街去。” “上街?!不去!打死也不去!” 西昂反手抱住就近的一根石柱,如八爪鱼一样牢牢地粘在了上面。 “要去你自己去,别拉上我!” 对于西昂如此抗拒,尼卡有些无法理解。 “可是,今天是难得的休假啊……德林他们包下了一个小酒馆,说是要大家一起痛快喝一杯呢。” 喝酒?!西昂磨了磨后槽牙,就知道那个混蛋德林没安好心,明知道他酒量差的要死,听到去喝酒肯定不会答应,干脆让尼卡这个没脑子的死心眼来找他,生怕他不去。 “不喝不喝,爱谁喝谁喝,反正我不喝,你给我松手,松手啊你个笨蜥蜴!” “好吧……” 揪紧后背衣服上的力道被收回,虽然西昂对于这个死心眼今天为什么这么好说话而感到疑惑,但是只要不逼着他上街承受那些同情的目光,怎么样都可以。 松了口气的同时,身体开始一点点下滑,西昂收回脚,准备踩上地面。 可脚下还没传来泥土的触感,腰间被什么东西一带,等他回过神,眼前已经是一块居然自己在后退的土地? …………?!?!!!! “尼卡你个臭小子!你居然敢把我夹在腋下!放我下来!我要和你决斗!啊!我要宰了你!我要把你做成碳烤蜥蜴!啊!!!” 据说那天,圣蔷薇骑士团的小个子副团长——西昂的悲鸣,从圣城一路响彻了整个梵林…… “嗝,那几个混蛋,嗝,居然敢小瞧我,嗝,嘿嘿嘿……” “副团长你别乱动啊,我扶不住了啊,啊啊,要倒了,倒了。” 抽中黑签、不得不承担起将人送回圣城的新兵,此时苦着一张脸,使劲拉着手舞足蹈的副团长。 可喝醉酒的人,力气好像也特别大,眼见两个人要就地滚成一团,突然从另一旁伸出两只手,将醉得不省人事的副团长接了过去。 松了口气的新兵刚准备道谢,眼睛看到来人的那刻,脑子‘嗡’的一下,一时居然忘了反应。 “大大大大公,不,团长阁下,向您致礼!” 突然意识到自己已不是侍卫,新兵匆匆忙忙的改口,行了一个蹩脚至极,能让他以前的长官羞愧到没脸见人的军礼。 “辛苦了。” “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您才是辛苦了!” 直到团长抱着副团长走远,新兵才长长的泄了一口气,挺到僵硬的背松懈下来,发出‘咯啦咯啦’的声音。 “都忘了副团长是被团长收养的了……” 新兵挠了挠头,精灵收养人类什么的,真是蛮少见的。不过副团长年纪小,平时又和大家打成一片,总是让人会不由自主的忘记,其实他和那位大人是一家人这件事啊…… 米歇尔将人放到床上,脱下少年的靴子和外套,又替他把被子盖好。 没了白天神采飞扬、跳脱乖张的模样,少年安静下来的时候,瞧着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几岁,就像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还没长大的孩子啊……』 米歇尔在内心叹了口气,不过这样也好。 沉稳的脚步走向阳台,漆黑夜幕上,一轮银色的太阳高高悬挂。 不过与过去那些时日不同的是,在太阳旁,出现了一颗小小的,似针尖一样的星星。 很久以前,这颗星星曾一度被叫做启明星,不过现在,大家都更习惯用另一个名号去称呼这位不受欢迎的客人——「战争之辰」。 因为每当它出现的时候,就代表另一件事——迷雾草原要放晴了。 …… 用脚尖蹭着地面,西昂百无聊赖地看着金色的光斑在回廊上挪动,从他靴边一点点游过,像是个有生命的活物。 『还要多久啊……』 他的身后,是紧闭的会议室大门。掌管圣城、梵林乃至整个卡亚西王国至高权力的十元老们,正在里面召开紧急会议,目的,是为了应对帝国的宣战书。 那封宣战书是前些日子迷雾草原放晴的时候,由帝国的军队送来的。书信的大意内容,是半年后,迷雾草原会有一次连续一个月的放晴,帝国会在那天集结全国的军队,对王国发动战争。 先不论对方是怎么预测迷雾草原什么时候放晴,而且又怎么知道会放晴多少日子,单从那一句‘集结全国的军队对王国发动战争’,就足以引起所有上位之人的重视。 真话?谎言?或者只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两国大大小小、玩笑似的战争——或者说斗殴——持续了千年。单从打过的交道来看,帝国人勇猛好战,性子暴躁,喜欢直来直去,甚少用什么战术或者诡计,向来都是实打实的乱来。 所以这封信,的确很像那帮疯子的手笔,让人有种‘一个人不过瘾,你也带几个人来我们好好打一架’的感觉。 总而言之,即便怀疑对方为何要把自己进攻的意向提前告知,而不是趁此机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王国也只能,而且是不得不能把这封信的内容当真。 如果真的要备战,那么牵涉的人和事,要准备的军需,应战的计划,人手的分配,后勤的补充,条条框框都需要讨论。这么一算,即使有半年的时间,也还远远不够。 门‘吱呀’一声开了,西昂连忙让到旁边,走出来的人,却只有米歇尔一个。 米歇尔将门带上,隔离了里面剧烈的争论声,西昂瞬间觉得耳朵清净不少,不过里面吵这么厉害,是不是代表这次会议还是没得出结论? 像是看懂了西昂的疑惑,米歇尔的神情柔和下来,说道。 “只是人手,还有一些预订好的计划需要更改,所以有些冲突。走吧,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忙。” 米歇尔向走廊另一头走了几步,才发觉身后之人没跟上,不由得转头看去,就见黑发的少年低着头,神情有些黯然和悲伤。 “所以,要打仗了么……” 一只大手扣上了少年的头顶,米歇尔轻轻揉了揉他微微凌乱的黑发,以叹息的口吻回答道。 “是啊,战争,就要开始了。” 第十八章 名为西昂的少年(下) 圣城内部一处小型的训练场,几十个汉子按照个子高低,依次排列站齐。他们是圣蔷薇骑士团的骑士们,被召集到此,是因为他们的团长有新的命令。 米歇尔看着这些熟悉的脸,不知道在心里默念过多少遍的话语,此刻却是如此让人难以启齿。 “……大家应该都知道了,与帝国的战争,王国陷入了苦战。最新的消息,在边境的三十万大军,目前只剩下了十五万。” 气氛十分凝重,是的,这场战争开始还没过三天,他们的军队已经折损了一半。这是个无论让谁来看,都会心生绝望的事实。 “事实上,就在我站在这里,和你们说这件事的同时,战场上已经有数百个,甚至数千个士兵死去。” “刚才,我接到了圣王女的召令,圣蔷薇骑士团将代表至高的王座上,去参加,或者说,去结束这场战争,同时,也是为了拯救那些还在战场上,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苦苦支撑的士兵们。” 去结束?去拯救?怎么结束?怎么拯救?几十万人都办不到的事,只靠他们这几十个人,真的做得到么? 这些问题没有一个人问出口,骑士们只是目光坚定得看着他们的团长,有史以来最年长的精灵,然后毫无保留的交付自己的信任。 「只要这位大人说可以,那就一定可以。」没有人会对这句话产生怀疑。 “但是,”米歇尔扫了一眼所有人,“跟我去的人,我无法保证你们能回来,因为就连我自己,这次说不定也会死在战场上。” 这次,人群中终于响起了小小的抽气声。不过仔细想想,就会知道米歇尔所说的话很正常。 想要结束这场战争,想要拯救十几万人的性命,却不想付出一点代价,未免是在说笑。 只用区区几十条人命,就可以保全十几万家庭,还能为王国重新带来和平与安静,这是一笔太过划算的买卖,任何一个身处上位的人,都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即便如此,米歇尔终究无法眼睁睁的看着,这些曾为他战友之人再次死去,能留下一个也好,虽然他也明白,这可能只是自己的奢求。 “明天这个时候,骑士团就要从圣城出发。所以现在,有谁愿意跟我去的,往前站一步。”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所有人,包括刚加入圣蔷薇骑士团的新兵,都向前走了一步。 米歇尔只觉得胸口像是压了一块大石,这一幕,即使已不是第一次亲眼所见,也依旧让他痛苦无比。 “尼卡!” “到!” 年轻的蜥蜴人向前走了一步,微仰着头,等待团长赋予他新的使命——即便要他去死。 “你前些日子才订婚,这样做,可对得起你的未婚妻?” “报告团长,在成为她的未婚夫以前,我先是一个男人,再是圣蔷薇骑士团的骑士。作为一个男人,不能保护自己的家园,是耻辱;作为一名骑士,畏惧战争和死亡,抛弃同伴和战友,是懦弱。一个满身耻辱的懦弱之人,不配成家!” 米歇尔微闭了闭眼,又点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德林!” “团长,你就别问我啦。” 一头褐红色短发的男子,笑咪咪得挥了挥手。 “我孤家寡人的一个,死了也不会有人伤心。若是为了救人牺牲在战场上,说不定还会有吟游诗人替我写歌,以后流传下去,那多威风。团长你可别拦着我出风头啊。” 一时语尽,米歇尔陷入了沉默,若是可以,在场的人,他一个也不想带去,只是却不知道这样做…… “团长,不如,把副团长留下吧。” 突然被人点名的西昂呆住了,此时开口的,正是那个平时和他最不对付,怎么看怎么一脸不正经的德林,显然对方话还没说完。 “我们都走了,可圣城里有关骑士团的事,总得要个人处理的吧。有副团长在,我们到外面打架,额,打仗,也不怕那些破贵族闹事,不给我们送补给什么的。” 德林这么一说,其它骑士也觉得有理,纷纷应和起来。 “是啊,要是我们在外面,有些平时看我们不顺眼的贵族,去欺负我们家人可怎么办?果然要留个人比较稳妥吧。” “把副团长留下吧,那么小的个头,都不够帝国兵用来塞牙缝的。” “副团长,照顾好我家的姑娘啊,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打她主意,你上去替我揍他,打死了算我的!” 屁!你们都走了,一起去当英雄,留老子一个给你们看家门,想得美!老子不答应!你们别想扔下老子! 想要跳脚,想要咆哮,想要把这些口口声声要扔下自己的混蛋们,一个一个揍到他们爸妈都认不出来,然而开口的那刻,西昂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甚至连手脚也开始无法动弹。 这是「魔法:沉默」和「魔法:僵化」的叠加效果。 知道西昂不会那么老实听话的众人,早就偷偷摸摸的,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有用的魔法,往他身上丢了过去。也是西昂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一时根本没有抵抗,才不知不觉中了他们的道。 “那么,确定明天跟着我去的人,往前走三步。” 队伍整齐的前进着,只有一个矮小的,气得双眼通红,神情狰狞到像是要把所有人——包括对他的异状视而不见的米歇尔——咬得稀巴烂的黑发少年,手脚僵硬地被留在了原地。 “西昂留下,其它人今晚回家把一应行李准备好,明天早上圣城城门集合。” 「魔法:沉睡」 为那个神情暴怒到,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的少年施展了沉睡魔法,米歇尔接住了西昂骤然软下来的身体。 其实,这本不是他的本意,但是这个少年,如今也已经是像他家人一样的存在了。 『罢了,这样,也好……』 看着副团长失去意识,原本尚有些活跃的气氛,也一下沉默下来。 他们不是不想留下,每个人,多少都有还没实现的梦想,还没践约的诺言,没眼见心爱的孩子长大,也没来得及和爱人一起老去。 只是,在此之前,他们是直隶于圣王女麾下圣蔷薇骑士团的一员。肩上担负着的责任,让他们无法像一名普通的王国子民一样,遇到困难可以后退,可以惧怕,可以等待过路的冒险者或者士兵出手搭救。 他们,有他们的荣耀,有他们坚定不移的信念。相信这一点,他们深爱着的,和深爱着他们的人们,会理解,会原谅,也会尊重他们的选择。 所以,这一切未竟的遗憾,和可能的希望,他们都选择交付给了,被所有人视为弟弟般家人存在的西昂。 「那么,副团长,一切就拜托你了。」 第十九章 格蕾娜 窗户大开,风披着白色窗纱跳起轻快的舞步,阳光化就的金色香水将整个房间笼罩,暖洋洋到会令警觉的猫儿也不由自主地打起盹。 这里是魔法行会内部,专属于格蕾娜的别馆,预备用来招待客人过夜的房间,以白色为基调,只放有一张床,一个小小的床头柜,再没有别的家具。 一眼看去,这里朴素到可以被称为简陋的地步,窗明几亮到找不出任何生物居住过的痕迹,甚至包括无孔不入的蚂蚁和蜘蛛。 「大概屋主人并没有想要招待客人留宿的意愿」 看过这个房间的人,大概都会这么想吧。 只是此刻,在房中唯一的一张床上,正躺着一个人。双眼轻合,面色如纸,纤长的睫毛没有丝毫颤动,银色的长发如流雪一样散落在枕头上,有些甚至垂落了床边。 一只手缓缓将佩在腰侧的利刃抽出,金属摩擦时的动静,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银光在屋中央一闪而过,发出破空之音,那是一把看起来锋利无比,也普通无比的长剑。 礼剑被收进从米歇尔身上解下来的,它原来的剑鞘中,然后放到了柜子上。 “格蕾娜阁下,为什么米歇尔大人还没有醒过来。” 迪瑟斯的目光没有从那安静似石像一般的面容上移开,口中却向着墙边一袭黑袍、如同随时都在准备参加葬礼似的女子发问。 “你应该注意到了吧。” 没有回答迪瑟斯的问题,格蕾娜提起了另一件事。 “米歇尔体内的魔力,几乎已经耗尽了。” 目光落在仿佛因为贪恋梦境,而迟迟不肯醒来的那位大人身上,迪瑟斯沉默着。 格蕾娜拿出被她握在手心的,两颗就像有鲜血在里面涌动的晶球。手指稍稍用力便轻而易举地捏碎,泛着金色的红烟逃了出来,被风一吹就四散而去。 “「假死」和「沉睡」的叠加,简单却行之有效,尤其是对于如今比普通人还要脆弱的米歇尔来说。” 大部分魔法,效果都是固定的,只有少部分魔法因为法阵太过简单,反会受到对方自身所具有魔力的影响,导致效果产生波动。 「假死」和「沉睡」,正好就是属于这种类型的魔法。施法者自身拥有的魔力,越弱于生效对象,那么魔法的效果越差,反之,则越有效。 而当这两个魔法的生效对象,是一个体内几乎不存在任何魔力的人呢? 带着铿锵之音的脚步,在经过格蕾娜面前时停下,迪瑟斯抚着自己腰侧空荡荡的剑鞘,不知是开口询问,还是低声叹息。 “如果魔力耗尽……是不是就会……” 「死」 这是个无法说出口的字眼,没有人期待着它的降临,更不要说降临在自己朋友、亲人、甚至爱人身上。 不过迪瑟斯没有继续,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闭嘴,是由于某个女人突然用磨尖的法杖底部,顶在自己的下颌处。 显然对方并没有因为他的停下而到此为止,反而又将法杖举高了几分,锋利的尖端已经刺入了皮肉,艳丽的液体顺着银白色的杖身蜿蜒而下,像极了斑斓的细小毒蛇。 “你应该庆幸,我知道你深爱着米歇尔,不然,现在就不会只是流点血这么简单。” 迪瑟斯没有因格蕾娜的行为感到惧怕或者愤怒,下颌处那点小小的刺伤,对于亚人来说更是眨眼就可以恢复。只是他此刻的内心却十分沉重,因为正是由于对方那种过激的反应,才让迪瑟斯确信了自己一直以来的那种隐约猜测。 “我不会做出任何会伤害,或者可能伤害到米歇尔大人的事。” 这个承诺的对象仅限于米歇尔,这点迪瑟斯即便没有言明,格蕾娜也懂,不过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这样就够了。 “希望你不会愚蠢到让我动用「失忆」,或者某些‘不言’的魔法。” ‘不言’魔法,即某些不可轻易说出名字的魔法,如‘即死’、‘蚀骨’、‘疯狂’。为何称之为‘不言’,因为——‘言之既有罪’。 随手一挥,杖身上的鲜血便甩落满地,血迹瞬间又因房间内附加的「无垢」魔法而消失。 格蕾娜将法杖收入袍中,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显然并不希望迪瑟斯继续留在这个房间里。 直到听不见那个为了表示自己离开,而刻意加重的脚步声,格蕾娜身上的气势才一扫而空,又回到了平常毫无存在感的状态。 宽大到边缘的阴影能覆盖住整张面容的尖顶法师帽,如烟雾般散去,暴露在阳光下的格蕾娜,拥有一张和床上之人相比毫不逊色,同样美艳得不可方物的面容。 和米歇尔,还有如今被称为‘圣王女’的卡琳娜不同,格蕾娜是名副其实的夜精灵——那头即便是在灿烂到让人无法直视的阳光下,也依旧晦涩到仿佛所有光芒都被时间腐蚀掉的暗金色长发,正是不容置疑的证据。 只是格蕾娜鲜少进入人群视线,非得本人出现的场合,她也总是穿着这一身叫人分辨不出里面到底是男是女的法袍,加上世人只知道夜精灵长寿,便错以为米歇尔就是罕见的夜精灵。 夜精灵比普通精灵更为长寿,代表着他们体内所拥有的魔力,也远远大于普通的精灵,足以发动目前世人已知的所有魔法。 只是相对的,发动同一个魔法,夜精灵所消耗的魔力,也是普通精灵的两倍,而且,夜精灵的性格,比起普通的精灵来说,更为偏激和直接,也就更容易被人所利用。 所以,对于‘自己是夜精灵’这件事从不承认,也从不否认的米歇尔,无异于是在用这种隐晦的方式保护格蕾娜。 当然对于这点,格蕾娜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纤长的手指抚上脖颈,没有心跳和呼吸,自然也不会有脉搏和体温。 「沉睡」暂且不提,「假死」的确会让人暂时呈现一种死亡的状态,可也仅限于魔法生效的时候。 不管魔法本身,就连法阵寄宿的晶球都被她捏碎的现在,「假死」已经是不可能继续产生效果的。 所幸这点迪瑟斯并不清楚,但若是换成魔法师行会里的人,便没这么好糊弄了。 「眼前的,确确实实就是一具尸体」 “但是,为什么你还没有死?” 跨在床上,格蕾娜用双手掐紧着身下之人的脖子,仿佛是要确认对方真的能够在自己手中死去一样,不断地加压着力道。 “米歇尔,到底是什么让你执着到这一步,就算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也不肯放弃这具空壳?因为那个女人么?” 格蕾娜不喜欢卡琳娜,即使那是她宝贵的,目前世上仅有的几个同胞之一,她依旧不喜欢她。 原因很简单——卡琳娜抢走了米歇尔,抢走了她的引路者,抢走了她的父亲、哥哥和原本应该是她的爱人。 精灵一族的特性,是从降临这世界并且有意识后,就能无师自通几千种魔法。但除了魔法外,精灵还拥有一种叫做「天赋」的特殊技能。 「天赋」不是每个精灵都能有,也不是每个「天赋」都相同,甚至有些「天赋」可能到死也不会派上用处。 格蕾娜正是一名拥有「天赋」的夜精灵,她的「天赋」名为——「可能性」。 这是一个非常鸡肋的「天赋」,不,说是鸡肋都可能是赞美。 这个「天赋」的效果,是给予「如果」,一个可能会发生的「未来」。 人生中常常会有这样的事吧。 如果那个时候走的那条路,是不是就不会迟到? 如果那个时候答题再仔细一点,是不是分数就不会那么差? 如果那个时候答应了他的告白,是不是现在笑得这么幸福的人就是我? 这个「天赋」的效果,就是对你给出的「如果」,一个可能发生的「未来」,也就是「可能性」的存在。 这是基本和做梦没什么差别的「天赋」。一定要找出点什么不同的话,也只剩‘由「可能性」所给出的结果,是绝对有可能会发生的’这一点了吧。 也就是说,「可能性」绝对不会给出,不可能发生的虚假未来。 但同样的,就算给出一个「可能性」,也不代表实现率为百分百。 说来说去,这就是一个没什么用的「天赋」,只能让人来用来做做白日梦,然后对现实更绝望。 格蕾娜就是其中之一。 精灵数量稀少,又有许多不怀好意的家伙虎视眈眈,所以每位精灵都是由迎接自己降世的同胞扶养,然后同胞会用自己的经验为例,告诉他们如何在这个世界更好地生活下去。 这样身份特殊的同胞,被称为‘引路者’。 然而作为格蕾娜引路者的米歇尔,那时正因爱人选择成为圣王女而陷入无尽的哀伤。因为太过绝望,而自觉无法肩负好抚育同胞责任的米歇尔,便将格蕾娜交付给了一名值得信任的人类女子扶养。 于是年纪尚幼的格蕾娜,在没有一族同胞监护和帮助下,毫无所觉地触动了自己的「天赋」。 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那么「天赋」的效果,不外乎于几个美丽的梦境,但格蕾娜并不是。 纤细脆弱又敏感多疑的神经,夜晚和白天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无数得不出结论的疑惑,让幼小的夜精灵性格开始扭曲,最终造就了今天的格蕾娜。 如同猫儿一样蜷缩在米歇尔的胸口,冰凉的温度没有任何时候能和像现在这样,让格蕾娜觉得安心,就好像梦里无数的「可能性」,在这一刻终于都成真了一样。 她被米歇尔扶养长大,相爱,然后在某一天,两个人抛下无用的空壳,一起回到王的身份,在永恒的宁静中长眠。 “比起那个女人,其实我最恨的人,是你啊,米歇尔……” 第二十章 所谓战争 圣城城门前的广场,几十名骑士正在做最后的收整。 时间紧迫,一旦启程,除了必要的休息,他们都不会在半路停下。因为不能保证能碰巧在有人烟的城镇休息,所以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能够调整自身补给的机会。 包袱里备好充足的干粮,水囊里装满洁净的饮用水,检查武器和马匹的状况。 作为急行军最重要的关键,就算他们会轮流使用「疾行」和「减重」来降低急行军对于军马造成的负担,这也必须是以马匹本身的状态就极好为前提。 所幸众人平时就极为爱护自己的坐骑,也从不曾落下必要的锻炼,军马的状态都极好。 “尼卡……” 尼卡转过头,前来搭话的,是才进骑士团的新兵。 “我们真的不等副团长了么?” 新兵面色十分忐忑,不仅因为这一去生死未卜,更因广场内萦绕在众人身上沉重的气氛。 加入圣蔷薇骑士团一年多了,他从来没见过大家这样的神情。连平时态度最散漫,一直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德林,此刻也只是默默收拾着自己的行囊。 难以言喻的不安席卷着内心,他下意识想找人说说话,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昨天团长不是已经说过了么,副团长留下。” 尼卡想起昨天未婚妻默默流泪的情景,神色也没有半分轻松,所以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安慰眼前的同伴。 『可那明明……』 相信只要不是眼瞎到没救,都能看得出副团长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留下的。一旦魔法失效,按照他的脾气,一定会追上来。 新兵没来得及出口的话,被尼卡突然改变的神色打断——团长出现了。 这代表他们即将启程,赶赴战场。 从梵林骑快马到边境,正常来说也需要十五天,这还是天气晴好,能保证晚上也有部分时间用来赶路为前提。 骑士团赶到边境只用了三天,而此时,战场上的王国军,只剩下了十万。 战争,究竟是什么呢? 生活在梵林的人们,大概永远也想象不到他们眼前的这副画面。 人和亚人,与无数怪物的厮杀,即便身体被撕裂,依旧毫无所觉地向敌人挥动手中利刃。头颅滚落在血泊中,麻木的眼迟迟无法合拢,连哀嚎都无法出口,意识就离开了躯体。 无数法阵如烟火一般灿烂升空,带走的,却不仅仅是敌人的性命,还有倒在地上拖着残缺身体,迟迟无法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同伴的性命。 这是由鲜血和肢体绘就的真实噩梦,连空气里都浸染了血液的芬芳和死尸的恶臭。 就算能从这样的战场上活下来,就算身体还能动,还有意识和呼吸,他们真得还能算活着么?在这副身体里居住着的,真的是自己的灵魂么?活着的人,和死了的人,究竟是哪一方更痛苦呢? 然而,面对着帝国军千奇百怪的攻击方式,王国军每一个人都已经没有意识去思考了。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这些问题,等他们从敌人的屠刀下活下来再考虑,也还来得及吧? 而对面帝国军的状况,则与王国军截然相反。 不管被撕裂的,是敌人还是同胞,都只会让那些根本分不清楚五官的怪物更加兴奋。 好像对他们来说,这里只是一场无休无止的盛会,鲜血和破碎的肢体都只是让气氛更加热烈的装饰,他们享受这一切,不知疲惫,不知恐惧。 从城墙上草草看了一眼战况后,骑士团里的每一个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不过,如果在用眼睛确认过了一幕,耳朵还能听见生者濒死时痛苦的呻吟,鼻子里塞满了浓重的血腥味后,还能面不改色地谈笑风生的家伙,才会被认为是不正常的吧。 米歇尔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偶尔经过的伤兵和疲惫的战士们,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麻木,大概生和死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这座城镇已经被清空,除了一些决定留下来帮助王国军抵抗帝国的冒险者,还有年事已高,不愿意离开故土的老人家外,几乎所有的居民都撤离了。 因为一旦战线崩溃,王国军全面失守,那么这里将直面帝国军的铁蹄,成为他们高唱胜利、享受战利品的广场。 其实也不仅是这座城镇,骑士团一路行来,临近边境的所有城镇居民,都在往梵林迁徙。 大概是想寻求他们的王——圣王女的庇佑吧,毕竟如果连国都都被毁了的话,那这个国家还有哪里是安全的呢? 当时的他,就是因为眼见了这一幕,才放弃了心底最后一丝侥幸……虽然这么说,但自己还活着这件事,就是那时没有用尽全力的最好证据,始终无法全然忘私的直接表现。 就在米歇尔失神的片刻,街道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黑点,正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向众人接近。 来者的速度实在太快,就像是魔法师施放的「闪电」一样。几个眨眼的功夫,不过针尖大的黑点,此刻已经近到骑士团的人能轻易分辨出马上的骑者究竟是谁。 “副团长?” 不知是谁发出的惊呼,应该是那个新兵吧,像其他人虽然有些吃惊,不过却也是在意料之中的状况。 如果副团长真能那么老实得留在梵林,大家还要觉得奇怪呢。 不过虽然人是来了,看着状况可不太好,抓着缰绳趴在马背上,勉强自己睁着眼睛看路的模样,像是身上「沉睡」的效果还没过去,也不知是怎么强撑了这一路赶到边境。 狂奔不止的马匹显然不适合直接拦下,估计也拦不住,众人纷纷让开了道,让马能顺利通过,过后等马平静了自然会停下。而趴在马背上的人则松开缰绳翻了下来,正好滚进一旁米歇尔的怀里。 “混蛋……让你们……扔下我……还是……来了……” 断断续续说着的人,好不容易撑出一条细缝的眼睛,不知不觉间又合上,显然是架不住魔法的效果,再次睡了过去。 “真是……受不了……” “到底这一路是怎么来的,都没人把这个疯子拦下么?” “谁敢拦?你敢?刚才怎么不见你去拦?” 吵吵闹闹间,萦绕在众人身上的沉重才渐渐散去。感受到这一点的米歇尔叹了口气,看着怀里不肯老实睡觉,说着梦话就把他骂了一遍又一遍的小家伙,也颇有些无奈。 他从没想过那个安静到有些抑郁的小姑娘,在另一个环境下,会是这么个喜欢乱来的性格。 …… “哈~~~” 虽然魔法已经被解除了,但是效果好像还没有完全褪去,西昂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眨了眨眼角的泪花。 “副团长请用。” 新兵战战兢兢地捧上一只洗干净的苹果,稍稍抬些头,用乌青的眼小心翼翼看着刚才大发神威的副团长。 西昂毫不客气地接过,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连个眼神都懒得给那群像小动物一样躲在一旁,显得可怜兮兮的骑士团众人。 不过他们只是挨了一顿揍已然不错了,起码比德林那个家伙要好些…… 屁股下的‘座位’不安分的动了动,被西昂毫不留情地赏了一记脚后跟。 “唔……” 正中腹部刚被揍过的地方,德林闷哼了一声。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被一个比自己还要小的少年揍得鼻青脸肿,然后用四脚着地这样不得体的姿势,成为对方的‘椅子’。 多么羞辱人的方式,德林涨红着脸,压抑着想要颤抖的身体。 但是背上结实的份量,温软的触感,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温度,像是带着细小的电流,酥麻感顺着皮肉直通到后颈,内心突然涌现一种不知道怎么形容,很奇怪的感觉。 『……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吐出一口绵白色的浊气,体温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升高。 『不行……这样下去……会很糟糕……虽然不知道是哪里……肯定会很糟糕……』 当米歇尔和利姆斯从临时充做会议室的房间出来的时候,摊在两人面前的,就是这么诡异的一幕。 作为活了三百年的精灵,米歇尔自认为大大小小的事,奇奇怪怪的人,也见过不少,但是眼前这一幕,还是让他不自觉地抽动起嘴角。 『这无法无天的性子……莫非是自己太娇惯着他了……』 “哈哈哈,年轻人在一起,就是要热热闹闹的才好。” 这话由外表看起来不过三十的利姆斯口中说出,未免有些奇怪,但他实际上也近七十岁了。 亚人、地灵还有精灵的岁数,是很难通过外表轻易断言的,倒不如说能以外表来判断真实年龄的,只有人类而已。 也不知道压抑了多少日子,这是利姆斯自到边境以来,第一次痛快地笑出了声。 可能是因为眼前众骑士们的糗样,以及那个黑发小不点太过嚣张的神态。 又或者是因为圣蔷薇骑士团的到来,预感一切都会在今天结束。 也许,仅仅是因为那个人的出现,而心生喜悦。 “这时候,如果我那两个侄子在就好了,尤其是安比里奥,可颇有几分我年轻时候的模样。说起来他好像前些日子就从梵林出发了,只是人现在还没到,不然真想让他和这个小不点比试比试。可惜我年纪大了,总不好和孩子们胡闹。” 看到打架便觉得手痒,利姆斯惋惜地叹了口气,辈分摆在这里,下场未免有欺负后辈的嫌疑,也只能作罢了。 “等这场战争结束,我和你比试吧。” “!” 利姆斯一脸惊讶地看向米歇尔,只是对方的神色毫无变化,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战场上待了太久,都出现幻听了。 感受到脸颊上刺目的视线,想也知道是来自利姆斯的。 “你没听错,我答应了。” “哦!” 太过激动,一时反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利姆斯只好大声应了一声,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 对于尚武的亚人,他们求爱的方式,就是在心仪的对象面前,展现自己强悍的体魄、轻盈的姿态以及迅捷的步伐。 如果对方在这一方面也足够强大,那么进行比试并且取胜,才是亚人公认的,掳获佳人芳心的捷径。 当然,这点必须以对方也是亚人为前提,不然很有可能造成反效果,虽然利姆斯并不以为然。 所以从成为十元老第一天开始,他几乎每天都在向米歇尔发出比试的邀请,虽然每次都被干脆利落地拒绝掉…… 利姆斯知道自己在魔法上肯定是赢不过米歇尔,但还可以比试剑术或者拳脚。在这两方面,他自认为还有一拼之力,虽然好像用自己的长处比人家的短处,总有些胜之不武……但如果是为了爱情,一切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第二十一章 最后的战场 “诸君,我接下来要说的计划……” 米歇尔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容,每一张,每一张…… “可以击退帝国军的进攻……” 精灵不会有自己的子嗣,生来就注定孤身一人的他们,除了性格比常人更为高傲外,情感也比常人更为淡漠,只有在面对同胞的时候,才会打开少许心扉。 “可以拯救如今城墙外的十万王国军……” 更高傲、更冷漠,却并不代表他们没有感情,精灵也有心,会爱,会恨,会不舍,会嫉妒。 “可以解除王国的这次危机……” 如果,可以没有心的话,那么此刻,他也就不会感到痛苦了吧? “但是为了完成它,我需要诸君在这里献出生命。” 一个人,究竟要多相信另一个人,才会因只言片语,就以性命相付。 这个问题,骑士们无法回答,他们只是用自己的行动,告诉米歇尔答案。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小小个子的黑发少年,身上有着火的灼热和铁的刚强。 “吾西昂,以骑士之名立誓,将此身为剑,听凭阁下所役,言出无悔,即死无憾!” 像是响应着西昂的举动,所有人都往前走了一步,几十个汉子同时出口的声音,像是大战前的号角,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和悲怆。 “吾尼卡,以骑士之名立誓,将此身为剑,听凭阁下所役,言出无悔,即死无憾!” “吾德林,以骑士之名立誓,将此身为剑,听凭阁下所役,言出无悔,即死无憾!” …… 米歇尔的计划,是让骑士团的骑士们在同一时间释放「魔法:壁障」,融合成长约十几公里的魔法墙,以此掩护十万王国军撤离战场,然后由他发动禁咒,歼灭战场上的所有人,包括还在维持「壁障」运行的众骑士们。 ——不能让还在战场上进行支援的魔法师来释放魔法。 因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魔力已经消耗得十分严重,不足以发动坚韧到起码要抵抗帝国军十几分钟进攻的「壁障」。 即使勉强让他们配合,效果相差太多的「壁障」无法彻底融合,也只会让帝国军从缝隙中将他们一一击破。 而且战后还有大量的伤兵需要救治,后援部队早已捉襟见肘。那些魔法师身上不足以发动大型魔法的残存魔力,释放作用于伤口的小型「魔法:治愈」却绰绰有余。 为此,必须要将这些还在支援的魔法师们,保留到更需要他们的时刻。 ——不能让骑士们在禁咒发动之前就撤离。 只要有一个人停止释放魔法,那么这道坚固的魔法墙就会失去它的意义。 没有王国军用血肉和生命拖住脚步的帝国军,会从这个堤口长驱直入,眨眼就能兵临城下,那么之前所有的努力皆是白费。 ——不能让禁咒避开骑士团的骑士们。 一旦王国军撤退,那么没有阻拦的帝国军,一定会全数挤在骑士们缔造的「壁障」前。 如果要把帝国军全部歼灭,就要将「壁障」也纳入禁咒发动效果以内,但是大型魔法的效果,从来不会泾渭分明的只有一条直线。 一旦禁咒发动,那么距离「壁障」不远的骑士们,也势必会被牵连其中,与帝国军一起,被禁咒夺去生命。 可如果避开「壁障」,就会放跑被「壁障」拦截在眼前的帝国军主力。那时,无法再次发动禁咒的米歇尔,还有无力支撑魔法继续运行的骑士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帝国军踏破他们的家园,让边境的战火蔓延到整座王国。 一切都是既定的剧本,不管重来多少次,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 “米歇尔,这样的结局,你满意了?” 少女看着底下,可以被称为地狱也不为过的景象,神情有些冷漠,有些麻木。 和少女一起漂浮在高空中,银发的精灵沉默不语,灰紫色的眸子看着那些,只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中的人们。 “这里是你的世界吧,就算只是假的也好,呐,现在还来得及,救救他们吧。” 坚固的大门微微开了一道缝隙,有四十七名骑士策马而出,分头往两军交战的最前线冲去。 不是四十八名。那个叫做西昂的黑发少年,并不在众骑士之中,可他们却毫无所觉,仿佛本来就没有这个人存在。 骑士们按照事先拟定好的计划,在一条看不见,却确确实实存在的分水岭处,用「壁障」将帝国军和王国军隔离开,然后静静地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 “新兵!” 德林笑着,朝距离他不远处的新人喊了一声。 “还撑得住不?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不,不用!我还行!” 新兵努力举着双手,维持「壁障」运行,明明此刻四周正是最舒服不过的温度,他却已经出了满头的汗。 不比骑士团的其它人经受过长年的训练,不管是在体能、魔力控制还是对敌经验,作为新人的自己都远远逊色于其它骑士,即使未加入骑士团前的他,也曾是侍卫中的佼佼者。 不过就算如此,只是施展这种程度的魔法,对自己而言也不算太难。 真正令他冷汗淋淋的,是隔着一层莹蓝色的魔法墙,牢牢地贴在距离他只有两只手臂的地方,一个只有嘴巴的巨大赤红色球体。黑洞洞的嘴突兀得张开,从里面冒出无数头发一样的细小红丝,在墙体上游移着。 他也和其它侍卫一起剿灭过王国里的魔物,但那些里面,最恶心最可怕的魔物模样,可能也比不上他眼前这一只令人作呕。 『天哪,帝国军都是些什么怪物?难道王国几千年来都是在和这种东西对抗么?』 新兵下意识又扭头看了向了德林,虽然对方表情十分悠闲,但是鬓角湿透的模样,显然也并不轻松。透明的汗水,混着一路冲杀进来时,所沾上的鲜血还有尘土,变成肮脏得看不清颜色的液体,从脸颊旁滴落。 不同于他这边只有几十个个帝国军,德林那边,光用眼睛能分辨出来的,就可以看到数十种大大小小、惊悚骇人的怪物,在不停地冲撞着莹蓝色的魔法墙。 每撞一次,德林的面色就白一些,双手也开始轻微地颤抖,可他嘴角的笑容却越来越灿烂,仿佛随时都会仰天大笑起来。 似乎被德林的笑容所鼓励,新兵不再关注别人的情况,深吸一口气,再次催动「壁障」的效果增强。 『我也是骑士团的一员,怎么就可以这样输给大家呢!』 …… “米歇尔!你说话啊!” 少女转过头,身周已是空无一人,那个身影却出现在了由众骑士架成的,长约十几公里的魔法墙中心。 无数法阵从脚下腾空而起,吹乱了银白色的长发,精灵低声吟唱着不明咒语,渐渐地被托向了半空。 “呐,新兵。” “怎,怎么了?” “我们家团长,真挺好看的呀。” “诶?诶。是!是挺好看的!” “真希望能有机会,娶个像团长那么好看的女人过日子,那才叫男人。” 德林露出一排白牙,脑海里却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有着黑色短发的瘦弱背影。 『那是谁?』 辨别不出是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人,不过…… “我才不要一个又瘦又小,没胸没屁股的女人当妻子呢。” “哈?” 一切疑问和决心,在遮天蔽日的光芒中消失不见,熟悉的面孔,亲切的笑容,像是阴影一样,因绝对的光明而被驱散。 死去的人,活着的人,王国也好,帝国也好,大地也好,天空也好,一切都湮没成无数灰烬,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没有一丝色彩的空间,还有一脸茫然若失的少女和看不出神情的精灵。 “米歇尔,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再一次杀了他们?” 少女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他们的脸庞,话语,只能存在于这个停滞的时间点,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但是,和他们在一起度过的每一天,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每一声问候,都留在自己的脑海里,都已经成为了真实的记忆。 仅属于她一个人的,只留下了她一个人的,记忆。 「我们,是同伴,是战友,是能交托彼此后背的存在,对吧?」 为什么,为什么…… 「副团长,我们去喝酒吧。」 不要,我不要…… 「哟~小不点来啦~」 无法呼吸,好痛苦……谁都好,不要扔下我,不要留我一个人…… 精灵将捂着脸庞,无法言语的少女搂入怀中。 “精灵,都是这么差劲的生物么。” “你也好,你的王也好,都令我觉得恶心。” “米歇尔,我恨你。” 米歇尔轻拍着怀中,痛哭不已的少女,喟叹了一声。 “我知道。” “我知道……” …… “米歇尔?” 格蕾娜看着床上的人慢慢坐起身,没有表情的空洞脸孔,像是一张面具。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态,一时竟也分辨不出,现在醒来的这个,到底是谁的意识。 “是我。” 美丽的精灵看着窗外,斜照进来的阳光,仿佛要耗尽余生一般灿烂,令他有些入神。 “另一个呢?” “哭累了,睡下了。” 『哭?』 格蕾娜挑眉,自己不知道的谜团又多了一个。 “这就是你迟迟不醒来的原因?米歇尔,你难道不觉得应该向我解释一下么?” 如同灵魂不在身躯里,过了很久,米歇尔才作出反应,却避开了格蕾娜的问题。 “我睡了多久。” “应该是‘死了多久’。你到底清楚不清楚,你现在这副身体,已经是个空壳了。如果没有灵魂控制,单纯从外表看来,和尸体根本没区别。喂,米歇尔,你在听吗?” 看着那个视线对准窗外,好像并不打算理会自己的人,格蕾娜吐了一口气,强压住内心的焦躁感。 “从发现你失踪开始到现在,三天吧。” “才三天啊......” 在很长很长的沉默后,像是看够了窗外似的,米歇尔转过头,将目光放到了格蕾娜身上。 “格蕾娜,我要死了。” 如果是人类、亚人或者地灵,听到自己的亲友即将死去的消息,会如何反应呢?难以置信?拒绝理解?崩溃痛哭? “恩,我知道。” 格蕾娜冷漠的、毫不挂怀的应了一声。 “但是,”米歇尔将手放在胸口,“‘米歇尔’会活着。” “这就是你召来那个倒霉鬼的原因?米歇尔,你是有多蠢,你知道使用这种禁咒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代价?几乎在圣战里耗光魔力的你,还能付出什么作为代价?不会.....” 格蕾娜冲到床边,抓起米歇尔的领子,几乎是在咆哮一般的吼着。 “你疯了吗!对精灵来说,那是仅有唯一的灵魂啊!用灵魂为代价,只是为了保住这具垃圾一样的空壳,你到底在想什么,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 “卡琳娜?是不是为了卡琳娜?我现在就去把你做的蠢事告诉她!” 法袍一角被扯住,格蕾娜满腔的怒火,在转头,看到米歇尔脸上的笑容时,被一点点抚平。 “这是我的决定。” “比起永恒,我只是选择走了一条更短暂的旅途。” “也许会后悔,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 “但现在的我很满足。” 那是格蕾娜从未见过的神情,在她的记忆中,米歇尔一直都是冷静的、沉默的,即使微笑,也掩饰不住其中的沉重和哀伤,可他如今的笑容,发自内腑的轻松,像是庭院里盛开的太阳花,有着没有阴影的温暖。 “愚蠢!” “只要有灵魂,千百次,我们都可以再次降生在这个世界。居然用这么宝贵的事物作为代价,愚不可及!” 语气再强硬,可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但是,再次降生到这个世界的我,就不是我了。” 轻柔的反驳,被强有力的指责顶了回去。 “那又如何!就算是卡琳娜,也绝对不会同意你这么做!你有考虑过别人么,你有想过知道一切后,我和缪斯的感受么!自私的混蛋!” “嗯,我是个自私的混蛋。” 安抚着扑到自己怀里,流着泪不停喝骂的格蕾娜,米歇尔看向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道小小缝隙的房门。 第二十二章 坏掉 “她还好么?” 小小的女孩用脚尖抵着地面,摇动秋千架,金发直达腰间,有着蓬松的弧度,随着女孩的动作轻轻晃动。 “嗯,回自己的房间去了,说再也不想看到我这张脸。” 米歇尔推动着秋千,面上透着几分如同看着孩子般的无可奈何。 “不问我听到了多少么?” 女孩的声音,透露着和外表不符的成熟。 冷静且理智,安静又温顺,也正是因为如此,女孩的想法从来掩藏得极深,有时候甚至连米歇尔也猜不透她的内心。 “不,不如说,我更想知道的,是你还有哪里不明白,趁我现在还是我自己,可以解释给你听。” 纤细的精灵在女孩身前矮下了身子,让对方能够平视自己的脸庞,看到他脸上的笑容。 “很多。” “那就一个一个,慢慢来。” 风轻轻吹过,带来一阵清甜的花香,阳光被树叶分割成无数碎片,洒落在女孩金色的长发,和雪色的裙摆上。 “为什么,要对卡琳娜这么冷淡呢?” 米歇尔眨了眨眼,一时竟没能理解女孩的话。 “如果是因为不希望她伤心,而这么做。但是,如今对她这样冷淡,不是一样会让她伤心么?” 像是小孩子的绕口令,这样,那样的,意义不明,让大人摸不清头脑,只觉得是孩子一时的胡闹和任性。 “最想知道的,居然是这个啊。” 米歇尔笑了起来,又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在缪斯看来,我是什么样子的呢?” 女孩歪着头,认真地想着,她眼中的米歇尔,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比哥哥更亲近,比父亲更可靠,比老师更博识,比任何人和事都更能让她觉得安心,这样的存在,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 “神。” 米歇尔愣了愣,在缪斯的眼里,自己居然是这样的么? “这可真是,了不起的,远超我应得的,评价啊。” 米歇尔摘下落在那金发上的叶子,他一度嫉妒过这种耀眼的金色,因为那是他无法拥有的色彩。 「为什么是银色的呢?为什么和你们不一样呢?」 小时候的他,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怨恨过很多人,最恨的,就是送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王。 「一定是王的错。为什么不给我一样的金发呢?」 但是,现在的他,再也没有怨恨,快乐也好,痛苦也好,所有感情,都是他弥足珍贵的宝物,比起灵魂,更值得自己珍惜。 “但是,缪斯,我啊,只是一个有着无法启齿的卑劣和欲望,这样普通的男子。” 银发的精灵,面带微笑,将心底的欲壑和真实的自己,摊开在女孩面前。 “我爱着卡琳娜,所以不愿意让她承受爱人先她而去的绝望,可也正因为爱着她,所以我不能忍受有人顶替我的身份,去接近她。” “换个说法,我在嫉妒,我在嫉妒那个即将成为‘我’的人。身体也好,朋友也好,身份地位财产权力,我都可以不要,只有卡琳娜,只有她,我不会让给任何人,即使死了,我也不会让给任何人。” 明明拥有那样一张圣洁的脸庞,口中吐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却像是浸了毒汁一般,叫人不寒而栗。 “很痛苦吧。” 女孩将小手放到了米歇尔的头顶,明澈的碧色眼睛看不出任何感情,只是一再重复着。 “很痛苦吧。” 米歇尔将头顶的小手抓了下来,然后轻吻手背。 “是的。” “可我已经,连这份痛苦,也不愿意让给任何人。” …… 女孩看着米歇尔远去的背影,对方落在斜侧的影子里,一片漆黑,她什么也没看到。 她没有告诉格蕾娜,也没有告诉米歇尔,其实自己有「天赋」这件事,因为她的天赋——是「死期」。 她能看到每个人阴影里的数字,当数字接近零的时候,就代表那个人即将死去。 这件事,从她看到魔法师行会里一个魔法师影子里的三,后来得知对方三天后就死于意外开始,就多少明白了些。 这个数字并非一成不变,起码她身边就有这么一个人,因为不断地磨耗着自己的生命,所以数字总是以不符合时间流速般的快速减少。但是每个人都确确实实有这个数字,起码看到过的人都有。 但是这样的自己,却看不到米歇尔的数字。 看不到的情况,她只能猜想到两种可能性。 “你到底知不知道呢?” 女孩的疑问,只有风给予了无声的回答。 …… “怎么样?” 看着诺瓦面露难色,迪瑟斯就明白了他的答案。 早知道想用那个女人找到幕后主使不容易,却没想到对方的手段倒是直接,居然动用了‘不言’魔法。 不过…… 迪瑟斯目光森冷得看着桌上几十封书信,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侧佩剑。 『以为仗着人多他就不敢动手了么,未免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拆掉无数良田和民居才建成的庄园里,几十名匠人精心修整妆点后的花园,开满了各色名贵的,眼花缭乱到令人叫不出名字的花卉。 花园中央的喷泉,有一名低头垂目的侍者正捧着水壶,洁净的水源源不断得从壶中冒出,隐约可见上方的七色虹光。 石雕的侍者,是由一名据说见过大公阁下的工匠,花了毕生心血才刻成。可事实上,这雕像和本人相较,也不过有个六、七分的相似。 尽管如此,这尊石像依旧是领主和夫人的最爱,他们喜欢在这座雕像下举办一切喜爱的活动。 蹂躏婢女,私通侍卫,每当抬头看到这座雕像,仿佛自己的行为被那双漠然的眼睛所注视着,一种疯狂的,因为玷污某种至洁而生的无上愉悦,都会让他们得到难以言说的快感。 上瘾一般的想要更多,更多,更多,最终,欲望便不再因一座不会动,不会笑的石雕而满足…… 此刻,打扮得如同一座行走的珠宝架的贵夫人,正在侍女的搀扶下,急急穿过花园,因为怀过孕而终于有些丰润的脸上,尤泛着潮红。 新来的侍卫有着小牛犊一样的精力,更别提对方那一身黝黑的肌肤和紧实的肌肉,着实让人爱不释手,但一个人的出现,却让她迫不及待地从自己新情人的床上离开。 ——梵林那边终于有消息了! 最开始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他们也不是没有迟疑过,但是,想要将那样一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拖进泥沼里,用尽一切他们所知的残忍手段,仅仅是想象就犹如酣畅淋漓得痛饮美酒般甘甜,最终压倒了仅存的胆怯和理智。 『这么久没有消息,还以为那个废物早就死在了哪个男人床上,没想到居然还活着。』 因为欢爱过度而腰酥腿软的身子,让贵夫人不得不将大部分体重,压在身边的侍女身上。 看着近在咫尺的肌肤,不需要任何点缀和精心装饰,像是初绽的花儿一般细嫩和洁白,那是贵妇人用尽所有手段,都无法找回的年轻和活力。 想到这里,锐利的指甲便狠狠刺进了扶着自己的瘦弱胳膊中,感受到身边的侍女浑身一颤,却白着一张脸什么话都不敢说,贵妇人才得意的一笑。 『仔细一看,容貌倒是和那个贱人有几分相似。真想看看那个贱人在知道她宝贝得不行的小杂种,早已经被后院几头畜牲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还好她在还没把孩子生下来之前,就解决掉那个碍眼的杂种,不然知道她这胎生了女儿的丈夫,定然不肯自己处理掉他唯一的儿子。 只要自己能生,第一胎是女儿又怕什么,敢和她的儿女争抢地位,也不看看自己有几条命可以折腾。 『看在那个贱人多少派了点用场的面上,自己就发发善心,让她和那个小杂种在畜牲的腹里团聚好了。』 想到这里,抹成鲜红的唇角扬起,露出嗜血又残酷的笑容。 贵妇人没有想过万一那个女人行动失败,会不会为了自保而供出他们,因为早在一开始,他们就在她身上用了魔法。只要行动过程中被人发现,那女人的大脑立刻就会被破坏,就算侥幸不死,也只能当一辈子傻子,绝对不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所以一旦梵林传来消息,必定只会是好消息。 因为丈夫不在家,贵妇人便做主,将带消息回来的人迎进了会客厅。 虽然她也知道不太可能直接将那位送回来,毕竟就算将人带出了圣城,没有梵林那几位的掩护和帮忙,也绝对不可能躲得过城内的搜查。所以他们会优先享用,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可若是万一…… 只是想像那位的风姿,便让贵妇人觉得口干舌燥,像是有一个声音在催促她,走快点,再走快点…… 打开会客厅,里面果然只站着一个穿着黑斗篷的矮小身影。 失望是难免的,不过这也是正常情况。 这样劝说着自己的贵妇人,勉强打起笑脸,不失矜持地迎向那面朝自己、纹丝未动的客人。 梵林那几位,不管是地位、权势、财富都比他们家要高出不少,所以绝对不可以怠慢他们派来的使者,只是…… 贵妇人难以掩饰,或者说几十年的颐指气使,已经让她忘记如何去掩饰,自己眼中那显而易见的轻慢和不屑。 『地灵啊……肮脏低贱的泥鬼,简直如同哥布林一样让人恶心。』 地灵一族长年居住在山洞矿坑,加上他们天性自由,做事只凭自己的喜好,偶尔也会发生骚扰其它种族的情况,和一部分暴性子的肉食性亚人经常发生摩擦,更是少不了群殴事件。 而且地灵因为身形瘦小,从事暗杀者的不在少数,加上他们精通的魔法几乎都是土系,如防御魔法「土壁」,攻击魔法「土刺」,辅助魔法「地陷」,还都是大范围效果的魔法。即便是克制土系的水系魔法师,面对天生的土系魔法师地灵,也不见得能讨得好,所以他们也被视为相当棘手的种族,普通人一般不太愿意和地灵打交道。 只是地灵的工艺精湛,出产的物品,不管是金银器具,还是刀剑锁甲,质量都好到没话说。而且只要准备了好酒好肉,对方基本都会变得很容易沟通,应付起来还是比较简单的。 可仍旧有不少人,抱着歧视的态度看待地灵,包括这名贵妇人。如果不是因为对方身后之人比他们地位更为高一些,她早就命人,把这个胆敢踩上她家地砖的肮脏小臭虫,切碎了然后扔出去。 “你……” 刚出口第一个字,贵妇人就觉得身体被撞了一下,而刚刚那个还站得远远的矮小身影,此刻已经跑到了她的眼皮底下,甚至是她的怀里。 贵妇人瞪大了双眼,接着惊愕变成了愤怒,那是因被自己所不耻的肮脏生物触碰后,所燃起的熊熊怒火和憎恶。 『那个小臭虫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做!』 失去了理智的贵妇人刚想喊来侍卫,把这个胆大放肆的泥鬼就地斩杀,她的口中已经有什么东西,在源源不断地、不受自己控制的涌出来。 覆盖着整张脸的兜帽往后拨下,露出一张十岁左右的,满是孩子气的脸。 那是一张标准的,成年男性地灵的长相:尖尖的耳朵,炭色的肌肤,金褐色的眼睛,一头凌乱的茶色短发。 “俺不喜欢那些装腔作势的精灵。” 男性地灵露出和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的雪白牙齿,笑得像是正在恶作剧的孩子。 “但是俺更讨厌偷偷摸摸做坏事的家伙们。” 疼痛的感觉姗姗来迟,伴随着地灵的后退,贵妇人看到自己的小腹上,插着一柄破烂的,寒酸的,没有丝毫装饰,简直连用来切肉的小银刀都不如的匕首。 她扭过头,因为满是血沫无法发出声音的口开开合合,向着身侧同样一脸难以置信的侍女求救。 『谁都可以……谁都可以……叫人来……救救我……好痛啊……好痛啊……』 侍女从怔愣中回过神,看着从贵妇人小腹不停淌下的鲜血,染红了她身上精美裙裾。 这件洋装,因为技艺繁复,工期又短,做衣的女工足足被逼死了三个,才让贵妇人心满意足,其中就包括她可怜的母亲,而裙身上面镶嵌的宝石,有一部分,更是用她哥哥的命换来的。 想到这里,侍女露出微笑,伸手拔出贵妇人腹间的匕首,又猛地插了回去,搅动着,再拔出来。 一下又一下,直到贵妇人倒地,直到粘腻的鲜血让她无法抓紧匕首,侍女眼神涣散,笑容却甜美如初,仿佛正在为主人倒上可口的午后红茶。 “哎呀哎呀。” 站在一旁看完全程的地灵,这时候才泰然地走上前来,语气夸张。 “尸体搞成这副样子,俺可不好交差啊。” “……只要有头……只要有头,可以表明身份,就足够了吧。” “头啊……” 地灵挠了挠短发,金色的眼睛像是在笑,又像在算计,仿佛对眼前这个人类女性的接下来会做出什么行为,十分感兴趣。 “但是这样,万一达不到雇主的要求,可是会坏了俺做生意的名声的啊。” “那么……” 侍女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渐渐坏掉的笑容,已经不再像是一个人类所能表现出的神情。 “那么,只要有别的,能补上,就可以了吧。” 第二十三章 被影响的感情 “咚咚咚……” 一声接一声,两颗脏兮兮,被头发和血块包裹,一大一小的圆球,咕噜咕噜的滚到了一个男人脚前,其中一颗,正好贴在了他的鞋子前。 隔着绣满花纹的,装饰着宝石的鞋面,脚尖触碰到了异样的柔软,那是一种自己从来没有体验过的触感——人类眼球的触感。 男人浑身颤抖,一屁股就坐了下去,手脚并用地向后爬着,想离那两颗分不清楚是谁的头颅越远越好。 一条浅黄色的水渍顺着男人爬动过的路径,散发出白色的热气和难闻的骚气。 “好臭啊好臭啊。” 男性地灵毫不留情地嘲笑着,似乎因对方恐惧到失禁的举动而格外开心。 “呐,你这么做,不怕她们伤心么?” 小孩子一样的地灵,用匕首拨开纠缠在一起的头发,即使仍旧沾满凝结的血块,男人终于认出来这颗大些的头颅,究竟是属于谁的了。 那么,那颗小的…… “啊。” 地灵突然的惊呼,让男人从失魂落魄中回过神,他畏惧地看着对方,生怕下一刻,自己也会变成妻子和女儿如今的模样。 “忘记自我介绍了。人类的礼仪还真是麻烦,不过俺可是很有礼貌的,那么重新介绍一下。” “俺是一名暗杀者,受人雇佣,要给你们这些不自量力的垃圾一点颜色看看,以上,介绍完毕。” 这大概是全大陆最没有意义的自我介绍之一,不过男子满脑子都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估计根本就没听地灵到底在说什么。 当然,男人地灵也并不介意对方的毫无反应,耸了耸肩,转身就往门口走去。 『走了……走了……走了就好……走了就好……』 没办法为妻女的死而悲伤,没办法思考究竟是雇佣了暗杀者,男人只希望那个黑色的身影走得越快越好,离自己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不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对了对了。” “雇主还说了,要给你们留点纪念,省得有人记性不好,忘了今天发生过什么事。” 地灵扭过头,笑得十分友善,仿佛还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俺身上带的东西不多,能留下来的话……啊!就这个吧!” 一道银色的流光,稳稳插进了男人的左眼中,那是一柄破烂的,寒酸的,没有丝毫装饰的匕首。 “那就再见了。” 男性地灵迈着轻快的脚步,在惨叫声中,离开了这座美丽的庄园。 …… 睁开眼,看见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床顶,空气中流动着树叶混着薄荷,被揉碎了后散发出的味道。 坐起身,如丝绸般材质的被面滑下,环顾四周,一切都好像没有变化。 不知道出于什么用意,在她是‘西昂’的时候,米歇尔将他的房间让给了她,自己则挪去了客房睡。 所以不管自己是那个重度游戏控死宅女也好,被收养的黑发少年也好,莫名其妙顶替成了的男性精灵也好,这个房间都是属于她的。 那么,她现在的情况,究竟是项清,是西昂,还是米歇尔? 项清伸出手捂着眼睛,银白色的长发顺着她的动作下滑。 在自己是西昂的时候,并没有身为项清时候的记忆,所以刚醒过来的现在,两段截然不同的记忆交织在一起,让她头痛欲裂。 很快,掌心就占满了泪水,那是因为一名叫做‘西昂’的少年,还没有从失去同伴们的悲伤中醒来。 可另一个叫做‘项清’的女子,却在一边理智得分析,那只是虚无的,捏造出来的回忆,是米歇尔用来逼迫你接受现实,接受这个世界,接受他自己的手段。 少年反驳着,和米歇尔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他早已经把米歇尔当作自己的父亲、兄长、导师,比任何人都要仰慕,比任何人都要亲近,比任何人都要眷恋。 『不行……』 『再这样想下去,真得会疯掉……』 项清强迫自己暂时停止思考,换了一身便装走下了楼。 一楼,劳伦斯正在将今天刚剪下来的鲜花,插入装了半壶清水的花瓶中。从楼梯传来的细微脚步声,让他立刻放下手中的花枝,用一旁洁净的软布擦了手,向白着一张脸,正走下楼梯的项清走去。 在项清开口问话以前,劳伦斯先从怀里取出了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双手捧着递向了她。 “主人吩咐,如果您醒过来,就先请您看完这封信,之后如果还有什么疑问,我都会尽力为您解答。” 『主人……吩咐?』 劳伦斯的主人,除了米歇尔,还有谁? 『她的身份被拆穿了?』 『有事,米歇尔为什么不自己和她说?』 只是几点疑惑,就让心头隐隐出现了一个答案。 因为没有开信刀,项清用一种绝对不算斯文的方式拆开了信封,在劳伦斯心疼的目光中,看起了这封特意留给她的信。 信中的笔迹,和项清在书房里发现的手记中,留下的笔迹一模一样。这就代表这封信出自书房的主人,这座庄园的主人,同时,也是这副身体原来的主人——亚拉.卡琳娜.米歇尔之手。 「西昂,请原谅我这么称呼你,或许用这种方式开头,只能让你想起那些糟糕的记忆,和我使用过的卑劣手段,但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将这封信看完。」 「其实一开始,让‘西昂’这个人存在,的确是为了让你不排斥成为‘米歇尔’所使用的手段,但是我太低估感情和时间的存在。」 「你可能会觉得我在狡辩,但是那天,我真得想要把你留在圣城,想要避免让你直面那场‘圣战’的状况发生。」 「不过这么一解释,反而更像是为了得到你的谅解而找借口……」 「如果可以,真得很想和你好好聊一聊,不过,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这里了吧。」 「遇到什么事,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劳伦斯,我们的情况他已经知道了,你可以放心。如果有连劳伦斯也不明白的状况,可以去找格蕾娜,不过最好还是别去……」 「又要留你一个人了。」 「抱歉。」 信的最后,右下角,是用精灵体写的一个词汇,项清并不认识,但是在这个位置,猜也知道写的是什么。 “亚拉.卡琳娜.米歇尔……” 咬牙切齿的语气,洁白的信纸渐渐被揉成一团,愤怒混合着悲伤,像是往蓄势待发的火山口里丢下一颗炸弹,爆发出来的,是震耳欲聋的哭声。 怎么压抑也不管用,即使努力扬起脸,大滴大滴的泪水,还是从紧闭的眼角接连不断地落下,张大的嘴发出撕心裂肺的声音,一时间,倒将项清身前的劳伦斯骇住了。 他想过无数种项清看完信后,会出现的反应,只是哭,还哭得如此……惊天动地,实在是出乎自己的意料。 “咦?诶!!!您别哭,您先别哭……” 人生已经走过四十多个年头,可劳伦斯从来没见过这样不管不顾,毫不在意他人目光的哭法,可以说甚至连那些贫民窟的孩子,都不敢这样肆无忌惮得大声哭嚎,更别提如此失礼的模样,竟然会出现在米歇尔大人的身上。 慌乱地翻动着衣服的口袋,好不容易才找到干净的帕子,可面对着怎么擦都擦不完的眼泪,劳伦斯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间,看着那张哭脸,他居然生出了几分笑意。 『那位大人真的已经不在了……』 这样莫名的感叹,突然涌现在劳伦斯的心头。 等人嚎也嚎不动,哭也哭不出,里子和面子都丢得干净彻底,终于自觉地闭上了嘴,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 项清捧着装在玻璃杯里,不知是牛奶还是果汁的饮料,小口小口的抿着。不是她不想喝快,是刚才嚎得过分了些,喝快了嗓子疼。 站在一旁的劳伦斯,用沾了冷水的帕子,轻轻敷着项清红肿的眼皮。 说实话,让一个比自己年纪大的人服侍自己,对于生长在现代,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富二代的项清来说,还是一件蛮难接受的事。 之前因为她害怕自己的身份被拆穿,所以尽量避免和劳伦斯有接触,而且几乎除了吃饭,都不会见到对方,用过的床铺和换下的衣服,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收拾好了、洗干净了。 没有亲眼看到,就装作不知道,项清一直以来都是用这种方式,去逃避自己不想面对的东西。 仔细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接受劳伦斯的近身服务,不过刚才哭那么凄惨的模样,都让人家看了大半个钟头了,现在还矫情什么…… 哭得痛快了,人也清醒不少,总算不像刚起床那会儿,脑袋疼得像是要炸掉,项清看着站在一边,重新浸凉帕子的劳伦斯,开口问了她第一个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本人的?应该不是等米歇尔告诉你的吧。” “第一天,就发现了。” 第一天?这个第一天,莫非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 “是十元老会议的那天?你来接我的时候?” 带着凉意的帕子重新按在了项清眼皮上,劳伦斯低低应了一声。 『果然是不可能瞒过同住一个屋檐下几十年的人啊,更别说对方还是担任管家这种,必须要细心留意主人一举一动的职业。只是第一天就被发现了,也太……』 放下空荡荡的杯子,美丽的精灵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这会儿还像是如坠梦中,是不是下一刻她就会从床上起来,又变成了其他人? “果然还是很讨厌……” 米歇尔也好,那个王也好,都差劲透了。 站在项清身边的劳伦斯,自然不可能听不到这句话,但是他聪明地保持了缄默。 “真的回不去了么……要一辈子待在这里,用别人的身份……” 虽然讨厌的东西还是讨厌,但是项清现在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排斥这个身份了。十几年虚假的生活,让她略微习惯了这个世界是一回事,不过最主要的,果然还是因为身为‘西昂’时的记忆,在影响她的感情吧…… 第二十四章 他是两次的救命恩人 这么说起来,那场‘圣战’结束以后,发生了什么? 这么想着的项清,直接把问题说出了口。 劳伦斯思索了一会儿,才组织好言语。 “我并不在现场,这些,也是从温特大人,还有其它几位大人的只言片语间,悄悄听来的。” 虽然劳伦斯是米歇尔的管家,即使身份有所不同,但他毕竟也只是一名管家。那些大人物虽然不会介意在他面前聊起有关那场战争,以及之后发生了什么,却也不会将这些主动告知于他,这就导致劳伦斯听到的消息,几乎都是零碎的。 原先米歇尔醒来之后,劳伦斯虽然有些好奇,却也不想再让主人回忆起那段伤心的记忆,如今项清一问起,他便有些束手无策了,只得将自己所知详细的那部分说出来。 “主人施展了强大的魔法后,从空中落到战场中某个地方失去了意识。” “尽管有很多人想要出城去寻找主人,可因为发动魔法的强光,没有人能分辨出来主人究竟落在了哪里,更别提是生是死。” “虽然帝国军的大部分主力都已经被魔法消灭,但是战场边缘,仍有不少残兵在虎视眈眈。” 精灵若是逝去,连躯体都会消失,而漫无目的的搜寻,无异于白白送命,加上当时王国军被打的士气全无,众人好不容易才捡了条命回来,又怎么会轻易愿意回到那个葬送了无数战友和同胞的战场上。 “是当时没有闭眼,勉强看到了下落方向的安比里奥大人,带着几个亲信坚持出了城,才把主人从战场上带回来。据说安比里奥大人后来敷药了大半个月,眼睛才彻底痊愈。” 对于自愈能力极强的肉食性亚人来说,即使敷药还用了大半个月才痊愈的伤势,已经算是极重的了。 “在亲眼看到主人清醒过来登上城墙的情景后,帝国军才终于撤兵,而且这两年即使碰上迷雾草原放晴,也不再派人挑衅。” 那场‘圣战’,不仅王国军损失惨重,帝国军损失怕也不会小到哪里去,加上知道能释放那么强大魔法的主人还活着,对方才愿意这么老实安分吧。 也就是说,只要主人还活着,这样平静的日子就会持续下去。 『这也是主人为什么这么做的用意吧。』 项清拧着眉头,如果自己没听错的话,是一个叫安比里奥的人,把米歇尔救回来的? “安比里奥,是这么叫吧?是他把米歇尔救回来的?” 得到肯定的回复后,项清又问。 “那这个安比里奥,和埃比里奥,是什么关系?兄弟么?” “嗯,哥哥埃尔.埃比里奥,亚人族狼人,现役的王国右翼军队副将军。弟弟埃尔.安比里奥,亚人族熊人,曾任王国军后备军将军。他们还有一个弟弟,去年才出生,叫埃尔.希斯特,亚人族兔人。” ……该从哪里吐槽比较好呢。名字?还是种族?这三兄弟的父母到底是什么怪胎?不,在这之前,他们真的是同一对夫妻生的么? 八卦的气息扑面而来,但是项清还是将开玩笑的心思放到了一边,先问起了另一件事让她注意的事。 “之前,王国庆典时的宴会,就是接待领主们的那个,埃比里奥找过我,说是为了他弟弟曾对我,嗯,对米歇尔做下过的无礼行为请罪,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么?那个人,安比里奥做了什么?” 究竟是做了什么样的举动,还要让救命恩人的兄长出面,向被救的人请罪?怎么想都觉得不合情理。 劳伦斯有一瞬面色变得很古怪,可很快就回复了正常,正当项清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时,对方给了一个让她无法理解的回答。 “安比里奥大人,从战场上救回主人的时候,因为是共乘一骑,加上主人昏迷不醒的关系,是将主人抱在怀里的……” “然后呢?不要告诉我,就因为抱了一下?” 面对着项清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劳伦斯拧起眉头,解释道。 “因为精灵是不喜被他人近身的种族,加上主人的身份和地位特殊,在没得到允许的情况下做出这样的举动,如果换成平民,甚至可以就地处以死刑......” “等等,允许?米歇尔当时根本就是昏迷不醒,怎么允许?而且对方是为了救人,这样也算?” 劳伦斯沉默不语,项清则一脸牙疼。 『天哪,居然还有这种蛮不讲理的事......』 “米歇尔知道么?谁救了他,又是怎么救了他。” “主人应该是知道的。” 听劳伦斯的语气,显然他也不能打包票,换而言之,他肯定没听过米歇尔关于这件事的看法,和预备怎么处理,那么也就是说...... 『放着不管,就可以了吧?』 话虽这么说,人家可是受了伤,又冒着性命危险——当时战场上还有帝国军——去救了米歇尔,结果没落得一声好,还要让人哥哥来赔礼道歉,怎么想都说不过去吧。 而且,如果是别人的事也就算了,可现在,众人眼里的米歇尔,是她项清啊,也就是说这笔账,是要算在她头上的。再想到之前宴会上,那个狼人板着一张比她更面瘫的脸来赔礼道歉的模样,肯定是被人家记恨上了。 虽然也可以不用管,毕竟感觉不太会常常见面的样子,而且都时隔两年了,就算真要处理,米歇尔肯定早就办好了,也不会轮得到她现在来纠结。 然而,项清是那种别人顺手给拿个快递,就会装作不经意地请对方喝一杯饮料,说好听点是怕添麻烦,怕欠人情,说难听点,就是跟谁都想划清界限,一毛两毛都要算得干净清楚的龟毛性格。 这会儿突然背上了一座‘救命之恩’的大山,对方的兄长居然还来跟自己赔礼道歉,这满满的负罪感,她快忧郁炸了好么。 不过之前人家来道歉,她已经把话说绝了,而且都时隔了两年,这会儿又突然去道谢或者什么的,也太奇怪了。 项清刚得出‘不然就装作不知道算了,反正那会儿还是米歇尔不是她’的结论,劳伦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打破了她做鸵鸟的心思。 “这次也是多亏了安比里奥大人先发现的您。一旦被那些领主们藏匿起来,再想找到您的踪迹,怕不是那么容易了。” 『藏匿?被领主们?』 劳伦斯这么一提醒,项清才突然想起来,自己那会儿一时冲动想要寻短见,结果突然失去意识的事情。刚醒来时两段记忆的冲突,让她都忘了自己是被人弄昏的了。这么说,这事是那些领主们干的? 想到宴会上,那些狂热到让她毛骨悚然的眼神,会发生这种事简直是意料之中,只是为什么她刚来就撞上绑架,运气是不是太差了点。 而且这次还是被那个安比里奥救的,如果说前一次,还能勉强用‘欠人情的是米歇尔不是她’来糊弄自己,这次可真是实打实的欠人家一条命啊...... 都用上了绑架这种手段,还想把人藏起来,总不会只是想请人到家里做客吧? 手无缚鸡之力,还披着一个引人犯罪的壳子,又落到一帮垂涎这副身体多年的狂热分子手里,那自己会有个什么样的下场?只说欠一条命都算轻的,最怕的就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项清愣生生被自己的想法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天,我晕倒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问题对劳伦斯来说很难解释,事实上他也所知不详。 从第一天发现主人的不对劲后,劳伦斯就一直在思考眼前这个冒牌货的身份。 绝对不可能被人替换。如果有人敢冒充主人,会议时一眼就会被其他十元老识破,而从出会议室的大门开始到圣城的城门,主人的身边一直都有温特大人或者托比护送,也不会给人可乘之机。 而且就算真的要替换,也不会有人傻到选择这个一眼就能看穿的蹩脚货色来掩人耳目。 再者说,那么强大的主人,能以一己之力击退帝国军的‘守护国家的圣剑’,劳伦斯很难想象有谁敢出手,或者说即使出手,也绝对不可能成功。 那么,很有可能,或者说这才是唯一的可能性,让这个冒牌货出现,是主人的意愿。 在供给只有主人和主人的同族才能食用的食物,看对方老老实实吃下却安然无恙后,劳伦斯更确信了这个念头。 这个身体的确是主人的没有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里面‘换了人’了。 不过,就算知道这是出于自己主人的意愿,下意识地,因为一种无法启齿的情绪,在阅兵仪式那天,在那个冒牌货并没有按照正常时间回来的时候,劳伦斯也并没有主动去关心,是不是圣城内出了什么状况。 所以当温特大人派人来通知他,要取一些主人常用衣物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赶到魔法师行会别馆的劳伦斯,听了温特大人和乌斯大人的对话,才将事情发展知道个大概。 所以,这会儿项清问起,劳伦斯也只能把自己知道的寥寥几句一一道出。 “也就是说,我是被圣王女宫殿中的侍女带出了圣城,结果半道上那个侍女就被安比里奥发现然后扣下,我就被送到了迪瑟斯那里。睡了三天醒过来的人是米歇尔,他和大家聊完天,就回到庄园留了封信给我,再睡下醒来就变成我了?” 后面的发展倒也没什么,就是前面简洁过了头,反而更让人觉得不明白了啊,果然还是要找个了解事情过程的人问一问么...... 『最了解情况的应该就是迪瑟斯,但是找他问当时的状况,怎么回答自己轻易就中了人家的魔法?堂堂大公阁下,圣蔷薇骑士团的团长,还有什么守护国家的圣剑,被人用一个魔法就撂倒了?就算是暗算,果然还是不太妙啊......那么,找格蕾娜?』 项清突然想起米歇尔那封信里,让自己最好别找她的那个嘱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看来格蕾娜这条路最好也不要走,还有别的人选么......别的人选......』 “劳伦斯。” “是。” “即便身为大公,对于救命恩人,还是救了自己两次的恩人,最低程度的感谢,还是要做到的吧?” 其实以主人的身份,即便不做任何表示,也是合情合理,但按照常理来说,救命之恩,还是两次,这已经是怎么样感谢对方都不为过的程度了。 不过最主要的问题,以主人的能力、身份和地位,能成为主人救命恩人,还不仅仅是一次,这个状况本身,就已经不在劳伦斯能用常理推断的范围以内。 但是看着项清认真的表情,还有不知不觉露出希望他能赞同的眼神,连续两次没有给出完美回答的劳伦斯,艰难地吐出了违心的语句。 “应该,是的。” “那么准备一下,我要去埃尔家。” 第二十五章 拜访埃尔侯爵府邸 将头靠在车厢壁上,因为行驶的路并不是平坦到毫无坑陷的程度,所以车身的晃动,让脑袋和车厢不断发生着细微撞击,传来不轻不重的疼痛感。 隔着车厢,外面的声音也能听得很清楚,有叫卖声,交谈声,孩子们嬉笑着跑过,然后就传来妇女因被扒了钱袋而破口大骂,还有其它马车行驶时,车轮和马蹄带着鼓点似的动静。 距离阅兵仪式结束已经有四天了,百姓也都回归到了正常生活,前些日子发生过的骚乱,就像一粒小石子丢进湖里,随着家长里短的风平浪静被淡忘。 虽然昨天决定好要上埃尔家拜访,可事实上,也只是因为自己想不到要做什么。 如果不做些什么,就会变得很焦躁,但是真的要做些什么,又觉得结果怎么样都无所谓。 『啊,应该要向人家道谢。』 那么就去道谢吧。 『啊,应该把事情问明白。』 那就去问明白吧。 然而一进了马车,人就开始进入发呆的状态。 因为清楚的认识到,不管怎么努力,怎么反抗,现在都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这么一想,结果连挣扎的欲望都没有了。 所以,他们真正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顺从的,安静的,徒有空壳的木偶,来出任他们安排好的角色。 可最令人生气的,就是因那点虚假记忆生就的感情,而居然想着就这样算了的自己。 “大人,前面就是了。” 劳伦斯的声音,从车厢外传了进来。 『所以,决定好了么?』 少年疑惑着。 『从来没有人给我决定的权利。』 『代替别人活下去?』 女子冷嘲着。 『不,我还是我自己。』 『是项清,还是西昂?』 两个声音一起开口。 『还用问么。』 穿着正规的骑士团制服,将银白色的长发绑成马尾,灰紫色的眸子在阳光下有种琉璃的质感,泛着不近人情的冷意。 『我是亚拉.卡琳娜.米歇尔。』 虽然已经想清楚了,但是习惯和常识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轻易改变的事。既然要在这个世界长久生活,还要模仿别人就太累了,而且就算真得改变太多了,又有谁敢来找十元老之一的大公阁下,守护国家的圣剑的麻烦。 主要的问题,还是在迪瑟斯那边,不过就算对方有疑惑,自己也还可以找格蕾娜帮忙,这么一想,底气又足了些。 「那个家伙硬把这一切塞给我的,总得给我准备好帮手和借口吧。」 这一刻,消极的,毫不负责任的想法,是自己真实的情绪,也是无声地抗议。 “大公阁下?” 带着几分讨好,和几分犹疑的声音,打断了米歇尔的思绪。 “只是,突然想起了故人。” 一个没注意,居然聊着聊着就走起神来了,幸好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的脸皮着实厚了不少,找借口也是越发的得心应手。 如果是一副红着脸,期期艾艾的模样,不是在说谎,就是在思春吧。 不过也不能怪他,估计换成谁看到眼前这对夫妻,在联想到他们的三个儿子,应该都不会不走神。 隔着一张膝盖高的玻璃长桌,坐在自己对面的沙发上,是一对瞧起来没有丝毫般配的男女。 左边的中年男子笑得看不到眼睛,不管是谢了顶的脑袋瓜,还是肉乎乎的大饼脸,亦或者快要撑爆皮带和衣服的大胖身子,整个人看起来就一个字——圆。 右边的年轻女性正死死看着桌对面的他,双眼亮得好像在发光,她有着甚至可以说不逊于精灵的,十分出色的美貌,尤其是那头海蓝藻一般浓密的长发,晶莹剔透的好像还在滴水一样…… 米歇尔下意识看了一眼女性脚边的地毯,原本正红的颜色,已经被水泅成了深红——居然是真的在滴水啊喂! 想到自己的弟弟,埃尔侯爵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但是他从那些在战场上生还的士兵嘴里,已经清楚得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明白这一切都是利姆斯自己的选择,所以他不会责怪任何人,更不会将这一切的原因,归结在这位同样难过的大人身上。 对于那个莽撞冲动,倔得像块石头,却也任何人都要爱着这个国家,爱着眼前这位大人的笨蛋弟弟,或许这样的结果,才是最好的。 细长的尾巴不自觉得晃了晃,埃尔侯爵再次挂起十分热情的笑容,问了一遍之前的问题。 “您这次来,是有什么事么?” “关于梵林日前的骚动,不知道侯爵还有没有印象?” 日前的骚乱……啊,是那个吧! “稍微知道一些,怎么了?” 『只是稍微知道一些的话,具体发生了什么,果然是不清楚啊,那么自己这边也不要透露太多才好。』 “那场骚乱能被及时制止,也是因为有埃尔少爷的出手相助,只是有关事情的发展经过,还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所以我特意来府上拜访。” “埃比里奥的话,现在应该还在……” “不,我来找的,是府上的二少爷,埃尔.安比里奥。” 埃尔侯爵一呆:安比里奥什么时候去帮的忙?怎么一点动静他都没听到?居然还劳烦大公阁下亲自登门了解情况? “小安就在后花园,出了客厅笔直往后就是!” 一旁的侯爵夫人迫不及待地插话,在得米歇尔礼貌不失亲切的笑容后,整个人都泛起了恋爱的粉红泡泡。 直到米歇尔离开客厅,埃尔侯爵才松了口气,原本勒紧的皮带发出‘咯叽’一声,瞧着即将寿终正寝。 不怪他这么紧张,即使弟弟出任十元老那会儿,也没见这位大人上过门,而且自己也没担任过什么重要职务,不过就是白顶了个贵族衔,这还是因为弟弟的牺牲,才特意把他从伯爵拔到了侯爵。 所以这会儿真碰到了大人物,埃尔侯爵快连手脚怎么摆都不知道了,那些招待客人的礼仪也忘得一干二净。 “一直听说大公阁下的美丽无与伦比,今天才第一次看到,真是太美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美貌,你看到那头银发了么,天哪!” 侯爵夫人捧着脸,看着早已空无一人的方向痴痴发笑。 “好了,你现在应该先回浴池里,才泡了一半。” 埃尔侯爵叹了口气,瞧着明明是已经胖得不成样子的体态,却轻轻巧巧地,就将侯爵夫人抱了起来,缝着蕾丝的裙摆往一边滑落,露出一条泛着莹蓝色水光的鱼尾。 侯爵夫人瞧着想是被抱习惯的,双手一搭,便稳稳地抱住了丈夫的半个肩膀,还抽了只手出来,撅着菱形的粉唇,赌气地揉捏着丈夫头顶那对灰色的小三角形耳朵。 “别闹。” 抱着爱妻,埃尔侯爵不敢松手,只得无奈地低声说着。 比不得入海,仅仅泡浴时生成的鱼尾,很是脆弱,磕一下碰一下都要掉下不少鱼鳞,若是变回了人腿,皮肤上便是大大小小的红印子,碰到布料都带着疼。 偏偏妻子所属的人鱼族,隔三差五就得泡上一天,不然就会头疼脑热,日子久了,甚至可能虚弱而死。 本来大公来这件事,侯爵是想瞒着妻子,毕竟对于极度爱美的人鱼族来说,轻易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看到美人的机会,偏偏今天又是妻子惯常泡浴的时间。若是让她知道大公要来,肯定不会在浴池里老实待着。 最后还是棋差一招,那禀事的仆人什么时候不好来,偏偏在他陪妻子的时候来,还没进门就嚷嚷着‘大公阁下来了’。 自己蠢,还把他的打算都破坏了,给侯爵气得不轻,当场就抄了一块皂荚扔了过去,然后事情就演变成如今这样子了。 老琼斯推着摆满点心和热茶的银制小车,正从走廊另一端走来,看到侯爵夫妇便是一愣。 “老爷,夫人,大公阁下已经离开了?” 夫妻俩对视了一眼,齐齐摇头。 “大公是来找小安的,我便告诉他小安在后头的花园里。” 美丽的侯爵夫人一脸迷茫,仿佛不知道老琼斯到底在为了什么感到吃惊。 “可,可仆人和侍女都被调远了,现在是谁在为大公阁下领路?” 因为大公阁下身份贵重,为了安全考虑,在得到对方的谅解和允许后,埃尔家将前院服侍的仆人和侍女,暂时都调到了其它地方。一来是怕看到的人多,兴许生事,二来也是怕府里那些没什么见识的婢仆,见了大公阁下后失了分寸,反而闹出糗来,让大公阁下看了笑话。所以最后决定,让大公阁下的马车直接驶进府内,只由侯爵夫妇和劳伦斯接待。 可这会儿三个应该接待大公阁下的人物都堵在了走廊里,让客人一个人没头没脑的到处乱逛,这待人接客的里子面子,也是基本没剩了。 埃尔侯爵府,原本是伯爵府的规制,地段不好,面积也不大,加上那会儿开销捉襟见肘,所以各处都修建得十分简单。即便先后出了两位十元老,偏偏一个大大咧咧,一个冷冷冰冰,加上侯爵夫妇也不甚在意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于是就这么将就一天是一天,而且府内各处花花草草都长得茂密葱茏,看起来也不显得冷清。 绿油油的青草拂过鞋面,带着些许痒痒的,像是小动物的触感,太阳此刻正是最舒服不过的角度,明亮的,并不刺目,带着暖融融的温和,晒在人身上不觉有些昏昏欲睡。 烦躁的心绪,在这风声、虫声、树叶摩挲声中,渐渐平复下来,阳光穿过叶子落下无数明黄色的圆斑,在地面上摇摇晃晃的,如同眼睛出现了错觉。 米歇尔做了个深呼吸,停下来的脚步再次往前走去,可刚出了树荫底下,就听头上传来一阵沉重的、像是在闹地震一样的脚步声。 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就觉得一个黑咕隆咚的东西,当头迎面的扑了过来,然后死死扒在了自己的脸上。隔着一层软乎乎、毛绒绒的毛皮,鼻尖有一股子青草的香气,漆黑中,剧烈的、狂乱的心跳声,透过皮肤直接穿透到自己颅骨里,咚咚咚的,直接把他吓懵在原地。 米歇尔还没来得及思考,就感觉距离自己一臂处传来极其可怕的动静,像是有一口立人高的大棺材从天上砸了下来,自己脚下的地面都跟着抖了抖,紧接着头皮一紧一疼,脸上那层毛皮就被人扯了去,他这才看清楚,掉在自己脸上那玩意儿居然是——一兔子? 快有小臂长的兔子被人提拎在手里,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瞪得老大,四只白爪子不断抽搐,爪缝里夹着的几丝银白色长发还在那随风起舞。 那兔子对着一脸目瞪口呆的米歇尔,狠狠打了个哆嗦,接着后腿一抬,几十颗无法描述的马赛克物体,从毛绒绒的屁股一倾而下,落了满地。 “噗...哈哈哈哈~~~” 顾不得出门时梳整好的长发,此时已经被扒拉得凌乱不堪,惊天动地的笑声就先从嘴里跑了出来,米歇尔弯着腰,抱着肚子,只觉得笑得连呼吸都喘不上来,泪花从眼角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不知不觉竟流了满脸。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这还是第一次,能痛快得笑出声来吧......』 明明眼睛还在笑,脸上却只剩下了麻木的神情。 『可为什么连笑,都让人觉得这么疲惫呢......』 第二十六章 新鲜出炉的牛皮糖 “什么!!!” 侯爵夫妇俩一脸错愕地看着坐在他们对面的二儿子,明明有着结实得像是铸城墙的黑石砖一样的大块头,此刻却露出像是情窦初开的女孩子一般忸怩的神情,带着开心的、欣喜的,可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傻气笑容。 夫妇俩是因为听小儿子说,二儿子有喜欢的人了,才急着问一问是谁,天晓得他们为自家两个儿子的婚事担了多少的心。 大儿子也就罢了,他自己做下的决定,父母都插不上手,而且追求者海了去,只消埃比里奥自己喜欢就可以,夫妇俩也省了这份心。 小儿子才出生没多久,就目前这性子看来,估摸着成年以后也不用他们费力。 家里的主要问题,就在这个老二身上,外表着实太凶恶了些,内在又太老实(母:蠢)了些。文静胆小的怕了,热情好动的嫌了,遇上端庄温柔内敛型的,奈何自己儿子又不来事,结果让其他人拐跑了。 埃尔夫妇还以为他们要养这个缺心眼的傻儿子一辈子,谁知道他自己居然看中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倒霉......咳,有福气,所以两人紧赶着要把对方是谁问出来,好立刻派人去打听清楚。 只要姑娘不坏,又没成婚,夫妇俩决定不管用多少阴谋诡计,都要把人拿下,绑也得绑回来和自家傻小子结婚。 甫一问出人来,两人就傻了眼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侯爵夫人倒还只是吃惊,侯爵才是真的又慌又骇,于是立刻又大声追问了一遍。 “你说喜欢谁???” “是,是今天上门来的,来的那个女子。” 说实话,近两米高的汉子,又黑又壮,结结巴巴,扭扭捏捏的样子,别提多酸的慌,饶是自家父母,也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可再怎么样,也没比听到儿子话里说的内容,更让两人觉得心惊胆战:今天来了谁?那女子又是谁? 为了大公阁下上门拜访,两人把一概应酬交际全推得一干二净,别说人了,连个活的物件都没敢进这府邸一步,更别说往后院走,只除了...... “小安啊,”看着丈夫已经说不出话来,侯爵夫人咽了口唾沫,细细地问着,“你说的那个女子,是不是穿着一身白色的制服,有着银白色的长头发,长得比母亲还好看?” 侯爵夫人说一句,就见自己的蠢儿子点一次头,说到后面真是连眼睛都在发光,那神情好像在说:母亲你怎么知道的?就是她就是她! 『完了完了......』 埃尔侯爵一声叹息,悔得恨不能给自己两巴掌。他们家族里的男人,大多数都是认死理的,看中一个,几乎就是认定一辈子。他父亲是这样,他自己是这样,他弟弟是这样,换成儿子,尤其还是最傻的这个,估计也跑不了。 可明明也不是今天才见过,若说喜欢,怎么两年前那会儿,把人又搂又抱的没见反应,之后还因为要赔礼道歉发了好大的脾气,现在居然就这么看上了??? 这么想着,埃尔侯爵又觉得有点奇怪,该不会其实是别人?毕竟二儿子那会儿见过大公阁下,现在却认不出来人,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虽然希望着实很渺茫,但是还是得问个清楚明白啊。 “儿子啊,你今天可见到过大公阁下?” “大公阁下?” 一听到这个名字,安比里奥脸上陡然浮现的是难以理解,接着眉头又皱了起来。 “莫非,莫非......” 两夫妇听着提心吊胆的,恨不能上前一棍子把剩下的话都打出来。 “那女子是大公阁下的妹妹?我说怎么好像哪里见过一样。” 埃尔侯爵双手掩面,他知道二儿子有点傻,也没想到会傻到这个地步。 事实上,倒也真不怪安比里奥没认出来人。 救人那会儿,米歇尔是从满地的断肢残臂中被安比里奥捞起来的,血啊土啊,满头满脸。后来急着赶回去,还要抵挡帝国军残兵的阻击,根本没工夫去细看怀里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只知道对方有着一头银白色的头发。 正当安比里奥纠结这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侯爵夫人一声长吟,弯弯曲曲的调子如同唱歌一样好听。 “我的蠢儿子啊,你看到的,就是大公阁下本人啊!” 话语一出惊四座......这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安比里奥这脸上的神情就变得十分复杂,只是肤色太黑,也看不清这一会儿到底是个什么脸色。 侯爵夫人就看他期期艾艾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那会儿,那会儿没去道歉,他会生我的气么?” 这会儿,连侯爵夫人的脸也被自己捂上了。如果不是生他的时候因为块头太大,实实在在的疼了一天一夜的记忆太过震撼,她都怀疑眼前这个没长脑子的到底是不是自己生的。 看着二儿子一会儿黑面含笑,一会儿浓眉紧皱的模样,侯爵夫妇两人在心里哀叹。 『这个蠢货啊......』 …… 米歇尔最近很忧郁,因为他发现自己往埃尔府邸走了一趟后,身后便无缘无故多了一块牛皮糖。 其实像他这样的宅女......现在该改口叫宅男了,只要不放人进了府邸,多一块少一块,似乎也无甚所谓,可问题在于,这府邸太小了,真的太小了..... 米歇尔往窗口一瞟,就看到院墙外一颗黑黝黝的大脑袋,因为感受到自己的目光,兴奋地朝自己挥舞着双手,可只要自己把目光收回去,对方就会老实安静下来——然后隔着院墙继续看着他。 虽说也不是处处都能被那块牛皮糖瞧见,可这府邸不大,加上米歇尔常在的书房和睡觉的寝室都有个宽敞的阳台,这样一来,能不被瞧见的活动面积就小了许多。 这块黑芝麻牛皮糖的行为,第一天就引来不少人围观,人家问他干什么,他就一脸老实地说想看看大公阁下,半个月下来,几乎闹得梵林人尽皆知:埃尔家族的老二缠上了大公。 一开始,米歇尔还以为对方是有什么事,便让劳伦斯把人请到客厅里,问了半天,对方一句叫人听明白的话都没有,不说话的时候,却只知道看着他傻笑。 米歇尔捂着额头,两米高的大块头,又黑又壮,笑起来却比孩子还傻气,实在是太刺激他心理防线了。 『这是个傻的......』 一旦认清楚这个事实,米歇尔当机立断就让劳伦斯把人轰了出去,想着只要自己不出门,要不了几天,对方自觉没趣,也就走了。 米歇尔大概知道对方摆着这一脸春心萌动的模样,究竟是来干嘛的,大约也是看上了这副,看着便叫人觉得心里颤巍巍的好皮囊。 不过这个壳子也好,身份也好,地位权力财富,全都是别人的‘遗产’。这么想着,刚有点飘乎乎的心,就让米歇尔自己一个巴掌拍进泥地里了。 可本以为对方熬不住几天,就会自发自觉的离开,可从那天开始到现在已经有足足半个月了,半个月了啊...... 他不出门,但是劳伦斯还要出去买生活用品和吃食,经常会带些外面的消息回来,甚至说到,有地下的赌场已经开了庄,押这埃尔家的老二到底能坚持多少日子。 作为中华文明古国的炎黄子孙,让人这么围着看笑话,几千年的老脸都要丢干净了。 觉得这样不行的米歇尔,后来又去了埃尔府邸上。 谁知马车刚出了自家府门,那牛皮糖就自发自觉地窜上了车,倒是给车内安坐的他吓得不轻,怎么哄怎么赶,人也不下去,拿目光瞪他,对方反而一脸娇羞地扭了扭身子...... 到了埃尔府邸,顶着身侧火热的视线,米歇尔强撑起笑容,尽量不口出脏话地,委婉地提了提那块牛皮糖的状况。 然而那对不般配的夫妻听了他的话后,只是给了彼此一个一模一样的苦笑,直说他们根本管不住,只得等那块牛皮糖自己乖乖离开了。 米歇尔只得无可奈何地坐着马车回了家,当然,马车里还有一块盯着他傻笑的牛皮糖。 烦躁地撂下书本,米歇尔顺手就把窗帘扯上了,可薄薄的一层纱,拦不住外面那头大黑熊像镭射光一样的视线。 必须得想个法子,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不过在这之前,他必须出去透透风,看犯人也没像这样一眼不错盯着你瞧的。 …… 梵林的北区,不管一年四季,相比其它三个区域,是最热闹不过的地方,占地也大,近乎抵得上其它三个区域合起来的面积。 但再热闹的地方,也有几个清冷偏僻的角落。 一个全身笼在黑色斗篷下的人,正迈着急匆匆的步伐,从毫无行人的清冷街道上走过。 斗篷的一角因为行径速度过快而时不时扬起,露出白色的,饰着金银丝线绣成图案的鞋面,鞋帮上的银扣随着不同角度,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此时,从阴暗的巷子口,走出一个面黄肌瘦的女子,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直直地就朝黑斗篷倒了过去。 黑斗篷一惊,慌乱地往后让开,女子便一下倒在地上,横在了他脚前。 黑斗篷看着地上这个女子,显得有些犹豫,又不安地往后看了看,最后还是决定不要多管闲事。 可正当他准备绕开地上的人继续往前走,身上的斗篷却是一紧,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女子居然死死拽住了斗篷的一角。 黑斗篷下意识低头看去,那女子也吃力地抬起头来,看到彼此的时候,皆是吃了一惊。 “德林?” 黑斗篷惊出了声,开口唤道。 褐红色的短发,浅褐色的眸子,除了面目轮廓比之男子的,要相对柔和些,眼前这个女子和德林,有着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容颜。 然而地上的女子,此时却瞧不见黑斗篷里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因为对方背着光,自己又是从下往上仰望,除了一角光洁如玉的下巴,女子什么也没看到。 令她感到吃惊的,是随着黑斗篷微微弯腰的动作,从斗篷里滑落的几缕银白色的长发。 别说梵林,就是走遍卡亚西王国,也找不出几个,能拥有一头美丽的银白色长发的人,其中最出名的,莫过于那位大公阁下了。 可那位足不出户的大人物,怎么可能,也完全没有必要打扮成这个模样,鬼鬼祟祟的,来到这么北区偏僻的角落。 想到这里,女子咬了咬牙,冲着这个看不清面目的人哀求道。 “救救我。” 然而话已出口,对方却没做出反应,没见他踹开自己的手匆匆离去,也不曾怜悯地扶起自己好声劝慰,更没有出口询问她求救的原因。 『对方在犹豫,在犹豫要不要救她,可如果耽搁下去......』 另一只手也抓上了斗篷,本就不合身的衣服因女子的动作往上缩了一截,露出的半截小臂上满是青紫的淤痕指印还有鞭伤。 “您不救我,我就会被暗巷里的人抓去活活打死了,求您救救我。” 一时犹豫,斗篷已经被女子拽得死死的,再看看对方露出来的伤和高高凸起的颧骨,更重要的,是那一张和德林起码有八九分相似的面容...... 斗篷里伸出一只纤长细嫩的手,隔着粗糙破烂的衣服,一把就握住了自己如同枯柴一样的手臂。 正当女子以为自己会被扯开,然后毫不留情地被踢到一边的时候,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包裹在斗篷里的人,居然把自己牢牢地抱在了怀里。 自己这样一个肮脏污秽的平民,居然被人毫不嫌弃地抱在怀里? “抓紧我,别掉下去。” 说罢,黑斗篷就跑了起来。 从地上,到黑斗篷的怀里,距离一下拉近,让女子也看清楚了隐在一片漆黑中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银白色的长发,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貌,还有那动听的声音...... 女子下意识往那漆黑阴暗的巷子口看了一眼,身体便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第二十七章 里通外贼 “所以,这就是您将人直接带回来的原因?” 面对着一脸无奈的劳伦斯,米歇尔像是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有些手足无措。 “当时那块牛皮.....那个安比里奥追得紧,她拉着我的衣服不放,我看她满身是伤,又说抓回去就会被打死......” 看着劳伦斯的眼神,米歇尔自觉说不下去了,只好老实闭嘴。 “是因为,她和德林长得很像么?” 米歇尔眨了眨眼睛,这才突然意识到,劳伦斯可能也见过德林,这女子的模样已有八九分相似,自然是会被认出来的。 “恩。” 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米歇尔老实地点头,想到那个永远没有个正形的少年已经不在了,神情有些黯然。 “我知道德林一直说自己是孤儿,也不觉得那个女子一定是和德林有什么关系,只是看着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就......” 米歇尔低着头,一副乖巧认错的模样,却没注意劳伦斯回头看向身后的门时,十分严肃的神情。 “米歇尔大人,暗巷,有暗巷的规矩,生活在暗巷的人,也有他们生活的方式。没有什么,是无缘无故的。” 面对劳伦斯语重心长的劝说,米歇尔极其受教的点了点头,连忙发誓,只此一回,再不敢犯。 劳伦斯叹了口气,一看对方单纯的模样,就知道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可又不好明说,只能转而提起另一个问题。 “那女子身上的伤口,用过『治愈』后已经无碍了,那么您准备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看着米歇尔一脸糊涂,劳伦斯觉得自己跟着主人大半辈子叹的气,都没今天一天叹得多。 “您现在要拿那女子怎么办?留下来,送出去,还是有其他办法?” 对哦,这是捡个大活人,也不是个猫猫狗狗,说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放生。 突然意识到这点的米歇尔,感觉自己脑袋有点疼。 大概是日子过得太安逸,又老是在为了这副身体本尊的那些破事闹不痛快。这些东西自己居然都没去想一想,就这么轻率地把人救回来了。 “如果这样送出去,她还会被那些暗巷的人抓回去吧。可不可以派点人手,或者去冒险者公会发布任务,让人把她护送到其他城镇呢?” 面对米歇尔的提议,劳伦斯摇了摇头。 “单身女子,到哪里都不是那么容易生活的,而且她身上有奴隶的烙印,一旦被人发现,就会当成逃奴抓起来,轻则发卖,重则枭首。” 那么,只能是留下来? 可下意识已经把这座府邸圈成自己领地的米歇尔,并不希望有外来的陌生人进驻。如果是为了救人,忍上一时片刻还成,但是让人就这么留下来...... 那么送到其他人家里去?自己做的事,结果却要让别人替自己料理背锅? 不愿意别人麻烦自己,更不愿意自己麻烦别人的米歇尔纠结了,真是活活给自己找了个烫手山芋。 “那么,能不能弄掉她身上那个奴隶烙印?”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那个烙印的问题。如果不是奴隶的身份,那么把人送到其他城镇的冒险者公会,找份工作或者做些打杂的活计,总能过个平安的日子。 劳伦斯摇了摇头。 “这种烙印,除了在身体上留下印记,还和精神有着一丝联系。如果不经奴隶主人的允许私下损毁,人也就疯了。” 又是魔法...... 终于觉出魔法世界也有它不好地方,米歇尔咂咂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所以只能把人留在家里了? 他终于明白劳伦斯看到自己抱了个人回来以后,那幅活像是被人告知自己突然欠了几千万的神情,究竟是为了什么了。 不过既然有烙印,自己就这么把人带回来,没关系么? 听了米歇尔的问题,劳伦斯思索了一下,才说道。 “如果对方是这女子真正的主人,在她逃跑的那刻就会发动烙印的效果。可人到现在还好好的,想来应该是没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主人,或者被主人卖去了暗巷,所以管不了她之后的事。” 也就是说那个烙印现在只是代表她曾经是奴隶的身份,但是不会起什么效果了吧,那么他要面临的还是同样的老问题,要拿这个女子怎么办...... 好吧,自己做的事,再不情愿,也得老老实实把锅扛起来。 “先问问她自己是怎么想的。如果想离开,就让她自己做主,去哪里,怎么去,一切照办,再给她些钱就可以了。如果要留下来,一楼找个空的储物间给她住,平时就做做打扫的事,不要让她上二楼来。” 救了人家,还要好吃好喝,贵客似的招待着,他一没欠她的,二没亏她的,三也不是惦记着人家的美色(前提也得是人家有),所以犯不上。 若是不想留下来干活,她也可以拿了钱以后,想去哪里去哪里。救了她一回是于心不忍,可没有哪条法律规定,救一次就得管人家一辈子的。 不是圣母的米歇尔,自觉做到这个份上,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之后劳伦斯告诉米歇尔,那个女子决定要留下来,他应了一声,也就抛诸脑后了。 反正劳伦斯会看好她的,只要不上二楼来,不经常到自己跟前晃悠,自己就当没这号人物,再过些时日习惯了,也就没有关系了。 自觉做了错事,给劳伦斯添了麻烦的米歇尔,老实了好些日子。 即使还是被院墙外那头大黑熊紧紧地盯着梢,他也强忍着揍人的冲动,绞尽脑汁地想着法子,要怎么把这块牛皮糖不动声色的去了。 ...... 深夜,后肩处传来的剧烈疼痛,让尼娅从睡梦中清醒,不消一刻,冷汗就布满了额头,干瘪的唇早已被自己咬出了血。 『绝对不可以叫出声来。』 那个管家就在她隔壁的屋子,一点点动静都会被对方听到。 从床头柜上拿过干净的白布,团了团就直接塞进了嘴里,尼娅的双手死死抓着被子的一角,瞪大眼睛,等着,熬着,忍着,只盼着这波疼痛快快过去。 等到白布已经被血和汗浸的半湿,后肩像是被烈火灼烤的剧痛才缓缓褪去,尼娅重重地出了一口气,跌进了干净舒适的床铺里。 昏昏沉沉间,连口里的布都没有力气取出来就要失去了意识,一片黑暗中,只有一件事她不敢忘却。 一件数年来,日日夜夜,连做梦都在期盼的事...... 拉扯着身上略略有些宽松的女仆装,太过柔软精致的面料,让尼娅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穿一样,连走路的姿势都变得不太自然。 『多久了......穿着没有破损的衣服,不是满身是伤的,走在太阳下......』 刚有种,叫做幸福,或者是安逸的感觉浮上心头,就被后肩隐隐的滚烫,烧灼了下去。 尼娅的神色阴暗了片刻,脸上又变作不好意思的、胆小怯懦的笑容,向着远处正在修建花枝的劳伦斯走去。 “劳伦斯管家,我,我想出门一趟。” 劳伦斯停下手中的枝剪,毫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冷淡,也看不出温和,就像是对着一块路边的石头,开口问道。 “什么原因?” 尼娅红了脸,喏喏了一小会儿,才轻声说。 “买些女子,日常要用的东西。” 劳伦斯点了点头,这个是他没有考虑到的,毕竟这个府邸常年只有男性,没有准备女性要用的物件很正常。 “钱够么?” 米歇尔大人的吩咐是,只要有合理的原因,要钱或者东西,都可以给她。 “够的,够的。” 尼娅连连摆手,使劲点头,一副知足本分的模样,倒是让劳伦斯的表情软化了不少。 “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告诉我,或者大人。” 尼娅羞涩地笑了笑,却不再说话,向劳伦斯弯了弯腰便离开了。 温和的表情从劳伦斯的脸上退却,他看向那个瘦弱背影的目光中,有种近乎金属的冰凉,手中的银色枝剪狠狠一绞,一朵盛开的白茶便掉在了地上。 明日便要下雨,所以今晚难得的没有太阳。 四下一片漆黑,一个纤细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后门,默念咒语,将紧闭的大门打开。 门外几十个高大的黑影窜了进来,手上都拿着刀剑。为首之人不是众人中最高的,可面目却凶恶非常,脸上布着的几道指长的疤,破坏了肌肉间的牵动,每个神情都透着说不出的古怪和阴鸷。 当先的汉子也不急着进屋,反而一把拉过尼娅,满是胡子的嘴照着对方的脖颈就亲了过去,粗大的手狠狠揉捏着尼娅干瘪的臀部和胸部。 身后几十个汉子看到这幕,小声地起着哄,更有甚者,也对着尼娅的臀背摸了过去,再狠狠捏上几把。 看着尼娅强忍着疼痛,小心翼翼赔着笑脸的模样,领头的汉子又对着她的小嘴狠狠亲了一口,才露出一口黄牙,心满意足地松开人,挥舞着武器,招呼还站在门口的兄弟,跟着自己一起进屋劫掠。 “不知各位深夜造访大公府邸,可是有要事?” 提着油灯的中年男子从黑暗中缓缓走出,那一脸温和肃然的模样,好像对着的不是几十个拿着刀剑,从后门悄悄摸入的贼人,而是身着正服,登门拜访的贵客。 大公府邸?! 听到这个词汇,众贼都是一惊,领头之人尤甚。 昨日,已经是尼娅跟着黑斗篷下的人离开的三天,没见她回北区,或者派人来传个口信,等不及的首领立刻命令这女人的主人,也是他的手下发动烙印的效果。 第二天中午,那个女人便老老实实地回了贼窝,跟众人说,那地方只住着一个美极了的柔弱少年,还有他的一个老管家。只是老管家对她很防备,轻易走不出来,这才三天没有消息。又听她说那家里如何如何富贵,如何如何有钱,那少年多么多么美丽,多么多么娇弱,唬得众人都动了心,当晚就决定摸进去,财也要,人也要。 三天,足足三天,尼娅又是当诱饵当惯了的,若说用了三天的时间,她还弄不清楚这府邸里的主人究竟是谁,未免是在开玩笑。 领头的汉子立刻想通自己是被骗了,挥手就狠狠打了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切的尼娅一记耳光。 怎么办?怎么办? 身后已经有了议论声和后退的动静,如果不能立刻下决定,等后面的人都跑了,他这首领以后也别做了。 “这个老家伙已经看见我们的脸了,杀了他,我们再撤,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动手!” “『魔法:加速』” 给自己叠上加速效果,领头的汉子以快如闪电一般的步伐冲向劳伦斯,反手握紧长刀,拦腰横挥了过去。当初自己便是用这一击杀了前一任首领,成功取代了对方的位置。 用尽全身力气的一挥,可刀一横便过,完全没有切到骨肉的手感,首领看着自己身前空无一人,不由得目瞪口呆。 “『魔法:闪电箭』” 众贼看着那个老管家突然出现在了首领身后,对着首领的后脑直接放了一个闪电箭,然后首领的身子就这么软了下去...... 什么美人,什么金银,哪个没有命重要? 也不知道是谁先往后跑了起来,有一就有二,很快众人就朝小小的后门挤了过去,生怕走得慢了一些,就落得个和那边的尸体一样的下场。 “啊!” ‘砰’的一声,最前面的汉子被打飞了回来,压倒了后面一片紧挨着的人。没被波及的人傻了眼,借着油灯的微光,就见门外站着一个铁塔一样,又黑又壮的男子,裸露在外的双臂上那蓬勃的肌肉,看着就叫人面色发青。 等米歇尔自觉被奇怪的动静从睡梦中吵醒,已经是一切尘埃落定以后的事了。 第二十八章 处理尼娅 米歇尔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他看了看钟,睡觉的时候是十点,现在是凌晨一点,这还算上了劳伦斯给自己讲了整件事情发展经过的时间。 原来自己是碰上了一群职业盗窃,可能还顺带做点人命买卖的犯罪团伙。眼前这个瘫坐在地上低头不语的女子,就是他们探路的饵,自己则是那个不明就里,咬了钩还自以为做了好事的蠢蛋。 难得的善心就这么被浪费,米歇尔稍稍有些难过,当然,这其中也有因为眼前这个人和德林长得那么像,可她居然不是个好人的伤心。 这次真的要感谢劳伦斯的警惕和那块牛皮糖的帮忙,不然即使被人摸到床头,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在此之前…… “你,坐到那边去。” 米歇尔死死瞪着那块快要贴在自己身上的牛皮糖,用目光逼着对方坐到另一张沙发上。 事实上,他也不想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可也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体质,身上滚烫得像个火炉一样。两人中间隔着起码还有一只手掌的距离,极高的温度就透过空气传了过来,让生性喜凉的他,难受得恨不能一脚踹过去。 『说起来,这都欠了人家第几回人情了,还都是大人情,该怎么还?莫非真要来‘小女子无以为报’那套?』 米歇尔无声地叹了口气。 『别开玩笑了,我现在可是男的。即便心理方面的适口对象,和肉体不巧是同一个性别,但是公开出柜还是敬谢不敏。』 『话说回来,找女孩子谈恋爱,我过不去心理上那关;找男孩子谈恋爱,我过不去身体上那关……』 『果然还是应该趁那会儿米歇尔还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暴揍一顿,就算没用可出出气也行啊……』 没发觉自己想着想着已经歪楼到爪洼国去,米歇尔在劳伦斯撕心裂肺的假意咳嗽声中,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大人,她要怎么处理?” 劳伦斯看向尼娅的目光十分不善,露出像是看着腐蚀梁木的白蚁,或者传播病菌的老鼠那样,想要对方从自己面前彻彻底底消失的表情。 怎么处理?能怎么处理? “劳伦斯,你会怎么处理?” 不耻下问是一种优良美德,米歇尔决定先问问这个世界的人对于这种事,一般都是怎么处理的。 “把她和那群人一起交给警卫队。” 交给警察么……这应该是最恰当不过的处理方式了吧。 米歇尔看了看一脸麻木,好像对他们的对话完全不感兴趣,也根本不在乎之后自己的下场到底如何的女子,下意识地多问了一句。 “那么警卫队,一般会怎么处置他们?” “首领肯定是枭首,余下的不好说。不过这些人得罪过许多贵族,手里也有不少人命,可能会一起定罪。” 全部……杀掉的意思? 就自己曾经所生活的国家而言,不是没有死刑犯,但是能够量刑到必须死的,不是跟毒品有关,就是性质极其恶劣,已经成为全社会共同话题以及谴责对象的案件。 米歇尔能够理解那群人被定罪为死刑,但是眼前这个女子…… “你叫什么名字?” 说起来人被他带回来也有三四天了吧,到现在他都没去问对方叫什么,想到这里米歇尔微微有些尴尬。 “……尼娅。” 对于米歇尔的问题,尼娅回答了,却依旧保持低着头的模样,看不清楚表情,从口气里也不出情绪。 “尼娅,你为什么要把他们放进来呢?” 这听起来是一个很愚蠢的问题,愚蠢到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都朝他投来了自己的目光。 安比里奥从头到尾就没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过所以不算,劳伦斯则向他报以略带不解的眼神,而尼娅只是抬起头,浅褐色的眸子里满是冷嘲和讥讽。 这就像在问伐木工人为什么要伐木,厨师为什么要下厨烧菜一样——作为饵,她就是为了撬开这些密不透风的府邸大门而存在,是告诉他们此处是否值得,又是否安全的探路灯,是那些人打开在平时不可得见宝箱的万能钥匙。 因为两人的目光而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听起来可能有点傻,米歇尔又补充道。 “我这副模样,你不可能认不出来我是谁吧?” 尖尖的耳朵,银白色的长发,即使不看那太过具有冲击力的美貌,也无人不知他是谁。 “正常来说,你应该在第二天就找个借口离开,回到你的同伙那里,告诉他们,这里并不是一个适合下手的地方。” 对他出手,就和在那个世界,有一个不怕死的小毛贼,摩拳擦掌地想给国家级博物馆的墙角松松土一样,有种痴心妄想的天真。 “你没有对他们说实话,甚至还把他们骗上门,是想让我替你处理掉他们,是么?” 尼娅又低下了头,神情复杂,却依旧沉默不语。 “那天,你身上的伤,都是真的吧。” 瞳孔猛然缩成针尖大小,尼娅抱紧了仅仅因为揭开回忆的一角,便颤抖不止的身体。 “是,你说的没错,我是想利用你去处理掉他们,事实上我也做到了。不满的话,干脆杀了我,如果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就把我交给警卫队。” 尼娅冷冰冰的语气,充满戒备和敌视的眼神,让米歇尔略略有些不适,不过既然确认了对方的态度,他便可以做出决定了。 “劳伦斯,尼娅的主人应该也在那群人里面吧。以不把人交出去为前提的情况下,能把她身上奴隶的烙印去掉么?” 劳伦斯立刻明白了米歇尔的意思,点头应了下来。 想要去掉这个烙印实质效果的办法,说简单,也再简单不过——只要主人一死,联系就会自动切断。 “之后还是按照我先前说的,如果她想留在梵林,就拜托冒险者公先会为她提供一份简单的工作和住处;如果想离开,就找一支信得过的商队带上她,或者发布个任务,让冒险者护送她到她想去的地方。” 自己说出口的法子,想来也已经足够周全了,之后能过得怎么样,就看她自己的造化。这样的女子,再可怜,他也绝对不会把她留在家里。 一来,就算被强迫,也依旧是做了错事,就这样留在大公府邸,也太显眼了一些。只要有心去打探,必定能知道她的来历和过往,未免给自己惹事。 二来,对方目前的态度,显然并不信任他,或者说,那段经历,让她对所有人都抱着怀疑和敌视的态度。如果把人留下来,不能保证尼娅会不会突然做出点傻事,他可不愿意留个定时炸弹在家里。 也不是说,不能用真心实意去打动她,感化她,但用热脸贴冷屁股,还要贴得坚持不懈、满怀激情,这么圣母的事,米歇尔自觉办不到。 让她去过自己的日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日子久了,心结这种东西,也就散了。 尼娅呆呆地看着那个,轻描淡写着就决定了她未来的人。 『自己,可以不再是奴隶了?』 『自己,可以去过想过的日子了?』 『自己……就这样被放过了?』 直到尼娅被劳伦斯带走,她的目光依旧难以置信地停留在那个说完话后,便不再正眼看她一眼的人身上。 确定劳伦斯和那个女子的脚步声都已经听不见了,米歇尔才看向那块牛皮糖。 “安比里奥。” “是!” 点到名的那刻,对方表现得像是被老师当着全班表扬的小学生一样激动,就差站起来再敬个礼,顺便来段‘今天能够站在这里,首先我要感谢我的父母’……又歪楼了。 准备一鼓作气把这块扰人的牛皮糖也铲了去,米歇尔端正了脸色,严肃地开口。 “你这二十几天,一直守在我府邸外面,是因为什么?喜欢我么?” 『疯了疯了疯了,这么自作多情的台词,天哪,万一人家回答不是,我不得一头撞死?』 强忍着脸红的冲动,米歇尔强迫自己用近乎拷问般冷酷的表情,审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就见那头大黑熊先是羞涩地,小小地点了点头,又像是怕自己没看清楚一样,用力地,好像要把脑袋晃下来一样猛点头。 “那么,你喜欢我什么?” 大黑熊思索,再思索,依旧思索,思索了很长时间,略带不确定地说着。 “好看?” 『好看就好看,还用个疑问句是什么鬼!这货难道连自己为什么要缠着他都不知道么!』 米歇尔就觉得一口老血就生生梗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淡定淡定,这就是个傻子,不明白更好,晃点两句就忽悠他走人。』 “但是好看的人还有很多,不止我一个,像埃尔侯爵夫人,你的母亲也很好看啊。” “而且,如果我不是这么好看的话,你是不是就不喜欢我了呢?” “这样是不可以叫做喜欢的,你可以问问埃尔侯爵夫妇,他们也会认同我的看法。” “所以,你应该先去弄明白,自己到底喜不喜欢我。” “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就请你不要出现在我府邸周围,实在很碍眼;如果你喜欢我,以后也请你不要出现在我府邸周围,因为你的行为已经严重打扰到了我的生活,让我现在很讨厌你。” 这乱七八糟的说了一大堆,什么你啊我啊喜欢不喜欢的,像是绕口令,把安比里奥说的迷迷瞪瞪、晕晕乎乎,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米歇尔‘请’出了大公府邸。 安比里奥仔细想了想,觉得对方说得似乎很有道理,可又有种自己好像被骗了的感觉,一时拿捏不定,只好先回家,找家里最聪明的人给他出主意。 将该解决的都解决了,米歇尔这才舒了一口气,准备回屋继续补眠。 经过窗户时,他下意识对外一看,原本满是乌云的天空不知何时亮了一角,露出些许半灰半阴的太阳来,其下不远处,有一个针尖大小的星星,倒是格外明亮。 不过很快,乌云又卷了过来,太阳也好,星星也好,都被笼进了云层里,一丝影子也看不到了。 『迷雾草原又要放晴了?』 这是自己身为‘西昂’的时候,所了解到的知识——『战争之辰』的存在和它代表的意义。 『不过应该没什么关系吧,毕竟对方都已经老实了两年了。』 这么想着,米歇尔毫无形象可言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进了自己的卧室,上床会周公去了。 第二十九章 愚蠢的安比里奥(上) “你说昨天警卫队抓到一批闯入米歇尔大人府邸的窃贼?” “应该就是一直流窜在东西两区,盗窃抢劫后,使用魔法洗去目击者记忆的那群人。” 诺瓦所说,是近几年来最为猖獗的一伙窃贼。 因为他们之中有能使用失忆魔法之人,作案后被害人近几天的记忆都会被消除。所以即使他们现今的作案间隔越来越短,警卫队还是很难在事后掌握他们的行踪,尤其是弄清楚他们得手率如此之高的原因。 剑眉挑起,又在眉心拧出一道深印,抓着羽毛笔的手指一时松开,一时握紧,然而看着叠满一桌,好像不管怎么处理都不会减少分毫的公文,迪瑟斯还是叹了口气。 “先把昨天发生的事情问清楚。再怎么猖狂,可只要有点脑子,也不会轻易对米歇尔大人的府邸下手。” 羽毛笔在一份又一份的文件中飞舞,处理速度显然又比之前快上不少,迪瑟斯却还能分着心,对一边的诺瓦吩咐道。 “关于这点……在交给警卫队之前,人都已经死了……” 羽毛笔顿了顿,流畅的笔迹下,瞬间便点出了一个绿豆大小的黑点。 “谁干的?” “是大公阁下的府邸管家劳伦斯。” “首领呢?” “警卫队到的时候……是魔法箭穿颅,劳伦斯说是为了自卫……” “那怎么确认的对方身份?” “……” 诺瓦沉默不语,迪瑟斯则颇为无奈:也是,米歇尔大人的府邸管家都这么说了,还有谁敢不信?难道还冲上前去抓着人,一五一十地问个清楚明白么? 可这么一笔糊涂账,究竟是想掩藏什么? “下午的会议安排到明天中午,准备好马匹,我要去米歇尔大人府上一趟,还有……” 迪瑟斯拿起桌上三份印有魔法师行会徽章的文件,上面一串大大的零格外瞩目。 “这些,还有今天送进来的所有魔法师行会的文件,全都给我扔回去。告诉坎佩拉,如果格蕾娜再向我申请这种没有具体名目和规划使用的超额资金,去搞她那些意义不明的实验,魔法师行会今年,明年,还有后年的资金补助全部取消,让他们自己去找卡特里娜要钱。” 诺瓦苦笑着接下那一叠文件:卡特里娜大人可是出了名的一毛不拔,能管得了她的,也就只有迪瑟斯大人和卡琳娜大人了。让魔法师行会自己找卡特里娜大人要钱,总逃不过被狠狠嘲讽一顿,然后扫地出门的下场。 …… 埃尔府邸的后花园,又高又壮,像黑塔一样的安比里奥,此刻宛如正在听课的小学生一样,在石凳上乖巧地端坐着,看着桌子上正不断蠕动三瓣小嘴的希斯特,一脸认真的神色,时不时还应上几句。 总算弄明白了自家二哥想问的问题,希斯特抬头看着对方一脸如何是好的表情,只觉得白瞎了他这么一副有威慑力的大块头。 “二哥,你还觉得那些人长得很好看?” “我觉得好看的人?” “嗯,除了家人以外。” 希斯特这句话,就让安比里奥下意识排除了自家府邸中的所有人,包括女仆和侍从。 “嗯,送鱼的大婶……” 那个体重起码在150斤以上,一身半旧不新满是水渍的裙子,隔着三米都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鱼腥味的中年老女人? “送肉的大叔……” 那个满脸痘坑,一下巴粗粗短短的黑色胡茬,指甲缝里永远夹杂着红色肉沫,肚子比怀胎妇人还要大的中年老男人? “跟着琼斯爷爷来过家里一次的小妹妹……” 脑袋里出现一个拖着两行鼻涕,笑起来露出门前两颗粉嫩嫩牙床的无知女童的形象,希斯特红宝石一样的眼睛显得有些呆滞。 聪明如他,自然不可能想不到自家二哥点名这几个人的原因:他们都是少有的,在见到安比里奥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后,还能和他说说笑笑聊上几句话的人。 可这应该叫和善,亲切或者迟钝才对,怎么想都不能和好看联系到一块去吧?他二哥的审美观究竟是喂了狗,还是丢了河? 可话又说回来,安比里奥唯一一个看中的,还是这个国家美貌排名前几的,和他口中那几位的尊容,简直有云泥之别,这跳跃……不,飞跃式的变化,简直比看到自家父母同时出现在一副画面中,更令人感到震撼。 所以希斯特这会儿也想不通,他这二哥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不过就算搞不懂,也不妨碍他继续忽悠……呸,是指点他二哥开窍。毕竟自己最糗的模样都让人看了去,如果不能哄得二哥把人搞到手,那就只能等他长大了亲自出马。 只要对方成了自家人,那么就不用担心那天的事会被泄露出去! 可自己现在实在太小,等长大到可以被当做男人,起码也还有十几年时间,中间变数太多,倒不如直接让两个成年的哥哥去试一试,即使不成功,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而希斯特选择自己这个傻呆呆二哥的原因,第一,也是因为安比里奥他本来有这个意思,自己不过就是顺手推舟,帮点‘小忙’。这第二嘛…… 他实在打不过,也骗不了大哥埃比里奥…… 事实上,如果可以,自己宁愿天天被二哥管着,去看那些乱成一团、让他头昏眼花的线条,也不想在大哥面前待上一秒钟,因为对方实在太严厉了。 不过,最好还是两样都不要…… 现在大哥公事繁忙,常不在家,只要自己能把二哥哄出去,让他天天追在那个精灵屁股后头跑,那自己就能一直过得像这些日子以来一样舒坦自在! 想到这里,希斯特眼睛都亮了一亮,连忙咳了一声,打断自家二哥仍在那边绞尽脑汁地想,还有谁是他觉得好看的。 “那你看到这些人的感觉,和你看到大公的感觉,有没有不一样的地方?” 这里很关键,决定了自己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希斯特紧张地抬起了上半身,小小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家这傻瓜哥哥,生怕从对方嘴里冒出来一句‘好像差不多’。 如果真是这样,那还是自己上吧。等他能彻底稳定在人形后,外表应该有人族男性七、八岁的模样,不知道大公介不介意自己看起来略微小了些……嗯,不过事实上的确也很小。 “好像不太一样。” 对!这才是自己要的答案! “那就是了!这代表你对大公的喜欢,和对别人的喜欢,是不一样的。这不单单是因为大公好看,肯定还有更特别的东西。” “哪是什么更特别的东西?” “额……” 实际年龄不到两岁,人生的大部分经验都来自于女仆八卦和男仆闲扯,希斯特终于在此卡了壳。 “这个问题……很深奥……你得让我想想……” 抬起的身子又落回了桌面,两只前肢缩在胸口下方,看起来软弱无害的小白兔时不时晃动着耳朵,红宝石一样的小眼睛此刻闪动得极为厉害。 “我有一个好主意,你按我的法子做,就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看着自家二哥风火一般离开的身影,希斯特动了动三瓣小嘴。 『好了,现在该往哪里逃命呢……』 …… 将手中的茶杯放回桌面,米歇尔看着对面的迪瑟斯,神情显得很复杂。具体原因,就在于对面那个家伙从看到他以后,表情就跟吃了牙膏口味的饼干一样,还用一种颇为委屈,像小媳妇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实在是憋不下去,米歇尔只能先开口。 “迪瑟斯,你来是有什么事么?” 迪瑟斯听了这话,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期期艾艾地憋出来一个词。 “昨晚……” 这个模样,多像醉了后和人ooxx,却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所以到处找人问情况的小姑娘啊。 好吧,自己又歪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米歇尔就把尼娅的事都仔细说了一遍,当然也包括安比里奥这段日子的纠缠。 对于埃尔家的这个老二,还有对方这段时间所做的事,迪瑟斯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但是对于这种几乎没办法正常沟通的对象,他也很没辙。 『既然已经打扰了米歇尔大人的生活……可对方好歹也是代替利姆斯的十元老候选人之一,想做手脚怕也没那么容易……』 不知不觉,迪瑟斯已经在考虑使用歪门邪道的方式了,毕竟想要把安比里奥这个蠢货收拾掉,真不是那么一件简单的事。 这里就要先提到利姆斯这个十元老,到底是怎么来的了。 ——他揍飞了全王国所有想要挑战他的不自量力的蠢货,以上。 当然,成为战士长的前提,必须要他本身也是个军人,还有很多杂七杂八的要求和条件,运气也得不错才行。 历史上也有很多并非全国最强,但是依旧成为战士长的例子。但是如果你最强,又是一名对王国忠诚的军人,那绝对是战士长的第一人选。 不过如果战士长已经出现,那么除他之后的全国最强,就会成为名誉上的十元老——也就是如今捷娜尔的位置。 毕竟成为战士长之后,来自全王国各种各样的事务,只要是和军队有关的,都需要战士长统一处理,然后再去和各个部门协调,也不是十分轻松的活计。基本上,一旦成为战士长,就不太可能会有空再去参加全国一年一度的斗技大会。 所以这里就会让当时的全国第二强,成为名誉上的十元老,去负责斗技大会的举办这件事,同时,如果以后王国在战事方面有所需要,也会派遣这位十元老对于王国内的强者进行组织。 事实上,利姆斯和捷娜尔的身份,也是在一次斗技大会中决定的。打败捷娜尔的利姆斯成为战士长,而捷娜尔则成为王国最强,同时担任‘名誉十元老’。 至于那些强者们为什么会听这位‘名誉十元老’的吩咐,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这也是捷娜尔如此随心所欲的离开,十元老中的其他人对此却不置可否的原因。因为只要他们觉得捷娜尔决定不会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那么王国随时可以通过一年一度的斗技大会,重新选拔出可以取代捷娜尔去统帅所有强者之人。 那么换而言之,安比里奥和埃比里奥这两兄弟,能成为战士长候选人的重要原因,就在于全王国的强者都打不过他们——他们是最强的。 而明明埃比里奥无论从智商、情商、谋略、统帅、机变等任何方面看,都远超安比里奥,却仍旧和他同样处于备选状态,没有直接获得其他几位十元老任命的原因,就在于斗技大会上,安比里奥打赢了埃比里奥,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第一——他是最强的。 没错,结果就是,不管埃尔家的老大多么出色,归根结底他打不过自家这个笨蛋弟弟,所以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事实上,当这个结果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很尴尬。这就好像明明知道这个人不合适这个岗位,可他所有条件都满足,只是有点傻,你又不能因为他傻就拒绝他...... 第三十章 愚蠢的安比里奥(下) 『安比里奥的事,等回去了以后慢慢想对策吧。』 暂时无计可施,迪瑟斯还是决定先说尼娅的事。 “那个女人的情况我已经清楚了,这次我可以放过她,但她毕竟曾是窃贼的同伴。“ “请允许我派人监视她的动向,如果发现有任何不当的言行,她将当场被诛杀。这是对她利用了米歇尔大人的仁慈,却毫无悔过之心的惩罚。” 米歇尔沉吟了一会儿,便同意了迪瑟斯的说法。 监视虽然有其必要性,但是同样也可以保护对方不被那些曾经遭过窃贼毒手之人的报复,可谓一举两得。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迪瑟斯轻咳了一声,虽然这件事由他来说好像有些逾矩,但是米歇尔大人的安全比任何事物都更为重要。 “米歇尔大人,虽然我明白您对王国的每一位子民所抱有的善意和怜悯,但这样的行为太过危险。” “绑架一事刚过去没多久,如今又是窃贼集团。王国中还有无数的恶念,但您目前却几乎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 “王国不能失去您,这点,请您无论如何都要理解。所以无论遇到任何事,都请您以自身安危为前提。” “......” 迪瑟斯还在那里巴拉巴拉的继续说着,米歇尔却因为对方无意中透露的一句话,而已经陷入了震惊。 『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这是什么意思?』 不管是从米歇尔书房里的资料,或者是自己身为西昂时所了解到的历史,精灵都可以说是最强大的存在。 帝国的情况暂且不说,在王国,每个人生来就可以领悟一些魔法,当然数量和种类都完全不同。 一部分魔法是可以被其他人学习的,也就是存在交流和沟通的可能,但是很多魔法是无法被其他人学会,具有独占性。 在这种几乎可以说是完全随机领悟的状态下,对于魔法的使用还有限制,就是发动魔法所需的魔力和个人魔力的上限,以及发动魔法的部分要求和条件。 举个例子,如『魔法:剧毒气息』。这是王国任何一个子民都有可能领悟的魔法,但因为发动的前提条件有种族限定,只有亚人族中极为少数的分支族群,像蜥蜴族、蛇族、龙族等,才能使用这个魔法。 同时,发动这个『魔法:剧毒气息』一次所耗费的魔力值,如果超过个人的魔力上限,那么即使你正好是少数符合发动此项魔法的限定族群,也完全不能使用这个魔法。而魔力上限这个东西,从每个人一出生就被限定好了,很难有变化和突破。 而这种状态,正是王国目前普遍存在的境况。 有很多人领悟了无数罕有的、珍贵的、甚至可以毁天灭地的魔法,但是因为种族不符合、魔力不足够、只能独占无法教给其他人。这些魔法只能是以存在的方式,陪着它们的主人在经历生老病死后,就这样默默地离开这个世界。 但是精灵不同。 精灵似乎和这个世间所有的生物都不同。 他们天生就精通这世上所有已知的、未知的魔法。 他们拥有庞大的、令人畏惧的魔力储量,任何魔法的前提要求都对精灵无效。 他们还拥有令人垂涎的美貌,和比任何族群都要长的寿命。 这是已经远离了这片大陆的神,耗费无数精神和力量所创造出来的,备受宠爱且高傲无比的一族。 而已经继承了米歇尔身体的自己,不说战无不胜,好歹也该是核弹级的战争武器,怎么就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了? 米歇尔细想了想,在自己被人绑架以前,迪瑟斯虽然也很关心自己的安全,但是很显然对方对于自己的能力没有任何怀疑,可如今态度却截然不同。 迪瑟斯必定是在这段时间内,知道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并且以此为判断,确定了自己目前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可究竟是什么事? 不行,这件事关系到自己的生命安全,现在真的要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那么最低要求,这日子也得过的平静舒坦些才是,如果不弄明白,真得是睡觉都睡不安稳。 可怎么才能问清楚?知情者也就那么几个。 埃比里奥和迪瑟斯不行,原因是一样的,怕暴露自己和原来的米歇尔不是同一个人这件事。 安比里奥倒是可以问,反正人傻又好骗,可自己好不容易把人忽悠走了,这会儿再去找他,岂不是自添烦恼。 劳伦斯应该根本不清楚这件事,问了也白问。 这样看来,怕是只能去找格蕾娜了。 下了决心,米歇尔就打断了迪瑟斯忧心忡忡的劝说。 “你知道那个女子的模样,长得像谁么?” 迪瑟斯正滔滔不绝地讲到米歇尔承载着王国安危和子民的希望,身份贵重,绝不容失,此时突然被打断,一时就有些说不出话来。 『长得像谁?我都没见过她,我怎么知道长得像谁?』 当然,迪瑟斯自然不会就这么毫无掩饰地把这大实话说出口,他可不像安比里奥那个傻子一样没脑子。 “那女子长得像谁?” “德林,你可还记得?” 德林?只是稍稍思索,迪瑟斯立刻便记起了那个曾隶属于圣蔷薇骑士团下的男子,有着褐红色的头发,和不羁浪荡的神情——对方曾经也是自己手下的一名侍卫,因为太过散漫而被责罚的时候,被米歇尔大人看中带走,成为了圣蔷薇骑士团的新成员。 “我记得,德林是一个孤儿。” “我也记得。” 米歇尔握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液体,甘醇微甜的白色果汁滋润了微微发干的口舌和喉咙,也定了定他此刻略略有些焦躁的心神。 “虽然王国极大,相像之人甚多,但是像尼娅如同和德林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极为少见。她又正好扑到我跟前,需要我帮助......想来,这样的机会,也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说完,米歇尔又抿了一口,才将茶杯放下,垂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迪瑟斯也是难得能听对方开口解释了这么多,不过既然牵涉到圣蔷薇骑士团,那么米歇尔大人这次的异常就可以理解。 内心说不出的不安被渐渐抚平,迪瑟斯这才松了口气,又有些觉得好笑起来。 『你到底在担忧什么?即使不相信自己,但是劳伦斯和格蕾娜这两人,是绝对不可能会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家伙轻易蒙蔽过去的对象。』 『米歇尔大人这段时间的异常,肯定还是因为已经失去了几乎所有魔力这件事吧……』 想到这件事,迪瑟斯的神色便又沉重了起来。 若是自己猜得没错,那么不同于人类的魔力可以随着时间的回复,直至恢复到个人的魔力上限,精灵的体内魔力应该就像一个密闭器具里的水,只能取出使用。一旦水没了,器具空了便是空了,也无法补充,是一个完全不可逆的过程。 『现在的状况,真的是再糟糕也没有了……』 一想到自己随时可能面临失去米歇尔大人的状况,就连呼吸都变得那么困难。 如果米歇尔大人能成为卡亚西王国下一位圣王,那么起码还能有百五十年左右的寿命,可王座是那么清冷寂寞…… 看着迪瑟斯先是露出了然的神色,后来又以三秒一次的频率不断变化神情,米歇尔就知道对方肯定陷入了什么奇怪妄想中,不得不再次出声打断。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送你出门吧。” 『我赶着去找格蕾娜,没功夫守着你看变脸啊兄die!』 不知不觉间又错过了表白心意的机会,看着米歇尔,迪瑟斯张口欲言,可最终,他也只是叹了口气,随着对方的动作一起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等下次,气氛更好些,只有两个人的时候……等下次……』 米歇尔倒是没在意迪瑟斯的纠结,他偏过头,对身侧的劳伦斯低声吩咐着。 “准备好马车,我要去拜访格蕾娜。” “是。” 劳伦斯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跟在米歇尔身旁寸步不离的迪瑟斯,才转身离开。 他倒不是担心温特大人会对米歇尔大人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不安。 幸好的是,温特大人虽然在米歇尔大人表现得如此……差强人意,但是实力却是不容质疑的,想来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才对。 这么想着,劳伦斯还是用近乎奔跑的速度往后走去:还是快些回来比较好。 很快,穿着黑色燕尾服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一侧花园的尽头。 另一侧,两人已经走到了门口,迪瑟斯的马被拴在一侧,想来也没有不长眼的人敢去碰。 手摸上绳结,却不急着解开,迪瑟斯低着头,目光闪动,显然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深吸一口气,眼神陡然如同出鞘的宝剑一般锋利,迪瑟斯转过头,对着身旁看着花草出神,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的米歇尔,张口唤了一声。 “米歇尔。” “嗯?” 米歇尔扭过头,仍自迷茫的眼神没有焦距,只是因为听到声音,身体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 “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想要告诉你,我......” 就在迪瑟斯和米歇尔,一个全神贯注,一个魂游九霄的当口,一个高大的黑影从街道另一头,用着堪比『魔法:移动』一样的速度,杀进了两人中间。 米歇尔的眼睛刚刚落定在迪瑟斯那像是要豁出命去的可怕表情上,就觉得有一双大手捧住了自己的脸,强硬地往另一个方向掰了过去,然后巨大的,黑压压的东西,就这么当头迎面地盖了过来。 虽然下意识地把眼睛闭上了,但是米歇尔仍旧能感觉到鼻子前面有什么东西,正散发出热烘烘的气息,嘴巴像是撞在了什么硬物上,痛得要死。 『肯定撞破皮了!又是啥东西!该不会还是埃尔家的那只兔子??』 正当他准备睁开眼,面前那个阴影却自己往后撤了撤,接着头顶响起一阵擂鼓般的笑声。 “哈哈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就是喜欢,这就是喜欢。” “米歇尔,我喜欢你!” “安比里奥喜欢米歇尔!” 米歇尔此时早已睁开了眼,面部神情像是雕塑一样,被定格在了混乱的状态。 『究竟发生了什么?』 量体裁衣一般服帖的军装,被突然蓬勃扭曲的肌肉撑破,青色的鳞片泛着金属光泽,在一瞬间覆盖全身,尖端半截碎成布条的裤子堪堪挂在腰间。 不足以支撑身体飞行的黑色翅膀在身后张开,如同蛇类一般的竖瞳,死死地注视着那个胆大包天、又愚蠢至极的人。 “安,比,里,奥!” 每一个字,都如同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森森寒意和无边杀气。 将那位大人从对方的怀里扯开,迪瑟斯扬起紧握成拳的手,对着安比里奥那张犹自带着傻笑的脸,狠狠砸了过去。 迪瑟斯本身也是武技极为出色之人,加上兽化状态对身体整体,包括技能的使用,都有辅助加成的效果,带着青芒的拳影令四周的空气也为之扭曲,甚至能听到隐隐的破空之音。 这一下如果实打实地命中,换成普通人,怕是脑袋都要给这拳头开个洞。 就见安比里奥顺着迪瑟斯出拳的轨迹,如同炮弹一样直直飞出去半条街,狠狠砸进了另一户人家庄园的围墙上。因为冲击力过大,墙面成蜘蛛网纹一样裂开,无数细小的碎石块从墙体上落了下来。 在猛然泛起的白色尘雾中,巨大的黑影站了起来。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一头两人高的黑熊红着双眼冲了出来,将举着双手准备格挡下黑熊冲势的迪瑟斯,狠狠撞进了另一面墙体中。 在漫天飞舞的墙体碎屑中,双目所及都是被砸出一处又一处大坑的墙面,耳边是龙和熊在疯狂咆哮,米歇尔站在原地,神情呆滞,近乎石化。 『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三十一章 入罪和逃跑 将杯中温热的果汁喝下,米歇尔又紧了紧裹在身上的绒毯。因为是蜷缩在椅子里的姿势,所以用只比围巾大不了多少的毯子,也能将整个身子裹住。 卡亚西王国的夏天已经过去了,此刻正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果子成熟时所散发出的甘甜馨香。 距离那天的混乱,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关于那天发生的事,因为太过震惊,其实记忆都很模糊了。 在发觉自己被做了什么之前,他先注意到的,是两个人开始疯狂互殴,并且‘一不小心’就毁了他府邸外墙的事。 因为想要上前阻止,结果两个人的战局莫名地就往远离他的地方转移,最终的结果......府邸另一侧的外墙被撞得七零八落,连带着小花园也被拆成了建筑工地。 因为战局太过疯狂,想用肉眼追上他们搏斗的痕迹都很困难,只能看着附近的建筑像是被龙卷风扫尾一样毁坏殆尽,无数意图阻止战况的士兵被揍飞。 直到两人在拆了四、五个庄园的围墙,打伤了三支巡查队,毁坏了一整条街道的地表后,这场可怕的,不存在裁判和中场休息的肉搏战,才终于被得到通知而匆匆赶来的诺瓦和埃比里奥分开。 而当时,作为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被害人,他早就被听闻动静而随之赶来的劳伦斯保护到了身后。 直到打红了眼的两人统统被按在了地上,在『魔法:镇定』的效果下解除了兽化状态后,劳伦斯才让出了半边,让自己能看到现场的惨况。 其实除了衣服都已经破烂到接近18x的地步,但两个人身上几乎都没有伤痕——只要不看脸的话。 很显然他们所有招式都直接冲着对方的门面而去,大概下的是‘我要揍得连你亲妈都认不出来’的决心...... 虽然先动手的迪瑟斯也有不对,但是对大公阁下做出失礼行为的安比里奥,则被自己的亲哥哥当场逮捕。 如果不是看在安比里奥是利姆斯的侄子,又是目前十元老之一的备选人之一,加上受害者,也就是他,并没有提出就地处刑的要求,好歹勉强留了条小命在。 其实自己当时是被吓傻了,所以面对埃比里奥再次替他那‘愚蠢又冲动’的弟弟请罪时,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按规矩来吧’,反而变相地避免了兄弟相杀这样悲壮的局面。 只不过,据说安比里奥已经押往了十二层地塔的最深处,被层层看守了起来。 十二层地塔很久以前是用来关押一些罪大恶极的,但是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无法处决,不得不暂时将这些凶徒扣押起来的地方,距今已经有几百年没有招待过一位新客人了。 不得不说安比里奥的行为,为十二层地塔定义了一份新的工作内容——关押冒犯大公阁下的狂悖之徒。 不过埃比里奥会主动提出,要将自己的亲弟弟关押到十二层地塔去的原因,可能还是为了防范某些人暗中下死手。 毕竟一旦犯人进入十二层地塔,就算是以十元老之地位崇高,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了——以上内容,消息来源自劳伦斯,虽然真假待定,但是可信度还是颇高的。 当然,现在的自己,已经明白当时安比里奥到底做了什么蠢事,之后埃尔一家也曾想登门请罪,想为安比里奥求情,但是自己让劳伦斯回绝了他们的举动。 没说原谅,也没让责罚,只说不想见他们,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让劳伦斯把泪流满面的侯爵夫妇赶了回去。 说是任性也好,小题大做也好,这可是自己两辈子的初吻啊!就这么让一头蠢得不能再蠢的大黑熊......难不成他们还指望着自己微笑着说一句:大丈夫,小kiss而已。 『初吻啊,那是自己的初吻啊,就算不是和浓情蜜意的恋人,也该是和互有好感的‘朋友以上’吧!』 『就这么一点都不浪漫的,光天化日的,让众人(迪瑟斯)围观的,没了,没了,没了啊!』 『自己的嘴巴还破了皮,整整疼了三天,连面包都吃不好了啊!』 『只是关起来,没打死那个混蛋,扒了他那身毛皮当地毯,剁了他两只爪子当早餐,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好嘛!』 『你们还想我咋样啊!』 想到这里,米歇尔恨得立时就将手里的茶杯扔了出去,绘着精美花枝纹路的杯子在厚厚的地毯上滚了几滚,最终被一侧的耳朵硌住,停在了书柜底下。 一只纤长有力,可以看出些许时光痕迹的手,将茶杯拿起,放回自己举着的托盘上。 “大人,这已经是您三天来摔的第十八个茶杯了。” 劳伦斯将摆着面包的盘子和装着果汁的杯子放到了桌面,叹了一口气。 “再这么摔下去,怕是连喝水也找不到个正经的茶杯了。” “所以你不是换了厚地毯么!” 这也不是您继续摔杯子的理由啊。 然而看着怒气难平的米歇尔,劳伦斯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只是拿着托盘和对方刚扔出去的茶杯,就这样合上房门默默离开了。 跟着这位大人,劳伦斯觉得自己过去几十年的叹气声,都没这一个月来的多。可这明明应该是让人生出手忙脚乱的烦躁日子,他却有种‘这样才是真的活着’的感觉。 毕竟侍奉着主人的时候,别说替对方担心,甚至只是连跟上主人的思考和行动,都十分艰难,自己作为一个管家,就真的只能是‘管个家’。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这位大人能够稍微......不要那么惹是生非一点。』 书房里,缩成一团的某人,用指甲拨弄了下白嫩嫩的面包边,显得有些兴味索然。 『面包面包,天天都是面包,就不能换个什么吃吃么。』 『明明自己是西昂那会儿......好吧,在家里也是跟着米歇尔吃面包喝果汁的。』 “哆哆哆。” 米歇尔皱眉,看着被敲响的房门。 劳伦斯已经很久不敲房门了,但是能通过劳伦斯的允许,想来也不是什么陌生人。 “什么人?” “失礼了大公阁下,我是沙亚.诺瓦,侍卫长迪瑟斯大人的副官,有急事求见。” 有事?又是什么事? ...... 十二层地塔,埃比里奥举着火把,正顺着蜿蜒向下的通道,一阶一阶地走往地塔最深处。 身后足足高了他半截身子的黑影照在墙上,姿态扭曲,随着火光晃动,像是可怕的魔物,在阴暗处窥视。 十二层地塔已经有几百年没有招待过新客人了,即使这几天有所忙碌,空气仍旧难免透着一股混浊的气息。 每走一步,都像是在用身体分开着什么无形的东西,才能前进。 地塔的构造,是螺旋式往下:越接近地表,建筑面积越大,越往下就越小,到第十二层,便只有一个房间,也只关押一个犯人。 火光所及之处,除了像是有生命一般在空气中游动的灰尘,就只有布满浮灰的牢房,和如同从黑暗中生长出来的阶梯。 在这样绝对寂静的环境,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脚步声和回声,眼前则是漫无尽头的黑暗,如果换成旁人,绝对坚持不了五分钟,就会崩溃地转头往入口冲去。 埃比里奥很有耐心,被火把照亮的侧脸,神情专注。 为了这一趟十二地宫之行,他不得不找遍大部分十元老,才勉强得到其中三人的允许,其中一位,就是自己弟弟得罪狠了的亚拉.卡琳娜.米歇尔大人。 这倒是并不出乎埃比里奥的预料,毕竟那位大人的仁慈和宽宏,和他的美貌一样出名。 终于,在黑暗的深处,出现了针尖大小的光明存在。 亚人的视力极好,狼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埃比里奥此刻便可以借着那点微弱的光芒,看到安比里奥正盘腿坐在牢房中央的地面上,看着自己露出吃惊的表情。 “哥?” 在太过安静的地方,一点点细小的动静,都会被通道无限放大,想来他应该是先听到了脚步声,又顺着风闻到了自己身上的味道,才确认了来人的吧。 “安比里奥,你犯了死罪,你知不知道。” “死罪?” 看着安比里奥露出困惑的表情,埃比里奥叹了一口气:他大概连自己为什么被关起来都不明白吧。 “你冒犯了大公阁下。” “我只是喜欢他。” 埃比里奥将火把插在墙上的铜座上,在距离牢房一步之远的地方,席地坐了下来 “安比里奥,我愚蠢的弟弟,你知道整个卡亚西王国,有多少人喜欢大公阁下。” “单单只说两年前的圣战,大公阁下从战场上拯救下来的十万士兵,包括他们的亲人、爱人、知己、子女,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数字,你明白么。” “有无数身份高贵之人,拥有强大实力之人,愿意为了那位大人的青睐而慷慨赴死。” “喜欢,不能成为你冒犯那位大人的借口,也不会成为其他人原谅你可耻行为的理由。” “你不仅得罪了十元老,还得罪了整个卡亚西王国。” 手指拂过地面上的厚灰,露出青灰色地砖上暗金色的符文:只需要一点点的魔力波动,就会激活连绵在这第十二层地塔墙体和地砖上的魔法阵,将牢房里的犯人,包括第十一层至第十二层通道内的所有物体,灭杀到连灰烬也不剩一丝。 “这座地塔,只能保护你一时,只要判决书一下,你立刻就要离开这里。” “外面有无数人在静等你的死讯,如果等不到,他们会亲自动手。” “安比里奥,你现在必死无疑了,明白么。” 隔着铁栏盘腿对坐的两人,像是在照镜子一般,同时露出一致的凝重表情。 只有这时,从一旁看去,才能稍稍在这两个从头到脚都完全没有共通点的男人身上,看出那么一点点来自血缘关系上的相似。 “如果因为我的举动,所以必须要死的话,那么我就去死。” “但是我绝不后悔亲了他的这件事。” 即使提到自己的死亡,安比里奥的神情仍旧没有半分的犹疑,口气断然,态度坚决。 『如果面前这个蠢货不是他的弟弟,此刻自己真想为对方的勇气鼓掌然后掉头离开,静等这头黑熊为了自己的无知和莽撞付出生命的代价。』 『真可惜。』 “那么,你有考虑过我们么?” 埃比里奥看着坐在对面,仍旧一脸懵懂,自己那个愚蠢到了极点的弟弟,神情终于焦躁了起来。 “你以为这件事,仅仅以你个人的死亡就会结束么?” 尖利的指甲敲击着地面的符文,不时地带出一些暗金色的粉末。 “我作为十元老候选人之一的身份已经被取消,职位虽然没有变动,但是目前处于强制休憩状态。视具体情况,可能会让我就这么一直休憩到不能下床的年纪。” “家里已经被士兵看守了起来,仆从进出都会被搜身,一切行为都会被监视。” “母亲在家里,哭得连眼泪都要流干了,躺在浴缸里,醒着就是哭,睡着了也在抽泣。” “父亲为了你,几次想要到大公府上下跪,想要祈求对方的谅解,结果连门都进不去,就被大公的管家回绝了。” “希斯特知道你要被判死刑,已经绝食两天了,口口声声说自己也是同罪。” “你以为死能解决问题?” “那只能解决你的问题,安比里奥。” “那,那我该怎么做?” 终于开始慌了的安比里奥扑到栏杆前,对着一脸冷漠,还透着些许诡谲的埃比里奥急急追问。 “迷雾草原再次放晴,雅萨西帝国就在几日前,派出小股部队骚扰王国边境。” 埃比里奥话锋一转,却突然提起前几日,边境被帝国军队骚扰的情况,这让安比里奥一时没跟上对方的节奏,面部显得有些呆滞。 “闻知此消息的大公阁下,即将出发前往边境,也就是对战帝国的最前线。” 安比里奥瞪大了眼睛,神色愕然。 “可,可他已经......” “是的,那位大人已经不具备发动任何魔法的力量了,甚至连生命的烛光都处于随时都可能熄灭的状态下。” “即便如此,他仍旧决定去往最前线。” “想必只要他的身影能够出现在帝国军的视线中,对方就一定会知难而退,王国又可以暂时获得一段时间的平静。” “即便是在生命的终末,依旧在为保护这个国家做出努力,如此高尚又值得令人敬佩的品格。” “但那毕竟是边境,是战争的最前线,谁都不能保证不会有意外发生,但大公阁下偏偏又没有任何自保的能力,多么令人堪忧的处境。” “安比里奥,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 埃比里奥从地上站了起来,掸去沾了满手的暗金色粉末,取下墙壁上的火把,又往来时之路走去。 在火光即将被黑暗所笼罩的时刻,通道的尽头处,一道强风呼啸而至,瞬间劈断了牢门上的符文锁。 这道符文锁上刻有十八重魔法的符文,锁的本身虽然不堪一折,但是经由魔法加持后却牢不可摧,从物理方面完全无法撼动它半分,只有使用魔法才能劈断。 失去了牵制的牢门,就这样在余风的吹拂下,悄悄地开了一道缝隙。 ...... “迪瑟斯大人!” 大门‘砰’的一声被人狠狠推开,门板反向撞击在墙面上又发出一声巨响,却掩盖不住诺瓦惊慌失措的声音。 “安比里奥打伤了士兵,从十二层地塔里逃跑了!” “什么!” 迪瑟斯猛地站起身,桌面上小山一样的文件因他的动作瞬时撒了一地,批过的没批过的交叠在一起,一副狼狈的景象,此刻却再也不能引起他的半分注意。 第三十二章 米歇尔对着天空轻轻吐了一口气,泛着白的小小烟雾,在上升到自己眼睛的高度时,便慢慢消散了。 『好冷啊。』 将裹在自己身上的绒毯紧了紧,因为没预料到越往边境越冷,所以身上穿着的衣服,都还是夏末时不夹层的单件军服。 白日里晒着太阳又穿着斗篷,加上可以附身贴着马背,靠汲取着马身上的体温,倒还好些。 可入了夜,人一静下来,那冷气就从裤管和袖子顺着四肢往心口爬,就算靠着火堆,后背也凉得厉害。 想来自己还是西昂那会儿,不分日夜就这么一口气直接冲到边境,倒是免了这路上温差变化的苦楚。 “卡琳娜大人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 诺瓦往火堆里添了两块木头,见一侧的米歇尔仍自抬头仰望着夜空,便一脸担忧地劝说道。 随行的其余六名侍卫虽然不曾明言,但对于诺瓦的话,也都赞同的点了点头。 米歇尔看着七人一致表露出关心的目光,‘睡不着’的话尚未到喉咙口,便不得不咽下,只好靠着树合上眼,做出一副假寐的样子。 这已经是他们在路上的第二天。 那天诺瓦进了他的书房,也不多废话,直接就说了帝国又派兵前来骚扰边境的事。 算起来,‘圣战’结束也有两年了,黄花菜都换了好几茬了。 虽然帝国吃了一次大败仗,却也不能指望对方因为这仅仅一次的吃亏,就龟缩不前一辈子,更别说王国也损失不轻。 如果不是依靠圣蔷薇骑士团的四十七名骑士和利姆斯牺牲生命,暂时拖住了帝国军的脚步,为米歇尔发动禁咒提供了时间,那么‘圣战’一场,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两年的和平,想来也是对方忍耐的极限了,所以派出军队前来骚扰,于情于理都是无可奈何的事。 ......换成事不关己之人,会这么想,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但是,若去问问边境的那些王国子民,那便又会得到另一种不一样的说法。 两年,不过才两年,‘圣战’留下的伤口,才刚刚在边境子民的心口上结疤,又要开始战争了么? 父亲、丈夫、儿子、朋友,好不容易才不会从那满是尸山血海的噩梦中惊醒,又要回到那片战场上了么? 惶恐和不安,再次席卷了边境,乃至波及到了整个王国。 ‘圣战’造成的伤害,其实远非只是死亡那么简单。更深更重,也更为可怕的影响,还牢牢扎在那些活着的人们心里。 当然,诺瓦并没有说的这么直白,这么深入,但是这不妨碍米歇尔自己去猜测,虽然事实也的确和他估计的,八九不离十。 其实,当帝国军再次对王国进行试探性攻击的时候,早就引发了一次边境的小规模动乱。 两年前的血影尚未从眼中褪去,恐怖的记忆又再次复苏。在极度畏惧帝国军的氛围下,呼唤着、期盼着‘守护国家的圣剑’降临边境的声音,便越来越高。 在绝望中,是那道银白色的光芒,击退了帝国军,拯救了所有人。 『只要有那位大人在,只要有大公阁下在,那些可怕的,却又能说着人话的魔物,算什么!』 这便是米歇尔在那场‘圣战’中创造出来的,护佑着王国的存在,击退了帝国的存在,近乎无敌的、如同守护神一般的形象。 这形象塑造的太过成功,结果就是,一旦帝国军出现,直面帝国攻击的边境子民,便将求救的目光放到了米歇尔身上。 因为在他们心里,王国军是无法从帝国军的铁蹄下保护他们的,只有大公阁下,只有亚拉.卡琳娜.米歇尔大人,只有那位‘守护国家的圣剑’,才能真正的庇佑他们的性命。 所以如果他不走上这一遭,怕是帝国军还没打过来,王国这就要先自乱了阵脚。 在向诺瓦问明白了具体情况后,原本想要拒绝的念头变得犹豫起来,不得已,米歇尔只能到圣城内,去找迪瑟斯商讨。 若只是去一趟,也简单,可问题是他现在‘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虽然自己不好找迪瑟斯问其中的理由,但是却并不妨碍让对方基于这点考虑,再给他想出几个合适的办法。 迪瑟斯先是对于诺瓦擅自传话的行为,狠狠罚了人二十军棍,才开始认真思考对策,最后也只有两个法子。 第一:不去。 好处就一个,这样能最大程度地保证米歇尔的安危,坏处却有很多。 帝国军在骚扰一次后,若是没有得到他们希望了解到的某些信息,那么这种骚扰,以后将在每一个『战争之辰』出现的日子重演,规模会不断地变大,最终演变为新的战争。 同时,米歇尔身上‘守护国家的圣剑’的光环,便会开始渐渐消退。 恐怕所有人在得知米歇尔面对王国子民的求救,却选择避而不出之后,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会是‘活了三百年的大公阁下是不是终于也要迎来死亡的结局’。 这种恐慌,可能并不会比王国子民在知道帝国军再次扰边后,所造成的影响要小。 第二:去。 如果去了,那么所有不去的坏处皆不用担心,唯独一条,就是安全问题了。 米歇尔自认为并不是一个英雄,做不到为了保护国家,可以无所畏惧地抛头颅洒热血,所以在和迪瑟斯敲定了种种安全保护措施后,才一脸冷若冰霜,实则战战兢兢地踏上了前往边境的路途。 『只是到城墙上露个脸就行了,不用你上阵杀敌,没关系,没关系。』 在可以保证自己绝对安全的情况下,米歇尔并不排斥顺手帮助别人,不如说,大部分人应该都会如此选择。 因为不用日夜兼程,所以米歇尔一行人保持着日出赶路,入夜扎营的步伐。 倒不是因为有什么原因,不如说正是因为什么原因都没有,才可以这样相对轻松地赶路。 边境被帝国军骚扰的消息递送至梵林圣城已是七天前,即使是迪瑟斯他们刚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已经过了五天。 于是众人必须面对一个很尴尬的境况——等他们赶到边境,说不定迷雾草原放晴的时间早就过去了。 对方这次只是意图骚扰,自然不会冒着在大雾中迷路的风险纠缠不休,肯定会主动罢手。 所以赶路也没有必要,米歇尔要应对的,是迷雾草原下次放晴的时候,对方可能派出的,前来一探虚实的军队。 不过既然要应付对方的详攻,米歇尔自然也得露两手,好告诉帝国那群长得稀奇古怪的家伙:嘿!你们这群臭小子,老子还没死呢!想打我家的主意,等老子尸体凉透了再来。 这‘两手’的任务,就交给了随行之人中,几名魔法出色的侍卫。 只要能够将帝国军成功唬住,米歇尔这趟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 估计,王国又有个几年的安生日子可以过,到那个时候,想来即使真得发动了战争,也应该不会再惧怕了。 以上这段来自迪瑟斯的原话,经由米歇尔稍作润色。 不过这样一来,米歇尔如今不能使用魔法的事,迪瑟斯便不得不和跟随的几人说清楚了,以防他们心存侥幸,同时轻视这趟任务的严重性。 那时在场的米歇尔也顺便听了一耳朵,才知道如今的自己,已经完全不能使用魔法了。 当然,更具体的,迪瑟斯并没有跟七人说明,米歇尔也不能插嘴追问,但是不能使用魔法的原因就那么几个:没得用,不会用,不能用。 熟知这世上几千种魔法的精灵,是不存在没得用和不会用这两种可能的,那么只能是不能用。 再结合原主曾经提到过的某些事,真相显而易见:这副身体内,大概已经没有一丝可以用来驱动魔法的魔力了吧。 虽然在王国,也有很多人因为不擅长使用魔法,不得不走上专精武技之路。但是只要有少许魔力,就可以发动诸如『魔法:加速』、『魔法:加重』、『魔法:轻盈』等可以通学的辅助类魔法,用来暂时提升身体状态。 如他现在这样,成了一个连辅助魔法都没办法使用的废物,大概随便来个人就可以把他打趴在地上了吧。 即使面对着精通数千种魔法,抬手便可以击退一国进攻的强者,仍有无数人在暗中窥视,伺机出手。 如果被外人知晓,米歇尔目前处于虚弱到连发动魔法都办不到的状态,估计他们这一行人,连边境都到不了。 虽然这七位是迪瑟斯的心腹,但是此事干系重大,一旦泄露,先不提这趟任务成不成功,他的安全就绝对无法保证。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在魔法师行会的见证下,七人自愿被种下‘不言’魔法:只要有泄露大公阁下秘密的意图,即使不曾说出口,也将立时烈火焚身,在痛苦绝望中死去。 ‘不言’魔法一旦种下,便是一生。 在他余下的日子里,即使这个秘密已经成为众所周知,被种下魔法的人,也绝对不可以生出一丝一毫的,想要和别人倾诉这件事的意愿,不然等待他的,就只有极其惨烈的死法。 七人是自愿的,而出于某种私心,米歇尔也并没有阻止这种举动。因为他明白,如果真的被抓走,那么干脆的死亡,才是自己所能面临的最轻松的下场。 但是这一路,面对着小心翼翼保护自己安全的众人,逐渐涌上来的愧疚和心虚,让他无法和其他人正常沟通,只能冷着一张脸,将所有清醒的时间,都扑在赶路上。 这副身体虽然有着骑马的本能,但是身体内那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却是实打实的‘温室里的花朵’。 连着赶了两天的路,加上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此刻,米歇尔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连火堆透出的橘红色火光,也没办法给那惨白的面容染上半分温度。 本就高度戒备的众人,因为米歇尔目前这种仿佛风大一些就要倒了的状态,变得更加忧心忡忡,一有风吹草动就如临大敌,将本来只需要五天的路程,硬生生拖得更长了。 第三十三章 从梵林前往边境(下) “诺瓦大人。” 负责轮值下半夜的侍卫,此刻也并没有去睡觉,反而凑近诺瓦,压低了声音说话。 “属下有个提议,不如到附近买一辆马车代步。这样一来,大公阁下在赶路时不用那么辛苦,晚上也可以有个可以安稳睡觉的地方。” “距离最近的城镇,只消快马跑上一个小时。现在去,应该来得及在店铺关门前赶到。” 对诺瓦来说,这是个很恰当的提议,因为大公如今的状态,是任何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虚弱。如果让这位大人以这副姿态出现在边境,怕是更会引起边境居民的恐慌吧…… 而且他之前擅自将边境的情况通知大公的行为,已经让迪瑟斯大人狠狠地记了自己一笔。前几天挨的二十军棍,到现在还没好彻底。 若是再让迪瑟斯大人知道,自己居然让这位大人在如此劳累的状态下继续赶路,等他们一行人回了梵林,怕是自己的屁股就要保不住了。 “可以。” 诺瓦又略略思索了片刻,嘱咐道。 “记得,马车不要选太引人注目的,以坚固牢实为要,里面多铺些软毯厚被。再给每个人都带一件加厚的大斗篷,温度降得太快,大家备的衣服怕是扛不到边境。” “是。” 接过诺瓦递来的钱袋,侍卫辨认好方向便牵了马,立即往最近的城镇而去。 诺瓦又转头朝米歇尔看去,只见对方此时已经窝在软毯中,依着树干睡着了。 头微微往一侧歪去,跳跃的火光印照在那张本就精致到极点的面容上,让睫毛、鼻梁和唇瓣落下的阴影,变得更为狭长。 恍惚间,诺瓦仿佛看到那唇角正扬起一抹满含深意的微笑,似乎正要和他说着什么。 “噼啪。” 不知是谁之前在火堆里扔的一根树枝,上面尤自带着干瘪的果实。此刻,下方的木头被烧断,树枝便滚进了火堆里,被火一烤,果实脆弱的表壳轰然炸开,发出一声脆响,惊醒了诺瓦。 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的境况,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朝着大公靠了过去,这会儿,两人间只有堪堪一臂的距离。 若是他再近一些,怕是其它侍卫都要觉察出来不对来了。 只是现在若是突然后撤,动作未免也太突兀了,诺瓦干脆起身,朝米歇尔身后,众人安置马匹的地方走去。 见其他人并没有因为他的举动做出反应,诺瓦才稍稍缓了口气,僵硬的表情一时松懈下来,又露出自嘲的笑容:真不愧是‘神的宠物’,自己处处戒备,小心谨慎,却还是险些‘中了招’。无怪乎利姆斯大人那样的人物,居然会为了对方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生命。 『真是可怕的种族……』 ...... 隐约的交谈声,将米歇尔从睡梦中吵醒,他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一整个晚上,仿佛是在无数的梦境里穿梭,里面几乎都是自己曾经经历过的,各种支离破碎的生活片段。 渐渐的,明明是互不相干的记忆,却乱七八糟的融合在了一起。 一会儿变成了西昂,坐在大学教室的最后一排,无视老师和同学的目瞪口呆,坚持要用乐高积木搭一架高达出来,好去拯救世界。 一会儿变成了米歇尔,骑着恶龙带着魔物大军,准备去拆了国王的家,把王子抢回来做大老婆,把公主抢回来做小老婆。 一会儿变成了项清,坐在具有民国时期建筑风格的二层小洋楼上,穿着旗袍,摇着团扇,听着一旁的收音机咿咿呀呀地放着《天涯歌女》。 『啊,自己穿旗袍的样子,意外地挺好看的呢。』 米歇尔双眼放空,一脸呆滞,显然还没从那些纷杂的梦境中彻底清醒过来。 “大公阁下,我们可以出发了么?” 诺瓦的询问声,终于让米歇尔意识到了自己身在何方,他连忙逼迫自己露出‘自己早就已经清醒’的表情,接着扶着树干歪歪斜斜地站起身。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米歇尔隐藏在绒毯下的双腿,在这个瞬间,抖得像是在跳狗腿舞。 『脚,麻了......』 忍受着来自双腿的极端痛苦时,米歇尔眼睛一转,发现了停放在不远处的一辆小型马车。 棕褐色的木制车身上没有丝毫装饰,但是车体上所有的边角、接口以及车轮,在先用薄铜皮包了一层的基础上,再打了铜钉,显然是以牢固为第一追求。 『这马车,明明睡着的时候还没有的,现在突然出现,是有什么人又赶上来了么?』 诺瓦自然也注意到了米歇尔的目光,便先低头告罪。 “请大公阁下见谅,此趟实在不宜引人注目,所以不方便使用看起来太过豪华的大型马车。不过,我们已经尽量将车内布置得舒适一些,车轮也加固过了,行驶起来应该不会太过颠簸,请大公阁下上车与我们一起赶路吧。” 看见诺瓦的举动,其余六人在互相看了一眼后,也随之一起弯腰低头。 这会儿,腿上那股针扎一般的痛感终于消退,米歇尔将之前因为疼痛而不得不佝偻起来的身板挺直,看着用天灵盖对着自己的七人,表情十分复杂。 要是这会儿有人问他,你到底想不想上马车。 米歇尔敢拍着自己平如地表的胸脯,大吼一声:不想上是王八蛋! 西昂那会儿,本身人就不清醒,几乎用上吃奶的劲死死抱着马脖子,才能保证自己不从马背上掉下去,早没有精神去关注别的问题。 可现在不一样啊。神智清醒的在马背上坐了两天,不说精神疲惫的问题,大腿内侧疼得那叫一个酸爽。 如果剩下的路程,他能舒舒服服地躺在车厢里,渴了就喝,饿了就吃,困了就卷着被子来个回笼觉,就算是晕车,他也认了。 但是...... “你们,把头抬起来。” 七人没有犹豫,在听到米歇尔命令的那刻,立刻扬起了自己的脑袋,只是身子依旧保持着微微弯曲的弧度。 米歇尔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 已经有两日没有仔细收拾过,每个人的下巴上都已经冒出了青黑色的胡茬。 一路顶着冷风前进,所以皮肤都有不同程度的发红、干燥、起皮,最明显的就是嘴唇,有的人甚至已经开裂。 不同颜色的眼睛却充斥着一样鲜红的血丝,那是因为轮班值夜,加上休息的时候也不得不保持警醒,无法安心入睡而积攒起来的疲惫和劳累。 米歇尔下意识想咬紧双唇,但是嘴唇刚动,他便意识到这个动作太过女性化,实在不符合他目前的身份。 是的,他已经不是那个身处和谐社会,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工作时犯错而挨了领导一顿批的死宅女,也不是那个被米歇尔和圣蔷薇骑士团所有人保护得天真懵懂、不谙世事的捣蛋鬼。 尽管他一直想要表现得像米歇尔,但他的行为准则,还是下意识参照着自私自利的项清,以及那个任性自我的西昂。 『米歇尔,你会不会后悔召唤来的是我,而不是其他更出色,更了不起的人呢?』 “你们告诉我,我是谁?” 所有人对视了一眼,接着稀稀拉拉的声音,说着米歇尔各种各样的身份。 “我是十元老之一。” “是卡亚西王国的大公阁下。” “是圣蔷薇骑士团的团长。” “还是唯一拥有‘守护国家的圣剑’称号之人。” 是的,这些响亮的,代表着光辉和荣耀,任何人如果能得到其中之一,便可以被子孙后辈铭记数百年之久的称呼,是他们眼前这位阁下一生所获得的无数功勋中,细砂一般微不足道的存在。这有什么疑问么? “但我还是一个军人。” 所有人一愣,他们眼中那个纤细的,仿佛随时会被风折断,被阳光晒化的身影,在此刻如出鞘利剑一样,带着森森寒气和杀意。 “我可以上车,可以安然无虑地让你们护送到边境。” “但是之后呢?” “边境的子民们,王国的子民们,他们需要的,难道是一个连路都走不动,马都上不得的废物么!” “我是‘守护国家的圣剑’,剑要折,就当折在当折之处,我要死,也该死在该死的地方!” “只有这样,才不会有任何人因为我的离去而绝望,只有这样,我的意志才会继续活在这片大地之上,和你们一起活下去,和边境的子民们一起活下去,和整个卡亚西王国一起活下去,直到胜利朝我们微笑的那刻。” “现在,听明白我话的人,就跟我一起上马,出发了!” “是!” 七人齐齐应了一声,纷纷收拾好行李上马,没人再去管那辆棕褐色的马车。 米歇尔正咬牙忍痛,准备踩着马镫上马时,诺瓦却拦住了他。 “大公阁下。” 诺瓦神色凝重地看了米歇尔一眼,接着单膝跪地,用双手高高捧起一件纯黑色斗篷。 “请您换上这件,可以略微抵御寒气。” 虽然有些意外诺瓦突然如此郑重其事的恭敬模样,不过说实话,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被人跪习惯了,便也没太在意。 接过黑斗篷时,米歇尔取下了身上原来那件白色披风,下意识就递到了诺瓦仍自高高举着的双手上。 等到他换好斗篷扭头看去时,诺瓦已经将他原来的白色披风叠好用布包了起来,装到了自己马背的行囊里。 『之后还能要回来的吧......那件披风挺装x,自己其实还蛮喜欢的......』 只纠结了半秒,米歇尔就翻身上马。 此刻七人的目光统统汇聚在了他身上,那种全然的信任,和名为‘领导者’的重担,如有实质一般,逼迫得他不得不将身体挺得笔直。 『大话已经说出口了,接下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出发!” 第三十四章 草原生死战(上) 米歇尔又往空中哈了一口气,这次,白白的烟雾直飘到高过脑袋,才渐渐地变作透明。 听诺瓦说,从梵林到边境,他们目前已经走过了一半的路程,现在休息的地方,正好处于是城镇尚且密集的最边缘地带,是森林和草原的交接地带。 再往外,若是想遇到一个稍微繁荣些的地方,怕是跑马都要花上三、四个小时。 所以趁着离天黑还早,大家就先停了下来,再派出两人前往最近的城镇去购买补给,毕竟之后若是缺水少粮,想要补充就不是那么方便了。 不过只是隔了一天,几人却像是从秋初走进了盛冬,虽然阳光还带着几分暖气,但是早起的草叶子上已经覆满了白霜。 『幸好换了加厚的这件,还带着一圈毛边,白天的时候可以穿在身上,晚上还能当被子盖。』 吃过了坐着睡觉的苦头,米歇尔决定宁可靠着马,闻着那股臊子气睡觉,也绝对绝对不要再尝试那种好像半截身子被关在铁处女里面的痛苦。 不过得了这件披风,再加上备着的那件绒毯,只要能收拾出一块相对干净的地,自己便能清清爽爽地睡上一觉。 想到这点,米歇尔便没有更多的要求了。 “大公阁下。” 诺瓦从马背上解下一个水囊,又拿出一份纸包着的东西,递到了米歇尔面前。 『......要求其实还是可以有的。』 米歇尔绷紧了五官,强迫自己不要露出眼泪汪汪的表情,从对方手里接过水囊和纸包时,因为神色太过郑重,反而扭曲起来。 诺瓦看着对方如临大敌的表情,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递过去的,应该是大公阁下今日的晚餐没错啊? 『好想来一只北京全x德的烤鸭......』 『不然回去跟劳伦斯说一说吧,没有烤鸭先来份烤肉过过瘾也行啊......』 米歇尔一边想着自己还是项清那会儿最爱的美食,一边恶狠狠地啃着自己手里的白面包。 诺瓦从行礼里拿出自己的干粮:一块烤的干干,类似粗麦面包的褐色食物,这是王国行军打仗时常用的干粮。 只要将它撕成块,泡入热水中,不一会儿就有一碗口感尚算不错的浓汤喝。若是不够饱,再撕两块吞下去,便可以抗上大半个白天。 他们这一趟虽然说不赶时间,却也不能为了进食就到附近打猎。 若只是暴露了行踪,那还轻松些,如果因为猎物的血腥味和烹煮肉类的香气引来了魔物,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正当众人解决晚饭的时候,派去进行补给的两名侍卫,带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一个人解着马上的包袱,向众人分发干粮和一小袋用来暖身的烈酒,另一个人却径直向诺瓦和米歇尔走了过来,表情严肃,眉头不展。 “巴夫,怎么了。” 诺瓦看着巴夫的表情,便知道对方肯定是从附近的城镇,打探到了什么不太好的消息。虽然众人之中,米歇尔的身份最高,但这趟任务,主要负责人还是诺瓦,所以由他先开口,也是正常。 巴夫向两个人行了一个军礼,才往前一步,轻声说道。 “这附近,本来有一个魔物的巢穴。前几日有一个冒险者团队接了工会任务,前去剿灭魔物......” 这是一件好事,但对方神情如此,显然还有后续。 诺瓦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向巴夫发问。 “下手不够干净?放跑了?是什么魔物?有多少只?” “只有一只......是尸火魔虫。” 诺瓦一听,猛地站起身,连放在膝上的干粮也撒了一地。 尸火魔虫是依靠操纵其他魔物的尸体发动攻击的弱小魔物,本体脆弱异常,即使躲藏在魔物尸体中,依靠治愈系魔法的圣光也可以将它烧死。 可如果团队里没有懂治愈系魔法的人,那么尸火魔虫无异于最棘手的魔物。 因为对方可以操纵无数魔物的尸体进行攻击,但我方的攻击只有对魔虫的本体造成伤害,才是真正的有效伤害。 诺瓦作为负责人,自然清楚团队里所有人可以使用的魔法种类,偏偏没有一个人领悟过治愈系的魔法。 尸火魔虫智力不高,喜食心脏,白天休息夜晚行动,只有在准备发动攻击时,才会在附近寻找魔物尸体进行操纵。 森林里各种各样的魔物太多,尸体也多,如果真的遇见了,必定应接不暇。但是草原上的魔物种类单一,而且视野开阔,不用怕被偷袭。 “不行,不能在森林里休憩,我们到草原上去。” 诺瓦立刻拍板,所有人没有二话,立刻收拾了东西翻身上马。 虽然不清楚那尸火魔虫究竟是什么魔物,但看诺瓦如临大敌的模样,也知道这一定是个难对付的敌人。 米歇尔将手里只剩了一角的面包一口塞进嘴里,拍了拍身上的碎屑,立刻跟着大家的动作一起上了马。 一直跑到太阳彻底没了白天的温暖,只留下一个圆圆的形状挂在天上,诺瓦才指挥着众人将马勒停。 米歇尔回头看去,依稀还是能看到远处连成一大片的黑糊糊的影子——那是他们刚离开的森林边缘。 “奔跑途中被偷袭的话,反而会失了先机。所有人停下来,围成一个圈,将马匹和大公阁下护在中间,做好防御阵势。明天天一亮,我们立刻赶往下一个城镇,到时再休息。” “是!” 所有人立刻行动了起来,以米歇尔为中心,围成了一个保护圈,小心谨慎地留意着草原上的风吹草动,显然是要戒备一整个晚上。 米歇尔看着众人极度警惕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恍惚:他们这一群人,好像不知不觉间立了一个不小的g啊...... 事实证明,g是不能随便立起来的,一旦立起来,肯定是要实现的。 大概半个小时的功夫,就有无数骚动的黑影隐蔽在草丛中,从四面八方朝米歇尔一行人围过来。 在距离众人大概两、三步距离的位置,那些黑影纷纷站了起来——是狼群。 然而,当目光穿过马匹和侍卫的间隙,落在狼群身上时,米歇尔才突然明白,为什么诺瓦会对这个所谓的尸火魔虫如此忌惮。 团团围住众人的狼群大约有二十多只,每一只身上都有大小不一的伤痕,而每一头狼的额头上,都有一簇比拳头小些的绿色火焰。 有些狼的身上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啃咬过,露出白森森的肋骨,空荡荡的灰褐色毛皮还挂在肚子下方,大约连内脏也被吃个一干二净。 还有两只甚至连头也没有了,只留下绿色火焰在颈椎的位置燃烧着,看起来格外可怖。 这些魔狼大概是在魔狼族群间争斗失败的一方,因为全员都被杀死,所以它们的尸体就成了魔虫新的玩具。 诺瓦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他们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撑到天亮,等尸火魔虫困倦了自己离开。 也就是说他们七人必须面对几十头魔狼没有间隙、没有留手、不知畏惧的攻击,坚持长达十二个小时以上。 一旦尸火魔虫明白他们只想防御的意图,那么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魔物尸体加入到攻势当中。 最后只会成为必死之局。 第二,找出魔虫本体,杀了对方。 尸火魔虫的本体大概只比豆子大一些,全身呈黑色,有一道红线从头部一直划到尾部。操控尸体时,魔虫本体会呈现假死状态,形如火焰,一旦离开尸体,它会跑的比跳蚤都快。 即使攻击魔物身上的火焰,如果不是本体,也只能将火焰打散,无法打灭。若是让被打散的绿色火焰落在身上,必要烧上大半天才会熄灭,别说衣服了,连肉都要腐蚀掉一大半。 如果没能在魔虫还在操控尸体时杀了它,一旦让这棘手的东西跑了,过一会儿就还会有一大群魔物的尸体前来围攻他们。 最麻烦的是,正常来说,根本没办法单从被控制的魔物外表来分辨,那个小虫子到底躲在哪具尸体里。 显然,这个选择也没比第一个好到哪里去。 “所有人,争取第一时间找到尸火魔虫的本体,只要能逼迫它暂时离开,我们立刻就撤。” “巴夫,你学过『魔法:加速』,一会儿如果情势不好,就由你带着大公阁下突围,我们会全力拖住魔物的攻势。” 六颗心脏和两颗心脏,尸火魔虫就算智力再低,也能分辨的出来哪边它中意的食物更多。 巴夫立刻明白了诺瓦的意思,只是这会儿也不是矫情和犹豫的时候。他低低应了一声,就握紧斧头,警惕着正向自己走来的三头魔狼尸体,一边在脑内思考一会儿如何用最快的速度,带着大公阁下冲出魔物的包围群。 很快,第一头没有脑袋的魔狼就冲着它所面对的侍卫扑了上去。 这是一个信号,攻击开始的信号,很快,二十几头魔狼的尸体全都发动了攻势。如果脑袋还完整的,甚至魔虫还能操控魔狼的尸体发动『魔法:火焰』。 这也是为什么诺瓦要将马匹也保护在内圈的原因:这些马匹只是普通的动物,若是在外围被火惊吓,很容易就跑的没影。如果被魔虫操控的魔物尸体杀死,可能还会被魔虫吃掉心脏后,加入魔狼群一起攻击他们。 而且尸火魔虫的可怕之处还不仅如此。 米歇尔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匹魔狼被一斧子砍掉脑袋后,对方脑门上的火焰变作了两团,一团落在了没了脑袋的身子上,接着那魔狼的尸体摇摇晃晃地又站了起来。 而此刻,魔狼那掉在地上的脑袋,居然还冲着侍卫不断张合着满是獠牙的大嘴,做出攻击之态。 仅仅半个小时,已经不断有侍卫开始受伤,行动力开始迟缓。 反观魔狼群,不管是被魔法箭穿膛,还是被雷击劈得焦黑,又或者全身都被砍成十几段,依旧保持着旺盛的战斗力。 而远处,却还有不断有骚动的黑影,正在往众人靠近。 明明只需要一个治愈系魔法的圣光,就可以把这小臭虫灭杀到连灰烬都不剩,可此刻,它却让七位足可以位列梵林上游的强者们精疲力竭。 “火,用火攻!” 米歇尔看到被砍成十几阶的魔狼尸体虽然仍在地上蠕动,但是很显然并不能对侍卫们再次造成伤害,立刻大声喊了起来。 诺瓦明白米歇尔的意思,他刚想说只有他一人会火系魔法,实在没办法同时引燃那么多魔狼,却见一个东西从里面被抛了出来,直直落在自己怀里——那是傍晚的时候,巴夫他们从城镇买回来的烈酒! “把草皮翻起来做出一个圆形隔离带,往外撒酒点火,逼退它们!” 米歇尔从骚动不安的马匹上将装着烈酒的水囊一一解下,向每个侍卫扔去, 很快,所有人都冒着身上又多了几道伤口的危险,用武器翻起了脚下的草皮,正好衔接成了一个圆形的隔离带。 侍卫们朝外围撒酒时,诺瓦见势对着空中发动了『火焰魔法:群星』。 散碎的酒液碰上火星,立刻变成无数拳头大小的橘黄色火焰,朝着魔狼群落去。顿时有十几头魔狼被引燃,呆呆地站在那里,然后倒在了地上——尸火魔虫收回了对这些没有利用价值尸体的控制。 剩下的魔狼尸体因为燃烧正旺的火势不敢靠近,只敢在火焰范围外不断来回踱步,只要火势一弱,便会再次发动攻击。 烈酒不多,而且浓度高,易挥发,别看此刻火烧得厉害,但是后继无力,很快就会熄灭。 留给众人的,只有片刻的喘息时间,他们必须决定接下来如何行动。 “火势一弱,所有人立刻突围,掩护巴夫和大公阁下离开。” 没有人对诺瓦的命令有异议,即使下一秒他们可能就会惨死在魔狼的口中,再被尸火魔虫吃掉心脏。 米歇尔听懂了诺瓦的意思:显然他们是准备豁出性命,好让自己可以离开。 但在自己的意识里,没有一个人,是应该为另一个人付出生命。 在现代,即使亲密如父子、母女,针锋相对,甚至举刀相向的例子,也不胜枚举。 这会儿,为了让他活下去,却要六个和自己毫无瓜葛的陌生人牺牲生命,这负担和责任实在太重。 米歇尔刚想拒绝,突然,所有人,包括正在火焰圈外踱步的魔狼群们,动作都停了下来。 风中传来一声又一声,不知是什么魔物的咆哮声,隐隐约约,却又可怕的叫人心里发寒,听着动静,竟像是在往这里前来。 所有魔狼的尸体都调转了方向,冲着声音来源的位置压低身子,做出扑势,显然魔虫极为忌惮那个即将靠近它的东西。 诺瓦看着众人身上不断滴落鲜血的伤口,面色隐隐发白:定是风将这里浓重的血腥味传了过去,引来了什么更厉害的魔物。 第三十五章 草原生死战(下) 隐隐的,在一片黑暗之中,有一个比夜色更为浓重的巨大黑影,正往这里冲来,沉重的脚步声连地面都为之颤抖。 此时,侍卫中视力比较好的亚人惊异了一声。 “那个,那个好像不是魔物?” 众人皆是一怔:不是魔物?不是魔物,还能是什么东西,会有这么可怕,这么骇人的气势? 然而看着那个急速奔近的身影,米歇尔却没来由的觉得无比眼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安比,里奥?” 伴随着七弦琴一般的声音,轻轻地低唤起那个名字的瞬间,巨大的黑影又再次咆哮了一声。 众人这次听得清楚:那是属于熊类的,满是怒气的疯狂咆哮声。 “莫非,真的是安比里奥大人?” “安比里奥大人来救我们了?” 一点希望的出现,瞬间引起了侍卫间的骚动,诺瓦却皱起了眉,示意众人安静。 “安比里奥已经被迪瑟斯大人关进了十二层地塔内。那里是什么地方,你们难道不清楚么!” 众人一听,纷纷醒悟过来:没错,在他们出发的前一天,安比里奥大人刚被关进了十二层地塔的最深处。 那里历来是关押最为可怕,或者最为重要的犯人的地方。连单纯进去探视,都必须获得十元老其中三人的同意,更别提想要把人放出来了。 而且,即使安比里奥大人是亚人族熊人,也不代表熊人只有安比里奥大人一个,还有很多魔物,也拥有近似熊类的外表。 侍卫们再次握好武器,一致对外:不管来者是敌是友,无论如何也必须要让大公阁下安全离开。 伴随着巨大黑影的靠近,冲势所造成的巨大推动力,将外围正好燃烧到最高点的火焰墙都撞出了一个大洞。 透过瞬间分开的火焰,众人看见那头快有两人高的巨大黑熊正挥舞着熊掌,一下就把两头扑上去的魔狼按进了地表,直接将狼头带着半截身子都压成了泥。魔狼的尸体一时只能在洞底抽搐,根本动弹不得。 但是此刻,更多的魔狼尸体朝着黑熊扑了上去,其中一头更是狠狠咬在了黑熊的肩膀上。 黑熊吃痛地咆哮了一声,一下子往后仰倒,依靠全身重量,就这么直直地压了下去。 接着众人的耳边,就响起骨肉被重物碾压,那种令人牙酸到全身都不自觉颤抖起来的声音。 侍卫们齐齐吞了口唾沫,下意识地瞥过眼,不敢看那头黑熊站起来后,它躺过的地方,究竟是怎样一副惨烈的景象。 眼见尸火魔虫所操控魔狼群的注意力,全部被那头黑熊吸引走,诺瓦连忙挥舞着长剑,也跟着冲过了火焰墙,加入到绞杀魔狼的战局中。 “所有人跟我上去绞杀魔狼,巴夫带着大公阁下离开!我们在下个城镇汇合!” “是!” “等等!” 就在所有人准备冲过火焰墙的那刻,米歇尔突然大声阻止了巴夫想要将自己带上马的举动。 “那头,那头魔狼,攻击那头魔狼,虫子的本体就在它那里!” 火焰翻腾起的热浪扭曲着空气,但是米歇尔一直都在努力观察着战局。 他发现很多魔狼即使遭受了毁灭性的伤害,依旧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所以这些尸体里肯定没有那只什么鬼虫子的存在。 相对的,如果虫子在某具尸体里,它肯定会小心翼翼,不让自己所在的魔物尸体,也遭受这样严重的伤害才对。 那么只要找到不管是攻击还是防守,一直处于游刃有余状态的魔狼就可以了! 仅仅只是推测,结果真的让米歇尔找到那么一头奇怪的魔狼。 虽然也和其他魔狼一样一起对侍卫们发动攻击,但是每每总是跟在其他魔狼身后发动近身攻击。 一旦见攻击之人调转目光对它发起攻势,很快就有其他魔狼代替他的位置吸引侍卫的仇恨。 又或者根本不靠近,只是利用『魔法:火焰』对他们进行远距离骚扰,甚至几次都烧到了其他魔狼身上。 众人一听,连忙使出自己最厉害的魔法,朝那头魔狼打去。 果然那头魔狼灵活异常,甚至会利用其他魔狼的尸体,为自己抵挡侍卫的魔法攻击。 再明显不过了,尸火魔虫就在那头瘦小的魔狼脑门上! 黑熊也注意到了众人的行为,挥舞起巨大的熊掌,一巴掌就将那头魔狼扇上了天。 “『魔法:雷击』!” 从半空中出现游蛇一般的银色闪雷,精准地命中了魔狼额头上那团绿色的火焰。 就听到一声极其凄厉的,高亢得像是用粉笔划过黑板时的鸣叫声,所有燃烧着的绿火同时熄灭,魔狼们立刻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又变回了普通的尸体。 『结束了?』 大口大口地喘气,心脏在疯狂跳动,热浪虽然已经在消退,但不少魔狼的尸体还在燃烧,传来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臭味。 『我们安全了?』 侍卫们面面相觑,仿佛是在用对方的存在,确认自己的生还。 众人面上还没来得及露出万幸的笑容,可此时,那头黑熊居然摇摇晃晃地,朝着他们走来? 所有人立刻举起刀剑冲向黑熊,即使对方刚才帮助他们杀了尸火魔虫,也不能代表对方不想杀他们啊! 黑熊却没有在意侍卫们的举动,那双黑漆漆的小眼睛,只是专注地看着被众人保护在身后,朝着它露出疑惑表情的美丽精灵。 “米,歇尔。” 黑熊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在扬起的巨大灰尘中,渐渐地,巨大的黑影缩小成了一个人形的模样。 诺瓦率先走了上去,用剑指着对方的脖子的同时,一脚便将脸朝下趴着的男子踹翻了过来。 “是安比里奥!” 听到来人的身份被确认,侍卫们虽然心有疑惑,但是毕竟对方救了自己的性命,此刻也不是计较的时候,纷纷将武器收了起来,上前帮着诺瓦想要将人抬起来。 米歇尔也想上前,毕竟刚才对方又救了自己一次,这会儿还是念着自己的名字昏过去的,可刚走了一步,他立刻瞪大了眼睛,接着背过身去了。 『这混蛋......靠,要长针眼了。』 “此地不宜久留,既然尸火魔虫已死,我们还是连夜赶往下个城镇的才好。” 所有人都赞同诺瓦的说法,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出发的时候,又闹出了一件幺蛾子——马儿开始闹脾气了。 这倒是真不怪人家,你说一个晚上,又是围攻,又是放火,它们能老老实实让你骑就不错了。 结果你呢,居然想把一个浑身都是魔物的尸臭,背上黏答答的沾满了碎掉的黑色尸块,还重地极其离谱的家伙放到它背上? 马儿重重喷了口气,用愤怒的目光,怒瞪着所有意图把这个恶心的玩意儿放到自己背上的家伙。 『谁敢凑近,看老子不一蹶子踢死你。』 众人有些无可奈何,而且人家好歹救了自己一命,就这么让他光着身子用马载着进城,未免也太...... “用我的吧。” 米歇尔歪着头,死也不敢看那个倒在地上,全身都需要打马赛克的家伙,把自己的绒毯,还有身上的黑色斗篷都解了下来,一股脑扔了过去。 显然大公阁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暴躁,见状,侍卫们也不敢言语,便用绒毯和斗篷将安比里奥裹了起来。 可是安比里奥块头太大,斗篷加绒毯,挡了上面就挡不住下面,挡了下面,就掩不住后背。 而刚才的打斗中,一部分人将斗篷当做可利用的道具朝魔物扔了过去,只希望能稍稍减缓对方的攻势。而这会儿就算有还披在身上的,也几乎被魔狼的爪子抓的像团烂布了。 “诺瓦,你那里不是还有我的一件披风,给他。” 诺瓦下意识看了一眼米歇尔,就见对方侧着脸,在跃动的火光照映下,明明满是别扭、甚至还带着几分生气的神情,却也美得惊心动魄。 “用我的吧,我的还没坏。” 不知道为什么,诺瓦没有取出米歇尔的白色披风,反拿出因为怕妨碍行动,一开始就解下放在马背上的自己的黑色斗篷。 两件斗篷加一张绒毯,总算把安比里奥从头到尾包了个严实。 这会儿马儿虽然依旧一脸嫌弃,但好歹众人扶着安比里奥靠近时,它没直接抬起蹄子,作势要踹了。 因为安比里奥太重,马匹烦躁地刨着地面,拒绝再乘载一位,于是只能一个侍卫骑着一匹马,再牵着背着安比里奥的马的缰绳,再让两个瘦小的侍卫挤在另一匹马上。 一行人略略收拾了下,就立刻上马,往最近的城镇赶去。 而此刻,已经是刚过了零时的第二天了。 ...... 这里是出了森林上了草原后,旅人会遇上的第一批城镇之一——坎塞镇。 因为人流相对集中,地势开阔,来往四通八达,不管是准备进森林的,还是预备上草原的,都会先到这里来收整一番,与森林里那些繁荣的城镇相比,并未逊色到哪里去,反而更显出几分人声鼎沸来。 此刻,米歇尔一行人,正在坎塞镇上一座不大不小的旅馆休息。 几个人进镇子的时候,又遇上了不大不小的麻烦。 这次不是马闹脾气,也不是安比里奥出问题,更不是因为众人衣衫褴褛太过招人眼球,麻烦的主要原因,来自这趟任务的主要人物——米歇尔。 一直以来,去城镇进行补给这件事,都是让侍卫去做。偶尔在路上遇到生人,众人也是带着披风、斗篷,裹得极其严实,就连男女都快分不出来。 现在所有人身上连衣服都快保不住了,仅有的三件遮挡物——两件斗篷和一条绒毯,也全用来裹着安比里奥,自然也就没什么东西可以用来遮挡米歇尔身上,那太过明显的种族象征,以及那张美得不像话的脸。 如果已经在边境了,也还好说,本来就是为了能让大公阁下招摇过市(?)而踏上的这次旅程。 可现在他们才走了一半多一些的距离,这会儿如果暴露了身份,怕是走不走得了都成了问题。 其实,也可以让侍卫脱了上衣,借给米歇尔把脑袋裹住。 但是!问题就在于没人敢啊。 就是自己没穿过的衣服,他们都不敢拿去扣在大公阁下的头上。更别说是穿过的,带着汗水、魔物的血液、尸臭、干草叶子、灰尘等等脏污的,已经破烂到自己都看不下去的衣服...... 最后的决定,派去三个人先去坎塞镇里打点好下榻的旅馆,留两个人准备众人的吃食、替换的衣服还有洗漱用的水,再替安比里奥找一个药剂师。另一个人带着斗篷回来,再把他们这一行人领进去。 太大的旅馆人口密集,他们这一行人虽然不算多,但是也比较容易惹人注目,万一引来一些专门找外来人麻烦的事头,必定会坏事。 可太小的旅馆又不保险,黑店不黑店另说,对方指不定都凑不出足够的房间,好容纳他们九个人休息。 最后三个侍卫便选定了坎塞镇上一家不大不小,位置相对安静些的旅馆——雀鸟旅馆,一口气包下了整个二层的七个房间,供他们一行人休息。 因为安比里奥身上的味道实在太过可怕,七个侍卫分成两组轮流上阵,将原本准备给九个人的洗澡水都用的彻彻底底,才勉强算是洗了个干净。 『真可怜,被一群大老爷们看光了。』 不用帮忙,也不想去帮忙的米歇尔,一边在自己的房间里,等旅馆重新烧了洗澡水送过来,一边毫不负责任的想着风凉话。 药剂师过来看完安比里奥的伤势,只说对方身上那些都是皮外伤,按照亚人的恢复力,过几天就能痊愈了,没什么大关系。不过伤口里面不太干净,需要用药水先清理过,不然脏东西留在身体里,倒更麻烦些。 也是,那些魔狼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天了,造成伤口用的爪子和牙齿怎么可能干净到哪里去。 至于人昏过去的理由,应该是维持兽化时间太久,耗费了太多体力和魔力的关系,睡上几天,醒过来再好好吃一顿就没问题了。 于是旅馆刚烧好的热水,在米歇尔眼巴巴的等待中,又送进了安比里奥的房间...... 第三十六章 大黑熊加入队伍 介于安比里奥的身体状态,几人不得不在坎塞镇上停留些时日。 因为一行人根本没有做过能到城镇上休息几天的安排,所以行李里都没有准备换洗的衣服。 除了米歇尔身上那件洗干净了还能穿之外,别人的就...... 于是刚进城镇为大家备下的一套衣服明显就不够,加上每个人的身材都有些不同,提前预备好的衣服总有些不太合身的地方,所以只好分头先去把自己的衣服买了。 总而言之,也不是什么麻烦事。 可在衣服上,最令人头痛的就是安比里奥。 虽然很多卖衣服的店铺,也会为一些身材比较特殊的亚人准备相应尺码的成衣。 可足够长的衣服,安比里奥太壮了塞不进去,足够大的衣服,他又太高了,袖子短了半截,连肚皮都挡不住...... 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让裁缝量了安比里奥的尺寸,订做上两套衣服好换着穿。 于是在对方没有把做好的衣服送过来之前,只能让这个傻大个光着身子躺在床上了。 『反正也还没醒呢,又不需要走动,光着也没影响。』 因为一部分侍卫出去买衣服,一部分侍卫在房间里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所以洗完澡无所事事的米歇尔,暂时承担了看护病号——安比里奥的责任。 『说是看护......』 米歇尔看了眼对方裸露在被子外的肩膀:他记得那时有一头魔狼扑了上去,在这大黑熊肩上狠狠咬了一口,可这会儿伤口已经愈合到只剩下两个芝麻大小的黑眼了。 『亚人的自愈力真可怕......』 “大公阁下。” 米歇尔抬眼看过去,诺瓦正捧着一封书信向自己走来。 “怎么了?” “是梵林的魔法师行会发给每个地区分会的文件,冒险者公会以及分会那边也应该都有。” 米歇尔接过白色的信封,上面刻有魔法师行会徽记的鲜红色火封,此刻已经被拆开了。 信的内容倒是很简单,就是关于安比里奥打伤看守从十二层地塔逃跑,如今正式下发全王国的通缉抓捕。 信里面还提到,他的哥哥埃比里奥因为涉嫌帮助其弟越狱,如今也被抓了起来关进了十二层地塔,同时,埃尔家的侯爵衔被褫夺,全家暂时被扣押,直到安比里奥归案为止。 最下方留的日期,已经是三天前了。 还好他们几个人进镇的时候,因为怕暴露米歇尔的身份,直接亮出魔法师行会徽章过的门检。再加上安比里奥从头到尾都被包的严严实实,所以不知不觉间居然避过了一场不小的麻烦。 看完了信,米歇尔又看了一眼睡在床上,一脸人事不知的安比里奥,那种深深的无力,简直没话说了。 “大公阁下,现在......要怎么处理?” 诺瓦的目光也从床上那头大黑熊身上走了一圈,显然是想问他:该怎么处理这个‘通缉犯’? 『怎么处理?我怎么知道怎么处理!』 米歇尔下意识想要炸毛,可一看到诺瓦恭敬的态度,到嘴的‘问候语’又咽了下去。 归根结底,这头大黑熊是因为他被关进去,又因为他才逃出来,这会儿为了救他弄得一身是伤,连全家都被扣押起来。 如果自己就这么把安比里奥交出去,不说寒人心,也未免太不够义气了...... 『这已经是第三次被救了,好歹也应该报答一下。』 “给迪瑟斯写一封信,告诉他,人在我这里,让他取消对安比里奥的全国通缉,另外释放埃比里奥,解除对埃尔家的扣押。至于侯爵衔,暂时扣着也无妨,但是保留埃尔家一切的贵族待遇不变。” 一户人家如果失去了贵族头衔,那么衣食住行的待遇都会有很大的变化,有时候甚至连名下的资产和金钱都不一定保得住。这是劳伦斯曾经告诉过自己的知识。 诺瓦有些犹豫,不由得开口反问道。 “这样真的好么?毕竟安比里奥是关押在第十二层地塔的重要犯人......” 米歇尔冷冷地打断了诺瓦的话。 “诺瓦,安比里奥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关进去的。” 诺瓦哑然:没错,安比里奥是因为......得罪了大公阁下,才被愤怒的迪瑟斯大人关进了十二层地塔,现在受害人都这么要求了...... 见诺瓦依旧没有行动,本来就很烦躁的米歇尔不由得加重了语气。 “以圣蔷薇骑士团团长、‘守护国家的圣剑’以及大公的名义,难道还不能暂时保释一个不曾犯下什么大错的犯人嘛!” 这话就说得颇重了,诺瓦不敢再犹豫,立时应下,退了出去。 虽然知道自己有点迁怒,但是从看完信纸后,米歇尔就觉得心头有种莫名的烦闷,好像对方如今变成这样,都是自己的过错一样。 他其实只是想小小惩罚一下对方,为什么会闹成这个样子?全国通缉?褫夺爵位?一家扣押? 更可恶的是,为什么他现在居然还觉得这么心虚? 『明明受害人是我才对!我心虚个毛线啊心虚!』 米歇尔一脸烦躁地在房间内来回踱步,连拿在手里的白色信纸被捏成一团也不自知。 “都是你!是你!你...都是你的错!” 一扬手,白色的纸团精准地命中安比里奥的额头,在留下一道淡粉色的印记后,才咕噜咕噜地滚到了床下。 稍稍发过火后,心里终于有些平静下来。米歇尔重重地出了一口气,转过身,整个人扒在了窗口,双手撑着脑袋,看着外面的风景。 因为是在屋内,米歇尔并没有带着帽子,所以即使是在自己的房间内,他也会把窗户关死了,再拉上帘子——二层小楼并没有多高,走在大街上的路人,抬个头便能看到他的窗口。 但安比里奥的屋子不同,和米歇尔的屋子不在同一侧的他的房间,窗外对着的风景,是一大片金色的,正在随风摇曳的麦浪,有谁会注意到他那头太过瞩目的银发和尖尖的耳朵。 即使让麦子看到了,难不成你还能让麦子开口告诉你:嗨,你知道嘛,雀鸟旅馆的二楼,住了一个有着银白色头发的男精灵,可好看了。 这会儿正好是快晚饭的时候,天空成薄红色,犹带着一份温度的风中吹拂过脸庞,传来不知谁家的浓浓菜香。远处几户小小的低矮民居中,灰白色的炊烟升到半空才徐徐而散。 『这么平静安定的生活,真像是在做梦一样。』 看着眼前这一幕,好像昨天晚上被魔狼群攻击的事,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米歇尔不由得放松下来,像是打盹的猫儿一样微微眯起眼睛。冰冷的眼角在这微熏的暖风中,也不由得染上了些许醉人的霞色。 突然,没来由的,一种来自直觉提醒的危机预感,让米歇尔瞪大了眼睛。 他下意识转过身,就见一个巨大的黑影压了下来,然而脑袋里刚出现‘我必须离开’的想法,人已经被一双大手死死地钳住,然后搂进了一个火炉子里。 “米歇尔,米歇尔,米歇尔......” 安比里奥死死地抱住米歇尔,一边用甜腻到令人面色发白的音调,不断地呼唤着对方的名字,一边像是某种大型猫科(犬科?)动物撒娇一般,不断地厮磨着在他怀中显得无比娇小的米歇尔。 最可怕的是,蹭着蹭着,安比里奥突然发出一声令米歇尔毛骨悚然的,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令他觉得很舒服,所以不知不觉就从喉咙里出现的颤音。 “恩~” 然后米歇尔就觉得有种坚硬的物体,在某个不方便诉说的高度,正顶在自己身上。 作为现代人,汇聚过中日美韩英非等各国精华,历经千年风霜,前有玉x团图文翔实,后有c老师声情并茂,所谓没见过猪跑,咱也吃过猪肉啊。 而且因为上大学时的专业和医学类有那么一咪咪联系,米歇尔当然知道会出现这个现象的原因,和一种叫做‘海绵体’的人体平滑肌和结缔组织有关系。至于这个‘海绵体’...... “啊!!!!!” “啪!” 安比里奥捂着脸,一脸迷茫地看着一道银白色的身影从屋子里冲了出去。 米歇尔一脚踹开诺瓦房间的房门,涨红着脸,对站在窗边手足无措的诺瓦咆哮道。 “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把那头蠢货,捆起来,扔出去!” ...... 当然,最终安比里奥也没有被扔出去。 因为米歇尔没办法说出口对方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而安比里奥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是傻笑着往一脸写满‘再靠近我宰了你’的米歇尔身边凑过去。 至于米歇尔之前的要求,也已经被诺瓦写成信,让唯一一只紧急关头下用来联系迪瑟斯大人的特殊信号鸟带走了。 米歇尔冲进诺瓦房间的那一刹那,正是对方刚从窗口将信号鸟放飞的时候。 所谓的‘木已成舟’,大概就是指的这么回事。 用目光逼退所有想要坐在米歇尔身边的人,安比里奥含羞带怯地坐在米歇尔身边,露出一脸“真好”的傻子样。 强压着想要拔剑把这个傻缺砍成十七八段泄愤的念头,米歇尔拉长个脸,对着不敢抬头看向自己的众人说道。 “留两个人把这个傻......安比里奥送回梵林,其他人收拾好行李,我们明天出发。” “不,我要跟你一起走!” 安比里奥立刻伸出了一双猿臂,想要抱住米歇尔。 ‘啪。’ 米歇尔好像听到脑海里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崩断的声音。 “大公阁下,冷静,冷静!” 四个侍卫上前抱住安比里奥往后扯,一个侍卫拦在安比里奥和米歇尔中间,另一个侍卫则赔着笑脸,用手顶住米歇尔拔到一半的礼剑剑柄底部。 诺瓦是唯一一位没有上前阻拦的人,他沉吟了半刻,一脸认真地说道。 “大公阁下,这个办法,怕是不妥。” 米歇尔深吸一口气,松开手,一拎剑鞘,礼剑就自动滑落到了底部,众人也纷纷松了口气,只是抱着安比里奥的四个人此刻依旧没敢撒手,怕这个傻子又把大公阁下惹怒了。 “说说看,哪里不妥。” “依照安比里奥阁下的实力,如果他不愿意离开,即使我们七人全部留下,也只能拖出他一天两天,更别说把他送回梵林去。” 听了诺瓦的话,所有的侍卫都赞同的点了点头。 即使安比里奥看起来很......但他毕竟是目前的王国最强,如果没有这点实力,那那些王国的所谓强者,未免也太外强中干了。 『这就是所谓的请神容易送神难?问题是这神也不是他请来的啊......』 米歇尔泄气地坐回了椅子上,这一次看起来,是真的无计可施了。 “要我带上你也可以。” 一听到米歇尔松口,安比里奥双眼发亮,像是看到了肉骨头的大型犬科动物。 “但是你不能靠近我一米以内,也不能跟我说话。” 接着肉骨头就从大狗狗面前被拿走,换成了一碗浇了肉汤的米饭。 “呜......” 因为多了一个人,所以干粮明显就不够了,还要再为安比里奥准备一匹马。 坎塞镇上虽然货物繁多,但是马却是比较少见的货物,毕竟是普通动物,被魔物攻击又容易受到惊吓,一旦跑了,商人可就是血本无归。 再加上以安比里奥的块头,普通的马也没办法载着他跟上其他人的步伐。于是众人只能等魔法师分会从森林里最近的城镇调马过来。 在马被送到坎塞镇之前,米歇尔先收到了迪瑟斯的回信。 对于米歇尔的要求,迪瑟斯自然不会反驳,但是对方关于安比里奥曾对米歇尔做下的,极端无礼行为的罪行,提出谴责,并强烈要求保留此项罪名,以及对方必须为了擅自逃离十二层地塔、打伤看守侍卫等行为负责。 大概意思就是:他的破事我都记着呢,等着回来秋后算账吧! 米歇尔不动声色并在内心默默比了个赞。 就在一切准备妥当,众人决定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太阳的旁边——战争之辰又出现了。 第三十七章 阿托曼的圣剑 白雾......管它的。 米歇尔摘下盖住了大半张脸的兜帽,隔着大半片草原,已经能看到边境之城——阿托曼的城墙了。 边境之城不单单只有阿托曼一座城的存在,连绵成一条战线的边境之城还有另外五座,一直到两边被深渊森林阻隔为止。 深渊森林和迷雾草原同样归纳为不可进入的场地之一,换成游戏,大概就是类似所谓的空气墙——你可以看得到里面的景色,但是实际上你是走不过去的,里面的风景也只是纯粹的贴图而已。 不过深渊森林和迷雾草原是可以走进去,虽然进去就别想回来了。 个人觉得还是空气墙安全点。 那为什么众人选择了阿托曼,而不是前往其他边境之城呢? 因为帝国只攻击阿托曼...... 多么简单粗暴的理由,可这就是现实。 两年前的‘圣战’,就是在阿托曼的城墙外发生的,如今帝国军前来骚扰的,也是阿托曼所在的地方。 『大概帝国都是一群战斗力爆表的直肠子二百五。』 米歇尔一脸冷漠地在内心吐槽。 不过即使如此,为了以防万一,王国还是以阿托曼为战线,建立了其他五座边境之城。就算不是为了防御,也可以在战时为阿托曼提供源源不断地战阵补给。 毕竟打战靠的是什么?人、武器和粮食啊。 没了人,你拿什么去打仗;没了武器,你靠什么打赢人家;没粮食......那还打个屁,回家洗洗睡吧。 在坎塞镇获得‘充分休息’后,几人马不停蹄的直奔阿托曼,终于在战争之辰彻底消失的第二天赶到。 是的,就像一些电影里,永远是在犯人被围观路人甲乙丙丁按在地上疯狂摩擦后,警察才大呼小叫地赶到现场一样——什么破比喻。 不过既然已经到了阿托曼,从现在开始,他毕竟好好扮演一位面无表情的‘守护神’,并且在下一次战争之辰出现的时候,顺顺利利地‘露’上那么一手。 只要能成功吓退帝国军,他这趟任务也就圆满完成了。 ......大概没那么容易。 米歇尔又把兜帽盖回了脑袋,顺便挡住了某人火辣辣的视线。 虽然从那天,他提出要求之后,安比里奥的确没有再跟他说过一句话,也真的没有再接近他一米范围以内,但是这并不妨碍对方在所有清醒时间用目光视x他。 『米歇尔,你要知道,我其实并不是故意想毁坏你的形象......但是如果我真的不小心毁了,那也绝对不是因为我自己的意愿,实在是某人太欠揍了。』 既然看到了目的地,众人也就不再停歇,立刻向阿托曼出发。 不过,所谓看山跑死马,九人足足耗费了好几个小时,才来到阿托曼的城门下。 按理说,到这里应该就没有问题了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城门的盘查却特别严格。 如他们九人这样,每个人都自配备良马,身侧都挂有武器,身材挺拔、肌肤白嫩(相比旁边的平民),一看就拥有良好的家世背景,加上每个人的举手投足间,都可以看出曾经接受过严格的训练。 这是一支,无论从任何一方面看来,都不应该是这个时候会出现在阿托曼的团队,所以立刻就被城门的士兵拦了下来,到另一边接受细致盘查。 不过米歇尔一行人也不是拥有不当身份的流亡之人,包括安比里奥的通缉令也在前几天彻底取消了,所以也不惧怕被盘查。 诺瓦犹豫了片刻,还是舍弃了魔法师行会的徽章,直接亮出了梵林侍卫团的徽章。 一旁熟知卡亚西王国上千种不同徽章图案的老鉴师,用带着细茧的手指,从每一道细纹,到每一个字眼,将拇指大小的徽章摸了一遍又一遍,才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这是,梵林侍卫团的,徽章......不会有错。” 守在阿托曼的老鉴师,今年也已经有七十岁了。这是他第一次摸到梵林侍卫团的徽章,一时间还有些舍不得,在手心摩挲了好久,才慢吞吞地将徽章交还出去。 “梵林侍卫团......梵林的侍卫大人到阿托曼来做什么?你们可有公书文件?” 一旁的士兵相互对了个眼色,便朝诺瓦一行人喊道,同时,握紧了手里的长枪。 不知不觉,十几个人士兵已经将他们九人团团围住,气氛一时剑拔弩张,只要一句话应不上来,便有一场你死我活的争锋。 “你们……” “可以了,诺瓦。” 一直被八人护在中间,带着白色兜帽,看不清楚面容的人,在此刻阻止了诺瓦接下去的行动。 那是没有见识过繁华,没有享受过安逸的阿托曼人们,无法用自己所知的,匮乏的词汇去形容的,极其动听的声音。 八人分开一条道,微微弯腰,像是恭迎自己的王一样,向经过身前之人献上敬意。 苍白纤细的手指轻轻摘下掩住了大半容颜的兜帽,银白色的长发如瀑布一般滑落背后,尖尖的耳朵是不容置疑的种族象征,更不用说那张仿佛用冰雪雕刻出来的脸庞。 “圣剑阁下。” “是圣剑阁下!” “是大公大人!” “大公阁下来阿托曼了?” “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大公阁下,大公阁下。” 不知道是谁先说的出口,也不知道是谁先跪在了地上。 以米歇尔为中心,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无论老人还是孩子,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将脸深深地贴近地面,任由泥土的气息钻进鼻腔,任由眼泪滚落地面变成无数泥点子,又溅在了脸上。 不需要吟游诗人的赞美,不需要后记史书的称颂,米歇尔曾经做过的一切,烙印在每一位得到他援助过的子民的心里,在这一刻,得到了应有的回报。 『真希望,他能看到这一幕……』 米歇尔在内心叹息了一声,对着无数向他祈求着庇佑的人们说道。 “我来了。” …… “去,去给老子打一坛酒来!” 尚未到桌子高的,瘦小的男孩怀里,突然被人塞进了一个需要他双手合抱,才堪堪不会掉下的棕色粗瓷酒坛。 因为男子用力过猛,小男孩抱着酒坛晃晃悠悠地后退了几步,直到脚后跟撞在门槛上,才好不容易停下来。 “钱.....钱......” 小男孩抱着酒坛,犹豫了很久,才用虫鸣大小的声音,嚅嗫着一个字。 自己已经将整个阿托曼的酒家都赊了个遍,即使觉得他再可怜,也没有哪一位店主愿意给上哪怕一滴最差的劣酒,如果没有要到酒,回来必定又会挨男子一顿打。 “啧,没用的东西,滚滚滚。” 两个最低价值的钱币被扔到了地上,咕噜咕噜的,滚到了门槛下,和男孩的脚边。 今天男子的心情不错,若是碰上男子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开口要钱,只会换来对方重重的两脚。 男孩连忙放下酒坛,将两枚钱币收进了怀里:只要有这两个铜币,便可以换一勺最差的劣酒,自己再在酒坛里装上半坛子河水,便能应付过去。男人只消喝的东西有个酒味就会满足,根本尝不出好坏来。 不过绝对不可以让男人的妻子看见。若是看到男人给他钱,男人的妻子,他的婶婶,便会把钱收走,然后不让他吃晚饭——即使是叔叔、婶婶还有他们唯一的儿子吃剩下的饭菜,也是他一天仅有的食物。 抱着酒坛出了房门,但是男孩并没有马上离开,反而在屋子一旁的巷子口躲了起来。 男子和他的妻子,习惯在他不在家的时候偷偷说重要的事。因为这个家实在太小了,即使他们在里屋说话,睡在外头灶台旁的他还是听得见。 “怎么了,又让那个臭小子去买酒了?” “你没给他钱吧!” 女子本就尖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 “哪能,哪能。” 男子陪着笑,口气满是小心翼翼。 女子哼了一声,男子又哄了几句,两个人便碎碎地说起了家里又缺了什么,又要买什么,儿子想要什么等等。 男子的妻子,他的婶婶,原本家里也有几个钱。 只是后来双亲亡故,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平日里游手好闲,一无是处,除了样子还不赖,也只会哄女人开心的男子,也就是他的叔叔。 两个人据说一开始还过过一段不错的日子,只是后来坐吃山空,只能带着儿子,来找他父母求助。 他的父母只是一对朴实的夫妻,父亲是阿托曼的一名士兵,母亲在裁缝店做工,家里还有他的哥哥和他两个孩子,也没有很多储蓄。 还好男子的妻子还偷偷藏了一些首饰,卖了几件换了些钱后,在他父母的介绍下,买了一间小屋子,两个人磕磕绊绊地过起了日子。 这一切,直至两年前,他的父亲,战死在了‘圣战’一役中,就彻底改变了。 听闻父亲战死的消息,母亲一病不起,很快也离开了他们。 接着,男子和男子的妻子,就把自己的房子卖了,一家三口都搬到了他们的家中,把他和哥哥当成仆人一样使唤。 因为男子觉得他的妻子肯定还有藏起来的首饰,所以从来不敢对他的妻子大小声,一旦受气,就会变本加厉出在他和哥哥身上。 为了保护他,哥哥挨的打骂最多,吃的苦头最多,他们两个人,有时候做上一天家事,也只有一碗浇了菜汤的剩饭吃。 那个时候,哥哥就会把饭推到他面前,让他吃,明明肚子正饿得咕咕叫,却说自己已经偷偷吃过了,不饿。 『哥哥……』 男孩歪着脑袋,抬起胳膊,用肩膀上的衣服擦去不小心流出来的眼泪。 “诶,到底怎么说,征兵那件事。” 女子的声音突然又高了起来,像是准备因为什么要吵起来的样子。 “诶,你坐下来,坐下来听我说。” “这不是没有办法么。” “什么没有办法!我们家里不是已经出过一个兵了么!” “可人已经死了啊......” “而且,就是因为我们已经出了一个了,所以前一次征兵的时候,不就没找到我们家里来么。” 男子顿了顿,才用男孩几乎要紧贴在墙壁上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可说不得,下次征兵什么时候就会到,那我们家里,可就逃不了了。” “什么逃不了,不还有个小的,让他去,死了正好剩一口饭。” 男孩紧紧抱住怀中的酒坛,强忍着想要破坏东西的欲望,逼迫自己贴在墙壁上,继续听着屋内的动静。 “我倒也想让他去,可这年纪实在太小了。” “那就报大几岁,就跟之前做的一样不就行了。” 男子叹了口气,像是觉得妻子的胡搅蛮缠有些无法理喻,可又因为顾忌着什么,男子不得不忍耐,不得不强压着性子,继续和他的妻子解释。 “前面那个大的,顶了咱们儿子的名额。” “虽然小了几岁,但人家看人数对得上,那体格勉强能握得动刀剑,咱们又略略塞了些银钱,对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这个小的,个头都没一把枪高,再怎么谎报年纪,也过不去啊......” 像是终于明白了男子话里的含义,女子终于开始慌了。 “那怎么办?你不能去,也不能让咱们的儿子去。” “那战场,那战场是个什么地方,帝国军都是一群吃人的魔物,去了,哪里还有命在。” 说着说着,女子小声地哭了起来,男子无可奈何,又是一番轻声低语地哄着。 那声音实在太低,即使男孩已经将耳朵贴平在墙壁上,也听不清楚。 “......说好了,只要......就够了。” “这么多!” 女子突然叫了出来,接着,又是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又想骗我的钱,是不是!” “不是,你听我说,别急。” “那名额也不是说能有就有能有的。” “我们少出一个人,总要别家多出一个人。” “这里面,只要过了手的,谁不得拿一份。” “不然之后吵起来了,还有谁帮着我们说话。” “这已经是少的了,不然,你舍得让我上战场?还是你准备送我们儿子上战场?” 像是被男子最后一句话唬住了,女子半天没有一点声音,接着突然之间,就放声大哭了起来。 “可,可我已经没钱了,首饰也都卖光了,哪里还有钱。” 听到这里,男孩已经心满意足了,他抱紧了酒坛子,连忙往巷子另一头走去。 『哥哥,你听到了么?』 『那对父子中的一个,很快就要来陪你了。』 『哥哥......』 这是男孩第一次,打从心底里,如此期待战争的到来。 那一定是一件,快活得无与伦比,比让他吃好吃的,睡柔软的床,都更要让他觉得高兴的事。 “圣剑阁下来了!” 隐隐地,从远方传来的一阵骚动,几个熟悉的字眼,钻入了男孩的耳朵。 『圣剑,阁下?』 男孩记得,那场可怕的,夺取他父母生命的‘圣战’,就是因为对方才结束的。 从那之后,哥哥一直跟他说,只要有圣剑阁下在,他们的王国,他们的家园,就是安全的。不会再有帝国军打过来,不会再有战争,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像他们的父母一样被夺走性命。 就算哥哥被征兵离开的前一个晚上,哥哥依旧和他说,要相信圣剑阁下,会保护他们的王国,保护他们的家园。 『那么圣剑阁下,也一定会保护他的哥哥的!』 看着哥哥随着军队离开的身影,他这么相信着。 ......一度,这么相信着。 酒坛落在地上,顿时碎成大大小小无数裂片,有些甚至划伤了男孩裸露在外的小腿。 “圣剑,阁下?” 男孩顺着拥挤的人群不断往前,泪水模糊了视线,下一刻又因为眼泪的落下获得了短暂的清晰。 “圣剑阁下?” 终于,一道银白色的身影,进入了男孩的视线中。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身边就有人扯着他的手臂,将他拉倒在冰凉的石砖上。 “赶紧跪下,那可是圣剑阁下。你还站着,可是不准备要命了。” 接着头也被人按住,死死地抵在地面上,来自石头的凉意,透过皮肤,刺进了骨头,冷得男孩全身都在打哆嗦。 “圣剑阁下来了,圣剑阁下来了。” “不会有战争了,不会有战争了,圣剑阁下会保护我们,圣剑阁下会庇佑我们。” “大公阁下会救我们的。” “不用怕帝国军了,只要有大公阁下在,帝国军就打不过来了。” 『不会有战争了?』 『不会有战争了?』 男孩张大嘴,无声地痛哭着。 第三十八章 阿托曼的秘密 没有人再敢质疑米歇尔一行人的身份,士兵们毕恭毕敬地将他们领到了阿托曼的城主府——一间朴素到了极点,比米歇尔在梵林的庄园,也大不到哪里去的宅子。 屋前没有花草,只有两棵比房顶还要高的不知名乔木。巨大的树冠像一把绿伞,将半间宅子尽收其下。 米歇尔神情不动,跟着一名管家模样打扮的人,经过树冠底下,走进了屋内。 屋内的陈设也简单的出奇,除了必要的家具,连多一个花瓶也找不出来。 就算是进了客厅,里面放着用来待客的椅子,也只有一把——素净的纯木头面,同色的椅子腿,四根细长方木条,上面再加了一块无雕刻的圆形木块组成了椅背。 『连个漆都不上这么朴素的?』 因为阿托曼的城主暂时不在府内,只能让他们一行人在客厅暂等,再请人把城主喊回来。 作为九人中身份最高的人,米歇尔自然坐在了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然后八个汉子一字排开,齐齐往米歇尔身后一站,那排场,颇有些黑社会大佬的风范。 当然,安比里奥自然是站在米歇尔正背后的位置,距离也非常精准而微妙的保证在了一米——其中并不包括他那快在米歇尔后背上烧出一个洞的视线。 于是因为某人的关系,米歇尔一张脸上简直都快挂上冰碴子了。 阿托曼的城主霍斯.安德烈进入客厅时,猛一抬眼,险些连脚都没敢往里踩一步。 『不过两年未见,大公阁下的气势何时变得如此骇人了?』 不过安德烈毕竟是半辈子活在战场上,尸山血海里趟过来的军人,自然不会因此胆寒。 此刻,他甚至还颇有些欣慰,原本以来一直隐隐抱有的担忧,在此刻也烟消云散了。 米歇尔眼前之人,年过半百,头发花白,有着一张端方的国字脸,眼神如鹰一般锐利,浑身充满了沧桑感,让人一眼便知,这是一位沐浴着战与火长大的军人,是习惯了挥斥方遒、统领千军万马的指挥官。 而这样一位,无论走在那里,都会让旁人下意识生出几分尊敬的老人家(安德烈:???),此刻,弯下了自己如铁板一样挺得笔直的脊背,在米歇尔脚前两米处单膝跪下,将头颅低了下去,表示出最起码的敬意。 “阿托曼城主,霍斯.安德烈,见过大公阁下。” 看到这样一位......感觉厉害得难以形容的人在自己面前跪下,如果是自信心非常强大,或者拥有绝对实力的人,一定会感到无比舒适,或者说觉得理所当然。 但是眼前的这一幕,对于勉强撑着一张大老虎皮,还不得不学着招摇过市的米歇尔来说,此刻他的内心感受只剩下这几个字:我很方。 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只想说一句‘对不起,我找错人了’,然后掉头就跑。 于是,米歇尔果断地,立刻把人喊了起来。 “起来吧,安德烈,我有话要问你。” “是。” 看到对方老老实实起身,没有继续做出什么影响他心脏活动的行为,米歇尔才微微松了口气,接着便问起了之前在城门口的所见所闻。 “安德烈,阿托曼的检查为何如此之严,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这件事,还望大公阁下能屏退左右。” 『......这么熟悉的味道?莫非有什么阴谋?』 让侍卫们退下,那么很有可能听到什么机密,不过,这也可能只是对方想要意图不轨,所以设下的陷阱。 但是如果不让侍卫们离开,那么很有可能,再也没办法从这个阿托曼的城主口中,打听到任何消息。 这里绝对是一个很重要的分支,关系到他是不是可以接触到阿托曼的核心...... 赌一把! “你们都退下吧。” “大公阁下,至少,也请留安比里奥大人护卫在您的身侧吧。” 巴夫上前一步,皱着眉劝说道。 在卡亚西王国,有许许多多个城镇,而每个城镇又有起码一位城主,大大小小几位领主。 而在这无数的城主、领主之中,阿托曼的城主,霍斯.安德烈,也依旧是其中,无比引人注目的存在之一。 原因就在于安德烈那副臭得要死的脾气。 如果是他看不上眼的人,不管怎么讨好奉迎,连个眼神都不会给你,是个连上层贵族间最基本的礼貌交流,都弃之如敝履的男人。 偏偏在无数的城主、领主之中,大部分家伙,都是他看不上眼的,所以即使平民对他没有太大的恶感,但是贵族之间,安德烈的口碑实是不好。 这样的一个人,被阴谋诡计说动而想谋害大公阁下的可能性太低,除非是他觉得有必要如此做,那么安德烈会不计一切代价,不择一切手段,去完成自己想要达到的目标。 但是大公阁下目前的情况,实在是不容一丝一毫的意外。 万一有了什么突发状况,他们却没能守护在大公阁下的身边,那么悔之晚矣。 如果只能留下一个人,那么由他们之中实力最强的安比里奥保护米歇尔大人,才是最万无一失的情况。 “无妨,你们出去吧。” 『总觉得留这头大黑熊下来,才是更坏事的......』 巴夫还想说什么,却被诺瓦拉住,最后还是几个侍卫拉着不愿意离开的安比里奥,一起到了客厅外。 “那么,我等就在门口,随时等候大公阁下的召唤。” 大门渐渐合上,将诺瓦行礼的身影,以及对方看着安德烈,露出戒备以及警告的目光,统统关在了门外。 “在我无法追随在您身边的时候,有这样担忧您的安危,又忠心听命于您的侍从,属下内心的惶恐,或可平静几分。” 安德烈长长地喟叹了一声,然后露出了像是朝圣者一般的表情,对着米歇尔再次跪下。 这次他双膝皆跪于地面,额头贴在了客厅的地砖上,饱经沧桑而沙哑的声音,激动地,向着他心中唯一的神明说道。 “霍斯.安德烈,向您献上忠诚,我的主人。” 是的,安德烈宣誓效忠的对象,不是圣王女,也不是他的直属上司迪瑟斯,而是这位在两年前解救了王国十万士兵的性命,将阿托曼从城破的危机中拯救出来,如今,为了保护阿托曼的子民,又再一次而来到这战争最前线的大公阁下,亚拉.卡琳娜.米歇尔大人。 只有这位大人,只有这位大人,才足矣让自己交付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忠诚,可以毫不犹豫奉献一切的忠诚。 『这是!』 晴空一道响雷,直接劈在了米歇尔头顶。 『米歇尔原来喜欢这么重口的???』 『......诶,没人吐槽的话,一个人真的超无聊。』 说实话,安德烈突然转变态度,的确让米歇尔稍稍有些吃惊,但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以后,遇到的可以令人吃惊的事,难道还不够多么? 人类本就是擅长适应和习惯的动物,如果连这点接受程度都没有,他未免也太没用了。 现在对于情况的判断,应该是以对方不知道米歇尔的里子,已经换成了另外一个人为前提,那么他现在应该是把自己当做真正的米歇尔来对待,也就不存在欺骗的情况。 简单来说,除非对方是已经知道‘此米歇尔’非‘彼米歇尔’,才会有可能做出和以前不一样的举动,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还必须是以‘两个米歇尔是互不知道安德烈在对方面前如何表现’为前提,才能办得到的事,不然,突然改变原来的言行举止,只会引来怀疑和敌对。 ——这也是为何米歇尔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后,言行上一直小心翼翼的原因。 即使在梵林,他存在于米歇尔体内这件事,知道的人也寥寥无几,更不用说长期待在阿托曼的安德烈。 这个假设,想来可以忽略。 不过既然安德烈和米歇尔有这种关系,那么,对方言辞的可信度,就可以提高几成,前提是,现在的安德烈,还是他的‘自己人’。 『如此想来,还是要先听听对方特意让自己摈退所有人,究竟要跟他说什么要紧事。总不会只是亮明个身份吧?』 “起来吧。说说看,逼着你非得避开所有人才敢放心说出口的事,究竟有多严重。” 大概是抱着对安德烈还是无法全然放心的顾虑,米歇尔说出口的话,有些冷。 但是这话听在安德烈耳中,意义就大不一样了,他甚至连抬头也不敢,开口就是请罪。 “属下有负主人所托,没能治理好阿托曼,属下有罪。” 『有负所托这几个字,可不是随便能用的啊。』 米歇尔尽量想从有限的语句中,找出米歇尔和安德烈之前曾经有过什么约定,或者平时的相处方式,这样一会儿聊起天来,分寸更多些,把握也更多些。 但是仅仅从这一句话,他也只能推测出,米歇尔在两年前离开阿托曼时,曾经嘱咐过安德烈,要治理好阿托曼。 『线索还是不够多,继续套话,go!』 “我不是为了听你请罪才来到阿托曼的……站起来吧。” 听到米歇尔的口气里真的毫无责怪之意,安德烈才支着膝盖缓缓起身,只是此刻他的表情依旧非常沉重。 “安德烈,你应该明白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继续这样无意义的自责,只会白白浪费宝贵的时间。” 拖拖拉拉本来就不是安德烈的做事风格,只是这段时间以来,他所承受的,所忧虑的,已远远超过自己的能力所能处理的程度范围,所以沉重的愧疚和自责让他难以启齿自己的失败。 只是主人说得不错,浪费时间的举动毫无意义,现在只有依靠主人,才能挽救阿托曼。 …… “所以,现在阿托曼的城中只剩下一万居民?” 安德烈低头不语。 “粮食连今冬都熬不过去?” 安德烈面露愧色。 “其余五城已经断绝了曾经对阿托曼提供的一切援助?” 安德烈老泪纵横,几欲再次下跪。 『尼玛,这是被生生玩成了一步死棋啊!』 米歇尔用手搓着额头,一脸牙疼的表情。 看过米歇尔书房里各种乱七八糟书籍的经历,在此刻起了重要的作用。 他记得有一本大概可以算是卡亚西王国的地理书上,描述过王国当时分划好的城镇有多少个,当地的气候条件如何,盛产是何物,人口基数有多少,是否有常驻兵营,士兵人数又有多少。 因为这本书的封皮已经颇有些历史,不像是近几年的产物,但如城镇的兼并,领地的重新划分等事,年年都有发生,因此里面的资料相对价值就不是很高。 自己当时只看了眼王国大致的地图,更细致的东西只是粗粗扫了一眼,便随意略过。 可即使如此,他也能看出来,一个城镇,尤其是像阿托曼如此重要的地方,拥有几十万常驻人口和十几万士兵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现在整个阿托曼,算上五岁以上的孩子,常驻人口只有区区一万人。 这是个什么概念,这是个什么概念? 中国古代,长期发生蝗灾,却没有得到及时妥善处理的地方,最终都会出现一个现象——十室九空。 没有食物,人们活下不去,选择只有两个,要么逃难到其他地方,失了户籍变成流民,要么就是为了活下去,吃草、吃树、吃土,最终便是吃人——总比活活饿死好。 最终,年轻力壮之人,多半会选择成为流民。只有老弱病残,在无可奈何,亦无能为力的情况下,才会选择留在破败的家园,和疾病、死亡为伍。 而这些留下来的人,通常都没有自救能力,更别提挽救自己的故乡。 于是,沃土变成旱地,房舍化作废墟,曾经的人声鼎沸,如今也不过是一座尚未死绝的枯坟罢了。 但是眼前的阿托曼,没有天灾降临,没有疫病发生。即使有帝国的进攻,也不过是近半月以来的事,所造成的影响,是绝对不可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就将规模如此巨大的城市变成一座‘空城’。 『剩下的,只有‘人祸’了......』 再结合安德烈所言,其余五城已经切断了对阿托曼的一切支援,结果显而易见。 “你被那五个城主联手针对了?” 话音刚落,安德烈又跪下了。 『好么,都用下跪来回答了,看来事实就是如此......真是头痛......』 第三十九章 无法确定的猜测和急需帮手 “什么时候开始的?” 米歇尔没再让安德烈站起来,他此刻已经稍稍能看出来,关于阿托曼的现况,这位老人(安德烈:......)的内心究竟有多么内疚和自责。 但是情况已经如此严重,他不问清楚不行,可总不能自己问一句,对方就跪一次,然后他把人喊起来,再继续问话。 『他不嫌膝盖痛,自己还觉得浪费口水呢,爱跪就跪着吧,跪舒坦了总会站起来。』 “一年前。” 整整一年的时间?难道你都没有想什么对策么? 想问出口的话,又被米歇尔咽下去了:即使对方真的想了对策,看阿托曼现在情况,就知道这对策也没什么用,问了也白问。 “原因呢。” 安德烈并没有把头彻底低下去,因此米歇尔能看到对方此刻的脸上,露出一种极端复杂的表情。就像是知道了某件事,又却不愿意承认某件事的,那种很矛盾的感觉。 『这个表情,倒有点像那些熊孩子犯错后,却觉得自己并没有哪里做的不对......也就是说,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是这个意思吧。』 在安德烈跪在地上表演‘死鸭子嘴硬’的时候,米歇尔决定先把目前他知道的线索总结一下,然后进一步分析。 首先,肯定是因为安德烈某些他觉得没错的事情或者行为,得罪,或者说惹怒了其他五位城主,于是遭到了五人的共同抵制。 那么如何抵制的呢?看看阿托曼如今的情况,就可以从结果反推到原因,明白对方用了哪些手段。 第一,便是人没了。 这两年,帝国全然放弃了攻击,自然不可能有因为战争导致大批量青壮年死亡的情况。 而卡亚西王国大部分地区的气候条件都极好,少有干旱,雨涝等情况发生,就算偶尔出现,也会有魔法师行会及分会及时派人前去治理。因为天灾减员,也是断断不可能。 而生老病死,符合天道自然,在没有普及‘计划生育’这项政策的情况下,只要没有出现大范围的疫病,人口绝对不可能出现断崖式的下跌。 唯一可能的情况就只有一种——人不是没了,是跑了。至于是往哪跑,这不,旁边就有一大堆选择在么。 就算阿托曼有几十万的人口,可只要以五座和阿托曼同等大小的城池进行均分,想必对于原本的城池而言,人口压力必定不会剧烈增加。那五个城主也一定是吃准了这点,才会放心大胆的来挖人。 这点,就算是理通了。 第二,没有粮。 这个便是断了援助后产生的果。 看那本地理书的时候,因为几座边城的位置特殊,是直面帝国攻击的第一战线,他便跳过了前面那些笼统的,有关人口、气候、盛产等无关紧要的介绍,把下面细致的描述当成了故事翻看。 这会儿虽然该忘得都忘得差不多了,但是有一点,他还记得很清楚——阿托曼是不事生产的。 作为帝国唯一会进攻的地方,阿托曼所做的一切准备、策略、设置、布局、构造,都是为了战争,所以后援的重担,就分摊给了其他五城。 简单来说,我负责打仗,你负责补给,一目了然。 但是缺点也很明显,就像如今,其他五城一旦撒手,阿托曼就成了个没娘的孩子。因为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逍遥日子,阿托曼大概连屯粮这件事都忘记了,所以才混到如今这么落魄的模样。 但是,五城这么做的结果,就会让阿托曼在面对帝国的进攻时,毫无还手余地。难道这几个城主就不怕一旦帝国攻破阿托曼,同样身处最前线的他们,也要跟着一起毁灭么? 是了是了,太平了两年,他们就忘了阿托曼的用处了,所以为了泄一时之气...... 『不!等等。』 米歇尔突然站了起来,缓缓在房内踱步,思维开始疯狂地活跃了起来。 即使再蠢笨,再短视,好歹也是一城之主,仅仅为了区区一时意气之争,就会联合起来,去针对另一位同样位高权重的人物? 这可不是小孩子耍脾气,搞小团体,过了几天又会嘻嘻哈哈的闹在一起。 能让人联合在一起,除非是目的一致,然后就是......巨大的利益。 对,就是这个,财帛动人心。 且想一想,阿托曼一座城池,几十万张嘴巴嗷嗷待哺,这一年要消耗的钱粮怕不是小数目。 更别提为了军事需要,还要准备相应的马匹、武器、护具等等,就算只是日常养护,这年复一年的耗费,怕也是要吓死人。 这么多钱,这么多粮,如果是以前的阿托曼,自然有其他五位城主必须鼎力相助的理由,可如今呢? 太平了一日,太平了一月,太平了一年,毫无用处的阿托曼,自然就成了他们眼中只会张嘴要吃的蛀虫,凭什么要他们拿出自己的钱去供养? 一旦断了给阿托曼的供给,一旦尝到了甜头,再想让他们从口袋里拿出一分钱,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么说来,造成阿托曼如今困境的,居然还是米歇尔当年救人的举动,这还真是…… 至于安德烈以为的事,虽然不可能说完完全全毫无干系,可比起真金白银,怕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导火索罢了。 毕竟若是五个城主开口直言‘你现在又不干活了,我干嘛还掏钱养你’这么没情分的话,那他们大概就是一群比对面帝国军还要二百五的二百五了。 可虽说如此,帝国军前来阿托曼挑衅,距离第一次也差不多有半月时间了。若是那群猪还有点脑子,总应该明白帝国军不是会轻易罢手的对象。 如果放任事态继续演变下去,任由这样脆弱无力的阿托曼去抵挡帝国军的攻击,无疑是把鸡蛋放在地面上让人踹,这五个人究竟在想什么...... 此前,他要启程来阿托曼的事,是作为一件机要,一个绝对的秘密。 所有知情人,不是绝对可以值得相信,如迪瑟斯,就是已经被下了‘不言’魔法,只要有意图泄密就是个死,如诺瓦。 所以,在根本不知道会有任何外援的情况下,如果五城的城主还想继续过他们如今这样富贵安逸的生活,那么阿托曼不能有失。 这点,明明是再清楚不过的事,除非有什么理由,他们不能这么做的理由。 换个简单点的想法。 比如说两个村子住在一个山坳里,外头的村子,专门负责打倒那些觊觎他们财富的山贼,里头的村子,负责为外头的村子提供粮食和武器。 两个村子这样唇亡齿寒的生活了数年,突然来了一群官兵,把这片山头的山贼都消灭干净了,所以里头的村子,就不愿意再养着外头的村子了。 于是日子久了,里头的村子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外头的村子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人都快死光了。 这个时候新的山贼又出现了,可里头的村子,却迟迟不肯把能饱肚的粮食,能护身的铠甲,能杀敌的武器,交给外头的村子,让他们杀退敌人,原因究竟是什么,是什么…… “报复。” 轻薄的唇突然吐出一个字眼,将早已惶恐得满头是汗的安德烈吓得不轻。 是了,里头的村子,担心外头的村子念着自己曾经做下过的那些事,所以怕对方拿了武器和粮食,转头就和山贼合作,把里头的村子洗劫一空,所以他们不敢。 那么现在,将里头的村子换成这五座城池的城主,再来看如今的情况。 虽然安德烈会和帝国军合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在解决完帝国军小小的骚扰,安德烈会转头收拾他们这些狼心狗肺的小人的概率,实在太大。 所以这五个城主怕是在做一场赌,赌梵林的援军先到,还是阿托曼先扛不住失守。 不管是来了援军,还是城破失守,其它几个城主,可能一定都想好了退路。 若是城破,依照他们如今的条件,必然能在城内死守到梵林派援军的那天,到时他们即使无功,也不会有太大的过失,毕竟他们都护住了自己一城的子民不受伤害。 而那时,阿托曼已破,自然不会有人知道最后那段时光,阿托曼内究竟是个什么境况,也就无从追究五位城主的责任。 若是援军提早赶来,他们也一定想好了各种借口推诿。 阿托曼尚未失,若是还想要这座城市发挥它应有的作用,那么其它五城的存在必不可少。 只要来的人不是个傻子,都应该明白这个时候不是算账的好时间。 等到这场风暴过去,拿了人家的钱,用了人家的人,还要问人家的责,好歹也算是出了力了,简直比过河拆桥还狠。 『若这一切都是真的,倒是一个好局。我都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把人想得太过可怕、太过可恶了些。』 但是米歇尔此刻明白,很多时候,很多人所做出的选择,根本没有道理,甚至没有理智可言。而他如今得出来的结果,是真的可能性,比是假的可能性,要高出太多了…… 现在是战争之辰消失的第二天,近期几天内应该不会再出现了,但是也说不准,所以其他五座边城的事,必须要速战速决才行。 “主......” 此时已然做好决定,正要开口的安德烈,突然被一只抬起的手打断了话语。 “其他五城的城主,当真一位可以相信的人也没有了?” 米歇尔问这句话,是因为他明白一件事,人有从众心理,尤其是当一方势大的时候。 就像小学里初中里会发生的,一些孩子会组成小团队,去欺负一些孤僻或者不是那么合群的其他孩子。 但是如果你真得把他们单独拎出来,挨个的问,问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人,他们多半都会说‘大家都这么做的,我不做,我就会被欺负’。 甚至有很多孩子,是明知道这种情况、这种行为是不对的,但是出于畏惧心理,不想成为不合群的人,所以也跟着成了帮凶之一。 米歇尔只想知道,在这件事里,这五个城的城主,是不是也有‘不得已才随大流’的帮凶。 从这些人口里,他才能得到更多,更全面的消息,用来验证自己的猜测,和决定下一步的计划。 “碧昂丝的城主可以相信,如果没有对方一直暗中相助,阿托曼早就在三个月前粮绝了。” “另外海伦威的城主是个墙头草,属下可以说服他不对我们动手。如果我们和其余三城面临势均力敌的情况,海伦威的城主会考虑帮助我们。” 五个人,一个是内奸,一个是墙头草,只剩下三个要对付,这情况倒还差强人意。 “我已经赶到阿托曼的情况,其他五城知晓了没有?” 敌明我暗,才是优势,敌暗我明,那就被动了。 安德烈沉吟了一会儿,像是在反复确认,才摇了摇头。 “因为要防备城内人口继续流失的状况,所以对百姓进出的盘查极为严格,这几日已经几乎没有人进出城了。” “虽然主人出现在阿托曼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安德烈提到这点,好不容易快修炼成冰山脸的米歇尔险些破功,一时俊脸都有些挂不住。 “但是这件事暂时应该还被封闭在阿托曼内。想来,其他五城的城主知道主人的消息,最早怕也得等上两三日。” 两三日啊......真是不给人休息的时间。 “你可有办法,让我暗中见到碧昂丝的城主。” 对方都能暗中把粮食送过来,你手上要是没点什么特殊的联系方式,可就说不过去了啊,安德烈大叔。 果然不负米歇尔厚望,安德烈一脸沉稳地点了点头,这令他安心地舒了一口气,于是下意识随口抛出一个问题。 “这碧昂丝的城主究竟和你有何关系,怎么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暗中帮你?” 虽然米歇尔对安德烈的了解不是很深,但是从目前的对话来看,像他这样的人,从口中说的值得相信,那意义可是十分不一般。 这位碧昂丝的城主,究竟是怎样的人物呢? 米歇尔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位,同样杀伐果决,有着一身雷厉风行气度的铁血军人来,就像是翻版的安德烈。 安德烈面上,出现了一种很微妙,很诡异的神色。 “她,曾经是属下的未婚妻。” .....excuseme? 第四十章 火焰女王的心意(上) “奥弗涅大人。” “奥弗涅大人。” 无数侍女和男仆站在走廊两侧,对着来人纷纷弯腰行礼。 “嗯。” 穿着轻铠的身影丝毫未停,行动间,极度丰满的肢体却毫无拖泥带水的扭捏。 像是燃烧着的火焰一般的长卷发,扎成一束马尾垂在身后,发尾像是蝎子的尾巴一样微微勾起,正好贴合臀部隆起的弧度。 等到那位出色的大人走过后,无论男女都抬起头,对着那个背影露出一模一样的、倾慕憧憬的神色。 那是如同将碧昂丝这座城池化身成人一般地存在,耀眼的美丽几乎可以灼痛人的眼睛,他们唯一的女主人——维拉.奥弗涅。 每个月的这一天,奥弗涅心情都不太好,尤其是这两年。 当然,这跟女性某种定期会出现的生理活动毫无关系,具体原因,是来自另一位城主对她的疯狂追求。 其实,对方的条件也没有差到不堪入目的状况:强大,英俊,拥有足矣与她相衬的地位和财富。 当他用一双橄榄石般,仿佛承载了整个春天的绿意的眼睛,专注地,认真地看着一个女人的时候,会让对方生出一种‘我便是他最重要的人,我便是那个令他心心念念、难以忘怀的人’的错觉。 尤其是那张无论何时都带着微笑的嘴,每时每刻都能吐出来无数哄女人开心的甜言蜜语:起码他每次见到自己后所发出的称赞,到现在奥弗涅都还没听见过有一句是重复的。 这么说起来,这家伙其实好像也是个不错的人选——如果是在不知道对方已有妻室,而且情人的个数从来没少过于两只手的手指总和的情况下。 奥弗涅对那头的公马毫不要脸的骚扰,从来都是能避就避,只是今天是五城城主必须聚在一起开会的日子,她避无可避,只能黑着一张脸来去。 其实果只是做私下的情人,偶尔约见那么几回,对方的条件也勉强够格,那么对于另一位是否有合法配偶,其实也不用那么较真——毕竟,所谓的规律,都是用来约束弱者的。 而且像这种花心惯了的男人,只有到不了手的女人,对他来说才有价值。一旦温香软玉在怀,不用多久,他的目光就会被其它新鲜花朵吸引过去。 所以这种方法,才能真正做到一劳永逸,而且说起来,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对方的模样不赖,说起来也不算吃亏。 可惜的是,碧昂丝的城主,美丽的维拉.奥弗涅,已经有了一位心上人。 她的心上人同样英俊,同样有着与她相衬的财富和地位,而且比那头每日从一个女人身上滚到另一个女人身上的公马要更强大,也更专情——即使专情的对象不是她自己。 所以,一般想到这件事的后果,通常会令奥弗涅的心情变得更糟糕。 但是今天不一样,即使仍旧被那头蠢公马骚扰,即使仍旧知道心上人深爱的另有他人,这一切都没办法令奥弗涅的好心情有所改变半分。 自从设下那个法阵后,距今已经有十年了,整整十年了。她以为,自己或许要等到红发都变得花白的那一天,不,她其实以为这辈子,自己都等不到那一天。 但是刚才,她感受到了法阵的波动,那是对方在单方面启动的缘故。 『多好啊,她的心上人愿意主动来见她了。』 今年已经有三十有六的奥弗涅,依旧维持着自己当初二十多岁时少女的样貌,眉目间的几分青涩,是因为她仍旧保留着纯洁之躯的缘故。 只是那如同饱满的蜜桃一样的身躯,昭示着她早已进入了一名女人最为成熟,如葡萄酒一般散发着诱人醇香的年纪。 这是一位有着足够魅力,可以让无数男人心甘情愿成为那道火焰之色的奴仆,更别提她拥有这座火焰之城碧昂丝——奥弗涅是这座城内当之无愧的女王。 而现在,碧昂丝美丽的女王阁下,正如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一张芙蓉面染上了薄春色,一回到府邸,就神情激动地……往浴室走去。 女性身着的轻铠,是以金属片和坚韧的魔物皮混制,最多可有十三个部件,可按照不同需求分别穿戴在身上。 奥弗涅一边往浴室走,一边就开始解开绑用来绑住轻铠的皮绳,直到人站到了浴室门口,一身轻铠已经变作了零零散散的金属片被她捧在手里。 这身轻铠,是她还是安德烈未婚妻的时候,对方赠予她的成年礼物,如今已陪伴了她二十年了。 即使再如何珍惜,金属片的表面仍旧留下了无数大大小小的伤痕,最深的一道,落在后心。 但是轻铠为了降低份量而形成的独特构造,使它虽然保护了奥弗涅的要害,但是下落的刀锋仍旧在她毫无防护的肩背和后腰上,留下了两条极深的,原本应该连成一线,顺手将她劈成两半的伤口。 不是没有想过修补,但是看着那道深深的刀痕,总觉得像是安德烈在保护着她,想着想着,便心生喜欢,也就收回了补好痕迹的念头。 奥弗涅将轻铠放在了浴室内的桌上,便转头看向修建在屋中央,足有十几个平方米那么大,已放满了热水,正不断散发出袅袅热气的浴池。 如果她从这里也发动传送阵,对方就会随机传送到这浴池中的一处,但是...... 奥弗涅脸上的红晕又深了一层,颤抖的手,将紧紧扣到脖子的衣服扣子缓缓解开,可到了第四枚,却再也解不下去了。 此刻,衣领已经松到了胸口处,大半的雪白酥玉暴露在外,两侧高高隆起的弧度,又在中间划下一道深沟,端的是波涛汹涌、气壮山河,当真让人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这时,若是再解开一枚扣子,只需一枚,这一片旖旎春光便再无阻拦。 『便,便这样罢。』 奥弗涅放下手,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浴池中,然后将传送阵的激发位置缩小,放在了她近前的浴池边缘。 那是一个很尴尬,很危险,也很微妙的位置。只要来人透过传送阵一到,就会立刻从她脚跟前的池子里冒出来,偏偏这池子建造之初的构造,本来就比屋内的地面还要低上几分...... 没错,这就是奥弗涅所追求的。 她曾对着那身轻铠发过誓,自己仅仅因为一次的高傲和自尊,就让心上的人另娶了别人,而这个法阵,就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尊严。 如果对方一辈子不用这传送阵也就罢了,只要他用了,只要他用了...... 奥弗涅咬了咬丰厚的红唇,目光中流露出几分飞蛾扑火、精卫填海的气势来。 『用药也好,用强也好,哭也好,闹也好,不要面子,也不要里子,这辈子,你都休想再甩开我!』 这么想着,奥弗涅抬起手发动了传送阵,银蓝色的光芒从她的脚前,池子的底部亮了起来。 就在这刻,她突然开始担心起来:自己一路心急火燎地赶回碧昂丝,甚至都没来得及洗澡,对方会不会闻到她身上的汗味呢...... 可这会儿已经来不及后悔了,奥弗涅美丽的大眼睛,已经能够看到池底,有无数的气泡在‘吨吨吨’地升起来。 同时有一个扭曲的人影,已经出现在了池底,伴随着水花四溅,那人从池底里站了起来。 奥弗涅猛地扑上去,便将那个还没站稳的人,牢牢地锁死在了她的怀中。 然而没等她反应过来,又是几下极大的水花之声,竟是在第一个人之后,又有几个人,接二连三地从池底里站了起来。 奥弗涅呆愣愣地,将目光投向最后一个从浴池里站起来,看着她同样露出迷茫神情的安德烈。 奥弗涅:??? 安德烈:??? 诺瓦:??? 安比里奥:??? 米歇尔:??? ......时间倒回到两个小时之前。 阿托曼的城主府内,安德烈正在对几个将领下达命令。 虽然阿托曼现在对于人员的往来盘查极其严格,但是保不准城内还有其他几个城的探子隐而不发,正在暗中伺机行事。 大公阁下来到阿托曼的这件事,其他城越晚得知,对他们就越有利。 所以出于必要,安德烈干脆决定这几日封闭城门,别说人了,连鸟都绝对不能够飞出去一只。 阿托曼占地极大,这个决定,需要动用如今安德烈手下所有可用之人,还必须细细安排,才能勉强将这座怪兽一样的巨城看管起来。 米歇尔以及身后八人,全程就这么毫无避讳地看着安德烈分派任务,调度人手。 眼看着对方将事都一件件安排妥当了,米歇尔却有些疑惑起来。 『眼前这个人,指挥、分派一气呵成,雷厉风行,甚至将手下每个人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个人和个人之间需要如何搭配,需要避讳什么,都记得明明白白,一清二楚。』 『这样的人,是天生的将军,是注定要在千万人之上,用剑引领所有人前进方向的领导者。』 『可为什么,连这样一座边塞之城,也应付的如此疲惫,如此狼狈不堪。』 米歇尔想了很久,沉思了很久,又回忆起对方一直以来的行为举止,一种明悟渐渐浮上心头。 『约莫,他能做的了一个优秀的将军,却当不了一个合格的政客吧......』 所以,在战时,他能将阿托曼管理的井井有条,因为没有人敢和他玩阴谋,耍诡计。 但是一旦战争停歇,几个边城之间为了利益开始勾心斗角,他便束手无策,甚至可以说是不战而败。 『这样的人,只适合一辈子为他人冲锋陷阵,征战杀伐。可当将,可为剑,却做不得君,也成不了主。即使身临高位,也会遭臣下摆布,凭空浪费了一身好本事。』 这么想着,米歇尔又有些可惜起来,甚至有些心虚。 没办法,毕竟阿托曼如今的情况,跟这副身体的原主人脱不了干系。既然他接受了这副身体,自然也得带着原主人的烂摊子一起接手。 『所以我才说不要嘛......』 将最后一点人手也安排出去,想来,主人来了阿托曼的消息,又能多拖些时日,才会进了那些人的耳朵里。 安德烈定了定心神,往坐在椅子上,神情凝重,略带些忧色的主人走去。 “大公阁下,我已经安排妥当了,随时可以出发。” 在有外人的场合,安德烈不得不改口。 在卡亚西王国,任何一个平民都可以有自己的主人,小些的贵族也可以依附强大的贵族或者领主,将对方视为主人。 但是如安德烈这样,身为边境要塞——阿托曼的城主,根本没有必要侍奉任何人为主人。即使有,也只能是,只当是卡亚西王国名义上的主人,圣王女阁下。 如果他认大公阁下为主这件事宣扬出去,即使不会有人当真认为,大公阁下会抱着什么不能明言的心思,也一定会有一些污秽的、不怀好意的流言传出。 而这,却是安德烈绝对无法忍受的事情。 “那便走吧。” 米歇尔一起身,身后八个雕塑一样的大汉便跟着一动,这气势,还真让人有些一言难尽。 安德烈所说,他能够送米歇尔一行人见到碧昂丝的城主——维拉.奥弗涅的方式,是通过一个传送法阵。而这个法阵,并不在城主府,却是留在了安德烈的家中。 于是几个人便坐着马车,尽量掩人耳目地赶往安德烈的府邸。 若说阿托曼的城主府已经够简陋的了,那么安德烈的家,只能用寒碜来形容,不过比起城主府,这里好歹多了些人烟气。 小小的二层小楼,墙漆成了白色,院子里种着花,就算此时天气寒冷,仍有几种不知名的小花,伶仃地开着。 客厅里放着两把椅子和一张沙发,上面都铺着线织的藕色罩子,角落里还绣着几朵小小的白色蒲公英。 一边的墙上挂着一幅画,是一个少女背对着窗户,趴在桌子上打瞌睡。金色的阳光照亮了少女秀美的侧脸,有一种岁月静好的安逸。 想来作画之人必定是把画中少女放在心上,即使如米歇尔这样的观者,也能从画中感受到那种温柔、幸福的味道。 “那是我妻子年轻的时候。” 安德烈见米歇尔的目光一直落在画上,便开口解释道,而他自己注视着画作的神色,也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第四十一章 火焰女王的心意(中) 时间紧迫,这会儿实在不适合众人闲话家常,安德烈直接将他们一行人带往了传送阵的所在——他家的浴室。 浴室里的构造也简单异常,只有一个能勉强容纳下一个成年男子躺下去后,不会冒头露脚的浴缸。 而据安德烈所说,传送法阵就在浴缸的底部。 法阵无法通过安德烈他们单方面的激发进行传送,必须要有两个人,从两边同时运作才行。但是如果安德烈对法阵进行激发,那么当初刻下法阵的主人,就会因为感应到法阵的动静前来配合。 于是在安德烈激发了一次传送阵后,众人便在一边等待对方的回应,一边商讨对策。 其实也不是什么对策,就是哪几个人可以跟着安德烈和米歇尔,一起去见碧昂丝城主的问题。 这传送法阵不容易写,也不容易用,必须是写下法阵之人认定的对象,才能使用这个法阵,而且一次传送,就只能传送站在法阵上的人。 可这浴缸太小,而这屋子里站的,又都是结结实实的大男人。 不过六个人,已经将浴室塞得满满当当还有多,另有四个人连进都进不来,更别提让所有人一起进浴缸了。 就算米歇尔身材纤细,可以算半个,再加上发动法阵的安德烈,拼拼凑凑,挤挤挨挨,也只能再去两个人。 不过这事也不是那么难解决,去两个最强的人保护大公阁下就可以——于是就选出了安比里奥和诺瓦。 安比里奥是实力强,诺瓦在众人间的能力虽然不是最出色的,但为人沉稳,向来是第一个能看得懂局势,出得了主意的人,也是众人的主心骨。 有他们两人守在大公阁下身边,众人内心的不安才有所缓和。 在大公阁下和安德烈私下会晤过后,大公阁下便将阿托曼如今的境况告知了他们一部分。 虽然只有一部分,但是常年身处梵林这样的权利中心,又都是迪瑟斯极为信任的心腹,他们之中,又有哪一个对所谓的‘政治’,是真正两眼一抹黑的傻子? 这一趟,不仅是为阿托曼找援军,其实,也是为他们自己找援军。 如果不将边境这几座城池的问题处理好,他们怕是根本挨不到完成此次任务的那天。 『大公阁下如今可全然没有一丝魔力,如果在他们代替大公阁下出手之际,被其他城的探子瞧见了,那可就真得了不得......』 所以与碧昂丝城主的会面,就变得格外重要,偏偏他们不能明目张胆地过去碧昂丝——阿托曼位于六座边城的中心地带,可碧昂丝却是最边上的一座城池,两者之间还隔着一座边城——只能这样偷偷摸摸地,利用传送阵前往,可偏偏传送阵太小,又无法送所有人同时过去。 『既然无法全体出动,那就只能派出最强战力。』 众人很快达成了共识。 安比里奥倒是不管他们如何想的,他只知道,米歇尔去哪,他便要跟着去哪,谁敢拦着他,一拳揍飞就可以了。 诺瓦则显得十分谨慎,甚至有些忧心忡忡,不断思索着见到那位城主后,该采取什么样的策略,而如果对方根本只是在欺骗安德烈,那么他们又该如何脱身等等问题。 他甚至连杀了人后,是要先毁尸灭迹,还是干脆亮出身份,直接将碧昂丝接手过来等处理方式,都在考虑践行的可能性。 不管那些人如何骚动,米歇尔只是看着那个已经被放满了热水的浴缸,不断猜测着那位据说曾经是安德烈未婚妻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安德烈的口吻,那个未婚妻,和他的妻子,明显不是一个人,可既然称呼未婚妻,显然两人是有婚约在身。 可既然安德烈另娶他人,两人的婚约自然是毁了,而瞧安德烈看着自己妻子画作的模样,显然用情极深,不像是那种家里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的渣男。 『一个男人,毁了定好的婚约,另娶了别人。这事若是换了自己,如果杀人不犯法,那就拎着菜刀上门砍这个负心汉十七八刀,剁成肉泥埋在地下,等来年长了花花草草再一把火烧个精光,才能勉强解解气。』 『这女子居然还在安德烈家中的浴缸里,偷偷留下一个可以直接传送到她身边的法阵?这是真情?还是犯贱?』 『如果不是他这个模样不太适合和人聊八卦,还真想好好八一八安德烈的这段情史。』 而安德烈的目光游移在那个浴缸上,显然也是因为某段记忆被触动,而陷入了深思。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时候,浴缸里的水亮了起来——那是底下的法阵被另一方激发的缘故。 于是定好的四人便站进了法阵里,不过按照米歇尔和安比里奥之前做下的约定,米歇尔便站到了最左侧,安比里奥则一脸委屈地被挤到了最左侧,中间则是安德烈和诺瓦。 发动法阵前,安德烈又特意叮嘱了诺瓦和安比里奥两人几句。 “大公阁下的样貌极易辨认,奥弗涅不会认错,也不会轻易出手,只是如果是你们两个先传送了过去,一旦奥弗涅出手,记得先往水里躲。” 能刻画传送法阵的魔法师,一般擅长的都是地系魔法和水系魔法,只有这两者法阵所需的媒介相对安全一些。 似火系魔法师刻画的传送法阵,一般人是没胆子用的,除非你想成为一份七分熟的炭烤人肉料理。 虽然奥弗涅是借用的水媒介刻画的传送法阵,但她本人却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火系大魔法师——她身上水系的魔法天赋,传承自她的外祖母,一位了不起的水系大魔法师。 不过因为水火不容的缘故,兼修两道必定毫无进益,于是奥弗涅只精修的火系魔法一道,她对于水系魔法的操控,也就仅限于借用点水当做媒介,来刻画刻画法阵了。 所以这样的奥弗涅,如果看到从传送法阵里出现了陌生人,下意识使用的魔法,也必定会是她最擅长的、释放速度最快、杀伤力也最强的火系魔法——所以他们只要往水里躲,等到安德烈也出现之后,就没关系了。 看到两人点了点头,安德烈便跟着法阵上发出的光芒一起,使用自己的魔力,从此处催动了法阵。 在突然大盛的亮光中,四人的身影一一不见,最终光明散去,只留下仍旧泛着波痕的水面,表示刚才曾有人立于水中。 这是米歇尔第一次使用传送法阵,包括他还在玩游戏那会儿,也没用过这个,所以刚开始还有些好奇。 只是法阵一开始起作用,他就悔了——一阵类似晕车的感觉突如其来,然后热热的浴水便包住了整个身子,包括口鼻。 米歇尔刚因为晕眩而想开口说话,那热水立刻就从嘴巴和鼻子里灌了进来。他连忙挣扎,手还没划拉两下,就感觉身子一轻,整个人有种从水里站起来的感觉。 “噗。” 可刚从水里挣脱出来,米歇尔就觉得自己又被一个软乎乎的、热腾腾的,有着花一样柔软,和丝一般坚韧的东西,绝无逃脱余地地,死死裹进了当中。 一片漆黑中,只有鼻子里,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带着些许盐咸味的滑腻香气。 米歇尔下意识地、因为想要分辨那味道究竟是来自什么的用力一嗅,便叫他的脑袋都有些舒服地昏昏沉沉的,只想将身体用力地埋进去,深些,再深一些。 “放开他!” 安比里奥的一声怒吼,震醒了脑子已经乱成一团浆糊的米歇尔,接着,他觉得那个把自己像个裹得像个蚕蛹一样的东西,突然就消失不见,然后就是一阵乒乒乓乓、噼里啪啦的动静。 好不容易,米歇尔的眼睛才重新适应光芒。逐渐亮起的视线里,便是安比里奥和一个有着像是燃烧着的火焰一般长发的女子,正在进行你来我往的肉搏战。 安比里奥一拳一脚都是杀气腾腾,可那女子却不知在顾忌什么,出手不肯尽全力,只是一边挡,一边躲。 安比里奥虽然会魔法,但是他不喜欢用,仅凭一双铁拳,他就可以揍遍所有想要挑战他的人,包括自己那个智谋无双的哥哥,成为卡亚西王国当之无愧的第一。 但是看奥弗涅,虽然习惯身着轻铠,也习过一些武技,但是她毕竟是一名地地道道的魔法师,在近身搏击上本来就不如那些长年修习武技之人,更别提她此刻面对的还是强者中的王者。 加上并没有使出全力还击,奥弗涅几乎可以说是被安比里奥压着打,即使借用屋内的物件躲避,可下一秒,那东西立刻就会被安比里奥的拳风和劲脚打得稀巴烂。 因为两个人的举动,很快,屋内就已经没一件完好的东西,没一个不受摧残的角落。 此刻米歇尔还不知道自己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看着两人的比划,显得一脸津津有味:那妹子这会儿可是胸襟大开,即使躲得无比狼狈,可抬手踢腿还击之时,胸口的好风光也极其动人,甚至让曾经作为一名女性的他,也不由得看得目不转睛。 『也不知道这个蠢黑熊是不懂啊,还是不会欣赏,这么好看的女人都下得去死手。』 『诶,这么一想,如果他能懂女人的好处,是不是,就不会再缠着自己这样一个硬邦邦的男人了?』 不知不觉,曾经身为女人的经历,已经在米歇尔的记忆里渐渐褪色,虽然依旧不习惯男人的身体,但是潜意识里,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一个男人了。 当然,对于这位碧昂丝的城主是不是会遭到安比里奥的毒手,米歇尔是一点也不担心——自然会有该担心的人上前出手,他何必自讨没趣,没瞧见那个女子一直悄摸摸地往他们这里看过来么。 『既然还有闲暇分心,想来就算受了些不大不小的轻伤,也多半是苦肉计。』 果然,脑海里这个想法刚出现,米歇尔就觉得身后有一个身影跃出了浴池,朝着交手的两人冲了过去,一下子就代替女子,和安比里奥战在了一起——那人不是安德烈,又是谁? 安德烈可不像奥弗涅只是个半桶水,他也是一名擅长武技的军人。 而且跟安比里奥那只是为了一时痛快而学的武技不同,安德烈的武技,是杀人的武技,出手便是直冲要害,招式狠辣,一个防不住,轻则残废,重则便是要命。 所以安比里奥再强,遇上安德烈颇有些舍命气势的攻击,也不由得束手束脚——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对米歇尔来说,是有大用处的。 就算他可以拼着给对方一只手或者一只脚的风险,将安德烈打伤或者打死,他也不能这么做,他怕惹米歇尔生气,米歇尔又会不理自己。 安比里奥这边的攻势缓了下来,安德烈自然也能渐渐收手,不知不觉两个人就停下了拳脚相搏,各自站在屋子一边,用目光做着最后的交锋。 ...... 事后,米歇尔也回过味来了,明白自己刚传送过来那会儿,究竟是被什么东西缠了个死死的——想来,那原本可是给安德烈的高级待遇,倒是白白便宜了自己。 他自己也曾经是个女人,对于接受另外一个女人的‘洗面奶’问候,除了略略觉得有些尴尬,倒也还行。 反而是冷静下来的奥佛涅,看到自己,脸色立马就变得跟番茄一样,从额头一直红透进又被好好扣起来的衣领里。 那害羞的模样,倒是让这个散发着浓浓诱人气息的女子,透露出别样的娇美来。 米歇尔自从接管这副身体后,就甚少接触这样非常普通(?)的女性,这会儿猛地遇见一个,加上好奇对方和安德烈之间的八卦,目光便在奥弗涅的身上停顿了很久。 而好不容易被众人安抚下的安比里奥,看着米歇尔对奥弗涅极为感兴趣的目光,怒气便又涌了上来,浓浓的杀气几乎快化作实质,将那个可恶的女人碎尸万段。 安德烈现在也想明白了奥弗涅的行为,如果换成自己,在对奥弗涅全然没有防备的状况下,又是刚从传送法阵中出来的那刻,很有可能……不,基本上是百分百会被奥弗涅得手。 『自己这样一个已经年过半百的男子,被一个女子用这种方式抱在怀里,还是在主人的面前……』 只是想想,安德烈就一脸尴尬,实在没有面目去看主人如今的表情。 而将众人的行为从头看到现在的诺瓦,则是面部僵硬得如同在做鬼脸,仔细一看,就是知道那是因为努力憋笑,而不得不扭曲自己脸上的肌肉后,所产生的副作用。 于是众人一时皆神情古怪的站在浴室废墟中,没有谁主动开口说话,只有风吹过被打裂的墙面,传来‘呼~嘘~’的鬼叫声。 第四十一章 火焰女王的心意(下) 一直这样站着也不是回事,虽然奥弗涅已经将附近的仆人都支开,但是刚才的打斗几乎把浴室损毁了大半。 这么大的动静不惹人注意实在太难,这会儿没人来看个究竟,却不代表会一直没人来。 奥弗涅毕竟是一城之主,很快就从‘没脸见人’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她让安德烈先带着大公阁下一行人到没人的地方去,她本人则留在这里,好应付之后的情况。 于是米歇尔几人在熟门熟路的安德烈带领下,径直来到了所谓‘没人的地方’。 “安德烈。” 米歇尔环顾房间,这里的确安静,过来的一路上他们都没遇到什么人,只是看这房间的陈设…… “你带我们来的,是卧室?” 看过了安德烈家里温馨的西方乡村式装修风格,再看这间屋子的装潢,米歇尔只能用三个字来形容:有钱人。 房间的用色基调是红与黑:黑色的是天鹅绒,红色的,则是大块大块的火焰色宝石,雕刻成各种模样,嵌在所有你看得见,看不见的角落。 但是不管装饰得怎么低调奢华有内涵,都掩盖不了这个房间是一间卧室的事实。 而且米歇尔猜测,这间卧室的主人,应该就是那位,嗯……的女性。 不过安德烈对其它女人的卧室这么熟门熟路的,尤其这位还曾经是他的未婚妻…… 『真是让人越来越好奇了……』 大概是米歇尔的目光实在太刺目,安德烈刚想开口解释,门就被一脚踹开,一道身影猛地扑向安德烈。 “奥弗涅,在大公阁下面前做出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太失礼了。” 轻巧地躲过奥弗涅的袭击,安德烈浓眉微微皱起,说教的口气,简直把奥弗涅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小小的失望从奥涅夫脸庞上闪了过去,不过这是很无可奈何的事,她毕竟是个魔法师,近身武技不如人再正常不过,更别提自己会的这些东西,其实还都是对方教的。 如果她能有扑住安德烈的那一天,一定是对方自愿的...... 有些灰心的奥弗涅转过身,以非常完美的举止,向米歇尔先后行了淑女之礼以及军人之礼。 “碧昂丝城主,维拉.奥弗涅,见过大公阁下。” “不必多礼,此次我们是为了阿托曼的事,想要得到碧昂丝城主的帮助。不过在一位淑女的卧室谈事好像不太好,我们需要换个地方么?” 虽然话说得很体面,其实换不换地方对于米歇尔来说真心没差,不过出于体贴女性的心理,他还是先开口问了问。 “我卧室旁就有一个小型的待客厅,我们到那里去谈吧。” 奥弗涅没有出门,反而走到自己房间里一面巨大的试衣镜前,将镜子缓缓推向一侧,露出两扇暗红色的木制小门来。 几人跟着奥弗涅进了待客厅,米歇尔环顾了一圈:这里的确是一间待客厅,而且装修风格和卧室截然不同,说起来,倒是和阿托曼的城主府有点相似。 在见到奥弗涅后,米歇尔内心,原本对于这位碧昂丝城主是否值得相信的念头,也一点点烟消云消。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特质,只要有所相处,很容易得到他人的信任。 所以在大家都坐下后,他也不想浪费时间,直接开口问了阿托曼会变成今天这样的原因,以及几个城主用了什么样的手段。 奥弗涅给出的回答,和他猜测的倒是八九不离十。 圣战结束后十二个月,古马桑的城主塔马努率先向他附近两个边城的城主提出,自己将要停止每月向阿托曼提供粮食以及钱财的行为,并且邀请他们一起加入自己。 其实早在圣战结束后六个月开始,塔马努就开始有意识地减少自己送往阿托曼财物的数量。在探子得到安德烈毫不在意的反应后,他的欲望就开始一点点扩大,最终便连一粒粮食,也不愿意送去平白养了别人。 塔马努的能力不弱,能成为一城之主自然有他的本事,但他贪钱财好享乐的名声,同样也是在六座边城中出了名的。 不过塔马努不蠢,他努力结交了附近两座边城的城主,又送钱、又送人,渐渐地,倒是有了不错的交情。 这次,他只向这两人说出自己的举动,一来,他们与自己关系最好,跟着他一起干的可能性最大,二来,就算他们不同意,也不会向另外两座边城城主透露自己的举动。 那两人一开始没同意,他们畏惧安德烈的本事,更重要的是,他们畏惧随时可能再次出现的帝国军。 于是,只有古马桑一座边城,在圣战结束后第二年开始,停止了向阿托曼提供援助的行为。 本来,如果这个时候,安德烈能及时发现了这个状况,并联合其他几位边城城主对塔马努施压,或者直接通报梵林,让十元老进行裁决,都可以有效抑制塔马努的愚蠢行为。 但是安德烈却并没有。 他不是不知道塔马努的行为,但是,因为五座边城一直以来送的钱粮数目,都是按战时论算,是远超过平安时期所需开支的,单纯只少一座边城的援助,其实影响不大。 出于某种难言的自尊,和不愿让塔马努被责罚的心理,安德烈只是写了一封书信,让人送交到了塔马努手上。信里表示,如果塔马努治下的古马桑暂时有困扰,抽不出足够的资金来,那么援助阿托曼这件事可以缓几个月再说。 信送出后,便和泥牛入海一样再无回音,安德烈也没放在心上。 于是,在古马桑停止援助行为四个月后,古马桑附近的两座边城,也对阿托曼停止了他们的援助行为。 此刻,便只剩了阿托曼另一侧的海伦威和碧昂丝,还在继续为阿托曼的子民提供粮食,但从五份粮食变成两份,数量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满足阿托曼几十万人口日常所需了。 安德烈此刻才觉察出不对劲来,于是他向古马桑以及它附近两座边城的城主发起邀请,希望几人能见面好好谈一谈。但是递出去的书信没有回音,就连派上门的使者,也被他们一推二拒三找借口的送了回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阿托曼的人口便开始不知不觉地缩减起来。 很快,海伦威也在三人的威逼利诱下叛变,而仅剩的碧昂丝为了自保,也不得不站到了阿托曼的对立面。 等到安德烈发现,已经有两个月没有一粒粮食送进阿托曼城门的时候,城内的居民堪堪只剩了两万的时候,死局已成,死城已成,一切已无力回天。 说到底,阿托曼如今的情况,安德烈真的必须承担很大的责任。 他明明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击破塔马努小小的诡计,可以击破对方脆弱的联盟。他甚至可以在海伦威和碧昂丝还没叛变时,联和两城,以数十万大军对另外三城施压。 除了阿托曼以外的边城,虽然富饶,但是城内士兵数量不多,即使五座城加在一起,也不够阿托曼几十万将士松松筋骨的。 明明握着一副好牌,却打成这副烂样,说到底,还是因为安德烈的骄傲和自尊,让他无法轻易开口向其他人讨要钱财,而安德烈本人更不觉得这些东西都是他应得的,所以无法理直气壮。 整个房间在奥弗涅说完之后,就陷入了异常的死寂,米歇尔看着众人的神情,在内心叹了口气。 『不过都这个时候了,追究责任也没有意义,还是先把事处理了再说。』 “奥弗涅,海伦威的城主是个怎样的人?” 碧昂丝暂时可以确定为阿托曼的友军,米歇尔决定先问清楚,那个墙头草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毕竟,比起能百分百确定为敌的人,那种无法确定是敌是友的家伙,相处起来才更为麻烦。 “海伦威的城主,比比安捷,是地灵族。” 米歇尔挑眉:在卡亚西王国,人族和亚人族占了总人口的百分之八十,精灵族的个数可以当做零头忽略不计(米歇尔:莫名的心酸),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人口,就是地灵族。 地灵族身材娇小,性格直接,又极为警惕,是一种不擅长和其他种族打交道的生灵。 除非是情况特殊,地灵族为了保证在亚卡西王国,自己种族的地位和权利不被忽视,又或者管理需求正好是地灵族擅长的范围,不然,很少会出现地灵族担任一些重要职务的情况。 如比耶.吉吉列特,卡西亚王国现任的商会会长,就是因为地灵族在经商方面有所特长,加上十元老中必须得有各个种族的人出任,所以才让吉吉列特成为十元老之一。 但是像奥弗涅所说的情况,地灵族居然成为一城的城主,那是相当少见的。 “六座边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地灵族,都居住在海伦威。尽管如此,地灵族的人口数占海伦威总人口数,也不过百分之三十,所以地灵族才会想法设法成为城主,来保证自身族群的权利。” “不过这代的城主,比比安捷,也是地灵族中少有的出色人物。” “之前,我会选择先顺从于塔马努的控制,就是比比安捷私下给我的建议。” “碧昂丝的确可以和阿托曼站在同一战线,与另外三座城池相抗衡,海伦威可以全程保持中立,不插手他们之间的争端,但是之后呢?” “边境的争端,太容易吸引他人的目光,不仅会牵涉到卡亚西王国内,大大小小派系的利益再分配,甚至还可以会引来帝国的注意,甚至是新的战争。” “只要碧昂丝能暂时投靠古马桑,塔马努觉得自己大权在握,反而更会希望从外表看上去平风浪静,他好多拖延些日子。” “只要安德烈能够及时联系上梵林,借助十元老之手,就可以轻而易举将这件小小的风波平息。” “而过程中,海伦威可以帮助碧昂丝,偷偷地将物资运送到阿托曼,这样一来,阿托曼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受到太大冲击。” “比比安捷说服了我,所以......” 奥弗涅说不下去了,明明她现在仍旧觉得这个说法非常合理,而且这应该是当时他们所能想象得到,后果最轻,影响最小的处理方式,但是在米歇尔的目光下,她却觉得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一般。 “奥弗涅,你受过伤么?不轻的那种。” 虽然对于米歇尔突然提出的奇怪问题而不解,但是出于信任和服从,奥弗涅还是点了点头。 父亲突然去世后,虽然有着强大的实力却没有亲临过战场的她,曾被质疑是否有能力成为碧昂丝的主人。 为了不让父亲蒙羞,也不让自己的家被夺走,她穿上了铠甲,走上了战场,和无数士兵们一起,抗击帝国的攻击。 然而毫无经验实战的她,在面对帝国军各种千奇百怪的招数时,吃了不少亏,身上的伤,也多是在那个时候受的。 “那你知道,一个伤口,在不使用魔法的情况下,要想让它好起来,要怎么做么?” “先清洗,然后上药,和包扎......我,说错了什么嘛?” 米歇尔摇了摇头,目光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悲悯。 “那你觉得,如果将伤口一直捂着,掩着,它会有好的那天么?” “当然不......” 说到这里,奥弗涅自己仿佛也有所察觉,低头沉吟了起来。 没错,比比安捷的建议,和将伤口捂着,等它腐烂到足以危害生命的做法,有什么不同? “但是,这么做,对比比安捷,对海伦威,有什么好处?” “没有坏处,就是好处。” 是的,不管是谁要对抗谁,一旦对峙开始,海伦威都必须做出选择,选择加入其中的一方,不然,必定会收到两方的针对。 但是一旦做出选择,海伦威都不会再有平静的日子,除非他选择的那方,能在最短的时间,以强大的优势获得胜利。 所以他选择了塔马努这一方,并且说服了奥弗涅,这样,两方面的争斗在一瞬间就成了塔马努的胜利,也就不会对海伦威产生任何实质影响。 即使日后事发,不管哪一方有理,他,以及他身后的海伦威,都可以立于安全之地。 “不过这样看来,他倒还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城主,起码把自己治下子民的安危放在了第一位。” 最后,米歇尔中肯的夸了一句。 第四十二章 “大公阁下,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很快就从自责和恼怒中回神,奥弗涅神情严肃地看着米歇尔,她迫切地想要知晓一切可以弥补自己过失的方法。 是的,该怎么做...... 『oh,no!』 米歇尔一瞬间只想尖叫出声:他分析来分析去,却忘记去想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该怎么解决这件事。 『好吧,现在想也来得及......』 米歇尔抬眼,对上四双火热的视线,一时间觉得后背有点凉。 其实事后诸葛好做,真正要拿出处理方法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虽然这会儿缘由是知道的差不多了,可真想把事解决了,能用的资源也不多,方法也就不多了。 他过去亮个身份,虽然暂时能压着他们给阿托曼送钱粮,问题是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还是为了提醒帝国:那个能一口气灭掉他们几十万大军的杀神还活着。 一旦他走了,帝国又熄了心思,难保那群只看得到钱的小人,会不会再次跳出来搞事情。 “奥弗涅,塔马努那三个人,本身的实力和安德烈相比,如何?” “比不得。” 奥弗涅一听米歇尔的问题,立马摇头:不是自己夸,安德烈二十年前还是自己师傅的时候,这六座边城内已经少有能打得过他的人,所以父亲才会特意请对方来碧昂丝,教导自己的武技。 “那安德烈,你的实力,和诺瓦比起来,如何?” 安德烈一双鹰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诺瓦,才沉着开口。 “比试的话,他赢,杀人的话,虽然重伤但是我能赢。” 米歇尔扶额。 『这算什么回答方式......』 不过安德烈这么说,那就代表自己带来的这些人,一对一的情况下,基本都能和那三位城主打个平手。 一个主意,简单、有效、便利的主意,突然浮现在米歇尔脑海里。 但是这个主意,他不想用,因为这个念头,和他曾经接受过的文化教育有着极大的冲突,但是想想那三个人,又觉得这样的方式,或许,才是最合适的。 一时之间,脑海里除了这个方法,米歇尔居然生不出第二个可以用的法子。 “......塔马努,他们三人,该死么?” 或许这个问题,他不该说出口,显得犹豫,显得懦弱,更和米歇尔一直以来的形象有出入,但是,如果不问清楚,他实在下不了决定。 “另外两人,我不清楚,但是塔马努杀过的人,填满这间屋子都还有余,死都算便宜他了。” 想起自己所知的,有关塔马努的‘丰功伟业’,奥弗涅冷冷地笑着。 塔马努喜欢享乐,又重权利,任何让他觉得不痛快,或者在他面前态度不够卑微的人,都被杀了。 曾经有过一个村庄,只因为上缴的果子有一颗不够新鲜,正好被塔马努吃到,当天整个庄子三千口全部被杀害,连村子也被一把火烧掉。 米歇尔闭了闭眼,将胸膛里的空气缓缓地吐了出来。 “能不能让他们,包括海伦威的城主,都带着各自重要的亲信,一起来碧昂丝。” 奥弗涅想了想,慎重地摇了摇头。 “塔马努并不相信我,或者说,塔马努并不相信任何人,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塔马努不会轻易离开保护他的堡垒。” 米歇尔看着奥弗涅,十分突兀的,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一直关注着米歇尔的众人,因为着这个难得的笑容,都愣住了:不是因为这个笑容好看,虽然也的确很好看,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这个笑容,为什么越看,越瘆得慌...... 而作为米歇尔露出笑容的对象——奥弗涅,不知道为何,狠狠地抖了抖,像是一只被蛇盯上了的青蛙。 ...... “什么?那个小丫头要结婚?” 塔马努一双透着狠戾的鹰眼瞪得大大的,配上那张凶恶万分的面相,一时看起来,倒有点傻。 不过在场之人可不敢露出半分笑声,甚至连抬头看一眼都不敢,生怕因为多余的动作,而遭到塔马努的惦记。 『这位大人的惦记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一想到以前曾站在这里的人,他们的下场,众人不由得将头又低了几分,恨不得直接把头埋进地砖里才好。 “那男人是谁?” “不知道,据说是旅行到此的游人,和奥弗涅阁下,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塔马努嗤笑一声,这可真像是那个小丫头的性子。 等了片刻,报信的手下不见塔马努有任何言语,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还等在外面的,来自碧昂丝的使者,便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要怎么回复......” “去,这种大喜事,怎么能去。我还想着,如果那个小丫头今年再不嫁人,我就勉为其难,让她做我的城主夫人。也罢,去看看能让她一见钟情的,是个什么货色,若是不中用,我便帮帮忙这小丫头的忙,一刀杀了他。” 塔马努觉得自己说了个不错的笑话,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虽然这么说,不过因为和他交好的另一个城主,惦记奥弗涅惦记得紧,塔马努碍着脸面不好意思下手,加上他其实也不好奥弗涅这一口,也不过只是说说。 台下几人对了一眼,连忙跟着附和地笑了几声,接着立马停住。 看着众人的表现,塔马努满意地点了点头,抬腿,便将一具已经凉透的女子尸身——他如今的夫人,从脚边踢了下去。 ...... 米歇尔难得的笑弯了一双眉眼,那动人的风情,惹得一屋子的侍女频频向他看去,可米歇尔却毫无所觉的模样,只是对着坐在梳妆镜前的女子打趣道。 “今天可是你的大喜日子,好歹笑一笑啊。” 听了米歇尔的话,奥弗涅生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看到对方的表情,米歇尔实在憋不住,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哐当。” 一个侍女手里的脸盆掉了。 “啪咔。” 一个侍女手里的粉盒掉了。 “诶哟!” 这是一个侍女撞另一个侍女身上了。 奥弗涅终于忍不下去了,皮笑肉不笑地,对已经看着她足足笑了一个小时的米歇尔说道。 “大公阁下,不如先到隔壁屋子休息一会儿吧。” 米歇尔知道自己再待下去,怕是要被气坏的新娘子用魔法轰出来了,只好带着满脸恶作剧的笑容走出了屋子。 推开隔壁屋的房门,他第一眼对上的,是神情萎靡、一脸死寂,阴沉得不像是要参加自己婚礼,而是准备参加自己葬礼的新郎。 “新郎新娘都是一个表情,这么看来,你们两人倒是挺般配的。” “大公阁下,别打趣我了。” 诺瓦伸出手,烦躁地想去扯扎紧领口的领结,但在米歇尔警告的目光中,又老老实实地垂下手。 “行了,那么美丽的新娘子,你也不吃亏,如果不是我这个模样太好认,我就自己上了。” 大概是如今的情况实在不像是在办喜事,对着新郎和新娘哭丧着的脸,米歇尔实在是没办法生出一点紧张的情绪,说话时,也不由得随便起来。 所幸大家如今也都各自忙着,没工夫、或者说没心情,来留意他的细微变化,只除了一直傻呆呆看着米歇尔的安比里奥。 不过安比里奥也不会跟任何人说,他只觉得米歇尔做出任何表情、动作、说话时的模样,都是那么好看,根本没觉得这种改变,有哪里值得怀疑和奇怪的地方。 “他们都安排好了么?” 空荡荡的房间,只有安比里奥、诺瓦和他三人,米歇尔看了看墙上的时钟,问道。 “恩,安德烈阁下已经带着巴夫他们去了。” “不过说实话,能想出这个法子,实在是......” 诺瓦看着米歇尔,那是明明想要称赞,但是又因为某种原因露出笑容,最后不得不压平嘴角,露出十分扭曲的严肃神情。 看着诺瓦的脸,米歇尔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有些无语,可那已经是他能想到最安全又快速的法子了,瞧他们一个个听到的时候,都露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作为米歇尔唯一放得下心的助力,他自然要让留在阿托曼的巴夫等人,都到这碧昂丝来。 但是怎么让人过来这个问题,众人犯了难。 第一,传送法阵已经不好用了。 就跟之前说的一样,这个传送法阵必须要法阵的主人以及她指定的对象,两个人从两边同时启动,才能激活。 这会儿安德烈都到了碧昂丝,自然没可能去激活那个传送法阵。难不成,还让他光明正大地回到阿托曼,再把人都送过来? 第二,他们不能直接从阿托曼的城门走出来。 若是在安德烈他们离开城主府之前,他们几个就已经出了城门,也就算了。 如今阿托曼全城戒严,禁止出入的消息,留在阿托曼的每一个人,包括其它几个城的探子,都应该知道了。 如果这时,突然放巴夫几人离开,一定会引人怀疑。 所以,巴夫他们不能从明面上离开,一定要给其它人造成,人还留在阿托曼的假象。 第三,不能找海伦威帮忙。 他们这次,甚至要连比比安捷一起算计,自然不能让对方知道大公阁下已经到了的消息,也就不能使用奥弗涅一直让海伦威暗中帮忙运送粮食的方法。 这三条,几乎就把所有可行的法子都堵了。 最后,米歇尔提出了一个……很质朴,对众人来说,也是很前所未闻的方式。 其实这法子也不是他想的,只是参考了一部老电影的方法。 于是在借用了奥弗涅手下几十个土系魔法师和小半只军队后,米歇尔只等了一天一夜,就从阿托曼把巴夫等人接了过来。 米歇尔参考的电影,名字是——地道战。 没错,他挖了一条极长的地道,穿过海伦威,直接联通了碧昂丝和阿托曼的地底。 巴夫几人看到突然从土里窜出来的大股部队时,吓得劈头盖脸就放了一堆魔法,差点没把人直接又轰回地道里。 虽然众人都觉得这个方法很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想到这个方法居然是大公阁下想出来的,就憋不住得想笑。 ——没错,就是现在,出现在诺瓦脸上的那个表情。 米歇尔弯着眉眼,一脸和善地掀了掀嘴唇皮。 “诺瓦,既然你要结婚了,我会和迪瑟斯说一声,以后你就留在碧昂丝,和奥弗涅好好过日子吧。” 诺瓦一脸愕然,看着米歇尔,喃喃不能语:不是说,只是为了引蛇出洞的骗局么…… 但是看着大公阁下一脸阴恻恻的笑容,诺瓦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开口,便一脸委屈的站在一边,不敢再有半分笑意。 勉强算是出了气,米歇尔也不准备扯下去,奥弗涅到底喜欢谁,瞎子也看得出来,如今不过是一场配合剧情的表演,也不会有人当真。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该去见见那些大人物了。” 话一出口,诺瓦和安比里奥的气势齐齐一变,如同两把亟待饮血的寒兵,锋芒毕露,形容骇人。 米歇尔眨了眨眼,没忍住叹气的冲动。 “你们两个……我们这是要去参加婚礼,你们这一脸‘遇人杀人,遇魔杀魔’的表情,是生怕他们不知道这一切是圈套么?” 听了米歇尔的话,诺瓦连忙挤出一个笑容,只是前面的表情还没散去,加上莫名有些紧张,肌肉没办法放松,这会儿这脸,是怎么看怎么变扭。 安比里奥的模样也没好到哪去,不过他不是新郎,只要不摆出一张要吃人的脸,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 “诺瓦。” “是!” “看着我。” 诺瓦一怔,第一次毫无遮掩的,对上了那双灰紫色的眸子。 一秒,两秒,三秒。 诺瓦猛地捂住了脸,手掌传来了滚烫的温度: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没法见人了。 看着对方一张脸红的跟猴子屁股一样,米歇尔满意地点了点头。 对视的三秒定律,放在哪个世界都是通行的。 “这才有点当新郎的模样,走吧,客人们还在等着我们。” 第四十三章 碧昂丝的杀机和阿托曼的转机 “多谢塔马努叔叔来参加我的婚礼。” 奥弗涅带着羞涩的笑容附身一礼,礼服露出的大半片雪白胸脯,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足以诱惑每一个男人的视线。 “当年那个抱着兔子娃娃,满花园找父亲的小丫头,如今也要结婚了啊。” 看着奥弗涅包裹在红色的小礼服下,那堪称完美的身材,塔马努眼中失望之意甚浓。 不过他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耐心:当一个女孩变成妇人之后,就不会那么无所忌惮,即使任性如奥弗涅,也不得不学会忍耐和妥协,有很多事,就方便的多了。 想到这里,塔马努笑了起来,倒真有几分长辈的慈爱。 “塔马努叔叔居然还记着我小时候的事呢,我自己都快忘了。” “你叔叔我啊,就是把所有人都忘了,都忘不了你这个刚见面就说想和我打一架,没有一点大家闺秀仪态的疯丫头。” “塔马努叔叔,我都已经长大了,你就不要再提这些事了,好不好。” 奥弗涅红着脸,像是被父母当着亲戚数落的孩子,露出几分不好意思和恼羞成怒来。 “好好好,不提不提。” 看着眼前这个小丫头毫无芥蒂的亲昵模样,塔马努反而真有几分怀念起以前来。 一时之间,两个人之间的氛围真是无比融洽,看不出一点作伪的痕迹。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招待客人,那个得了你青眼的臭小子呢?你父亲不在了,作为你父亲的友人,我好歹也得帮你把把关。” 没了那些龌龊的心思,塔马努说这句话的时候,倒有几分真情实意。 奥弗涅的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和他的确称得上是关系不错的朋友,而眼前这个小丫头,也是他看着,从膝盖那么点高,长到如今像是花一样的模样。 “他......诺瓦!你怎么来这么慢!” 奥弗涅一边责怪着,一边却像小鸟一样,扑到了正在往花园走来的年轻人身侧,顺势就挽住了对方的手臂。美丽的脸上满是嗔怪,一双眼睛却满含笑意地看着那个男人。 被叫做诺瓦的年轻人,本就满面通红的脸颊,一时间红得如同要滴出血来,低着头,不断向奥弗涅说着什么,像是在求饶的模样。 『年轻人,果然还是要这样亲亲热热的才行。』 看着这一幕,塔马努不由得感叹了起来,如他这个年纪,已经渐渐能感受到时间的力量了。 不说力不从心,但是,经常会不知不觉就开始怀念过去日子,想念那些已经见不到的人...... “结婚仪式即将开始,请各位宾客入座。” 一名个头极高,块头极大的男子站在礼堂门外,对着正在花园内谈笑风生的客人们,大声通报着结婚仪式即将进入最关键、也是最重要的一幕。 塔马努这才从回忆中醒了过来,视线里,奥弗涅已经没了踪影,只剩下那个叫做诺瓦的男子,仍旧挂着一脸不好意思的笑容,感谢着路过时还不忘向他送上祝福的客人。 『应该是去换正经的婚服了吧。』 毕竟出来招待客人时穿的礼服,和参加正经典礼时的婚服是截然不同的,所以新娘在陪着新郎招待完宾客后,都要重新换一套衣服再参加仪式。 因为四位城主身份特殊,他们,连带着他们的亲信,都单独坐在了礼堂的最前方,空了一排,才是其他来应礼的宾客。 对于这个安排,塔马努没觉得不对,倒不如说,如果没有这点眼力劲,奥弗涅也不配当这碧昂丝的城主了。 年轻的新郎站在台前,脸上有些不自然,目光不断在礼堂中游移着,目光对上一位宾客,又立刻飘了过去,紧张地连连挪脚。 那模样,看得塔马努笑了起来,只觉得这个男子未免也太没见过世面。 『不过,换成哪个男人,能娶到奥弗涅这样的大美人,也是当紧张紧张。』 站在台上桌后的婚礼司仪披着白色斗篷,眼睛也用一根白绸缠上,身上则是一件宽大的袍子。 这是婚礼司仪常用的装束,这一套装扮下来,可以将整个人都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方尖尖的下巴,一抹水做的薄唇,和一角如破冰玉般的琼鼻。 此时,这司仪微微抬起头,面朝着礼堂大门,高声说道。 “仪式开始,请新娘入场。” 塔马努一挑眉,只觉得那斗篷下的人,单凭着一把声音,竟是把自己遇到过的那些莺莺燕燕都比了下去,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心思。 『不知这人是个什么样子,说起来,自己倒还没试过男人呢......』 塔马努却没想到,这是他这手掌权利,纵情享乐的半生中,最后一个念头。 下一秒,他就看到自己的身子,还坐在椅子上,红色的鲜血从空荡荡的领口涌了出来,湿透了他今天刚换的衣服。 而站在他身体旁边的,是刚才那个,站在礼堂门口,喊着宾客进礼堂见礼的男仆。 这一幕,成了印在他一双透着狠厉、阴毒,此刻,却只留下惊愕的眼睛中,最后一个画面。 “你们,你们可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一道透着惶恐的,如同强弩之末的声音,回响在一片死寂的礼堂中。 “我们,自然知道。” 司仪纤长的指尖,摸上覆盖在自己眼睛上的白绸,就在他做出取下动作的那刻,整个人,如同油画一般静止了。 “我,自然知道。” 白绸如流水一般坠落地面,掩盖了大半面容的兜帽被摘下,在斜照进来的阳光下,银白色的长发泛起七彩的光晕,灰紫色的眸子,不带任何感情的,看着台下血腥的一幕。 在漫长的,又绝对安静的一段时间后,观礼的众人终于骚乱了起来,却不是因为三位城主同时被杀,而是由于一位出乎他们预料之人的出现。 “是圣剑阁下!” “天哪,是真人!” “我不是在做梦吧……” 即使众人议论纷纷的同时,他们手上拿着的武器,依旧牢牢地架在那些城主所带来的亲信脖子上。 ——这场婚礼,从新郎、新娘、司仪、男仆,甚至是每一位来参加仪式的宾客,都是米歇尔和奥弗涅安排好的人手。 而这一切,只为了能在动手的那一刻,在对方毫无所觉,也来不及还手的情况下,瞬杀三位城主。 视线从那三具没有头颅的尸体上飘过时,米歇尔的目光有一瞬间的仓惶: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们都是因为自己的命令和决定,而没了性命。 几十年的和平生活,让战争和死亡,从来都只是以一种名词的方式存在于他的生活中,没有色彩、没有音像,只有黑与白构成的线条。 内心的动摇,在刚出现的一瞬间就被自己压了下去:米歇尔是一个军人,上过战场,也杀过人的军人。这样的人,是不会因为杀了三个该杀的混蛋,就露出如此手足无措的表情。 米歇尔对上唯一一位,没有落得和其他三人一样下场的,海伦威的城主——比比安捷。 地灵族成年后的外表,近乎人类十一、二岁的年纪,而眼前这个坐姿乖巧的少女,就有着地灵族典型的外貌——砖红色的长发绑成两根马尾辫落在身前,有些肥嘟嘟的脸颊上散落着浅褐色的雀斑,一双尖尖的,向后脑平齐的耳朵上,左侧打着两只银色的耳环,耳尖略呈灰黑色。 事实上,地灵族和幼年的精灵族,有着极为相似的外貌,只是地灵族不存在金发,所以很少会闹出认错的笑话来。 此刻,对方直视着自己的黑色大眼睛里只有平静,好像她并没有注意到,和自己一起来的另外三位城主,如今已经身首异处的这个事实。 米歇尔示意比比安捷身周的三人撤回武器,才对着露出不解表情的少女问道。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为什么不杀了我?就像那三个人一样。” 少女看了看距离自己只有两只手臂远的尸体,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害怕和厌恶,只有迷惑。 这一幕太有冲击力,让米歇尔有些自愧不如。 他想了想,蹲下身子,在众人的惊呼中,让自己的视线和比比安捷齐平。 “那么,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帮助奥弗涅把粮食送往阿托曼。” 比比安捷皱了皱眉,开口就想说:这是自己答应奥弗涅加入塔马努一方的条件啊。 但是开口的一瞬间,她又犹豫了。 大公既然出现在了碧昂丝,还以奥弗涅结婚的名义邀请他们四人来,显然奥弗涅一定把这里所有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对方,不然塔马努他们不会死,自己也不会还活着。 那么大公问这个问题的意义何在,问自己为什么要帮助奥弗涅把粮食送往阿托曼? “既然奥弗涅已经在你们四人的见证下,说明要加入塔马努一方,那么即使你不帮这个忙,奥弗涅也不敢出手做什么。” 是啊,如果奥弗涅选择加入塔马努后又背叛,那么在阿托曼之前,碧昂丝就会先遭到另外四城的攻击。即使为了那些无辜子民,奥弗涅也只能选择吃下这个闷亏。 “所以,你为什么要冒着被塔马努发现的风险,去帮助奥弗涅和安德烈。” 『是啊,我为什么要冒着被塔马努发现的风险,去帮助那两个人类!』 比比安捷瞪大了眼睛,好像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一样,脸颊也气呼呼地鼓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蹲在自己身前一脸和善的米歇尔,冲着对方翻了个白眼,然后生气地扭过头去:眼前这个精灵,跟那些人类一样那么讨厌。 对于来自一位十一、二岁可爱小姑娘的白眼,米歇尔实在提不起半分怒火,只觉得对方的举动可爱到爆。 “好吧,不然你也可以当做,是我觉得你太可爱了,所以不忍心。” 一抹浅浅的红色透过小麦色的肌肤,出现在比比安捷的脸上。 “还,还用你说,哼。” 米歇尔决定暂时不理会这个正处于傲娇中的小地灵,他站起身,对着另外三位城主的亲信开口。 “你们既然能成为他们的左右手,想必坏事做得也不少,但是,我并没有选择一起杀掉你们,知道是为什么么?” 早在看清楚这一切是大公阁下的安排时,他们已经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了,别提这会儿自家城主的尸身还热着呢,他们更是不敢多嘴,于是整齐划一地摇着头。 “带着我安排给你们的人手,去把这些死人的势力都控制起来。只要奥弗涅的人能够顺利接管三座边城,你们过去的一切,我可以既往不咎。” “不要想着私下做什么小动作,对你们,我没有丝毫的耐心。” 几个人听着这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后跟窜到头顶,连声回着‘不敢,不敢’。 米歇尔看向站在另一位城主尸体边上的中年男子。 “安德烈,奥弗涅准备的怎么样了。” 安德烈挥干净长剑上的鲜血,正将剑收入鞘中,听到米歇尔的问话,点了点头。 “军队已经集结完毕,只要我们这里结束,随时都可以出发,去接手那三座边城。” 米歇尔环顾四周,众人接触他目光之前就纷纷低下头: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视线,没人再想接触第二遍。 『总觉得还是不够安心。』 虽然米歇尔一直表现得很小心,不过有安比里奥和诺瓦等人在,杀三个城主其实不会有太大问题,可接下来这一步,才是最重要的一步。 奥弗涅要带着军队去接管那三座边城,而那几位亲信则需要带着他们安排好的人人手提前入城,将所有可能影响交接的人员都控制起来。 问题就在于奥弗涅手里的军队人数不多,更别提还要分成三批,若是途中出了一点问题,怕是三个边城的接管都要出问题。 可他们,包括安德烈和奥弗涅,对于那三座边城的情况都是两眼一抹黑,若是真有些人死忠于原城主,怕是不好办...... 目光一转,米歇尔就看到了一直扭着头,不肯看向他的比比安捷。 “海伦威的城主,比比安捷阁下,不知道能否请你帮一点小忙呢。” 比比安捷自然知道米歇尔想要她帮什么忙,可这忙,帮了不见得有什么好处,不帮,却也不会有人敢说什么。 可当她抬起头,看见那张隐隐含笑的脸,只觉得没来由得火大,同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脸也跟着烧了起来。 “好,好吧,要记得,你欠我一次。” “自然记得。” 第四十四章 六座边城的处理 很快,三位城主的尸身被搬走,安德烈则带着众人前去帮助奥弗涅,曾经被装饰一新的礼堂,如今只剩了满屋狼藉和一地淋漓鲜血。 看到所有人都彻底离开,米歇尔长叹了口气,在寂静中,终于放任自己颤抖了起来。 他紧紧抱着双臂,但是晃动的弧度却停不下来,明明阳光照在身上是那么暖和,可心底,好像总有个角落热不起来。 那三具无头的尸体,好像现在还在眼前,鲜血像是无穷尽一样地往外淌,那么可怕...... “你,你冷么,我,我就给你捂捂。” 米歇尔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一个火炉从后背贴了上来,粗大的手环住了他,头顶响起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你别生气,我记得的,一米,我就给你捂捂,捂暖和了,我就退回去。” 安比里奥咽了口唾沫,想着安德烈趁米歇尔不在的时候,跟自己说过的话:他不想真得就这么一辈子,跟米歇尔就保持在这一米的距离,既然如此,只能试试对方说的法子。 就在安比里奥提心吊胆的时候,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果然,还是不行么......』 安比里奥耷拉下了脑袋,静等着自己的手被狠狠扯开,然后挨上一顿骂。 可过了好一会儿,那只手,也只是搭在自己的手背上,没用力,也没收回,像是在汲取他的温度一样。 然后,有一道极小,极微的声音,就好像是在用呼吸一样的动静,说着。 “谢谢。” 安比里奥一顿,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可嘴角已经压不住地扬了起来。 ...... 原本米歇尔是为了怕那些人不老实,暗中给奥弗涅接管边城之事捣乱,所以才特地让比比安捷去帮忙。 但是,他低估了自己眼也不眨一下,就杀掉了三位边城城主这件事,对众人脆弱心灵造成的巨大影响力,以及自己在这边境的威信力。 等那些亲信回到自己任职的边城时,立马就将一帮平时和他们一起跟着城主办事的人,统统喊到了城主府,再将发生在碧昂丝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接二连三的,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甚至很多人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没错,他们的确做了很多坏事,手上也有不少人命,甚至一开始,他们是主动跟到塔马努手下做事的。 但是日子久了,塔马努的性格开始越来越喜怒无常,行事风格也越来越肆无忌惮。渐渐的,所有人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看着塔马努的脸色,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可尽管如此,他们之中被杀掉的人,还是越来越多。 每个人回到家,都像是劫后余生一般,恨不得拉着亲朋好友大肆庆祝一番,可一想到不知道何时,就会因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被塔马努杀掉,又变得愁眉不展。 不是没人想到过反抗,也不是没人想到过离开,但是真这么做的人,最后,不仅是自己,连全家都会跟着一起丧命。 米歇尔这番举动,无疑是为众人移除了日夜悬在自己和家人头上的利剑,更别提对方还赦免了他们曾经犯下的过错,这等于是免去了众人的后顾之忧。 只要他们以后能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就不会有人再来翻以前的旧账。 而且米歇尔是谁? 那可是两年前,就能以一人之力,击退帝国军几十万大军的圣剑阁下。 再瞧瞧对方下手杀人时,那干脆利落的劲,他们敢不听话?莫不是嫌命长了? 『反正该享受的都享受了,不管是怎么样的好日子,也得有命去享才行,不是么?』 众人立刻达成一致,分头行动了起来,将文书、钥匙、账本全都收拾出来,放到了城主府的大厅里,而所有相关人士都在客厅里乖巧坐好,等待来人传唤。 而在另外两座边城里,都遭到了或轻或重反抗的奥弗涅,正准备接管本以为是难度最大的古马桑时,却发现,这是三座边城里,交接最快,众人最安静,最没有波澜的一座城池。 ...... 米歇尔最终还是选择回到阿托曼,毕竟这里地处六座边城的中间位置,不管有什么安排,从这里外往发,应该都是速度最快的。 而且他也没忘记自己的任务:还得在帝国军前来骚扰的时候,在众人面前表演一场。 所以留在阿托曼,才方便及时应对状况。 其实关于这点,他也还得和跟着自己来阿托曼的那些侍卫们,好好商量商量。 虽然应该是没有排练的机会了,但是当天的站位,还有使用的什么魔法,总得让他提前知道,好有个心理准备才行。 这会儿米歇尔正和诺瓦、安比里奥、奥弗涅,还有安德烈五人,一起坐在阿托曼的城主府中。 看着找遍了整座城主府,东挪西借,才凑齐勉强能让所有人坐下的椅子,米歇尔有些无奈,目光就斜到了安德烈身上。 可对方好像对城主府如此的窘况毫不在意,只是皱着浓眉,吃力地看着三座边城的文书。 安德烈其实不擅长这种细致的活计,所以一般都是让手下之人去做的。 可如今米歇尔却一定要他亲力亲为,于是安德烈只好强压着头痛,一点一点翻看。 看到有种典型英雄外表的人物,露出一脸‘哑巴吃黄连’的模样,米歇尔就忍不住自己的笑意。 但当他的目光转向奥弗涅的时候,心情又有些沉重起来:此时的奥弗涅,正用棉布细心地擦拭着沾到自己轻铠上的鲜血。 去收复古马桑那三座边城是有危险的,这点米歇尔很清楚。但是他没有选择和奥弗涅一起去,而是躲在了后方,即使是出于对安全的考虑,也不免显得懦弱。 『是因为我不是米歇尔本人,所以才会对自己每一个行为,都如此心神不定,坐立不安么......』 他不是演员,没办法逼迫自己活成另一个人的模样,偏偏米歇尔又是个众人皆知的人物,变化太大会引起旁人注意。 『如果能有个什么契机就好了,就像那些小说里的,摔伤了失忆什么的......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治愈魔法,能不能治疗有关脑部的伤势啊。不然,什么时候去找个药剂师,或者到魔法师行会问问?』 犹豫了很久,奥弗涅才放下手中的棉布,抬头向米歇尔问道。 “大公阁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 奥弗涅一怔,有些不解。 “什么都不做?可阿托曼现在的情况......” 奥弗涅在米歇尔专注的目光下,慢慢闭上了嘴。 “你觉得,阿托曼如今和以前比,缺了什么?” “粮食......和人?” 米歇尔笑了笑,从桌上拿起一本薄薄的簿子:这是记载了古马桑每一年,能净收入多少粮食和金银的总账目。细账在旁边的三口大箱子里,整整上百本的记录,却也不过是近十年来的账簿。 “如果没有人,要那么多粮食干什么,等着发芽,还是留着养虫?” 奥弗涅一下就红了脸,有些慌乱地将轻铠和棉布放在身侧,然后双手扶着膝盖,端正好坐姿,双眼闪闪发亮地看着米歇尔,一副小学生听课的模样。 难得遇上一个比较正常的女孩子,不知不觉的,说话就有些太放松了,米歇尔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只有他们两个人也就算了,诺瓦和安德烈也在呢......』 见米歇尔不说话,奥弗涅有些着急,追问道。 “那么,大公阁下的意思是?” 米歇尔没有卖关子的癖好,便将自己想的,一一说了出来。 “阿托曼的人口流失,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月两月的事。” 苍白纤细的手又拿起了另一本簿子:上面统计了海伦威每天的人口出入。 这是米歇尔特意从比比安捷那里借来的。 在他手中簿子原本位置的旁边,还有另外四本:这五本,是除了阿托曼之外的五座边城,上月的人口出入记录。 桌子旁边还有两口大箱子,里面装的是是五城一年出入的记录。 “整整一年,一年的时间足够做什么,找一份工作,组成一个家庭,生一个孩子。” “那些从阿托曼离开的人,一旦在其他边城稳定下来,有了新的工作,新的家,他们就不再是阿托曼的子民了。” “这种时候,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很难让他们抛弃目前的安稳生活,再度回到阿托曼来。” 『同化另一个民族和文化的最好方式,就是混居和联姻,三代以后,基本就不分你我了。』 米歇尔在内心感叹的同时,嘴上仍旧不停。 “我们能做的,就是告诉那些平民和贵族,如今这六座边城,已经是由你、安德烈和比比安捷共同掌管,别的举措一概不做。” “阿托曼原本拥有几十万人口,即使以五座边城分散承担,对城池的原住民,也一定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只要阿托曼没有粮食的危机,总有些人会主动过来,毕竟这里有大批的空房屋可以供他们居住。” “不过既然有了这次的教训,阿托曼以后,就不能再不事生产了。” “如何改造阿托曼的具体措施,我不插手,由你们三人商量决定。” 当米歇尔说完自己的想法,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些原本都埋头于整理文书的安德烈和诺瓦,此刻都抬起了头,一脸专注地听着自己的发言。 “咳。” 米歇尔有些尴尬,也有些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这才打断了屋内如同上课一样的气氛。 奥弗涅思索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还有一个地方不太明白,开口问道。 “大公阁下,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 “管理的话,有我和安德烈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让比比安捷也一起来呢?” 米歇尔看了一眼奥弗涅,又看了一眼安德烈,发现对于这个问题,两人都十分关注。 他们一定想不明白吧,比比安捷虽然的确帮助过阿托曼,但是劝说奥弗涅加入塔马努的,也是这位地灵族——这显然是一位两面都不想得罪,只想求得自己一方平安的人物。 “安德烈,性子耿直,死板,还有那一页的账目,你已经看了半个钟头了还没翻页吧。” 安德烈老脸一红,露出尴尬的笑容,然后默默地,将簿子翻到了下一页。 强忍住想要送一个白眼给安德烈的冲动,米歇尔又将目光转到了奥弗涅身上。 “你呢,什么都好,但是弱点也太明显——大部分情况下,只要安德烈开口,你应该都不会拒绝或者反对吧。” “只把你们两个人放在一起,我还不如让比比安捷一个人来管这六座边境。” 一番话,说的奥弗涅羞愧地无地自容——但是没法出言反驳,因为连她自己都觉得大公阁下说得没错。 “比比安捷,不管是判断局势的目光,还是当断则断的手段,都是你们两人远远不能比的。” “但是她也有她的问题。” “比比安捷太过于追求安全,所以很多事,在考虑的时候,都是从保守和防御的一面出发。” “虽然稳妥,但是很多时候会失了先机。” “如果只有你们两人管理边城,即使比比安捷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她也不会告诉你们。” “如果我只让比比安捷管理这六座边城......” 米歇尔叹了口气。 “那位小地灵肯定还要冲回来,问我讨要补偿。” 奥弗涅听这话,憋不住地笑出声了:那会儿自己带着比比安捷去收复边城的时候,遇上了好几次冲突。 虽然她看护得紧,没让比比安捷受伤,但是惊吓是必不可免的。 于是小地灵一回到阿托曼,就立刻找到米歇尔,要求他补偿自己受到惊吓的损失。 在答应了一大堆霸王条款,以及绝对不符合人道主义的要求后,米歇尔才算是把这位大小姐送回了海伦威。 『短时间内,真的不想再看到那张小脸了......』 “所以管理边城的事,由你们三人一起负责,相互牵制,才是最妥当的办法。” “只是有一点,你们必须要清楚。” “这六座边境之城,只是由你们管理,并不属于你们——这里是卡亚西王国最重要的领土之一,一旦发生问题,就是牵涉整个王国的大事,由不得你们任着性子做事。” “尤其是你,安德烈。” “是!” 被点名的安德烈下意识站了起来,手中捧着的账本‘唰’得一下就落到了地面,好不容易翻了两页,这会儿又前功尽弃了。 “我一直没有因为阿托曼的事情责怪过你,但是,如果你不能从这次的危机中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那么,你还是尽快为阿托曼找一位新城主吧。” “是。” 安德烈垂下眼,在这么多人面前被斥责,他不是不羞愧,但是最令自己懊悔的,还是话里话外,主人透露出来的,对自己的失望。 “那么,你们继续吧,时间不早了,我先去休息了。” 这一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即使米歇尔大部分时候只动了动嘴皮子,此刻,仍旧觉得累得很。 于是他扔下堆满一屋子的文件和哭丧着脸的众人,身后只跟了一只叫做‘安比里奥’的小尾巴,就径直回屋休息去了。 第四十五章 论改建不如聊结婚(上) 说实话,这几天米歇尔很闲,非常闲,闲到长霉那种。 自从决定要安德烈、奥弗涅和比比安捷三人共同治理这六座边城后,米歇尔就进入了撒手不管的模式。 因为其中三座边城是突然没了城主,现在的风平浪静,完全是靠米歇尔的威信和奥弗涅的武力暂时压制。 要想彻底将城池接管过来,首先,必须要弄清楚城内的情况,然后在重要岗位安插自己的人,这样勉强才算是把权力握在自己手里。 其实如果有足够兵力的话,派上几支军队看住城内的重要街道和一些大人物的府邸,效果可能会更好。 可是碧昂丝作为最远的边城,并不是很受从阿托曼逃出来的平民欢迎,而士兵则大多被笼络去了古马桑,一时用不得,所以奥弗涅抽不出足够的人手。 后来是比比安捷带着手下过来帮忙,三座城才算是正式接管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昏天黑地的资料时间,每座城池,占地多少,人口多少,士兵多少,收入多少,开销多少,林林总总,杂七杂八,看得人眼花缭乱。 被米歇尔斥责过后的安德烈发奋图强,坚持要学会看账目,理文书,苦熬了两个通宵,终于将原本花白了一半的头发,白了个彻底。 两个浓重的黑眼圈配上看得麻木的双眼,有一种一口气接上不来,就随时会挂掉的感觉。 安德烈的模样,看得奥弗涅心疼不已,于是,她在直接使用魔法强制对方休息后,才顶着黑眼圈继续翻看资料:大公阁下说的没错,自己不能什么事都听安德烈的,任由他随着自己的想法去做。 (米歇尔:你确定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 一旁的比比安捷倒是想睡就睡,但是睡到一半就会被人叫起,不是安德烈来问怎么看账,就是奥弗涅来问怎么处理。 因为米歇尔的评价,两人是彻头彻尾地把比比安捷当作学习对象和老师了,所以一有无法处理的问题,就直接把她吵醒了问。 比比安捷被打扰好梦的怒火,在看到对方不眠不休所产生的一脸憔悴后,也只剩了小小的抱怨。 于是,在口气极差的回答了问题后,她通常也会跟着继续看会儿资料。 ——这就导致比比安捷的黑眼圈,其实也没比那两人好多少。 好不容易才算是把三座边城的情况理顺,接下来只要安排三人的亲信到那些重要岗位上看守,就可以暂时确保无虞。 这件事,是安德烈擅长的方面,而比比安捷早在赶到阿托曼的时候,就将自己带来的人手都交给了奥弗涅去安排。 『剩下的事可以交给他们了!我可以去休息了!我一定要好好睡上一觉,再去找那个可恶的精灵要我的补偿!』 比比安捷站起身,双眼发亮地直朝侧门而去——那门后原是准备了一个临时休息的房间,并不是正规卧室。 『没有关系,我只想睡觉,我要睡觉。』 突然,比比安捷感觉自己的袖子被什么勾住了,她转过头,看到奥弗涅对自己露出魂游天外的笑容。 “你去哪?” 奥弗涅身后,安德烈正抱着文件,盯着两只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一脚深一脚浅的飘出了房间。 下意识觉得不好,但是脑子已经困得连为什么不好都想不出来了,比比安捷使劲往后扯着自己的袖子,慌张地说。 “应该暂时没我的事了,我去睡觉,就在那门后。” “不,大公阁下说,阿托曼以后也必须要有生产的田地和牧场,所以要对阿托曼进行改造。” “安德烈已经去分派人手了,只有我们两个商量了,商量好了,再去睡吧。” “不!” 十一、二岁少女的尖叫声,传遍了整座阿托曼的城主府。 …… 因为将所有事都甩给了别人,米歇尔现在非常闲,要长草的那种闲。 阿托曼现在虽然人不多,但是因为已经开放通行,也有不少刚离开的人难忘故土,所以街道上已经可以看到有来行人来往。 不过既然街上不再是空荡荡的,米歇尔自然也不能上街闲逛,只能闷在阿托曼的城主府里。 所幸在阿托曼,还有一条可以直通碧昂丝的地道,暂时没被封上。 于是米歇尔可以选择,是在阿托曼的城主府里长草,还是到碧昂丝的城主府里长草——论街上行人的数量,碧昂丝可比阿托曼要多多了。 于是,能全天二十四小时陪着他的,也就安比里奥一个人了——自己带来的其他人,都被奥弗涅借走了。 原本安比里奥也是要被借去镇场子,但是他死都不肯离开米歇尔超过一米(米歇尔:这个坎是过不去了……),而且他实力最强,众人奈何不了他,只能算了。 这会儿天气正好,米歇尔就让人搬了躺椅到花园树荫下摆好,又放了一张小圆桌在旁边,上面是放了装着满满果汁的茶壶。 他本人则抱着一套从奥弗涅书房搜刮来的书籍,准备带上自己的小跟班安比里奥,去晒会儿太阳。 “大公阁下!” 米歇尔转过身,是奥弗涅正从长廊的另一侧跑过来,长长的马尾像是四散的火焰一样飞舞在空中。 奥弗涅停在米歇尔跟前,顾不得平复自己急躁的呼吸,将手中的文件递了过来。 “这是我们三人讨论出来的,有关阿托曼的改建规划,请大公阁下过目。” 虽然大公阁下说过,阿托曼之后的事由他们三人全权负责,但是如这样大面积修改城内格局的规划,尤其是牵扯到更改本身性质的问题,本来就是需要先通报过十元老。 所以奥弗涅拿着他们商量好的计划书,准备先来让大公阁下看一眼。 “安比里奥。” 安比里奥赶忙上前一步,从米歇尔怀里接过书后,又退回了一米的位置,黑黝黝的脸上一本正经,连一丝红也都透不出来,只是目光却闪闪发亮:蹭到手指了。 米歇尔准备接过奥弗涅手中的文件,可他下意识看向对方的脸时,有些被惊到了。 刚才距离的太远,没仔细看,这会儿两人凑得近了,米歇尔才看到对方红得跟兔子一样,充斥着血丝的眼睛,嘴巴起皮干裂不说,旁边还长出了几颗红色的小痘痘。 不过才几天的功夫,就把一位火焰化作的美人,磋磨地像是老了四、五岁。 “安比里奥,你把书放回房间,再让人搬一把躺椅到花园去。” 不准备再次经历连屁股都没地放的窘境,米歇尔无视安德烈,直接派人去买了一堆椅子回来。 所以这会儿,不管他人身处城主府内何处,只要开口唤一声,三分钟内就能舒舒服服地躺下或者坐下。 『如果连买个椅子都还要注意形象,那这大公还当个啥子当,怕不是个假的。』 安比里奥点了点头,立刻迈开大脚跑了起来:要速去速回才行。 “大公阁下?” 奥弗涅看米歇尔没有看他手上的文件,反而吩咐安比里奥做这做那的,不由得有些疑问。 米歇尔扬了扬手里的纸张,因为是厚厚一叠,所以一晃动,就发出了‘啪沙啪沙’的声音。 “太厚了,我需要仔细看看。” “好的,那我就先回去......” 米歇尔拦住了奥弗涅扭头就要往回跑的举动,笑着说。 “如果有问题的话,我会随时提问的,所以你还是跟着我一起去吧。” “我之前让人在花园里准备了椅子,我们就到那里去吧,安静一些。” 如果可以的话,奥弗涅也的确想把这件事先做好,再去处理下一件,于是便跟上了米歇尔的脚步。 ...... 『什么东西在眼皮上......好刺眼......』 『是光么?为什么有光?』 『我在哪里......大公阁下,花园,文件......』 『大公阁下!』 奥弗涅猛地坐起身,因为动作太过剧烈,眼前出现了一片白光,耳鸣一瞬间屏蔽了所有声音,脑袋里‘嗡嗡’地,极难受。 “躺下再歇息一会儿吧,时间还很早。” 隔着一张矮方桌,米歇尔正侧躺在另一张躺椅上,一手撑着头,一手翻着规划书。 奥弗涅才想起来,自己跟着大公阁下到了花园以后,对方就强制命令自己,睡在躺椅上等他看完。 可自己躺着躺着,居然睡着了? “大,大公阁下,我......” 米歇尔看完最后一页,撑着躺椅坐起身,看着奥弗涅手足无措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 “你有多久时间,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 奥弗涅想了想,好像从接管那三座边城开始,自己就没有好好睡足过一次。 就算困极了,她也只是在桌子上稍稍趴一会儿,就继续起来看文件。 “奥弗涅,你喜欢安德烈的吧。那你怎么可以让自己就用这个模样,在喜欢的人面前晃来晃去的呢?” “规划我都看过了,从书面上看没什么问题,但是你们最好再想一些针对突发情况的对策,毕竟计划赶不上变化。” 米歇尔将手里厚厚的规划书放到了桌上,又取过一边的茶杯,将里面的果汁慢慢饮尽。 作为(前)女性同胞,米歇尔很同情奥弗涅。 她爱着的他爱着她的这种坑爹三角关系,碰上奥弗涅这样痴情的女子,简直是个天大的杯具。 只是感情这种事,外人插不上手,若自以为是朋友就胡乱帮忙,反而可能好心做坏事。 想来安德烈心里,未免没有奥弗涅的位置,而他能做的,也只是尽量把他们两人安排在一起做事了。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又所谓‘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 『妹子啊,我只能帮到这里了,剩下的,你得靠自己努力了。』 奥弗涅听着米歇尔的话,下意识摸上了自己的脸,很快就在嘴边摸到了几个小小的凸起。 她不由得,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神色便渐渐黯然下来。 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奥弗涅取过桌上的文件,对着米歇尔问道。 “那么,我这就吩咐下去,召集边城里的士兵来进行修建。” “等等。” “怎么了?啊,我会召集其他五座边城里的士兵来阿托曼帮忙的。” 毕竟阿托曼如今的人口才不过一万,再怎么召集士兵,也不能指望着这点人数能够把事办好。 『大公阁下,一定是因为这个问题,才会阻止我吧。』 米歇尔看着奥弗涅,显然对方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话,说的有问题。 的确,他们是可以指派手下的士兵去做事,但是这和自己原本设想好的安排,就千差万别了。 “在所有边城里张贴告示,说阿托曼要进行大规模的整改,急需人手。每个人按天计酬,或者只要完成规定好的工作额度,就给予相应的资费。” “集中城内的饭馆,为那些来参与改造阿托曼的平民,以低价提供简单、干净的饭食。” 米歇尔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城内如今的空房子全部利用起来,只有这样,才能在最短时间内,为阿托曼招回大量住民。 “在告示上写明,如果能在阿托曼能稳定工作一个月,就可以以低价租赁阿托曼的房屋,稳定半年,房屋直接归租赁者所有。” 奥弗涅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听到最后,连嘴都闭不上了。 一般来说,在和平时期建造城内的一些公用建筑,都会让无事的士兵去干活,也并不会再给予额外资薪。 一来,是对空余人手的利用,二来,也可以减少一些耗费。 但是阿托曼如今人口不多,显然不能依靠自己来解决改建这个问题,所以奥弗涅会想到借用其他边城的士兵来帮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这样一来,不仅不能指望士兵们的工作效率有多高,而且借用只是借用,用完了,迟早是要还回去的。 他们即使再着急,也不可能为了填满阿托曼,就让无数士兵和家人分离,那样只会引得怨声载道。 可大公阁下所说,却是真正能够让阿托曼恢复到过去繁荣的方法。 “还要考虑到,可能会有一大批身份或者过往有问题的人想躲到阿托曼来,所以身份的核查一定要跟上。” “做工的话,也可以设置几人为一组来安排任务,设置一个组长,统计所有人的工作量,一段时间后,可以轮换岗位。” “安排好士兵巡查,保证秩序和安全,不允许进城者私下斗殴,一经发现立刻逐出阿托曼。” 米歇尔还在绞尽脑汁的想,自己所知的那些现代的工作模式以及管理方法,有哪些是在阿托曼的改造中可以借鉴得上的。 已经听得迷迷瞪瞪的奥弗涅,看着米歇尔专注思考的模样,突然开口蹦出了一句。 “大公阁下,如果我想和安德烈结婚,那我该怎么做?” 米歇尔眨了眨眼睛:??? 第四十六章 论改建不如聊结婚(中) 奥弗涅发现自己的失言,面上有些尴尬,但是这问题,却是她一直憋在心底的,从来不敢与人说,也从来没有人可以让她说出口的话。 可这会儿,她看着大公阁下,不管做什么,说什么,又或者是分析和考量,都是这么的面面俱到,这么的深思熟虑,这么的...... 反正奥弗涅觉得,自己已经想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大公阁下的智慧了。 于是,突然间,一个想法,出现在她的心头:如果这世上,一定有那么一个人,能解决自己的问题,那么,非眼前人莫属。 『可如果,连大公阁下都帮不了她......』 奥弗涅咬了咬丰唇,下意识把这个念头从脑海里扔了出去。 所以,话甫一出口,她的神情只有尴尬,却绝无后悔。 虽然和大公阁下讨论这个问题,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但是,从小就没有朋友的奥弗涅,实在找不到更可信,也更有主意的人了。 而现在,被奥弗涅寄以厚望的米歇尔,此刻在想着什么呢? 他放下了杯子,薄得近乎透明的眼皮垂了下来,盖住了微微发红的眼睛。 奥弗涅的问题,让他恍惚间,想起了自己高中住校那会儿。 大晚上,几个还没成年的小姑娘,偷偷避着查寝老师,悄咪咪地挤在一张床上,聊着小女儿心事,谈论班级上的帅哥,说着你喜欢谁,又有谁跟谁告白了的八卦...... 『那个时候,多好啊。』 稍稍平复了下心情,米歇尔笑着看向奥弗涅问道。 “要让我帮着出主意,总得把你们之间发生过的事告诉我,我才能知道怎么做啊。” 其实奥弗涅不说,米歇尔也不是没有主意。 在现代看了多少小说电影漫画,他心里的好主意歪点子海了去了。 而且很明显,安德烈不是不在乎这个火焰一样明媚的女子,只是他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需要有人在后面推他们俩一把而已。 所以米歇尔现在说出口的话,明摆着只是他太好奇安德烈和奥弗涅之间的故事,才找了个由头,好顺理成章听八卦的。 不过,奥弗涅可不知道眼前这位‘稳重可靠’的大公阁下,居然在算计自己,她只是略一犹豫,便张口把自己和安德烈的过去全交代了。 ……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奥弗涅小时候的事。 她是父母唯一的孩子,是被众人捧在掌心疼爱的大小姐,正带着侍女走在前往书房的路上,去向父亲讨要自己的生日礼物。 他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护卫,母早亡,父亲为了救阿托曼的城主而死,所以他便成了城主亲信,此时,正跟着城主前来海伦威寻找她的父亲。 骄傲的大小姐,和沉默内敛的年轻护卫,在书房门口相遇。 那时,奥弗涅九岁,安德烈二十岁,相差了整整十一岁。 那个时候的自己是怎么想,又怎么做的呢? 『这个家伙,好像没有在府里见过。』 有些任性和目中无人的大小姐,从低调安静得如同一抹阴影般的少年身边,毫无迟疑地一步踏过。 她进了书房,丝毫没有顾忌阿托曼的城主在场,只是缠着父亲讨要说好的生日礼物,撒娇,发脾气,享受着亲人的宠爱。 他留在门外,对于任何目光和言语都无动于衷,像是一座雕像,眼睛里也没有光。 第二次见面,是两年后。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任性地,爱发脾气,又爱哭闹的小姑娘。 母亲的病故,让奥弗涅学会了伤心、沉默,还有孤独。 因为有人意图对她不利,父亲便想要为她寻一名武技出众的护卫兼师傅。 那人就是他——安德烈。 当时的他,在阿托曼已经颇有名气——不仅是武技,还有那股不善掩饰的直脾气。 安德烈颇受阿托曼城主看重一事,惹得城主儿子不快。 城主的儿子对父亲动不动就拿安德烈来和自己比较的举动,非常不满。 安德烈也不喜欢城主之子,有事没事就来寻衅挑事的行为。 年纪相仿的两个年轻人,都有着不甘于人后的傲气,和死不认输的较真劲。 一场爆发在所难免,两个人拼尽全力的比试下,安德烈输了,城主之子赢了——但是他杀了人。 城主之子的魔法不小心波及了一个过路人,导致对方当场死亡。 虽然这是一场意外,但是两个冲动的年轻人,必须给无辜死去之人一个交代。 城主给予了自己儿子惩罚,而安德烈,则被送到了碧昂丝,她父亲这里。 魔法师虽然强大,但是一旦被近身,就无比脆弱。 一次,她的侍女被人收买意图行刺她,若不是父亲及时赶到,自己会连魔法都没来得及释放,就会身首异处。 虽然奥弗涅能明白父亲的好意,但是深陷丧母之痛的她,拒绝任何人入侵自己的生活。 而那个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的男子,似乎明白奥弗涅无声地拒绝,只是尽忠职守地守护在她身边,甚至不管她躲到哪里都能被对方找到。 足足一个月的冷战,奥弗涅才第一次正眼看向那个脸庞变得越发削瘦的年轻男子,开口问道。 ——我这样不和你讲话,也不搭理你,你不生气么? 男子皱了皱眉,露出不解的表情。 ——你要是不想讲话就可以不讲,我为什么要生气? 奥弗涅愣住了。 她失去母亲后,变得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笑。 所以,不管是父亲,还是仆人,又或者是上门来的贵族,无一不是耗尽心思、绞尽脑汁,想要令她开口,想要令她发笑,想要让她变回以前的模样。 然而那些小丑一样的举动,只能令她愈发沉默、愈发不愿见人。 有些人会无可奈何,有些人会拂袖而去,有些人会尴尬地无地自容,有些人会强颜欢笑,嘴上说着可怜,眼中却写着麻烦。 这是母亲走后,奥弗涅第一次听见,有人对她说『你要是不想讲话就可以不讲』,好像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于是,在花园的角落,母亲为她种下的一大片红蔷薇旁,奥弗涅终于嚎啕大哭。 那个一贯沉默的年轻男子,也终于像个普通人一样,露出手忙脚乱、全然无措的神情,拿着手帕,笨拙地擦着她脸上的泪水,直将一张白嫩嫩的小脸,擦得红肿一片。 从那天后,她便开始跟着他学习武技,同时,少女懵懂的心思,也开始为了年轻男子渐渐发芽开花。 他在碧昂丝,一留就是三年。 那时的奥弗涅不过十四岁,而安德烈,却已经二十五岁了。 他该成婚了。 三年里,奥弗涅看到过无数女子朝安德烈前仆后继地冲过去,却统统被他无情回绝了。 有时候,看着那些被拒绝的女子,脸上露出伤心的表情,她会觉得有一点心虚,又有一点得意。 『他,一定是在等自己长大。』 这么想着,脸上就烫得像火烧一样,可这个想法却是如此令人心醉,如此令她坚信不疑。 于是十四岁生日那天,她恳请父亲为他们两人定下婚约。 父亲疼爱她,对她的要求从来都是百依百顺,可那一天,对于她的请求,父亲第一次没有立刻开口答应下来。 ——奥弗涅,我美丽的蔷薇花,我唯一的珍宝,这世上还会有无数男人跪下你的脚下,奉上一切只为求得你的垂青,你真得决定要选择安德烈么? 深信自己和安德烈是彼此相爱的奥弗涅,对父亲的担忧没有丝毫在意,她没有一丝迟疑地点着头。 想来那个时候,父亲就已经看出来了,安德烈虽然对她的确抱有一定的好感,但是不够深,不够明显。 因为两人相处的时间太久,年纪差距又太大,比起一名可以谈婚论嫁的女人,安德烈更可能只是把她当做妹妹一样看待。 可那个时候的她,不懂,而安德烈,也同样不懂。 所以,当父亲向安德烈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他只是考虑了一会儿,便点头答应了。 如果就这样发展下去,她和安德烈会顺利结合,然后一同继承碧昂丝的城主之位。 在天长地久的相处中,安德烈最终还是会爱上她。 婚礼定在她十六岁成年礼那天举行,然而在她十五岁生日之前,安德烈就离开了碧昂丝,回到了阿托曼——城主的儿子在对抗帝国军时战死。 失去了继承人的城主,被无数渴望上位的贵族纠缠,甚至暗杀。 父亲临终前的托付,城主对他们家有大恩,无论如何,一定要护他安全。 安德烈不愿违抗父亲的遗命,她的父亲同样也担心阿托曼城主的安危,便私下给予了他一小队人手,同意他回去。 这一等,便等到传来对方成了阿托曼城主的消息,等到她即将十六岁成年,等到安德烈亲自出现在碧昂丝,开口要求退婚。 她以为他是来娶她的,是来履行诺言的,是来给予她一生幸福的。 『如果我们结婚以后,该住在哪里呢?』 他是阿托曼的城主,她也会是碧昂丝的城主...... 『真是麻烦呢,和他好好商量看看吧。』 奥弗涅因为即将看到心上人而不自觉生出的满脸红晕,在看到安德烈扶着另一个女子,对那个女子笑得一脸温柔的时候,变得一片惨白。 这时候的奥弗涅才恍然间明白,为什么侍女和自己说他来了的消息时,神情会是那么的古怪。 她看到过很多男子露出过这样的神情,有些人是对着她,有些人是对着别的女人,但是奥弗涅从未见过安德烈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大概是两个人相处久了,太熟了吧,他对我也很疼爱,很温柔的啊。』 但是在事实面前,在真正的温柔和爱意面前,一切自欺欺人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让看门的护卫闭嘴,躲在书房的门外,奥弗涅听着屋内,他在说话。 那个女子,是城主府内一个侍女。 『长得没自己好看,实力没自己强大,身份没自己高贵,身体还没自己健康。』 但是,就算对方样样不如自己,那又能如何? 『他爱着她,却不爱自己。』 一想到这件事,奥弗涅眼前就一片模糊。 『不能哭,不能哭,那个混蛋不值得,不值得!』 她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一脚将门踹开,对着屋内惊呆的众人咆哮道。 ——什么狗屁婚约,都见鬼去吧!让他滚,带着他的人,现在就给我滚! 他走了,带着那个女人一起走了。 送来的,赔礼道歉的东西,都被她命人从城主府里丢了出去,她不稀罕。 没过多久,从阿托曼传来了他准备和那个女人结婚的消息,请柬自然也有一份送到她手里。 虽然下一秒,那红色的破纸,就被她用火系魔法烧得连个灰都不剩。 他们结婚的当天晚上,已经懂男女之事的奥弗涅躲在被窝里,哭着‘祝福’了安德烈一个晚上。 『保佑那个混蛋一辈子硬不起来!』 然而几个月以后,她开始收到一个陌生人的来信。 寄信的主人,在奥弗涅看到信的内容的时候,她就猜出来了。 是他结婚没多久的妻子,那个侍女! 信里的内容,大多是记录安德烈每天的生活,他做了什么,想了什么,因什么事烦恼,因什么事开心。 对方写得十分详细,又十分认真,简直像是她留在安德烈身边的一双眼睛。 『她想做什么!是想和我炫耀么!』 一开始,奥弗涅十分生气。 她不信对方不知道,自己和安德烈曾经有婚约的事,她也不信对方看不出来,其实自己真的喜欢安德烈这件事。 奥弗涅没有毁掉信——她舍不得。 看着信的时候,就好像生活在他身边的人,成为他妻子的人,就是自己一样。 但是奥弗涅也没有回信——谁知道那个坏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不管她想做什么,我都不会让她得逞的!』 于是,从另一座城池传来的书信,一周一封,从不间断,而信里只提到安德烈,从不提起自己半分。 尽管如此,从安德烈的言行里,奥弗涅还是开始知道一件事——那个女人的身体,变得越发糟糕了。 作为深爱着同一个男人的女人,她渐渐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她是想在自己死后,把......托付给我吧。』 然而,在奥弗涅还没来得及问向对方清楚这件事的时候,书信突然就停了——那个女人死了,病死了。 她去参加那个女人葬礼的那一天,安德烈把对方虽然写完,却没来得及送出去的最后一封信,交到了自己手上。 在默默地看完了信后,奥弗涅开始咒骂她那个自私且卑鄙的情敌——死了也不消停,还要绑着另一个女人去照顾她丈夫,真不要脸。 然后她用力擦掉了不断从眼睛里冒出来的液体。 『我才不要听你的话,如果这个混蛋不主动来找我,我就一辈子不搭理他!』 第四十七章 论改建不如聊结婚(下) 这就是也是为什么,奥弗涅会在安德烈家里留下一个传送法阵,也是米歇尔等人能够来到碧昂丝的契机。 这么一说,米歇尔又想起了他刚过来那会儿,受到的‘隆重招待’了。 显然奥弗涅也想到了一块去,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撇开目光,不敢看向对方。 不过既然已经把三人的过往都老实交代了,奥弗涅便更期待米歇尔能给她出一些主意。 哪怕只是给自己分析分析也好啊,总比她一个人胡冲瞎撞的要强不少。 “那,大公阁下,我该怎么做?怎么做才好?” 米歇尔在碧昂丝的府邸,偷听到不少流言,关于奥弗涅至今单身,还有回绝了无数向她示爱的男女。 是的,奥弗涅的美,如烈焰一般灼热,可她却拒绝了许多优秀男子的示爱。 于是渐渐地,连女子也加入了追求奥弗涅的大军,但她一概不理,明明是火一样的人,却是冰的性子,没人看得出她半点真心来。 而现在,这种近乎闺蜜间分享自己烦恼的氛围,让米歇尔觉得很享受,也很怀念,所以此刻,他是真的想为奥弗涅近一份力。 米歇尔思索了片刻,决定有一件事,他必须要先和奥弗涅说一声。 “奥弗涅,你把传送法阵设立在安德烈的家里,所以我们是跟着安德烈,从城主府到他家中去的。” 这不是很正常么? 奥弗涅歪着头,一时没明白米歇尔突然转移话题的意义。 “当时,我们进到了他家的客厅,客厅上挂了一幅他妻子的肖像画。” 米歇尔一边说,一边忖度着分寸,他不想太过伤了眼前这个单纯女子的心,却又不得不让对方明白自己究竟想要说什么。 这话,他不得不说。 不仅是为了给奥弗涅打一剂预防针,同时,米歇尔必须也得清楚,眼前的这个女子,是否能面对他所爱的人即使和她在一起,内心中最重要的,可能也不是自己的情况。 如果无法忍耐,又强行纠缠在一起,不仅是对奥弗涅的伤害,也是对安德烈的伤害。 他们两个人都不是坏人,应该拥有美好的生活,如果在一起注定没有幸福,不如各自平安的好。 “安德烈当时看画的神情......很专注,很认真,也很怀念......” 米歇尔觉得,自己就差直言‘安德烈如今对他的妻子还念念不忘了’。 奥弗涅不是傻的,立刻清楚对方如此谨慎地使用言辞,在那含蓄的语言中,究竟想要对自己表达什么。 不出米歇尔所料,痛苦和绝望一度铺满了那张美丽的脸庞,像是一个没有了归家方向的孩子,迷茫占据了奥芙妮的眼睛。 这时,被他使唤走的安比里奥,抱着几本厚得跟辞典有得一拼的书,‘哼哧哼哧’地狂奔了回来。 拉长着脸将怀中的书往桌上一放,他便立刻又站回了米歇尔身后一米处,面色不善地看着因为聊天,不知不觉和米歇尔越凑越近的奥弗涅。 『哦,这个傻大个......有必要是男是女都要吃个醋才行么。』 说实话,这会儿米歇尔对奥弗涅,倒真有些难兄难妹之感。 不过可能连米歇尔自己都没发觉,他对安比里奥的言行,已经越来越纵容,越来越习惯,甚至有时候,还会下意识地注意对方是否还跟在自己身后了。 而他对安比里奥朝任何靠近自己的人露出不愉快神情的表现,也从以前的厌烦和焦躁,变成了如今的无奈和习以为常。 这对于安比里奥,自然是一个好消息,可对于米歇尔,就不一定了。 被书砸在桌上的声音惊醒,奥弗涅眨了眨眼睛,将心痛逼到胸口的一角,才勉强有力气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露出苦笑:不是早就应该猜到了,那现在还在痛苦什么,犹豫什么。 “我对母亲发过誓。” 奥弗涅摸出一直被她掩藏下衣服下的项链,里面是她母亲的照片。 留下法阵的那天,她一手捏着书信,一手握着项链,对着她母亲的遗照,立下誓言。 “只要安比里奥启动传送法阵,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这辈子,只要我还能喘着气,我就绝对不会再放手。” 说到最后,奥弗涅竟隐隐有些咬牙切齿起来,不像是要追男人,更像是要追杀灭她满门的杀人凶手。 看到对方的表情,米歇尔有些吃惊,又有些好笑:安德烈真是艳福不浅,竟惹得一个女子为他钟情一生。 『如果安德烈不启动法阵,难道奥弗涅就准备这样苦苦守着自己一辈子么......』 想到这里,米歇尔又有些心疼起来,为眼前这个纯粹到有些傻的姑娘。 不过说实话,感情这事,不好出主意,也不好插手。 若是安德烈有心回避,即使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奥弗涅又能如何?还能扒了衣服把安德烈给强了么...... 咳,他好像真在考虑这条的可行性。 毕竟按照安德烈性子,像是会对失身于他的女子负责一辈子的男人,不过这样一来,就太辜负奥弗涅的感情了。 眼前的女子,明明是一脸逼之绝路的疯狂,眼底却是海一般沉寂的哀伤:不管是模样、实力,又或者是这一份纯粹的感情,她都配得上安德烈以真心相待。 『看来不得不出一个馊主意了。』 “安德烈如今人在哪里?” 奥弗涅呆住了,安比里奥立刻接口。 “他在书房。” “好,我们走。” 走?走去哪? 看着米歇尔二话不说就起身往外的身影,奥弗涅不知道为什么慌了神,下意识地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于是一行三人,直冲着书房而去。 书房门口此时只有一个护卫,手持长枪,肩背挺直,谨慎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他见到米歇尔带着碧昂丝和安比里奥来,自然是不敢阻拦,站在门旁,一脸乖巧地眼观鼻,鼻观心:一个是大公阁下,一是碧昂丝的城主,一个是徒手摘下了古马桑城主塔马努脑袋的强者。 他若截住三人查问,莫不是嫌弃命长? 米歇尔毫不客气,连门都不敲,一推而入。 安德烈看着来人,先是露出微微讶异和恭敬的神情,待看到米歇尔身后两人时,表情又变得与平时一般无二的自然。 “安德烈,我问你,如果当初你没有和你过世的妻子结婚,你会不会娶奥弗涅?” 安德烈:??? 奥弗涅羞红了脸,也顾不得大公阁下高贵的身份,在安比里奥滚烫得像是在冒火的目光中,扯了扯米歇尔的衣角,又不自觉地看向安德烈,露出微含希冀和哀伤的目光。 『不会。』 为了奥弗涅好,这才是最好的答案,她不应该在自己身上继续浪费时间了。 她还很年轻,她还会有爱她如命的丈夫,和承欢膝下的孩子。 她不应该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这样一个,年过半百,还对亡妻迟迟无法忘怀的男人身上。 然而,当着众人的面,面对着奥弗涅渐渐变得凄厉的目光,这个字,安德烈说不出口。 他闭了闭眼,最终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我会。” 像是这些年来自己的痴傻,终于得到了回报一般,奥弗涅不由自主得红了眼睛:好像自己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等待着的,期盼着的,就是这么一个答案。 “很好。” 米歇尔想说的可不止于此,下一句话,就轰得所有人不知东西。 “那么现在,由我做主,以我为证,你们两人的婚约依旧有效。” “铛。” “嗷!” 门外护卫手中的长枪倒在了地上,顺带砸了他的脚趾,于是那侍卫痛叫了一声便抱着脚蹲了下去。 安德烈已经被米歇尔突如其来的命令吓傻了,但是主人的话绝对不可以违背,一时之间,他连声音都发不出去。 可慌乱之中,安德烈却没有发现,自己对于婚约依旧有效这件事,居然没有一点反感,有的只是突然被告知的惊吓。 “这样,没关系么,可以么......” 相反的,奥弗涅在此刻,却难得得表现出了犹豫和慌乱,看着米歇尔的表情,像是不知所措的孩子,向着自己信赖的父母求助。 米歇尔转过头,对着奥弗涅,目光严肃,一字一句地提醒道。 “当初的退婚,只是口头应承,没有立下字据,也没有对外宣布,这份婚约,依旧是有效的。” “你难道忘了,你对你母亲立下的誓言?” “现在,婚约依旧有效,你可以光明正大的不放手,用一辈子去缠着他,软化他,征服他。” “直到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咽气,都再没有人能够把你们两个人的名字分开。” “你再犹豫,我可就要怀疑你说自己喜欢安德烈这件事,究竟是真是假了。” 奥弗涅眨了眨眼睛,接着,爆发出一声,像是将无数喜悦浓缩在一起的尖叫,然后扑到了米歇尔怀中,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感受到来自胸前的柔软,米歇尔略略有些不好意思,一丝绯红蔓延上了苍白的脸庞,神情也变得温柔起来。 就在安比里奥浓眉竖直,立刻要上前将两人拆开的时候,高兴坏了的奥弗涅又立马松手,朝着安德烈冲了过去。 “姆!” 奥弗涅居然一把搂住安德烈的脖子,踮起脚冲着对方的嘴就狠狠亲了过去。 安德烈因为近日的忙碌,一头花白的头发早就熬得全白了,而奥弗涅却仍是一副青春少女的模样,所以现场的画面就...... 『一树梨花压海棠啊~嘶,反了反了,是一树海棠压梨花哟~』 米歇尔一边在内心调侃,一边红着脸默默地把头扭了过去,却看到安比里奥瞪大着眼睛,像是孩子看到家长在亲热一样好奇不已。 “咳。” 好不容易让奥弗涅得了手,米歇尔自然不想让别人,包括自己,去打扰她期盼了这么久的幸福,所以立刻拉着安比里奥走出了房间,顺手关上了房门。 给门口的护卫一个‘别打扰里面’的眼神,他便拉着安比里奥走开了。 米歇尔没有丝毫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安比里奥拘束地迈着小步子跟在身后,看着两人相牵的手,露出开心的笑容:再蠢,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主动退回到一米的位置。 只是可惜,米歇尔很快就回过了神,略有些尴尬的松开了手,神色不自然地走在了前面:两个男人光天化日的牵手走路,也太那什么了...... 安比里奥又老实地回到在米歇尔身后一米的位置,不远又不近,就像一抹安静的影子。 他看着身前之人,长长的耳尖泛着红色,心里好像终于开始有一点点明白,要怎么跟米歇尔相处,他才不会拒绝自己。 就像是凑热闹似的,这天晚上,战争之辰出现了——迷雾草原要放晴了。 看着那颗明晃晃,比芝麻大一些,亮的不得了的星星,就出现在变成银色圆盘的太阳旁边,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会儿不管边城的事再重要,米歇尔都必须要把自己的人手要回来了。 关于他身上已经没有丝毫魔力这件事,米歇尔本来有考虑过告诉安德烈,毕竟这些日子相处下来,除非对方是个捧着奥斯卡小金人的影帝,不然应该还是值得相信的。 如果告诉了安德烈,有阿托曼的城主配合,到时候他们演戏自然能更真切一些。 可米歇尔又怕安德烈这个性子,万一知道他现在比寻常人还要没用的话,出于安全考虑,说不定,根本就不会让他去和帝国军面对面。 『虽然我也不想站到最前线去......但是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目的啊......』 放下内心的不安,米歇尔和终于回到城主府的七人商量起了明天的计划。 前两次迷雾草原放晴,帝国派出的人并不多,而且只是打上一天就回去了,就像是小孩子的挑衅一样。 很显然,帝国也在等王国这边做出回应,做出能够回报帝国期望的举动——让那个令他们几十万大军灭于一息的可怕家伙出现。 如果那个人一直不出现在帝国军面前,那么对方的目的也达到了——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那个人都不会再出现在战场上,不会再阻拦帝国进入王国的脚步。 一般来说,帝国的挑衅,都会在战争之辰出现的第二天,也就是迷雾草原放晴的当天。 所以,米歇尔明天就要站到前线,去面对帝国军。 他此刻,又不免回想起自己在原主的记忆里,飘在空中的时候,从上方看到的帝国军的军队——简直是宛如恐怖片的场景。 『鸭子都要上架了,走一步是一步吧。』 看着众人面带肃色地安排步骤,分配任务,米歇尔深深叹了口气。 第四十八章 首战告捷 米歇尔对于迷雾草原的了解,一直只有出现战争之辰的时候,迷雾草原会放晴这点罢了。 但是在众人的聊天间,他才隐隐约约猜出来更多。 没办法,迷雾草原相关的事情,对于卡亚西王国的子民来说,就跟知道买东西要花钱一样,是一种最基本程度的认知。 这种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情况,除非是被当成傻子,不然根本不会有人专门和别人讲解,在各个书籍里也几乎很难被专门提到。 听了大半晌,米歇尔好不容易才理出几条有关迷雾草原更具体的情况。 ——迷雾草原不定期会有放晴的日子,可也仅限于白天,到了晚上,依旧是浓雾四起。 所以两国就算想要打个架,也只能趁着白天放晴的日子,到了晚上,不管打得多么畅快淋漓,双方都不得不缩回去。 这也是为什么圣战那会儿,王国几乎被帝国压着打,还能坚持那么久的原因。 其实,也可以派一支军队,直接留在迷雾草原中安营扎寨,只要不随便走动,到第二天就可以直接打到对方家门去。 这就牵涉到迷雾草原第二个状况。 ——不管任何东西留在迷雾草原里面,到了第二天早上,大雾散去,里面什么都不会剩下。 迷雾草原放晴的日子,有时候不单单就一天,而是连着三四天,那么双方不管是小场面的打架,还是大场面的群殴,尸体、装备,总不免会有一些来不及处理或者带走。 等到第二天的太阳一出,晚上的浓雾散去,所有人就会发现草原上依旧是一片干干净净的——除了一些血迹和魔法留下的痕迹。 所以浓雾里住着怪物的流言,几乎是被当成事实流传在边城子民心中。 也不是没有胆大的人试过留在里面,可等到第二天,众人就会发现迷雾草原上,几乎什么都没留下——只有一次,仅仅那一次,留下一截带着戒指的半截手指,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成一片黑色焦枯状。 后来那截手指被带了回去,本是想好好研究,结果没两个小时,那半截手指就焦成了一根漆黑的枯树枝,一碰就化作了无数黑灰。 此后,胆子再大的家伙,迷雾草原没放晴的日子,到城门口也不由得绕着走。 总而言之,只要米歇尔能抗住明天第一波帝国军的攻击,等到夜幕降临,它们自然会乖乖退兵。 如果帝国第二天不再派人来,那么这波危机,不管是对于米歇尔来说,还是对于卡亚西王国来说,都算是过去了。 此刻,几个侍卫正在商量明日所使用的魔法,以及怎么样才能同时糊弄过去阿托曼的子民和帝国军。 魔法简单,米歇尔作为精灵,熟知王国几千种魔法,同理,不管他用什么魔法,都不会引人猜测。 可不管用什么魔法,前提都是必须能击退帝国的攻击。 不然,对于那帮毫不畏惧死亡的傻缺来说,任何华而不实的魔法,只是庆祝它们时隔两年后,终于可以长驱直入王国的礼花罢了。 『出手就必须是杀招,最好一口气就把帝国派来的全灭了!』 这是众侍卫全部赞同的认知。 魔法里,伤害最高的就是火系和雷系,但是纵览整个卡亚西王国,会雷系魔法的魔法师并不多。 他们之中,也只有一人会仅仅一种雷系魔法,还不是伤害特别高的那种。 所以魔法的主要使用者,就交给了火系魔法最为强大的诺瓦,再由另外一人对诺瓦释放辅助魔法,以增强魔法的威力。 其实也可以所有人同时释放辅助魔法帮助诺瓦,可问题是,在其他人看来,就是一群人围在正进行施法的大公阁下身边,那境况想不引人怀疑都难。 到时,城墙上,只留诺瓦,擅长辅助魔法的杰术,以及安比里奥在大公阁下身边,其他侍卫分别把住城墙上的两侧,以及上城墙的入口,阻止他人靠近。 这样一来,因为有一定距离,即使是视力极好的亚人,也分辨不出魔法到底是由谁发动的。毕竟到时候会同时亮起好几个魔法阵,足以迷惑候在阿托曼内侧的子民和城外的帝国军。 当一切流程安排妥当,时钟上的短针早已经过了数字12,正在朝2走去——已经是第二天了。 别说还能睡多久,睡不睡得着也是个问题。 米歇尔一拍膝盖,今夜都别睡了,便派出一人去通知安德烈和奥弗涅,他自己则带着余下众人,直接一乘快马往阿托曼对迷雾草原的城墙赶去。 因为战争之辰的出现,在城墙上守卫的士兵又多了不少,但是没有一个士兵会阻拦米歇尔,所以他和安比里奥十分轻松地上了城楼,至于其他侍卫,统统都被拦在了下面。 事实上,安比里奥能跟着米歇尔上去,是因为他徒手将两个士兵扔飞了出去,又在米歇尔的阻止下老实了下来,才被勉强放行——不管在哪个世界,拳头硬的家伙,都应当被尊重,除非你有挨揍的癖好和不要命的决心。 米歇尔站在高处,低头看着从城门外一米范围内往外,就被浓得像是白色液体一样的大雾所笼罩的草原。 因为一来被牵扯进安德烈和其他城主间对立的破事,所以这还是他来到阿托曼之后,第一次站到城墙上,第一次看到传说中迷雾草原的模样。 之前在米歇尔记忆里的那次不算,那会儿站得太高太远了,再加上迷雾草原是放了晴的,就跟普通的战场没什么区别。 可现在,在他眼前的迷雾草原,这样一片广袤的土地,像是一个巨大的白色泳池一样。 那些高度与城墙仿佛的雾气缓缓流动,美得就像是天上的云朵掉了下来,形成了一座天池,叫人想进去躺一躺,睡一睡,游一游。 『前提是里面没有吃人的怪物......』 隔着浓度过高的武器,米歇尔根本没办法看到不知距离有多远的帝国城墙,不由得有些失望。 不过这也很正常,如果从王国的城墙能看到帝国的城墙上的情况,那么对面同样也一定能看到这里的情况。 隔着一片死都过不去的迷雾,两方势同水火的人民都站在自家城墙上,就算看得到彼此,他们还能干吗?互相比中指么? 默默幻想了一下那个场面,米歇尔的神色就变得很诡异。 “大公阁下,这里有士兵用来轮值的房间,您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接到消息就立马跟着过来的安德烈,朝着露出凝重神色的主人劝说道。 『主人一定是因为阿托曼如今的情况而担心。』 想到这里,安德烈自责心更重,他受到主人嘱托,却辜负了主人的期待,甚至还要主人为自己收拾烂摊子。 米歇尔目光往旁边一瞟,就看到身侧之人那一脸“我有罪,我该死”的表情,心底很是无语。 『他还要自责多久?自责能当饭吃?还是能让阿托曼恢复到往昔的繁荣?又或者能帮自己揍扁帝国军这帮龟儿子?』 有心想刺一刺安德烈这个让人上火的性子,然而眼角里,奥弗涅正一脸复杂地走上城墙来,逼得他不得不闭嘴。 『算了,你的女人面前,给你留点面子。』 于是米歇尔转而提起另一件事。 “一会儿,你将此处城墙附近的所有士兵都撤走,我会让侍卫顶替他们的位置。” 对于米歇尔的命令,安德烈不是很明白,但是主人说的话,只需要遵从就可以了,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大公阁下的强大和睿智。 撤离,并不是将阿托曼面对迷雾草原这一面城墙上的所有士兵都撤离,只是将城门这一处,在两座建造得低矮的轮值室中间这一段的位置,用侍卫替代士兵,确保没人能发现米歇尔一行人的计划。 不过这一段距离也着实不短,除了必须留在米歇尔身侧的三人,下方也必须留下两人将上城墙的楼梯看住,所以一时间城墙上就如同空荡荡的一般。 此时天已经渐渐开始放亮,除了城外草原上的迷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慢慢散去外。 而阿托曼的内侧,城墙附近,也聚集起了越来越多的民众——因为前两次帝国军的攻击,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对战争之辰关注了起来。 虽然米歇尔的出现,让阿托曼的子民都感受到了一种强大的安全感,但是,在没有亲眼见到圣剑阁下击退帝国军以前,那些只想过安稳日子的民众,根本没办法彻底安心下来。 此刻,所有人都抬起头,用一种近乎膜拜着自己唯一信仰的目光,看向那个在渐渐泛白的天际下,如同身披七彩圣光的身影。 米歇尔看着已经渐渐稀薄到,能显露草原翠色的迷雾,抓着墙头的手渐渐有些泛白。 不仅因为自己即将面对一群怪物,更因为身后那些火热的,充满着依托和信赖的目光,实在让他心慌意乱。 很快,天色就一片大亮,米歇尔的视线能穿过一片宽广的草原,看到极远极远,如同小小积木搭成的玩具城墙。 他忽然就想起来,自己见过无数次的『woc』登录界面:在草原的左侧,有着覆盖在太阳光辉下的国家——卡亚西王国,右侧,有着笼罩在月亮清辉下的国家——雅萨西帝国。不同的光芒在两个国家之间的这片草原上空汇聚,融合成满天红霞。 所有的心慌和不安悄然退去,米歇尔站直了身体。 『如果紧张是因为现实,那不如就把眼前的这一切,当做一场游戏好了。』 『玩游戏,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即使是偏好休闲类玩法,但是在各种不同的游戏里,他依旧是数得上名次的顶级生活类玩家以及制作大师——米歇尔无法否认,自己依旧有着不弱于任何人的胜负欲和好胜心。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矛盾心理,但是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不是么? ...... 他摸着肚子,一层绷得很紧的皮,还有两侧撑起来的肋骨。 家里没有钱了,连口剩饭,都已经不愿意给他了。 所以他被扣进水缸里,只等剩下最后一口气,他们就会把自己扔到漆黑的巷子去吧。 因为被打死的人,肯定是会有士兵过问的,但是饿死的不会。 虽然已经两天没吃饭了,不过他还是出来了,从被大石头压得严实的水缸里,他就这样出来了。 而且他们再也不能打自己了。 只是翻遍了家里,他也没找到吃的——一定是女人还没来得及去买。 男孩看了看天空,太阳的旁边,有一颗漂亮的星星。 他知道那是什么,就是因为这颗星星的出现,哥哥死了。 原本这颗星星,还会带走男人,或者男人儿子的生命,但是因为那个人的出现...... 男孩歪了歪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迈动两根火柴一样的细腿,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他太饿了,已经没有力气跑了,只能扶着墙慢慢走。 直到天色大亮,男孩才勉强来到了一处人群拥挤的地方。 他很瘦,瘦到即使趴在地上,从无数腿缝之间往前爬,所有人都只会以为,是别人的衣服蹭在了自己的裤子上。 终于,男孩站到了众人最前方,他抬起头,和无数双眼睛一起,看向同一个地方。 刺目的阳光里,那个人的身影,依旧十分清晰好认。 无数人都在屏息等待,寂静中,只有微微急促的呼吸声,和咚咚的心跳声。 渐渐地,远处传来了隆隆的响声。 细细听去,像是把拖行、踩塔、跳跃、奔跑等无数奇奇怪怪的声音,扭曲杂糅在一起。 就在那声音,响到好像下一刻就要冲破城墙,冲到他们面前的时候,城墙上的身影动了。 纤细的手臂举到了身前,莹蓝色光芒从脚下照亮了那处所在,呼啸的风扯动着身后的斗篷,伴随着身侧三人,时不时地便会遮挡住他的身影。 接着,巨大的,几乎占据了眼中一切视野的橘红色光芒,带着即使他们隔得如此远,依旧能感受到的炽热高温,向着城外砸去。 “轰隆。” 那是令所有人都无法站稳的巨大动静,然后城外的一切,都平息了下来。 结束了?结束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接着,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然而在无数张带着狂喜、激动,甚至不由得落下泪来的脸庞中,只有一张瘦得可以看见骨头轮廓的脸,挂着平静的神情。 在那一双,仿佛能和天空相互倒映的碧蓝色眼睛里,仍然残留着四个人的身影,两个微微扭曲,两个却是清清楚楚——那个此刻,正被所有人放在口中呼喊的名字,他的主人的身影,清晰地倒映在男孩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扭曲和波动。 胃部突如其来的痉挛,让男孩不由得蹲下了身子,一瞬间,冷汗走遍了他的额头。 “你没事吧?” “喂,你没事吧?” 一个穿着干净漂亮的裙子,梳着两根可爱辫子的小姑娘,蹲在了男孩身前,清澈的眸子里写满了担心。 男孩摇了摇头,但是疼痛已经让他说不出话来了。 看着男孩那么瘦的模样,小姑娘同情心泛滥了:一定是男孩的家人对他不好,不然他不会这么瘦,又穿的这么破烂......不,说不定,他根本没有家人。 “你饿不饿?我带你回家,我妈妈肯定做好了早饭,我的分给你。” 『妈妈这几天老是做自己不爱吃的番茄汤,正好都给他。』 因为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小女孩的脸变得红扑扑的,像是苹果一样可爱。 “你还站得起来么?来。” 小女孩向蹲在地上的男孩伸出手。 此时,疼痛已经渐渐淡化,男孩看着那只干净细嫩的小手,下意识就将自己的手伸了过去。 粗糙,泛黄,满是伤痕和茧子,很难看的手——男孩的手。 小女孩丝毫没有在意,一把将男孩的手握住,下意识露出一个极开心、极高兴的笑容,又突然想起自己刚掉的牙齿不好看,立刻将嘴紧紧闭上。 “走吧,我带你回家,我家里还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不过,你得先洗个澡,我爸爸对干净的要求可高了。” “不过你放心,我妈妈可好了,她一定会帮着我的。”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叫......” 小女孩叽叽喳喳的声音像小鸟一样,清脆动听,引得男孩的目光有些怔忪起来。 只是,当他下意识转过头,视线对上那个仍旧站在高处,已经远得如手指长短的身影时,所有感情从那双美丽得像是天空倒影的眸子里褪去,只留下宝石一样冰冷的光泽。 小女孩发现不管自己怎么说话,跟着自己往前走的男孩都没有反应,不由得奇怪起来,扭头就问。 “你怎么不说话?你不会说话么?” 男孩收回目光,扯起嘴角,露出一个不是很好看的笑容,像是默认了小女孩的话。 “真是可怜,没关系,我不会看不起你的!” 女孩拍了拍胸口,显示自己很义气,然后拉着男孩往楼梯走下去。 男孩弯腰的一瞬间,一根成人手臂长短、两指宽的长条形状物体,在他胸前松垮的衣服里晃了一晃。 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男孩伸出没被牵住的另一只手,将那东西又往腰带里塞了塞——他太瘦了,没有肉能夹住它,老是让这东西跑到怀里。 『不过,也总比掉在地上好。』 男孩露出明明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的表情,只是他身前不曾回头的小姑娘没有看见。 第四十九章 坦白相告 米歇尔踩着沉稳的步伐,在城墙下爆发出海潮一般的欢呼声中,一步一步,拾级而下。 明明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行,众人仍旧不知不觉地安静了下来,用仰望的目光,看着那道纤细的银白色身影,缓缓地朝他们接近。 这是圣剑阁下,又一次保护了他们,又一次保护了阿托曼,他们的圣剑阁下。 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是两年前曾见证过那场圣战的人。 虽然隔着高高的城墙,普通民众无缘一见战场上圣剑阁下击退帝国军时的英勇身姿,但是他们却无法忘却那道站在渐渐关闭的城门外,明明是那么纤细瘦弱,好像下一秒就会被飞扬的尘土所掩盖,却毫不犹豫地向着他的战友,和无数敌人冲去的身影。 渐渐地,许多人的眼眶开始变得湿润,只有一些懵懂不知事的孩童,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母,奇怪他们为什么红着眼睛。 不过两分钟的石头台阶,米歇尔足足用了五分钟,才从城墙下到地面。 不是自己想耍威风,实在是脚有点软,走快点,估计就能现场表演滚楼梯的特技了。 『幸好自己脸色本来就不好,再差点也没多少区别。』 刚才帝国军铺天盖地冲过来的模样,简直太特么吓人了。 不是说小股部队?不是说人数不多? 他如今恨不得把跟他这么说的人都拎出来,晃到对方脑子都成浆糊为止。 事实上,这还真得不怪那些人。 这次前来的帝国军数目,是真的不多,但是相对的,块头却是极大。 更有长着好几个脑袋的,如同尼罗斯水怪一样的怪物,没有眼睛,嘴巴却裂到了脑袋后头。那嘴一张,简直成了摊开的两个巴掌,里面长满了密密麻麻,闪着寒光的尖刺,胆子小的,都能活活吓晕过去。 天知道,他在现代那会儿,最怕的就是恐怖片,丧尸片,逼不得已非得要看,也会拿眼睛捂着,只留出一条能模模糊糊能瞧见东西的缝隙。 那会儿自己居然还能跟着身旁之人配合,做出施法的手势,米歇尔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还好还好,一个大火球下去就团灭了,没发生别的事。』 想到这里,米歇尔又记起了那会儿诺瓦放出去的火球术。 即使有辅助魔法的加成效果在,可那效果夸张得,好像把太阳捏在手里丢出去。 红到发白的光芒燃尽的一瞬间,贴着城墙根的地面上,除了一个直径近乎有五十米的大洞外,什么都不剩了。 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魔法的威力,米歇尔不由得被震撼到了,所以他盯着底下那个大洞,足足发了十分钟呆,才被诺瓦提醒,再不下去就走不了了。 “大公阁下。” 安德烈将马牵了过来。 米歇尔接过缰绳,又看了一眼无数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的阿托曼子民,心知‘做戏做全套’,便踩镫上马。 所有民众立刻自觉分站到两侧,留出宽阔的街道来,火热,甚至是狂热的目光,无法从那道耀眼的身影上离开。 还好经历过阅兵的阵仗,加上阿托曼如今的人数并不多,其中不怕帝国军而特意前来此处围观的民众又少,所以米歇尔此次‘游街示众’就显得自然许多。 几人好不容易回到城主府,米歇尔再次击退帝国军攻击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整个阿托曼。 即使他们待在书房里,依旧能听到来自外面,时高时低,却都激动万分的欢呼声。 听着那动静,仍旧没办法从紧张中回过神来的米歇尔,不由得露出浅浅的笑容。 这时,他才真得没有后悔,自己走一趟阿托曼的行为。 “怎么样,你们觉得呢?” 米歇尔扭头,看向一脸沉重的众人。 安德烈摇了摇头。 “不太对劲。” 当时虽然也在城墙上,但是被米歇尔安排到最远处的安德烈,在众人一回到城主府后,立刻把所有人都拉到了书房来,只说这次帝国军的攻击有问题。 “太弱了。” 诺瓦也点点头。 魔法是他自己发动的,即使有辅助魔法的加成效果,能造成多大的伤害,诺瓦心中有数。 『也就是说对方派了一队杂兵过来?』 “前面两次的攻击,情况如何。” 前面两次帝国军来犯,他们都不在,这事只能问安德烈了。 安德烈想也不想,立刻答道。 “即使是第一次,都比这次要强。” 这意思,第二次比第一次也要强,那么没理由第三次反而比第一次要弱才对啊? 米歇尔点了点窗台,突然想到一件事。 “前面两次攻击,是你们打退的,还是他们自己离开的?” 安德烈闻言,陷入了沉吟。 帝国军第一次攻击的时候,他几乎调动了阿托曼当时所有可用的士兵去抵抗,可战况依旧处于势均力敌的状态。 不得已的状况下,安德烈只能选择对城内达到一定年纪的青壮年进行征兵,以人海战术,才勉强击退了对方的攻势。 所以第一次,是他们打退的。 可等到帝国军第二次攻击的时候,不管是架势还是数目,都远超他们的第一次攻击。 反观阿托曼,之前反抗帝国军所造成的死伤根本没时间恢复,可动用士兵的人数已经远低于前一次,即使再次征兵,最后集结起来的人数,比起第一次也远远不如。 正当所有人,包括安德烈,都以为这次阿托曼是真守不住的时候,对方在认真地发动了几次全面攻击,再次造成了大量士兵死伤后,便仿佛受到什么召唤一样地离开了。 所以第二次,是帝国军自己离开的。 之后第二天,米歇尔就来到了阿托曼,然后便是一系列事件,所以安德烈都没时间去考虑这其中的疑点。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浮现在了安德烈脑海里。 众人听了安德烈所言后,也都抱有同样的疑问。 “不过不管怎么说,帝国这次派来的军队,已经被大公阁下消灭了。想必,对方此时也应该已经知道大公阁下来到了阿托曼的消息,之后就会放弃了吧?”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众人面面相觑,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涌现在心头。 “如果明日,帝国派来更厉害的军队呢?” 米歇尔撕开了他们不敢面对的可能性。 诺瓦看了一眼米歇尔,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今天,在城墙上,已经是他们在使用最少人数的情况下,所能体现的最强大攻击魔法。 更强的魔法,不是不能用,但是人数一多,必定会穿帮。 穿帮的结果,就是当着阿托曼的人民和帝国军的面,告诉所有人,大公阁下的身体,已经虚弱到连魔法都无法使用了。 之后会发生什么,诺瓦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安德烈明显的察觉到,除了他和奥弗涅以外的众人,知道一件他不知道的事情。 『是不是和城墙上,我被安排到如此远离主人的位置有关系?』 “好了,现在考虑这个已经没有任何用了,等明天帝国会作出什么举动吧。” 米歇尔实在头痛,可这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根本连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你们都散了吧,安德烈和奥弗涅,你们两个留下来。” 到了这会儿,隐瞒已经没什么用了,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帝国军明天一定还会再派出什么古怪的东西来,如果这出戏演崩了,就只能全面开战了。 因为怕自己和两人说出实情,会牵涉到其他几人发动身上的‘不言’魔法,米歇尔干脆就把所有人都支开,只留下他和安德烈、奥弗涅,还有死不肯动的安比里奥。 反正这个傻子身上没被下‘不言’魔法,米歇尔也懒得和他浪费口舌。 “我身上已经没有任何魔力了。” 米歇尔一张口,安德烈猛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奥弗涅显然也十分震惊,但是还能结结巴巴地问道。 “可今天,城墙上,您,您不是......” “那是我和诺瓦他们演的一出戏,就是希望能掩盖住我如今不能使用魔法的事实。” 如果大公阁下不能使用魔法了......如果大公阁下不能使用魔法了...... 安德烈和奥弗涅的脸色同时变得煞白,显然他们已经想到,如果这件事一旦宣扬出去,后果会有多严重。 “可,可您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们呢?” 话音刚落,奥弗涅就想到了什么,眼睛疯狂的眨动起来,手也捂上了自己的嘴。 “明天,帝国军一定会来,而且来的人会比今天的更强。” 米歇尔苦笑着,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猜错了,毕竟这事,不仅牵涉到‘米歇尔的荣誉’,更牵涉到自己的性命。 “明天,我不能保证,能够在不戳破我目前状态的情况下,击退对方,甚至,我连是不是光凭我们这些人就能够击退对方,都没有丝毫自信。” “不过帝国也不会在第三次,还是刚被全灭的情况下,派出大量的人手,所以凭我们,拖上一时半刻还是可以的。” “我需要两位调来足够的人手,万一我的情况暴露了,或者我们身陨了,你们必须要保证阿托曼的民众能够及时逃离。” “在不把我的情况告诉比比安捷的前提下,让她也知道该做什么。” “即使阿托曼城破,其他五座边城也必须保护好城内的子民。” “我一会儿会写信给梵林,让他们尽快派人手来。” 『如果非死不可,那就牺牲得壮烈一些吧。』 此时的米歇尔已经生了必死之心,一切都是以城破为前提来考虑和安排。 这一瞬间,安德烈仿佛又看到了两年前,他的主人以一己之力应对帝国几十万大军的画面。 『这才是我的主人,不管是否拥有力量,那强大的心灵和毫不退缩的坚持,都足以令任何人臣服。』 安德烈没有顾忌奥弗涅的目光,径直跪在了米歇尔脚前。 “我的主人,请允许我跟随在您的左右。” 米歇尔皱了皱眉,他看向奥弗涅,果然对方也是一脸愕然。 他叹了口气,刚准备喊安德烈站起来,谁知道奥弗涅也走到安德烈身边,跟着他跪了下去。 “碧昂丝城主维拉.奥弗涅,愿意奉亚拉.卡琳娜.米歇尔为主,并向我主献上余生所有及毫无保留之忠诚。” “奥弗涅,你这是做什么!” 米歇尔被吓了一跳,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面庞如同二八少女的奥弗涅抬起头,目光执着坚定。 “您现在说‘我接受’就可以了。” 米歇尔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低头不语的安德烈,好像明白了奥弗涅做出如此举动的原因,皱着眉劝说。 “你不用和安德烈学,他只是......” 跪在地上的女子摇了摇头,神色真诚。 “我愿意奉您为主,不是因为安德烈,只是因为您。” “您也许不知道,两年前,其实我就在阿托曼。” 听到这里,安德烈也一脸吃惊地侧目看去:两年前的奥弗涅,早已是碧昂丝的城主,无事是不得随意离开碧昂丝的。 “阿托曼若破,安德烈一定会带着士兵战死到最后一刻。” “若是生不能在一起,死了,我好歹也得把他的尸骨捡回来。” 不能说同生共死,她是碧昂丝的城主,她有自己的责任,有无数子民需要她的保护,她的安危,已经不是她一人之事。 冒着风险,为所爱之人收尸,已经是奥弗涅所能做的极限了。 “所以,我也看到了您为阿托曼所做的一切。” “不说您救了安德烈,就是您救了阿托曼几十万百姓还有那十万士兵性命的举动,就有无数人愿意奉您为主,以余生所有及毫无保留之忠诚,换得跟随您左右。” 奥弗涅俏皮地笑了笑,眼眶中却有光芒闪动。 “我现在是在做无数人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您就答应了我吧。” 『问题就是,那根本就不是我做的啊......』 ‘受之有愧’这四个字,米歇尔算是体悟了个透,但是看奥弗涅不管怎么讲话,都跪得笔直坚定的模样,显然是下了死心,劝不动的了。 说她不是跟着安德烈学的,米歇尔才不信。 咋办,还能让人一直跪着不成? “我接受。” 两道极浅的法阵,出现在米歇尔和奥弗涅脚下,很快就消失不见,如果没注意到那一闪而逝的蓝光,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米歇尔搓了搓手指,觉得自己应下的那刻,好像多了些什么东西,可问具体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第五十章 大战在即 “那么主人,明天就让我和安德烈一样,跟随在您的左右吧。” 奥弗涅一脸眉飞色舞地看着米歇尔。 『你们到底明不明白我明天要去干嘛你们就跟跟跟的!』 米歇尔看着神情雀跃的奥弗涅,和一脸肃色的安德烈,以这两个人的智商,不可能没明白他刚才在说什么。 自己很明显已经在交代后事了,可他们坚持要跟着的意思,就是想要陪着他去死啊! “明天,说不定就是我的死期。” 两个人的表情,并没有因为米歇尔口中骇人的话就有所改变。 “你们跟着我,说不定也会一起死。” 安德烈和奥弗涅根本都不瞧身侧人一眼,对着米歇尔异口同声地说着。 “以余生所有及毫无保留之忠诚,跟随您的左右。” 闭了闭眼,米歇尔从没想过这种只会在电影、小说里发生的情节,会真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接下来的剧情,一般都会怎么样呢? 如果带着他们,只要编剧不想被寄刀片,那么基本都是绝地逢生的桥段,主角队伍中的大部分成员,都还是能全须全尾的活下来。 如果拒绝,那么决定独自承担的人,必定要壮烈死亡,承包整出戏的泪点。 若是问米歇尔是想活,还是想死,他必定会说想活。 如果带着这两个人,自己能活,他必定带着,一起死不如一起生。 可他一不认识编剧,二找不到作者,也没个谁能跟自己保证,在路的尽头一定会柳暗花明。 不是自己想逞英雄,而是即便多拖几个人下水,也毫无意义啊...... “塔马努三人,已经被我杀了。” “如今六座边城,只有三位城主可以管事。” “若是你们两个人跟我一起死在城墙头上,难道要把剩余五座边城和比比安捷,都送到帝国军嘴下么!” “五座边城,几百万的性命,难道不比你们这点忠心重要!” “不准再给我浪费时间,现在调动你们所有的力量,按照我吩咐的去做。” “只要所有人都能平安撤离,阿托曼破了也无关紧要,王国总会有夺回来的一天。” “懂了就给我应一声!” 说道最后,豪气涌上胸口,米歇尔近乎咆哮地冲着两人吼道。 “是!” 大概是第一次听到大公阁下说这么多话,有点听傻,也有点惭愧的两人,下意识同样吼了回去,接着涨红了脸。 『我怎么能对主人做出如此失礼的言行呢。』 米歇尔倒是没在意两人的神情,英雄也装了,风头也出了,上午受得惊吓还没彻底缓过来呢,一时间倒有些精疲力竭的,直接挥手让奥弗涅和安德烈离开。 刚关上的门,又再次被打开,然后合上。 一个人,又默默地站到了米歇尔身后,一米的位置,不远不近。 米歇尔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和前些日子相比,有了少许变化,不再那么火热和冲动,却变得更专注,更执着。 “明天,你去找比比安捷,万一出了事,你要帮他们三个人,一起守好其他五座边城。” 说这句话,并不是因为米歇尔此时,对他身后这头大笨熊生出了什么特殊感情。 不......只是感情的话,多少还是有一些的,毕竟走这么一路,经历过这么多事,风餐露宿,好歹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了。 就算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此刻多少也会生出一些感情了,更别提自己事实上还亏欠了安比里奥几个大人情。 不仅是安比里奥,包括诺瓦他们几个,其实米歇尔都不想留下。 怎么说呢......大概是不希望看到认识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吧...... 不过明天还要再做一场戏,万一能顺利遮掩过去,那么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所以自己没办法让诺瓦他们离开。 不过安比里奥本身就是半路加入队伍的,连他们的计划都不知道,也不在原本的安排中,至于魔法......好像都没看到他用过,也不能拜托他来帮忙。 『能活一个是一个吧。』 所以,不管是于公于私,米歇尔都觉得安比里奥没必要跟他们一起死在这里。 “我要跟着你。” 果然...... 把银白色的长发卷在指尖,又‘嗖’地一下松开,这是米歇尔刚养成不久的,焦躁时的小动作。 两年的平安日子过下来,加上阿托曼之前的变故,很多士兵已经转变成了普通平民,加上圣战一役太过骇人,很难保证他们面对着帝国还有勇气举起刀剑。 即使临时从其他五座边城抽调来人,阿托曼如今的防御措施、武器、护具、马匹等,因为有段时间没有维护,根本没办法给予士兵们足够的保护,简直等同于送一群活靶子给对面那群妖魔鬼怪享用。 明天帝国来人,他们几个能对付得了还罢,对付不了,再拉多少人来,都只是拖延时间的道具。 用人命来拖延时间? 他意识想到了圣战的时候,原主让圣蔷薇骑士团所做的,一样是用性命拖延时间。 虽然用四十七换十万,怎么看,都是一笔不亏的买卖。 米歇尔摇了摇头。 『前提是自己不是被牺牲的那一方才行......』 即使本人心甘情愿,可他的亲人和爱人呢,难道不会伤心的么。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扭转这个死心眼的想法,但是米歇尔还是想试着劝劝看。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呢?我对你也不好啊。只是因为觉得我好看么?好看的人还有很多的啊。” “他们都没你好看。” 恩...... 米歇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 说实话,他还是宅女那会儿,样貌只能称得上是清秀。 属于粗看还成,细看就也那样,看久了觉得勉强算舒服的那种类型,绝对称不上漂亮,自然也不会有谁说她好看。 用了米歇尔这副身体以后,说漂亮的,好看的,各种称赞流水一样的往他身上扔。 即使心内不免有点飘飘然,可一来,那些人都不怀好意,二来,他也明白那些都是恭维之词,都是夸‘米歇尔’的,不是夸自己的。 可这会儿安比里奥说的话,明明米歇尔也知道那夸的不是他,可身体上的反应,却做不得假:自己在害羞...... 『难道,真得对这头大黑熊......』 只是隐约浮现了这个想法,米歇尔就给自己吓得一激灵。 『不可能,不可能,让我用一个男人的身体,去喜欢另一个男人,办不到办不到。』 可用妹子的心灵,去喜欢另一个妹子...... 米歇尔觉得自己很想哭:怎么做都不太对啊。 因为深陷于‘一旦动心就只能从耽美或者百合二选一’的绝路,米歇尔暂时把明天要面对的硬仗都忘了,更别提继续劝说身后的安比里奥。 没有听到身前之人继续提出问题,安比里奥原本有些僵硬的身子,终于松懈了下来。 他挠了挠头,想着,要不要趁米歇尔吃饭或者睡着了的时候,再去找安德烈或者奥弗涅讨教讨教。 ...... 要安排城内居民撤离的奥弗涅和安德烈没办法睡觉,但是米歇尔是没什么事做的,加上昨天晚上就没睡,于是他吃完了晚饭,早早地就爬上了床。 谁知道人睡在床上,虽然身体疲倦地不想动,但是脑子却异常清醒。 不想起来,又睡不着,米歇尔干脆把自己从出了梵林到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仔细回想了一边。 其实这一趟来边城,他的象征意义更大一些,原本说好,只是演一场戏就回梵林,谁知道如今可能还得把命搭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米歇尔就趴着睡熟了。 可一晚上没睡安稳,等他醒来,抬头看钟,刚过了三点,这会儿再睡下,那起来就得天亮了。 勉强从床上爬起来,米歇尔走到阳台往天上一看,战争之辰还在。 『果然没那么好的运气啊......』 洗漱完毕,换了身衣服,米歇尔往客厅走去,果然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在那里,包括安德烈和奥弗涅,甚至还有比比安捷。 显然所有人都在等自己了。 “比比安捷,你怎么来了?” 安德烈和奥弗涅在,米歇尔不奇怪,比比安捷会出现,却让他想不明白。 “你还欠了我那么多要求,想赖账么!任何人都别想欠地灵的东西,尤其是你们精灵!” 这话不好接,那时米歇尔只当是哄小姑娘的,能答应的,尽量都答应了,这会儿对方较真,说起来,没理的还是自己。 而且...... 他看向比比安捷:小小的女孩仰起头,明明应该是一脸倔强的表情,眼眶却微微泛着红。 『还是别聊这个话题了。』 米歇尔往沙发那走去,比比安捷主动挪着屁股让开了身边的位置,并对着其他同样准备起身让座的人狠狠瞪了一眼。 有些无奈,可胸口又有些暖洋洋的,米歇尔没有拒绝小地灵的好意,径直坐到了对方身边。 桌上摆着很多饼干蛋糕还有酒水饮料,显然是让他们补充体力的。 若是换成平时,米歇尔肯定伸手捞两块,可他现在实在是没有胃口,有种大战前夕,不,应该是上断头台的紧张。 “阿托曼的城民都安排好了么?” 安德烈皱起眉头,有些欲言又止,奥弗涅代替他开口。 “大部分都已经离开了,但是有一部分士兵和平民坚持不肯走。” 不肯走?万一城破了,可就连命都没有了,为什么不走? 米歇尔看了一眼这对未婚夫妻,把就要出口的问题又咽了下去:眼前这两货,原本也是不想走的成员之一。 “捆上,打晕,魔法,不管用什么手段,你们两个带着比比安捷,还有那些不肯走的平民,立刻离开阿托曼。” 『我这个想走的不能走,你们这些能走的还留着干嘛,滚滚滚滚!』 “剩下的人,跟......” 衣服被人扯住,这个位置,除了他身边的小地灵,也没有别人了。 “你会死么?” 比比安捷和普通的地灵不太一样,她比她的同伴们更聪明,也看得更远,更具有作为一名政客的眼光和大局观。 奥弗涅他们根本没有告诉她,米歇尔不能使用魔法这件事,但是比比安捷却从米歇尔的安排中看出来很多事,比如对方根本没有自信能从明天的危机中,保护住阿托曼及城里的民众。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会死。” 『说了等于白说!』 比比安捷翻了个白眼,担心的神色褪去,又换上一脸命令的表情。 “你还欠了我好多东西呢。” “那些东西,我就勉强换成一个要求好了。” “不要死,知不知道。” 比比安捷说着说着,眼眶又开始泛红了:她的父母就是这样把她送走了,就再也没回来找她。 米歇尔不喜欢调皮捣蛋的熊孩子,但是眼前这个有点傲娇的小女孩,真得让他有些心疼。 揉了揉比比安捷的小脑袋,米歇尔扬起笑容。 “恩,不会死,跟着奥弗涅他们去吧,记得,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保护好其余五座边城。” 『那可是我用命换来的,死一个我都觉得亏啊。』 看着三个人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米歇尔做了个深呼吸,这么一耽搁,又快四点了。 『帝国到底还来不来人,再过几个小时就清楚了。』 真希望自己的安排,是白操心一场。 蒙蒙夜色中,阿托曼的城主府门口,一队快马朝着昨日的城墙而去。 ...... 依旧是昨天那个位置,眼前的还是昨天那幅景色,米歇尔吸了一口泛着冷的空气,精神也有些振作起来。 戏还得照旧,所以安德烈安排好的一队人手,留在了城墙下方不远处,如果情势有变,才会让他们出场。 他握了握腰间的利剑,如果自己不能使用魔法,唯一能指望的,也就是武技了,毕竟自己身边就有一个用蛮力打遍王国的人。 可问题在于,自己不会用剑...... 项清就不说了,西昂那会儿,他学的是枪法,就算现在勉强还记得一些,也不能拿剑当枪使...... 『以后要不要练练剑法呢?如果有以后的话......』 浓稠的白雾渐渐散去,帝国的城墙又再次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另一头。 第五十一章 不可能出现的‘惊喜\’ 地平线的一段,一个黑点出现在尽头,以一种缓慢的,微乎其微的速度,在众人眼中一点点放大。 迷雾草原非常辽阔,辽阔到米歇尔抬起手指搁在眼前一米处,都能把帝国的城墙挡个严实。 如此换算下来,即使众人眼中,那个黑点变大的速度极慢,但事实上,对方却是以超高速,向着王国冲来。 就在那个黑点在视线中长出了手脚,或者说触手,令人勉强能看出个大概形状的时候,杰术突然面色惨白,颤抖着唇,连牙齿都扣扣哒哒响了起来。 “那是,是,罗森,罗森。” 『罗森?听起来不像是种族名的,反倒像是人名啊?』 米歇尔因杰术的反应有些诧异,再对着那个叫做‘罗森’的怪物仔细看去。 此时,那个黑点已经到达了,即使他用肉眼能看出对方具体外貌的距离了。 那是一条巨大的,腐绿色的肉虫,头部长着椭圆形的赤红色肉洞,两旁各长一只倒钩形颚牙。 肉虫身体两侧遍布地刺一样的黑色三角形突起,六只同样覆盖着腐绿色皮肤的粗长触手,不规则的长在身体表面,末端或露尖刺,或带吸盘,或滴脓液。 此刻,那条仿佛只有手指大小的绿色肉虫,正挥舞着触手,扭动着肥胖的身躯,其所过之处的草皮和泥土都被翻到了半空——它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王国而来。 “一只罗森,一分钟就可以杀死上千不会魔法的士兵。” 杰术已经低下了脑袋,身子抖得像是筛子,再也不敢去看那个腐绿色的东西,噩梦一般的记忆再度被唤醒。 他是迪瑟斯安排跟随大公阁下的这一行人中,唯一一个曾经参加过两年前圣战的人。 不是人在阿托曼就算是参加过,杰夫曾直面过王国和帝国火拼的战场,他也是当年被大公阁下救下的士兵之一。 常年和帝国军的交锋,帝国内大部分物种特性,王国都有些许记载,这些都是拿命去换来的宝贵资料。 而在那场交锋中,王国虽然牺牲很大,但是他们也从来没有忘记收集对方的资料。 这一切,都是为了以后,和在帝国的交锋中,王国的牺牲更少,赢面更大。 而圣战中,罗森是所有士兵最不愿意面对的物种。 因为那身腐绿色的皮肤,导致对方有着极强的法系及物理抗性,大部分常见的魔法系别,几乎无法对罗森造成任何伤害,顶多只能起到拖延或者骚扰的行为。 罗森唯一的弱点,就在它头顶的红色肉洞内部,只有对那里造成致命伤害,才可以完全阻止罗森破坏性的攻击——罗森企图将一位断了半截身子的士兵吃下去的时候,尚有几分神智的士兵在罗森头部内侧发动了火系魔法,才勉强和罗森同归于尽。 而那个时候,五只罗森已经几乎横扫了半边战场。 之后又有四位士兵企图和其余四只罗森同归于尽,可即使如此,仍有三只头部受到重创的罗森,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如果不是天色渐晚,帝国不得不赶在草原起雾前回到城墙内部,阿托曼根本等不到圣剑阁下的到来就会城破! 从杰术口中,米歇尔可以知道这种肉虫的战斗力简直爆表,但是他现在更为对方这令人作呕的外观感到恶心。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先不说,这特么谁愿意跟这种怪物一起生活,要了亲命了。 原本提心吊胆的诺瓦,在看到对方派出的是罗森的时候,不知道为何,反而松了口气。 罗森在他们所知的帝国种类中,也属于防御性、攻击性都极高的种族,但是,非常蠢,几乎没有什么智力可言,而且很馋,至于它们喜欢吃什么......战场上还能有什么让它们吃的? “大公阁下,一会儿罗森接近后,由巴夫他们吸引注意,我到它的头部释放魔法,就可以把对方杀掉。” 诺瓦向米歇尔行了一礼,立刻说出出现在他脑海里的策略。 杰夫看了诺瓦一眼,嚅嗫着,不敢说话。 他自然是知道诺瓦准备做什么:头部?在罗森脑袋按上三十个魔法师,用不同系别的魔法,连续轰上几天几天,都不一定能磨掉人家一丝皮。 想要造成真实伤害,不从口器进入罗森内部,是绝对不可能办到的。 但是...... 米歇尔没有立刻应下诺瓦的话,他现在甚至已经能清楚看到罗森头上血红色的肉洞里,生的密密麻麻,泛着绿光和粘液的尖刺。 他记得那天悬浮在空中的时候,粗粗看了一眼战场,并没有看到这种......恶心的虫子,但是能让昨天面不改色的杰术,如今害怕得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想必这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决对手。 但诺瓦一脸信誓旦旦的模样,显然他是有了百分百的把握一定能赢。 如此厉害的对方,但是一定能赢?怕是不能全身而退吧...... 但是如果不让诺瓦上,难道要让身后这些人跟着他们一起陪葬么...... 昨天,米歇尔选择为了阿托曼的城民,舍弃了他们的性命,这是一笔以少换多的买卖,并不亏。 如今,他也会选择用诺瓦的命,来换他们这些人的命,因为这还是一笔以少换多的买卖,并不亏......如果不是自己还活着的话。 他能说得过自己的理智,但是说不服自己的良心。 “你是要进入它的头部内侧?” 诺瓦一愣。 不知道为何,他下意识没有说清楚,自己杀死罗森准备使用什么方法,却也不认为大公阁下会拒绝他的提议。毕竟即使说清楚,以一人之命,换此次危机平安,实在划算不过的了。 可这会儿大公阁下的问题...... “是,罗森唯一弱点就在口器内侧,在那里使用攻击力最高的火系魔法或者雷系魔法,就可以对罗森造成致死性的伤害。” 口器内侧? 米歇尔强忍着恶心,又看了眼那个时不时冒出绿紫色雾气的赤红色肉洞,和里面密集的尖刺。 此时,罗森已经距离阿托曼的城墙已经越来越近了。 诺瓦不由得急了,刚准备再次开口,请求大公阁下下令,谁知对方却转头,对着城墙上,还有城墙下的所有魔法师喊道。 “所有人,牵制住罗森,在诺瓦进入罗森头部内侧的时候,不允许它把嘴闭上!” “把你们会的所有辅助魔法,全部叠加在诺瓦身上!” “去把备用盔甲找一套来!” “再去找长枪来,越长越好,越多越好!” 所有人立刻被米歇尔使唤地团团转,包括安比里奥都被米歇尔使唤着去找长枪了。 就在众人忙乱的时候,一个拖着麻布口袋的瘦弱身影,随着一道莹蓝色的光芒,在城墙附近一闪即逝。 最擅长辅助魔法的杰夫,此刻一边流着冷汗,一边马不停蹄地为诺瓦施展着辅助魔法。 莹蓝色的光芒不断出现在诺瓦脚下,一道还未暗去,另一道又亮起。 诺瓦看着米歇尔,一时表情呆滞,都没明白过来大公阁下到底什么意思。 米歇尔看着诺瓦,他不准备解释什么,就跟对方也没大义凛然地说,自己准备为了所有人去送死一样,只是面无表情地说着。 “去吧,我们不会看着你死的。” 只是一句话,却让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红了眼眶。 诺瓦从没觉得,为了国家、为了百姓牺牲生命,应当被赋予荣耀。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是每个人,每个心里还有家,还愿意让自己所识之人过着平静安稳日子的男人,都应该毫不犹豫去做的事。 但是米歇尔的言语,却让诺瓦感受到一种激荡的心情——此时,他眼前之人,就是可以以生死相托,令自己无惧没有退路的战友、同袍。 这里是常年囤驻重兵的阿托曼,又是直面帝国军攻击的第一前线,即使有一年的人手空虚,武装配备都尚算完整,不消片刻,米歇尔吩咐的东西都找齐了。 杰夫已经把手头上他一时想得起的辅助魔法,全都给诺瓦上了一遍,即使耗费的魔力不多,也颇为疲倦,但他仍旧强撑着身子,帮诺瓦穿上轻铠——毕竟还要活动,重铠虽然看起来比轻铠更安全些,其实在罗森的嘴里也没区别。 重点需要保护的是四肢,胸口,和头部,此刻诺瓦都已经穿上了轻铠部件,防止被罗森口中带毒的涎水腐蚀。 空下来的魔法师,也开始陆陆续续往诺瓦身上叠加辅助魔法。 米歇尔拉住跑的满头大汗的安比里奥,还有其他几个同样严阵以待的侍卫说道。 “一会儿时机适当,你们要想尽办法把所有长枪都投到罗森口里撑开它,能为诺瓦多拖延一秒就是一秒。” 以诺瓦的身手,只要操作得当,也许半分钟都不用,就能结束这一切。 这会儿城墙上的众人,都已经能听得到罗森粗壮的尾巴偶尔啪打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响声。 响声? 站在城墙边上,米歇尔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听到点奇怪的声音,不像是从那个罗森那边传来的,倒是更近些,感觉就在他们附近,隐隐约约的,哭声? “安静!” 米歇尔突然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吟唱魔法的声音,还有搬动武器的声音,一时都停了下来。 在罗森发出的,意义不明的咆哮声中,还有快速前进所发出的巨大动静里,真得能够听到一个小小的哭声。 『不会吧......』 米歇尔立刻冲到城墙边,扒拉着墙砖往外头看下去。 从左侧往右侧扫了一眼,他瞪大了眼睛:紧挨着墙角,有一个把自己死死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从塞着自己拳头的口中,时不时发出支离破碎的哭喊。 对方仿佛对视线有所察觉,抬起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哭得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她将沾满口水的拳头从嘴巴里拿出,对着米歇尔无声地说着什么。 那是很简单的口型,简单到米歇尔看了两遍,就能知道对方到底在说什么:救我。 诺瓦等人在看到米歇尔的举动时,同样心生奇怪,跟着一起往城墙下看去。 “天哪!不可能!” 阿托曼面朝迷雾草原的城墙,自上次战争之辰消失后,就再也没有打开过,到前天战争之辰出现为止,中间起码隔了六、七天。 先别提迷雾草原日夜不散的浓雾,和雾里的怪物,就说这六、七天时间,又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饿都饿死了。 可那个缩成一团的小姑娘,除了身上有点灰尘,衣服都是完整干净的,脸虽然被吓得发白,却是肉呼呼的——绝对不可能是在城外熬了六、七天的模样。 而且她现在能哭,早先肯定能哭得更厉害,为什么城墙上守卫的这么多士兵,居然没有一个人察觉? 可昨天到今天,城门连条缝都没开过,这个小姑娘是怎么凭空出现的? “难道是帝国的陷阱?” 不知道是谁开口提出。 “不可能是陷阱。” 诺瓦立刻推翻了众人的猜测。 “帝国的攻击都是实打实地直冲城门,从来不用阴谋诡计。” 米歇尔抬头看了一眼离此处尚且还有点距离的罗森,连忙说道。 “而且既然已经能到城墙下,为什么不直接对我们发动攻击,却又引起我们注意?陷阱的意义何在?” 他转头,向诺瓦发问。 “现在开城门,来不来得及把人救回来。” 一会儿打起来,就算他们能注意,对面的攻击还会留情么?必须先把孩子救回来。 诺瓦估算了一下罗森距离此处的距离,前进速度,还有城门开阖的时间,然后摇了摇头。 “人能带进来,但是城门就来不及关上了。” 隔着城墙,好歹还能阻挡一会儿,一旦城门一开...... 还从来没有帝国军能够成功踏进阿托曼一步,难道为了救一个小姑娘,就要冒这么大的风险么? 众人都有些犹豫,此刻罗森却已经近在眼前了。 “安比里奥!你带着她沿着城墙角往远处跑,事情没有平息不要回来!” 米歇尔捡起地上的粗麻绳,将一头绑在了城墙上。 看明白了米歇尔的动作,诺瓦立刻找来另一捆绳子,将两头接在一起,接着将绳子从墙头扔了下去。 安比里奥立刻翻身上墙,抓着绳子往下滑,可城墙太高,两捆绳子接上,末端离地面还有四、五米的距离。 手一松,安比里奥铁塔一样的身体落到了地上,瞬间踩出了两个极深的脚印。 他毫不犹豫,冲到小姑娘身边,抱起她就沿着墙角笔直往前跑,根本不曾回头看上一眼。 第五十二章 一切顺利,吗? 看安比里奥抓着绳子往下落,米歇尔立刻对着身周之人命令道。 “所有人全力吸引罗森注意,绝对不能让它去追安比里奥!” “是!” 说话的功夫,安比里奥已经落到地面,正抱着小姑娘往海伦威的方向跑去。 只是在没有马和辅助魔法的帮助下,两人的速度实在算不得快,起码在罗森的感知里,它只需要一会会儿就能追上去。 虽然知道对方不可能抓着绳子上来,米歇尔还是将绳子从城头拎了出来,连打好的结都来不及的解开,直接往城外扔了出去。 他做这一切的同时,身侧已经有人开始释放起魔法,企图将扭头看向安比里奥两人的罗森的注意力拉回来。 虽然那些红红白白的魔法落在身上丝毫不疼,但是愚蠢的罗森依旧将感知从会跑的食物身上,转移到了城墙上——在它小小的脑袋里,牢牢的记得,只有食物才会放出这些不同颜色的光芒。 『吃的,好多吃的!』 “罗!” 罗森咆哮了一声,非常开心地朝着它的早饭冲了过去。 一条绿色大肉虫挥舞着触手,咆哮着朝众人冲来,绿色的唾液飞溅,落在草地上就是‘兹拉’一声,瞬间就将土地都枯死成了焦黑一片。 这画面实在太震撼,比看恐怖片,还是3d特效那种,更冲击人的眼球。 如果不是怕显得太懦弱,米歇尔恨不得拿手捂着眼睛,可自己此刻还必须起到指挥的作用...... 其实,明明只需要请自己出手,一切在一瞬间就可以尘埃落定。 绝对没有人会怀疑米歇尔是否有这个能力,瞬间就能把这个肉虫轰杀成渣,可所有人却对自己的指挥毫无反驳,心甘情愿地听令,团结在一起去应对罗森的攻击。 侍卫是知道自己的情况的,可那些魔法师也没有开口提问,更没有一个人因此怀疑他,好像有些奇怪? 『莫非是奥弗涅和安德烈把我的情况告诉了他们?』 米歇尔暗自摇了摇头,他们两人应该清楚,这种事,多一个人知道,危险就多一分,绝对不会轻率地做出这么莽撞的事。 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米歇尔却不知道,不是危急存亡的紧要关头,一般不会轻易劳烦精灵出手,甚至可以说,即使到了紧要关头,除非精灵自愿,也不会有任何人逼迫,或者请求对方出手相助。 这是由于精灵一族统率王国千年,导致精灵在整个卡亚西王国地位极其超脱,加上每一位精灵都格外的强大且冷傲,说得难听点就是不近人情,闭门羹吃惯了,也就知道精灵是什么脾性了。 就算以命相逼,请求对方出手,精灵也能一直这么不咸不淡地看着你,看到你羞耻地自尽,或者尴尬地放下武器。 和精灵讲道理,首先要看对方愿不愿意‘听’你讲道理,再看对方愿不愿意和你‘讲’道理。 此刻大公阁下能和他们一起并肩抗敌,这段经历足够所有人炫耀的了。 请大公阁下出手?讲讲道理啊,他们是只长了胆子,没长脑子? 大公阁下不同意,他们还不如和罗森同归于尽来得容易啊。 『没时间胡思乱想了。』 魔法已经吸引了罗森的注意,此刻,双方的距离已经近到,米歇尔可以闻到一股子酸臭和腐烂的气息。 『就是现在!』 他下意思逼迫自己忽视这股令人反胃的味道,对着早已准备好的侍卫和几个懂一些武技的魔法师喊道。 “绳子!” 几人立刻朝着罗森挥舞的触手,扔出手中早已打上活结的绳套。 即使他们懂一些武技,但是套圈这个本事,不仅考验眼神,还吃手上的功夫,初初上手,连套静物都不一定能命中,更别提那六条一时没停的触手。 十几个绳套扔出去,只套中了两根触手,其中一根触手还是因为躲闪绳套,挥舞的时候自己钻进了另一根绳套里。 套中的两根绳子此时已经被绷得笔直,侍卫吃力地扯着绳子的另一端,暂且不让那些触手随意挥舞,却又不敢太过用力,怕罗森觉得自己被束缚,真的死命挣扎起来,他们不跟着绳子飞上天就不错了。 只中两根触手太容易被挣脱,那比没有套中更惨,还会激怒眼前这条肉虫。 顾不得灰心丧气,米歇尔喊道。 “再来!” 于是又是十几个绳套飞了出去。 可能是因为被套中了两根触手,也稍稍影响到了其他触手的活动,也可能是因为第二次,擅长武技的侍卫手上已有了些感觉,或许只是单纯运气好,剩下四根触手一次就全被套中。 有一根上还被套了两根绳套,可惜其中一根绳套的活结没打紧,松了开去。 不过这也不影响罗森的六根触手,此刻已经被他们全面控制的事实! 然而现在的情况,已经到了一个很尴尬的局面。 罗森的高大超出米歇尔预料,几十米的城墙,对方依然能高出不少,加上用绳子牵制住了六根触手,同样也是逼迫对方靠近城墙。 看着那个近在咫尺,充斥着腥臭腐朽气息,长满了尖利银牙的肉洞,米歇尔就觉得身上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虽然被食物套上了绳子,但是本来就准备往前靠,好开开心心地享用早饭的罗森,并没有介意自己身上的束缚,反而凑着嘴伸了过去。 『特别,好吃?吃!』 它感知到在这一片慌慌张张的食物中,有一个最为奇怪,好像和其他的食物不太一样。 智商不高的罗森,此刻只想把这个特别的食物吃下去,看看和普通的食物味道有没有什么区别,于是张大嘴冲着那个特别的食物咬了过去。 特别的食物朝其他食物喊了什么,接着罗森就觉得自己的嘴巴好像被塞进了什么东西。 『吃的?』 罗森想要合嘴,但是突如其来的丝丝疼痛,让它无法把嘴巴里的东西吃下去。 就在它慌张、奇怪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嘴巴里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吃!不能吃!痛!吃!』 没办法将嘴巴里的东西吐出去,却也不像是食物能够咬碎咽下去,只要嘴巴微微一动,阵阵疼痛就传到了罗森小小的脑袋里。 『痛!痛!』 “罗!” 疼痛刺激到了罗森,它开始挣扎了起来,发出巨大的咆哮声,下意识地挥舞着触手。 这时,拉拽着绳索的侍卫们压力瞬间变大,身体被一点点往前拽去。 他们干脆伸腿,死死蹬在了城墙上,饶是如此,身体也不由得一点点被拉了起来。 见状,魔法师们将法杖往腰带里一插,卷起袖子,纷纷各自找准绳子的一头拉了起来:虽然比不上会武技的侍卫,好歹他们也是男人,也有些力气。 此刻,就像是在拔河一般,每根绳子上都有四五个男子不断地往后拉着,抵抗着罗森挣扎的力道。 城墙上头摆着的,所有足够长的武器,此刻统统已经都被投进了罗森嘴里,只是从对方牙齿间落下的液体,滴在金属的枪身上,发出‘呲呲’的声音。 很显然,这些武器在罗森嘴里,根本撑不了多久。 “诺瓦!” “是!” 就在米歇尔的声音被回应的那刻,一道身影从他身边冲了出去,翻身上墙,狠狠一蹬,就往罗森张成正圆的嘴巴跃了过去,因为蹬的力道太大,连城墙都被生生提下来一块。 米歇尔倒是毫不在意,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诺瓦高高跃起的身姿上。 诺瓦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到,所有人,包括大公阁下,集中在自己身上的专注目光。 明明只要牺牲掉他,就可以让所有人安全无虞,但是那位大人却做出了这么多安排,想要让他也活下来。 『真是一位贪心的大人啊......』 诺瓦露出一丝笑容,手一伸,终于抓住了死死插在罗森口中的长枪。 本来长枪并没有插得如此坚固,可罗森想要吞咽和挣扎的举动,反而令长枪深深地刺进了尖刺与尖刺之间的柔软肉壁上。 罗森满是尖刺的口中根本没有一丝立足之地,不时涌出的涎水蹭到鞋边,同样发出‘呲呲’的声音,更有一角已经开始融化了。 『幸好穿了金属底的铠靴......不过,这也是那位大人硬塞给我的。』 本来自己还怕分量太重,只想戴头盔和护胸铠的。 明明处于极凶险,极可怕的境地,可自己此刻,居然还能分心想着别的事。 轻松惬意地,不像是在罗森口中准备释放,可能会累及自身的魔法,而是为自家的小侄女摘下树上的风筝一样平静自在。 『大概是因为那位大人对自己的重视吧。』 『不仅对我的性命,对所有人的性命,甚至那个突然出现在此地,身份有疑的小姑娘的性命,都如此珍视,如此保护,所以才能令自己无所畏惧。』 猛地一蹬那些已经被腐蚀了大半的长枪,诺瓦又往城墙上,向那个一直全神贯注,留意着自己举动的银白色身影,扑了过去。 “松手!” 一见诺瓦纵身回跃,米歇尔立刻举手,大声喊道。 没有一个人犹豫,六道粗绳同时被几十个男子松开。 从诺瓦跳离城墙,又纵身回跃,这一切的发展也不过两三秒的时间,众人却觉得漫长得似乎有十几分钟一般。 本来一直用力挣扎的罗森突然失去了抗衡的力道,笨重的身体猛地往后倒去。 就在它的脑袋朝天的那刻,诺瓦留下的魔法轰然炸开。 瞬间,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无数红色、绿色的肉块,伴随着腥臭的液体飞溅了开来。 偏偏罗森本来就高于城墙,即使头部已经略微往上,依旧无法阻挡它的血肉四溅,呼啦啦地,几乎大半都往城墙上落去。 罗森的血肉,那是什么好东西? 它的涎水都能腐蚀金属,谁知道这皮肉牙齿,会不会带毒啊? 这变故发生得实在太快,即使众人刚意识到这个问题,却也来不及做出更多的举动,只能下意识蹲下,后背死死靠着城墙,把自己缩成一团,尽量减少被泼溅到的可能性。 米歇尔却站着呆住了,因为有一个身影,正从空中往他笔直地扑过来。 在对方挡住了他眼中所有阳光的同时,也为他挡住了所有飞溅向自己的血肉粘液! 慢镜头一样的画面,突然恢复正常。 一个闪神的功夫,伴随着巨大的‘轰隆’声,一切都平息了下来。 米歇尔猛地呼吸起来,他才发现刚才的一切实在令自己太过紧张,居然全程都不由自主得屏住了呼吸。 『不,不对,不是放轻松的时候!诺瓦!』 米歇尔立刻转身,刚才飞扑向他的诺瓦,又踩了一次墙头,在为他挡住了所有罗森溅落的血肉后,却并没有扑到他身上,反而越过了自己的身侧,此刻,正倒在一堆红绿色碎末中。 『涎水有腐蚀性!那肉呢?!』 米歇尔立刻冲到诺瓦身边,先把人拽着坐了起来,对着一旁同样呆愣住的侍卫喊道。 “过来,帮我把他的衣服脱了!” 米歇尔看的清楚,诺瓦用背帮自己挡住了所有飞溅来的血肉,偏偏他的背上并没有轻铠保护。 把沾了罗森血肉的衣物继续穿在身上,就算没有剧毒也不会腐蚀身体,也足够恶心人的了。 此刻,米歇尔没有因为自己脱他人,还是一个男人衣物的举动而感到害羞,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诺瓦救了自己。 那些侍卫和魔法师,都是久经战场的,即使没有足够能力保护自己,但是他们经验丰富,有足够的判断力和关键时可以救自己一命的下意识行为,比如刚才立刻缩在墙角的举动。 只怕很多人根本就没考虑罗森的血肉是不是有毒,身体就下意识地做出了自我保护的举动。 但是米歇尔不行。 他没上过战场,他生活的环境一直很和平,即使来到这个世界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当他知道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他几乎从来没直面过什么危险。 即使是在草原上,面对那个鬼火一样的小虫子,他也是被众人护在最安全的位置,所有人都随时准备扑上性命来掩护他离开。 然而刚才,面对危机,他的身体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大半个身子都是在城墙的掩护外的。 如果没有诺瓦用身体为他掩护,恶心不恶心的另说,随着血肉飞溅的,必定还有罗森的涎水。若是被当头溅到了,就算是一两滴,也够他受得了。 第五十三章 急转直下 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的众人,在米歇尔的呼喊中回过神。最近的几个人连忙上前,帮忙一起将诺瓦扶住,动手脱起了他的衣服。 余下的人,则转身往城墙下看去,想要观察清楚那头绿色的大肉虫是否真的死了。 五六个男人脱另一个男人的衣服,场面一度......近乎失控...... 饶是自觉见过大阵仗,也算是临危不惧的真男人,然而此刻,诺瓦面对着正撕扯自己衣服的十几只粗手,如同女人一样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差一点就从他嘴里蹦出来。 即便强行把尖叫压制下去,诺瓦依旧惨白了一张脸,也不知道是痛的,还是慌的,连忙阻止众人的举动。 “没事,我没事,没关系!” 可惜在米歇尔带头撕衣的行为下,众人完全无视他虚弱无力的抵抗,三下五除二,不等诺瓦发出第二道声音,上半身的衣物已经让人撕了个精光,一片布都没留下。 米歇尔此刻早就转移到了诺瓦身后,看人背后的情况如何。 刚才自己脱诺瓦衣服的时候,手上不小心也沾上了些许红色的血肉。 还好除了恶心以外,倒也没像那个涎水一样有腐蚀效果,所以对诺瓦背后伤势的严重程度,米歇尔也有些许把握。 整片背部果然只有几处红肿,似是被木炭火星等烫伤一样的痕迹。 虽然伤势也有些厉害,但是外表的皮肉还算完好,想来是他们这扒衣服扒得够快,所以没让沾在衣物上的涎水来得及腐蚀到里头。 米歇尔吐了一口气,这才放心下来。 跟诺瓦交好的几个侍卫,看到米歇尔的神色,也都安心下来,嘻嘻哈哈地,还想把诺瓦的裤子也扯下来。 诺瓦自然知道米歇尔转到了自己背后,想要查看伤势,接着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安心的长吁声,一股子温温的气息就吹到了自己光裸的背上。 一瞬间,诺瓦狠狠哆嗦了一下,就觉得头皮一麻,所有血液都冲到了脑门上。 正巧那几个平时跟自己开玩笑开惯了的几个侍卫,正不怀好意地扯着他的裤腰带。 诺瓦怒从心头起,一脚就踹向了对方膝盖,逼得人连忙往后一跳,一脚踩在一块血肉上,差点没摔个四仰八叉,扶着墙头才堪堪站稳,结果沾了满手的......没法言语和形容的混合物体。 那侍卫脸色一变,转头就吐了个稀里哗啦,呕吐物冲着墙外,全落到了正下方的罗森身上。 饶是如此,脑袋一侧被炸出一个血洞的大肉虫,依旧毫无动静,六根触手带着牵在上头的绳索,安安静静地倒在地上。 一直留心着城外动静的魔法师和侍卫们,此刻才终于安下心来,满面笑容地看着诺瓦和几个侍卫之间的互动。 看着诺瓦还有力气和人动手,米歇尔也算松了口气,他从地上捡了块碎布,又擦了擦手,想要擦掉依旧残存着的那种黏腻触感。 『等下,还有安比里奥和那个小姑娘呢!』 突然想到之前被自己命令去救人的大黑熊,米歇尔连忙跑到墙边,这会子他可不敢靠着城墙,或者去摸那墙头,只能探出身子往外看去。 因为没有什么遮挡物,米歇尔一眼就能看到那个极高的身影:他们并没有走多远。 想来是看到罗森被他们制住以后,就先停下来看情况了。不然以安比里奥的脚程,这会儿估计自己得用望远镜去找。 不过这个距离,他们根本都还没走出阿托曼的城墙范围,更别提到达海伦威的地界,还是让他们回来,速度能快一些。 米歇尔朝安比里奥招了招手,喊话对方不一定听得见,但是动作对方一定看得见。 “以后在战场上,可有办法对付罗森了。” 旁边几个魔法师正踮着脚,看着城下罗森的尸体,双眼发光。 他们是常年生活在阿托曼的人,几年前的圣战也有人参加过,自然知道当时几乎可以说是所向披靡的罗森的战斗力。 即使有能跟罗森同归于尽的法子,前提也需要用大量的性命去拖延住对方的行动和注意力,更别提被它吃进去的人,能不能抗住疼痛,在失去意识前发动魔法了。 如今在米歇尔的指挥下,在极其粗糙的武装和准备下,几乎是零损失地杀掉了罗森,这对于阿托曼,甚至是整个王国来说,都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米歇尔自然听到了几个魔法师兴奋的话语,暗自皱起了眉。 本来不想打搅这种劫后余生般的气氛,只是有些话现在不说,等他们以后真把这办法用在战场上,必定要出大乱子。 “如今只有一只罗森,所有人可以全神贯注对付它一个。” “若是上了战场,其他敌人会放任让我们去牵制它的触手,或者往它嘴里塞长枪吗?” 魔法师们脸上有些讪讪,其中几个魔法师已经长了一把花白的胡子,同样一脸尴尬不安,连忙对米歇尔低下头。 “我等知错。” 觉得自己好像有欺负老人的嫌疑,米歇尔也有些不自在,只能把自己说的话,再婉转婉转。 “但是这个法子对付罗森还是有用的,不过不能一丝不变地照用在战场上,需要变通,或者将它们引诱出来,再单独对付,不然只会变成靶子。” 一听这话,几人眼睛又是一亮,连连应承,然后躲在一边窃窃私语去了,想着应该是在讨论要怎么改动这个法子,才能够在多人混战的战场上使用吧。 诺瓦这会儿从别人身上抢了一件干净的外套,好歹挡住了光溜溜的上半身,后背的伤一会儿回了城主府再上点药就可以了。 “大公阁下,怎么让安比里奥他们进来?” 他往下看了看,安比里奥已经快到了城门口,扭头问向米歇尔。 “绳......” 米歇尔随意一看,城头上不是没有多余绳子,只是......没法看,没法看。 而且安比里奥抱着一个小姑娘,还要让人爬这几十米高的城墙,太危险了。 『反正罗森也死了,没关系了。』 “开城门,让他们进来!” 说这话时,米歇尔下意识地,隔着辽阔草原,往帝国的城墙看了一眼。 平静,没有一点异样,就像是看动画时背景的贴图。 『只是这样么?』 米歇尔又仔细看了一眼肉虫的尸身,头部的肉洞给炸开了半边,伤口大约有个二十、三十厘米左右的长度,边缘层次不齐,顺着腔隐约可见里面都是细长极密的利牙。 刚才也不知道谁吐了,稀稀拉拉全浇在伤口附近,衬得红红白白的,好似把脑浆都炸开了。 没敢再看第二眼,怕自己晚上做噩梦,米歇尔跟着众人到城墙下,准备开城门,好让安比里奥他们进来。 城墙本身就极为厚重,即使可以借助机巧卸力,仍旧需要他们所有人都上手,才能一点点把城门打开。 米歇尔本想帮忙,但是被众人拒绝,只好站在城门口的中央,迎接安比里奥和那个小姑娘。 “一二三,用力!” 诺瓦喊着号子,所有人跟着一起拉动城门上的铁链。 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的瞬间,一道光先从缝隙里照了进来,刺的米歇尔睁不开眼。 好不容易适应了亮度的变化,城门已经开到足够两匹马同骑而出的宽度。 以罗森小山般的尸体为背景,安比里奥正抱着小姑娘,一脸傻笑地看着自己。 『为什么有种一家三口饱经苦难后再度重逢的......什么鬼玩意儿!』 狠狠唾弃了自己一把,米歇尔的目光转移到了安比里奥怀中的小姑娘。 那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梳着两根辫子,还有些肉乎乎的小脸上沾着灰,头上还有一根不知道怎么沾上去的草叶子。 在看到米歇尔那刻,小姑娘松开了原本死死抓着安比里奥衣服的双手,探着身子,反而向米歇尔伸出了自己双手。 红红的大眼睛再次盈满泪水,瘪着的嘴显得无比委屈,露出好似见到亲人一般,想要撒娇和被安慰的表情。 『我不是变态,也不是萝莉控......不过,还真可爱......』 这么想着,米歇尔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同样伸出手,准备把小姑娘从安比里奥怀中接过来。 突然,几滴液体,飞溅到了米歇尔脸上,他下意识闭了闭眼。 “啊......” 等眼睛不再眨动,他看到眼前出现了一个红点。 红色的液体,正顺着红点下方,以一种黏腻的、缓慢的速度,来到自己眼前,渐渐地凝成一滴圆形,又因为过重,变成水滴形,然后脱落了红点,滴了下去。 “啊......” 小姑娘看着眼前,比她的手臂还要长,差一点就碰到那个好看哥哥的额头的红线,将自己伸出的双臂受了回来。 她露出不解的神情,摸向自己的喉咙:那里,有一根细长的,好像比线要粗,比绳子要细的东西。 『眼前的这根红线,是从自己脖子里长出来的么?』 在米歇尔眼中,原本只是背景的东西,动了起来。 罗森摇晃着绿色的虫身,六根触手敲打在了城墙上,它好像喝醉了一般,刚站起来,又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从它那黑洞洞的腔内伸出的,原本穿过了安比里奥的胸膛和小姑娘的喉咙,如同蛇信子一般细长的红色舌头,此刻又因为罗森的倒下,如同鞭子一样挥舞了起来,将两人狠狠甩在了沉重的城门上,发出了巨大声响。 接着,那长长的舌头自己也拍到了城墙上,留下了一道如同利刃斜劈后的痕迹,然后便缓缓缩回了巨大的虫体头部。 “快关城门!” 不知道是谁在咆哮。 接着,本来已经开了大半的城门,又缓缓地往前推拢,速度明显比打开要快上许多。 而落在城门边的小姑娘和安比里奥的身体,也随着城门关闭,仿佛毫无知觉地被缓缓地往外推。 “大公阁下,快回来!” 一瞬间,嘈杂的声音,像是变成了忽高忽低的杂音,听在米歇尔耳里,如同耳鸣一般让人头脑发蒙。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你们为什么要关门?』 『安比里奥,还有那个小姑娘还没进来呢。』 『你们这么做,他们也会被关出去的。』 米歇尔想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大公阁下,安比里奥已经死了!快回来!” “罗森还没死,大公阁下,快回来!” “快回来!” 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所有人都着朝那个站在中间,一脸怔忪迷茫的男子喊道。 『死了?』 米歇尔看向安比里奥的身体,原本铁塔一样的身姿,此刻倒在地上,随着城门缓缓被推动,在灰白色的地砖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旁边另有一道细一些,却更浓重的血痕——是被他小山一样的身体,所挡住的小姑娘留下的。 『这样就是死了么?』 “罗!” 六根触手狂乱地拍打着城门,像是没了半边头颅的罗森,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接着如同失去平衡一样,一头撞在了城门上,又轰得一声倒下。 巨大的冲击力,将已经快掩住的城门彻彻底底地撞了开来,城门后十几个汉子都飞了出去。 最外侧的,勉强还能飞起落在地面上,最内侧的,瞬时就夹在了城门和城墙之间,再无生还的余地。 罗森原本凸起的头部,被这么结结实实一撞,瞬间平了不少,将一张满是利牙的血口翻在了外面,更加骇人。 另一侧之人,虽然勉强已经把半边城门关上,但是此刻已经来不及阻拦罗森倒在了阿托曼城内。 千百年来从未被攻破,也从未有帝国军能踏入一步的阿托曼,今日彻底失守了。 涌动的鲜血一口喷出,诺瓦倒在地上,连起身都已经办不到。 他使劲摇晃着阵阵眩晕的脑袋,当视野清晰的那刻,本就苍白的脸色,一时变得铁青。 他大声喊道。 “帝国军来了!” 尚清醒的人,纷纷都把目光投向了草原另一端——果然,无数大大小小的黑点,正朝着阿托曼,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极快的速度冲来。 『完了!』 这是所有人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 第五十四章 反杀和代价 不过比起远处的帝国大军,近处的罗森,显然更具危险。 仿佛是刚才的那一撞,让它彻底失去了站起来的能力,巨大的腐绿色肉虫倚着城门倒在地上,挥舞着六根粗长的触手,一把就将它心心念念想要吃下去的食物抓了起来。 『吃!』 罗森那绿色的触手,一把将如同失去了灵魂的米歇尔卷了起来,准备纳入自己外翻的,满是利齿的口中。 “大公阁下!” 侍卫们拔出长剑,魔法师们举起魔杖,然而还没有人来得及冲上前半步,来得及放出任何一个魔法,长长的触手狠狠一挥,就将所有人都抽飞了,这下再也没有一个人能站着。 看着脚底下,正朝着自己张开的,满是利齿的暗红色深洞,米歇尔陷入了迷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大公阁下!” 诺瓦睚眦欲裂,又一次吐出满口血沫后,朝着那位毫无反抗的大人喊道。 突然,在利齿几乎碰到白色鞋底的那刻,如同时间静止了一样,不,应该说,只有罗森的时间被静止了。 不管是那长长的触手,还是不断蠕动的虫身,都如同时间静止了一样,不再移动分毫。 被抽飞的人中,有几个伤势比较轻的,正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 即使站不起来的人,也默默地瞪大眼睛,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不敢出声,不敢眨眼,甚至连呼吸都不自觉得放轻,下意识地觉得,自己的眼前即将出现奇迹。 异变的发生,只在瞬间。 牢牢缠在米歇尔腰间的触手,从接触到衣料的那块腐绿色皮肤上,缓缓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刚开始,白霜出现的极少,极薄,随着那盐一般的霜花往四周蔓延开来,不仅速度在加快,也变得更厚,更密,最终如同冰甲一样,覆盖在了罗森全身。 一阵微风吹过,巨大的异形冰雕,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化成了一股白雾,一阵青烟,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众人眼中,那位大人如同毫无分量的羽毛一般,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接着一步一步,缓缓地,通过大开的半边城门,往城外走。 “大公,阁下?” 有人抱着疑问、不解和震惊,轻轻地,低低地,唤了一声,却没有让那个仿佛正在闲庭信步一样的身影停下半分。 脚步所过之处,在灰白色的地砖上,留下一条冰雪铺成的路。 『我到底,在做什么呢?』 看着一望无垠的草原,还有已经在眼中能分辨出大体轮廓的无数身影。 『你们,又是在做什么呢?』 如同呼唤什么一般地抬起手,仿佛想要够到那些逐渐变大的影子。 原本只停留在那脚前的冰霜,似听到命令一般,如同蛇一样蹿了出去,在身后留下一道莹白色的痕迹,以将风也舍弃在身后的速度,冲向了已经抵达迷雾草原中心的帝国军。 某个瞬间,两者相遇,下一秒,却又平安无事地错了开来。 可很快,许多帝国士兵都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是踩着的些许冰霜,居然牢牢将自己定在了草原上。 细小的白色霜花顺着躯干缓缓上爬,直至覆盖全身,最终,冲在最前头的部队,都化作了无数冰雕。 “撤!” 一个奇怪的,如同玻璃纸颤动所发出的声音,在一群奇形怪状的生物间发出。 于是一个诡异的景象发生了。 无数可怕的、可笑的冰雕像,被留在了草原的正中间,有着森罗可怖外貌的帝国军,却疯了一样回头跑,好像明明空无一物的后背,却有着什么比它们还要吓人的东西在追赶着。 但是太迟了,那冰霜的速度,比任何人、任何事,甚至比风,比光,都要快。 又是无数冰雕,保持着逃命的姿势,被留在了迷雾草原之上。 最靠近帝国军城墙的一座冰雕,它的脖子——它只有脖子,几乎堪堪触碰到了紧闭的城门。 但是那冰霜依旧毫不甘心一般,顺着铁质的墙门,笔直地往上蔓延。 『它的目的地在哪?』 『不,它根本没有目的地。』 帝国热爱战斗,也从不为死亡所恐惧。 可前提是,不管是战斗还是战争,都必须是有希望的,即使是一丝一毫。 然而面对着,毫无反抗之力,毫无留情余地,只能认命一般的引颈就戮,没有任何一个生灵不会感到恐怖。 守在帝国军城墙上的士兵,看着眼前发生的,不可思议的这一幕,几乎崩溃了。 它们丢下武器,疯狂地直接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离那个东西远一点,再远一点。』 这是涌现在它们心头的唯一想法。 米歇尔看着眼前,不,他眼中的一切,只剩下的一片白色的大雾,自己,也好像行走在迷雾里一样。 『我究竟,在哪里?』 『我究竟,在做什么?』 『我究竟,是谁?』 心头一片茫然,脑子也是空空的,只有眼睛,酸酸的,又隐隐作痛,逼得眼泪不停地落下。 “停下。” 『谁?』 不知道从何处,也不知是谁,只是一个声音,突兀地出现在脑海中。 “停下。” 『你是谁?』 再次响起的话语,是来自一个从未听见过的男子,极是好听,甚至比他如今的声音更好听,带着些许温柔,些许怜惜,和些许悔意。 “......会死的” 『谁?会死?』 “米歇尔。” 代替了那个男子的话语,却出现了另一个令自己觉得无比耳熟的声音。 “安比,里奥?” 米歇尔转过头,青铜色的城门处,一个铁塔一样的身影,正倚着城门坐着。 即使脸上沾满了泥土和血迹,却挡不住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还有那抹傻乎乎的笑容。 “安比里奥......” 几个字,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天空和地面在一息之间变得倾斜,接着黑色笼罩了米歇尔眼前的一切。 ...... “恩。” 从如同死亡一般的沉睡中苏醒过来,米歇尔第一件感知到的,就是眼睛传来的剧烈疼痛。 用手捂着眼睛,另一只手撑着柔软的床铺,总算勉强坐了起来。 『等等,床?』 摸索了一会儿,床,被子,都很软,质地还不错,还有身上的衣服,好像也不是原来穿的那身? 『原来那身?』 突然,米歇尔脑海里闪过大量记忆的片段。 这会儿就不是眼睛疼了,连脑袋也跟着一起疼了。 “嘶,怎么会这么......” “痛?” 一个女声在不远的地方响起,有点耳熟,但米歇尔一时想不起来那是谁,眼睛痛得根本睁不开,他也不愿意勉强自己,只能开口询问。 “是谁?” “格蕾娜。” 声音的主人走到近处,然后把什么东西往桌子上一放,又走了过来,拿起米歇尔的手,塞过来一个......杯子? “把白果汁喝了,再睡一觉。” 格蕾娜的声音显得很没有耐心,米歇尔甚至觉得对方的口气有些暴躁。 『该不会是到了女人都有的那个日子?』 拿嘴巴磕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碰到杯子边沿,稍稍倾斜杯身,用嘴唇沾了沾,是自己一直以来喝的那个果汁。 『居然就叫白果汁?真是言简意赅......』 米歇尔本来也有些口渴,小口小口的,不知不觉也把一杯子白果汁喝光了。 把空空如也的杯子握在手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接着就有一只手把杯子抢了过去,然后是从近而至远的脚步声,显然格蕾娜是什么都不准备跟他说就要离开了。 米歇尔心里一急,连忙起身,可脚下一软,整个人又坐回了床上,强忍着阵阵晕眩和轻微的恶心感,他大声问道。 “我现在在哪?安比里奥和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阿托曼呢?帝国军呢?” “自顾不暇还问东问西的。睡着,再大的问题都没你的大,等下次醒来再问吧!” 门被重重地带上,‘哐’的一声,震得耳朵都有点发鸣。 『也不知道是谁又惹了这位姑奶奶不开心了......该不会是我吧?』 突然想起来信中,米歇尔告诫自己的,最好不要去找格蕾娜的提醒,莫非就是因为这个? 可惜头痛得实在厉害,更别提到现在还睁不开的眼睛,让米歇尔实在没办法集中注意力,不过,既然格蕾娜说都没自己严重,想来应该也没什么大事了。 这么想着,米歇尔又慢吞吞地窝回了床上,钻进了被窝里,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又过了片刻,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挺拔的身影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将微微凌乱的被子替床上之人重新盖好,又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走了出去,无声无息地将门带上。 ...... 也不知睡了多久,又或者睡了几天,米歇尔才再次醒来。 头也不痛了,眼睛也不痛了,除了因为睡太久,身子都酸得不成样子以外,好像也没有哪里不对了。 『不过现在是晚上么?』 米歇尔睁开眼,四处看了看,又不甘心的揉了揉。 黑,又不算是全黑,可以感觉到某个位置有光,因为转动脑袋的时候,那一个光源的位置是固定的,就像是闭着眼,隔着薄薄的眼皮在看东西一样。 『不会吧......这么狗血?』 拿手在眼前挡了挡,光源的光也被更厚的手掌所阻隔,眼前成了彻底的漆黑一片。 可把手掌拿开,又能隐约感觉到有光线的存在,但是什么东西都看不到。 『我现在这,是全瞎,还是算半瞎?』 苦笑着坐起身,米歇尔很快接受了自己目前的处境——一位新鲜出炉的残疾人士。 并不像有些突然知道自己失明的可怜家伙一样,着急下地,满屋子乱撞,做出一番可怜相,米歇尔只是撑着身子让自己靠在床头上,接着气运丹田,大喊了一声。 “有人吗!” 从不远处,还是很远处,反正是自己能听得到,又不是特别清楚的距离,传来了一阵杂音,然后是凌乱的脚步声,笔直地往自己这个方向来。 接着,门一开,有一个脚步,又急又促,直冲床边,‘噔噔噔’几声,米歇尔就觉得有什么东西,隔着被子扑到了自己身上。 按照压在被子上的重量以及大小,以及自己所认知中,有谁能做出这样的事,米歇尔犹疑地问着。 “比比安捷?” 感受到了话里的疑问和不确定,原本一脸开心的比比安捷,不由得有些奇怪起来。 她撑着被子抬起头,刚想说什么,在看到米歇尔毫无焦点,显得迷茫和空洞的灰紫色眸子时,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伸出自己的小手,在那美丽的眼睛前挥了挥。 米歇尔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跟前晃了晃,下意识摇着脑袋往后缩去,同时伸出手,想要把那个太过靠近自己的东西抓住。 可他抓了几下,都扑了个空。 “米歇尔,米歇尔你怎么了?你看不到了么?你看得到我么?” 突然明白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是什么了,米歇尔有些无奈。 “还能感受到一些光,所以你把手放下,别晃了,有点难受。” 闻言,比比安捷连忙把手放了下来,咬着唇,又扑在了被子上,隔着被子抱住米歇尔的腿,将头埋了进去。 米歇尔伸出手,探了几下,就凭着触觉找到了比比安捷的小脑袋,如同给小动物顺毛一样,轻轻地安抚了她起来。 『不过比比安捷在,格蕾娜也在,那我现在究竟在哪?』 原本以为自己被送回了梵林的米歇尔,这会儿倒有些不确定了,不过比比安捷应该不太会离开边城才对,毕竟她是海伦威城主...... 『那我现在还是在阿托曼?』 『可格蕾娜也不像是会离开梵林的人啊......』 听着刚才的动静,来的应该不止一个人,可进屋的脚步声,却只有比比安捷一个人,那另一个人是在门口一直看着这一幕? 米歇尔朝着应该是门口的位置转过头去,极其不确定的喊了一声。 “格蕾娜?” “恩。” 回应自己的,仍旧是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不过的确是属于格蕾娜的没错。 显然自己睡了一觉醒来,对方的心情依旧没好到哪里去。 第五十五章 涸泽而渔 米歇尔有很多事想问,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问那个,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却是一个好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我睡了几天?” 格蕾娜顿了顿才回答,声音里还带了几分笑意。 “我还以为你会问安比里奥还有那个小姑娘,或者帝国军和阿托曼的情况。” “如果我是晕倒了以后马上醒过来,自然该问这些。” 但是如果已经睡了好几天,那么一切都该尘埃落定了。 米歇尔也有些无奈,如果在的人是安德烈、奥弗涅,哪怕是诺瓦,起码自己问什么,人家就能答什么,不用这样挨着冷嘲热讽。 『不过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底细,反倒是自己提问题还需要小心翼翼的。』 这么一想,米歇尔也算是给自己找了点安慰。 “三天。” 三天?! 叹了口气,那么自己应该没有用武之地,可以好好休息了。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是个瞎子了,有事也轮不上自己了吧。 略显细巧的脚步声,绕到了床的另一边。 米歇尔就觉得自己左手边的床铺微微一沉,应该是格蕾娜坐在了床边。 接着一只纤长的手,强制性地,将他的脸掰了过去。 唯一的光源从视野范围中消失,米歇尔的眼前,现在可以近乎说是全黑。 大概是因为心虚,又或者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他并没有阻止格蕾娜这种非常轻佻,甚至略带着暧昧的举动。 米歇尔能够感受到对方的目光,不仅仅是停留在自己无法视物的眼睛上,更是将脸上每一处都细细打量过来。 看不仔细的地方,直接用手指捏着米歇尔的下巴,强迫他的脑袋转到某个合适她观察的角度。 直到米歇尔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到达了适合烧烤的温度,格蕾娜才松开了手指。 “还行,不是太严重。” 米歇尔一脸啼笑皆非地摸着自己的眼睛,问道。 “瞎了也不算严重么?” “不是还没瞎彻底么。” 一句话,就把米歇尔噎得不轻,一时间,两人都没在言语。 看着床上之人露出低迷的表情,格蕾娜皱了皱眉,虽然她知道眼前这个米歇尔,已经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人了,但是她始终不想见到,这副身体露出这种不应该出现在他脸上的神色。 “『魔法:沉睡』。” “好了,有什么想问的赶紧问。” 米歇尔就觉得腿上一沉,显然是比比安捷中了魔法,现在睡熟了。 “我,我只记得被罗森的触手卷起来,然后要被吃掉,之后发生了什么?是谁救了我?” “你只记得这些?后面那些,你都没有印象了?” 格蕾娜显然也有些吃惊,只是她的反问,让米歇尔更加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额,有什么事,是我必须要记得的么?” “不过,好像的确听到过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和我说什么......实在记不得了。” 米歇尔老实地摇头,表示自己实在是什么都没记住。 “没人来救你,是你救了所有人,还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 看不到人就这点不好,米歇尔没办法看到对方的表情,只能从语气里来判断格蕾娜的心情。 『大概......不太好?是因为自己把米歇尔的身体折腾坏了么?』 不过此刻,对方言语中透露出的讯息,比她恶劣的口吻,显然更需要米歇尔注意。 “我救了所有人?可我应该是连一丁点的魔力都没有才对啊,我拿什么救人?” 话说出口,米歇尔下意识地摸向了自己的眼睛:莫非跟他瞎了有关? “没错,米歇尔的体内,的确已经没有丝毫魔力了。” 如同玉石一般冰冷的指尖,划过米歇尔的眉毛,惊得他往后缩了缩。 好梦正酣的比比安捷感觉到自己的‘枕头’动了动,皱着眉头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但是这副身体还有。” 这似是而非的话,好像佛家说的佛偈,绕的米歇尔糊里糊涂得。 难道这副身体不是米歇尔的么? 『傻了傻了,还是问清楚。』 “我没听明白。” “你不是米歇尔,自然是不明白的。” 米歇尔露出苦笑,对于说话七弯八拐,偶尔还夹枪带棒、冷嘲热讽,就是不肯老老实实说正经话的格蕾娜,算是彻底服了气了,怪道米歇尔不让他来找人呢。 “格蕾娜,格蕾娜大小姐,还是请您老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吧,我是真的弄不明白。” 大丈夫还能屈能伸呢,反正他本来也算得上是没皮没脸的小女子,自然是立刻服软,向格蕾娜求饶。 被米歇尔那一脸苦哈哈的表情逗乐了,格蕾娜笑了笑,很快,面上又泛起几分自嘲:眼前这个人,分明已经不是米歇尔了,自己到底还在气什么。 于是多变的神情又变得冷漠下来,格蕾娜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头的风景,口吻淡淡。 “精灵是没有父母的,那你知道我们是怎么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么。” 米歇尔不是原装的,自然不知道,但是他听得出来,格蕾娜并不没有指望他接话,于是就闭口不言,果然对方也没等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王将我们的灵魂送到王国,并以魔力凝为实质,化作我们的身躯。” “然后,王把自身旨意传达给目前仍生活在王国的某一位精灵,让他去迎接并抚养自己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同胞,这便是‘引路者’。” 听到了熟悉的词汇,米歇尔突然想起王国庆典那会儿,自己被格蕾娜识破了不是本尊,本尊为了让自己取信对方,说出了他是格蕾娜和缪斯的引路者。 『也就是说,格蕾娜和缪斯,应该是由米歇尔抚养长大的么?』 米歇尔想看看格蕾娜的神情,可眼前黑漆漆一片,才下意识想到如今自己是个残疾人,只好作罢。 『不过看格蕾娜的态度,怎么想都不像是和米歇尔有父女之情的样子啊......难不成她现在处于叛逆期?还是更年期?』 『先不管这到底是叛逆期还是更年期,可我明明记得,缪斯应该是格蕾娜的养女才对。难不成,是米歇尔从他们王的手里接到了人,然后交给了格蕾娜抚养?』 即使米歇尔愣神的功夫,格蕾娜仍旧言语不停。 “灵魂,是这个世上最珍贵稀有的东西。所以为了造就一副可以将灵魂留在这大地上,可供驱使,与其他生灵别无二致的躯壳,王会耗尽我们自带的大量魔力。” “尽管如此,即使是在凝聚成我们的身体后,所残留在体内的些许微末魔力,其力量仍旧是任何生灵都会畏惧的存在。” “这个国家,乃至这个世界,实在是太脆弱了,根本经不起一位精灵奋不顾身的全力一击。” “所幸,一旦我们将体内的魔力消耗殆尽,灵魂就会回归到王的身边,这具用魔力凝成的躯壳,也会随之烟消云散。这也是王为了保护我们的灵魂和这副身躯所下的制令。” “但是米歇尔施展了禁忌魔法,他从别的世界召唤来了另一个灵魂,代替自己使用这副身体。” “原本的制令只存在他的灵魂和这副身体中,却不存在于你的灵魂中。” “所以你可以使用凝聚成这副身体的魔力,但是同样的,你会慢慢丧失这副身体的功能,直至它完全消散为止。” 格蕾娜这次没有顾左右而言他,说的全都是一等一重要的大秘密,反而把米歇尔吓住了。 他用手捂着脸,使劲揉了揉,发出几道意义不明的怪声,又睁开眼睛‘看了看’床顶,想了半天,才提出一个问题。 “我现在还没全瞎,那么,如果我继续用魔力的话,是不是就会彻底的瞎掉?” “可能,却也不一定。” 不等人追问,格蕾娜自己接了下去。 “即使构成了身体,魔力也不是全然固定的,它们还有活性,还会流动,不然你也根本使用不了它们。” “既然是流动的,那么缺损的魔力很有可能会从身体里其他的地方补充过来。” “但是魔力总量是一定的,此处被补好了,其他的地方就会缺少。” “等到缺少的部分超过可补充的余地,可能就会导致一部分肢体彻底消失。” 米歇尔总结了一下格蕾娜的话,犹疑地说着。 “你的意思就是,我可能只是暂时的失明。一旦我能看得见,那么身体上就会有其他的地方不太好用?” “而且我继续使用魔力的话,可能就会缺胳膊少腿的?” 比起格蕾娜那显得学术性、书面性,颇有种老师上课一般咬文嚼字的用语,米歇尔说的,就比较直白通俗,也更加好懂一些,不过总体来说,还是一个意思。 格蕾娜点了点头,又想起对方如今看不到,便应了一声‘大概吧’。 这种情况太过罕见,即使是她,也实在是无法解释清楚,只能从目前已知的情况来判断。 不过知道自己不是彻底瞎了,还能有再看得到的日子,米歇尔倒是松了一口气。 也不是说他不担心那‘缺少的魔力’,会从身体哪个部位补过去,但是这种看不到的情况,真的是没办法让人适应。 『能不做瞎子,谁还想瞎一辈子。』 『不过以后不想缺胳膊少腿的......还是不要用魔力了......』 突然,米歇尔又想起来,诺瓦他们是知道自己没有魔力的,可到最后,又是自己用魔力救了所有人。 想到那条勇猛的大肉虫,肯定不可能是随随便便用个小魔法就能解决的东西,那么,这该怎么解释? 总不可能把格蕾娜如今和他解释的这一套说法,告诉那些人吧? 米歇尔就把自己的担忧和格蕾娜说了。 格蕾娜倒是没想到这点,一时也陷入了沉吟。 有关精灵的任何事,都是他们一族异常重要的机密,被别人多知晓一些,精灵一族就更危险一些,格蕾娜绝对不可能冒着让同胞被辖制或者被囚禁的风险,去和众人解释目前的状况。 她看了一眼同样思索着借口的米歇尔,不由得又气了起来:如果不是因为他眷恋着卡琳娜,将精灵一族最终重视的灵魂都付出了作为代价,怎么会有如今这么多的麻烦事!还找来了一个尽给她惹麻烦的臭小鬼。 这么想着,心口又酸了起来,格蕾娜冷哼了一声,半是威胁,半是命令的说道。 “我不管你怎么和他们解释,如果敢把精灵族的情况透露出去,不管是你,还是知道消息的人,我统统不会放过!” 米歇尔就听到脚步声从左侧绕过床铺走到右侧,门被打开,又被重重地带上,然后在屋外远远地走了开去。 『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又生气了?自己是女孩子那会儿,也没像格蕾娜这样阴晴不定啊。』 米歇尔被格蕾娜突如其来的怒火给整懵了,一时间只能呆呆地面朝着房门的方向,也不敢再说什么。 可过了一会儿,屋外又是一阵脚步声,只是方向似乎有些不对。 『听人家说变成瞎子以后,听觉会变得更灵敏......说是灵敏,大抵是因为看不到,所以不得不更加留意听到了什么,然后仔细分辨,毕竟眼睛看不到,注意力就更集中了。』 米歇尔想东想西的功夫,门又是被一脚踹开,打在了墙上,发出极大的一声。 然后一个人扑了上来,把他死死的按在自己怀里。 『恩......这柔软的触感,这熟悉的味道......』 “大公阁下,您可吓死我们了。” 『果然是奥弗涅。』 米歇尔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往上一搭,发现应该是奥弗涅肩的位置,才放心地拍了拍。 “好了,我没事,先松开,我没办法呼吸了。” 环着自己的双臂这才松开,米歇尔松了口气,所有能来的人里面,奥弗涅应该是他想要了解一切情况的最好人选了。 刚才和格蕾娜聊了半天,结果他光问自己的事了,阿托曼如今的情况,还有安比里奥和那个小姑娘,都还没来得及...... 第五十六章 少儿不宜(上) “大公阁下!您的眼睛,您的眼睛怎么了!” 然而米歇尔还没来得及问,奥弗涅先叫了起来。 『也对,人都凑这么近还看不出问题,那她离瞎了也没差多少。』 『正好可以把这件事,还有他用了魔力这件事,都抹平了。』 “大概是因为耗费了灵魂去施展魔法,可能要暂时失明一段时间。” 米歇尔不能坦白地说,自己是因为用眼睛的一部分转换成的魔力,导致如今失明,只能把一切原因推在灵魂上。 反正这么精贵的东西,若是受点伤,或者耗损了什么的,谁也说不清楚究竟会体现在哪,表现为什么,正是用来浑水摸鱼的最好借口。 虽然其他种族不比精灵族将灵魂看得如此之重,却也明白灵魂的重要性。 有一些魔法,是专门针对灵魂发动的,中术之人,轻则疯癫,或状似痴傻,重则也能无声无息要了性命。如同誓言和契约,也是刻印在灵魂中,而非肉体上。 奥弗涅本也因为米歇尔出手这件事心生疑惑,不过作为一名忠诚的追随着,一名最虔诚的奴仆,不管自己的主人做什么,说什么,她都相信其中一定有必须且应当如此的理由。 只是此刻,突然听到自己的主人居然以灵魂为耗费去施展魔法,奥弗涅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眼泪就落了下来。 的确,施展魔法不使用魔力而耗损灵魂这件事,是前所未闻的,但是自己眼前之人是谁? 是卡亚西王国的十元老之一,是守护国家的圣剑,是亚拉.卡琳娜.米歇尔大公阁下,也是她此生唯一信奉的主人。 在献上忠诚以及己身所有的奴仆面前,如果不想说,大可以不说,大公阁下有什么必要,又为什么要说谎呢? 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自己手背上,米歇尔用手一摸,湿的,大抵是眼泪吧。 『总不会听到自己居然可以用灵魂去施展魔法,就馋得流口水,或者气得直吐血吧?』 米歇尔笑了笑,虽然他现在看不见,但是凭着光线,以及刚才奥弗涅的动作,还是能分辨出对方站在哪里,于是略微抬起头,问道。 “我只记得自己被罗森的触手缠了起来,差点被吃掉,之后发生的事,一概记不得了。” “你肯定已经找人问清楚后面的事了,那么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又做了什么,你仔细和我说说吧。” 米歇尔用手拍了拍床沿,示意对方坐下来说。 奥弗涅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小心翼翼地靠着比比安捷坐下。 “大公阁下。” 门口响起安德烈低沉的声音,因为太过低沉,显得有些悲壮。 米歇尔就知道刚才那阵脚步声,明显不是一个人能发出来的。 他扭头过去,冲着特意出声,来表示自己存在的安德烈,微微笑了笑。 看着那双明明和往日无异,此刻却更显无神和迷茫的灰紫色眼睛,安德烈有种说不出的心酸和负罪感。 如果自己能更强一些,如果自己能够治理好阿托曼,那么即使帝国军打过来,也不需要主人亲自上战场,也不会让主人冒着灵魂受损的危险去施展魔法。 即使对方沉默不语,米歇尔大概也猜得出来,现在安德烈到底在想什么,大约还是在责怪自己吧。 『责任感太强的人,有时候也很棘手啊......还是让他去做点事吧,也省得在这里胡思乱想。』 “安德烈,把我已经没事的事告诉诺瓦他们吧,还有,我为什么能使用魔法这件事,也告诉他们。” “我体内已经没有丝毫魔力这件事是真的,而灵魂太过珍贵,若非事态紧急......我之前所说,并不是在欺骗他们。” 『这是我愿奉上余生为之效命的主人,多么高尚的品德和言行!』 安德烈被米歇尔真挚的言语,和坦诚以对的举动所感动,不由得激动起来,大声地应了一声‘是’,便噔噔地下楼找人去了。 『收拾掉一个,现在总算可以好好问问了。』 即使看不到,米歇尔还是转过头,对着奥弗涅的方向开口。 “我被罗森的触手卷起来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和我仔细说说吧。” 奥弗涅稳定下情绪,清了清嗓子,便把她问来的事情经过都说了一遍。 把对方言辞中夸张的渲染手法和过度的修饰词汇都去掉,米歇尔勉强知道了自己到底做了些啥。 因为没有丝毫记忆,不管奥弗涅说他怎么怎么的厉害,怎么怎么的牛掰,怎么怎么的威武霸气,米歇尔只觉得像在听神话故事。 『她说那个狂霸酷炫吊炸天的人真是我?莫非是本尊又出来现身说法了?』 米歇尔这会儿当真是脸上笑嘻嘻,心里……咳咳,文明社会。 撇开自己的壮举暂且不提,在他没有意识以前,米歇尔还记得那个时候阿托曼的城门打开,帝国大军出动,远远看去就像是蝗虫一样黑压压的一群。 即使这一波被自己抬手灭了(米歇尔:这么嚣张的事真是他做的?),难道对方就这么老实地收手了? “帝国呢?那天之后还有发动攻击么?” “也得他们出得来才行。” 奥弗涅话中有些得意。 『……感觉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又要提到自己的壮举了,有点羞耻,还是算了。』 米歇尔犹豫了片刻,开口问起了那两个人的状况。 “安比里奥没什么大碍,创面小,又避开了心脏,只是因为伤口附近沾有少量毒素,导致愈合缓慢,所以现在人还没醒。不然,以亚人的恢复力,早就应该活蹦乱跳的了。” 米歇尔:…… 奥弗涅:…… 奥弗涅叹了口气,言语有些支吾。 “……穿过了颈椎和喉咙……而且人族不比亚人……已经安葬了。” 米歇尔心里有些不好受,毕竟当时他们做了那么多,就是为了把这个小姑娘救下来,可如今...... 不过说到底,他也明白生死的事由不得谁做主,而且自己当时也已经尽力了。 “我现在看不到,你能带我去安比里奥的房间么?” 因为不方便让奥弗涅帮忙穿衣服,米歇尔只是披了一件厚厚的披风,就由她扶着往门外走去。 至于奥弗涅眼中睡熟了的比比安捷,则给她盖了一件衣服,还塞过去了一个枕头。 比比安捷的脑袋一凑到枕头边,自发地就蹭了上去,两只小手往怀里一抱,不一会儿口水就沾了半面枕头,看起来就跟小孩子一样。 虽说米歇尔如今瞎了,看不到自己往哪走,但是有没有上下楼梯还是知道的。 奥弗涅带着他出了房门,一个拐弯就笔直往前,又是一个拐弯,然后在某处停下,显然安比里奥和他一直住在同一幢屋子的同一层里。 “我们还是在阿托曼么?” “这里是海伦威。” 奥弗涅动了动,便响起门被打开的声音,然后继续扶着他往里走。 “当时,我和安德烈已经将阿托曼的所有人都送走了,所以城内根本没有药师和会治愈魔法的魔法师。” “诺瓦他们觉得,去海伦威找到药师再把人带回来,倒不如直接把主人和安比里奥送到海伦威去快一些。” “不过他们身上的伤势也都不轻,强撑着一口气将主人和安比里奥送到海伦威后,大部分人都直接晕厥了。” 奥弗涅松开了手,说了声‘我去搬把椅子’,然后脚步声便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又掺杂着椅子腿碰到地面发出的‘噔噔’声。 将椅子准备好,奥弗涅才扶着米歇尔到安比里奥的床边坐下。 看着米歇尔一手扶着椅子,一手摸着床沿,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坐下的模样,奥弗涅又红了眼睛。 “我陪他一会儿,你去忙你的吧。” 奥弗涅知道主人现在一定不好受,不管是因为无法视物,还是因为那个小女孩的死,但是主人也一定不会需要他人的安慰和同情,因为那无异于是一种侮辱。 于是奥弗涅老老实实地离开了屋子,还告诫其他正准备上楼来慰问主人病情的人,暂时不要去打扰大公阁下。 不管再怎么听,也听不到任何脚步声或者不自然的人为声音,米歇尔才松了口气,因为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实在不太方便让别人看到。 手往床沿摸过去,伸进被子底下,很快,指尖就碰到了略硬,也带着韧性的肌肉——应该是小臂,或者上臂。 米歇尔伸手捏住,然后往上抹去,经过肘关节,上臂,就摸到了肩膀。 即使看不到,但是微厚的被子依旧妨碍到了手上的动作,米歇尔干脆一把将被子掀开,然后仔细的摸索起来。 安比里奥受伤的时候,他怀里还抱着那个小姑娘。 从米歇尔的角度看过去,小姑娘的身子,正好将安比里奥受伤的地方挡了个严实,所以他这会儿也分不清楚那个伤口到底在哪。 毕竟是他命令安比里奥抱着小姑娘逃跑的,也是他让两个人从阿托曼的城门进来,如果他让那个小姑娘自己跑,或者让他们两个到海伦威去,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结果。 说到底,小姑娘的死,和安比里奥的重伤,他都有责任。 如果,即使说没有他的命令,小姑娘也会死,但是安比里奥却一定不会受伤的。 毕竟安比里奥的身手,还有亚人可怕的恢复能力,都摆在那里。 而且无论如何,活着的人,都应该比逝去之人,要重要得多。 『奇怪,在哪里来着?』 安比里奥身上的衬衫比较厚,可能也因为伤口比较小,米歇尔双管齐下,两只纤细的手在肌肉紧绷到硬邦邦的胸膛摸来摸去,愣是没找到那个伤口的位置。 『奥弗涅说过,避开了心脏,那么,应该是在心脏附近才对......』 『对了,心脏在左边?还是在右边?』 因为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时间,米歇尔觉得有些心虚,也有些羞耻,隐隐地,居然还有些兴奋(米歇尔:打死我都不会承认的!),可这会儿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把最基础的生理常识都忘记了。 『这......是左边?还是右边?』 米歇尔连忙把手放到安比里奥结实的胸膛。 左边放了一会儿,恩......有动静! 右边放了一会儿,恩......怎么也有动静! 『什么鬼!』 他连忙把手放在自己扁平得令他心酸的胸口。 左边放了一会儿,恩......没动静? 右边放了一会儿,恩......怎么也没动静? 『头皮发麻......这精灵王捏的壳子,该不会是个假冒伪劣产品??还是他忘记把五脏六腑也放进去了?』 米歇尔伸着双手,又把安比里奥从上往下细细摸了一遍,手指都摸到肚脐眼了,也没找到那个伤口。 『再往下就18x了喂!』 怎么想,伤口都不可能在这么下面的位置。 有些泄气,又有些不甘心,好像跟什么较上了劲,米歇尔咬了咬牙,颤抖着双手,摸上了安比里奥身上衬衫的扣子。 衬衫很长,又没塞进裤子里,扣子解顺手了,直到尾指碰到了肚脐眼,米歇尔才后知后觉地停下来。 深吸了一口气,他将手覆上了安比里奥的胸膛。 柔软的衬衫和人体的皮肤,摸起来是完完全全的两种感觉。 比起衬衫的柔软,米歇尔觉得自己手掌所过之处,有些滑腻,有些吸手,温度颇高,如同一个小火炉。 幸好安比里奥没动静,所以,即使一开始米歇尔还有些尴尬,但是后头摸顺手了,也还行,而且这胸膛又宽广,又结实,摸起来还真......咳。 不管大小,毕竟是伤口,米歇尔一直把动作放得很轻,生怕按重了,把人弄痛了,即使安比里奥感觉根本没有一点要醒的意思。 没了衬衫,米歇尔很快就摸到一个不是x头,有些不太平整的小小类圆形凸起。 伤口的确不大,也可能是因为有了三天的愈合时间,现在摸起来,和大拇指差不多,有些参差不平,却也不像是结痂的样子,入手还有些微湿。 米歇尔将手指放到鼻前一闻:有些许腥腥的味道。 『莫非是腐烂了?』 第五十七章 少儿不宜(下) 正当米歇尔为‘伤口怎么没有敷药’而感到奇怪时,一双大手像钳子一样把他环住,然后死死往下一压。 因为安比里奥是躺在床中央,而且块头极大,加上米歇尔为了找伤口,几乎大半个身子都悬空在安比里奥正上方,两人之间本就只能勉强保持留有一些些距离的地步。 而安比里奥这手一搂,直接就让米歇尔整个人都扑在了底下的胸膛上,再死命一箍,两人贴得是再严丝合缝也没有了。 即使什么都看不到,米歇尔也依旧下意识地,往安比里奥脑袋的方向看去,鼻子一酸,眼睛一眨,眼泪就顺着眼角下来了。 『这个混蛋!知不知道他胸口很硬的啊!我的鼻子......好酸,痛死了!该不会流鼻血吧?』 米歇尔赶紧用手捂上鼻子,想缓解那种酸痛得不得了的感觉,可胳膊抵着的胸膛,传来些许震动,还有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米,米歇尔?” 接着,米歇尔的脸就被一双大手捧了起来,此刻被他压在身下的胸膛微微抬了抬,有什么能喷出温热气息的东西,从正面向自己的脸部靠近。 『等等,这个混蛋想干嘛!』 脑海里刚蹦出这个念头,米歇尔觉得自己的额头和一个硬邦邦,带着滚烫温度的东西抵在了一起,自己的鼻息,也和另一个陌生的灼热气息纠缠在一起。 安比里奥眼中的一切有些模糊,但是,这不妨碍他清楚地看到眼前,独属于那个人的,灰紫色的眸子,于是,他将自己的额头轻轻碰了过去,口中喃喃有词。 “米歇尔,我还活着,我还活着,不要怕,我还活着......” 不断重复着的话语里,充斥着让任何人都无法回避的浓烈感情。 米歇尔怔住了,本来只是因为鼻子撞到了硬物而不由得眼冒泪花,此刻,他的眼眶却真得有些泛红。 在那个世界,父母过世之后,除了必要的人际交往,自己把一切精力都放在了游戏上,生活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孤僻。 拒绝男性的示好,拒绝和同事的大部分社交活动,每天几乎都是家和公司两点一线。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生性如此,却没人知道,那个叫做项清的女孩子,只是一个胆小鬼。 因为害怕面对亲人、好友、爱人的死亡,于是不和任何人建立任何关系,以这种近乎逃避现实的方式,来逃避自己的人生。 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居然会有人,只是单纯因为害怕面对他人的死亡,就拒绝和任何人建立更深厚的感情什么的。 但是那个叫做项清的女孩子,就是这么做的。 来到这个世界成为米歇尔之后,他一度很迷茫。 即使喜欢游戏,却并不意味着他想要生活在游戏里:游戏只是自己用来逃避现实的手段,可如果游戏成为了现实,那他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后来发生的种种,却暂时让他忘却了身为项清的自己,渐渐地,开始为了想要成为‘米歇尔’,在不断努力。 可是看到那个小姑娘,还有安比里奥,他们如同死去一般地倒下,叫作项清的女孩子,又在这具身体里醒了过来,在脑海中尖叫着,想要破坏、撕毁一切。 『如果难免一死的话,不如由我亲手......』 这才是米歇尔彻底陷入黑暗前,最后出现在脑海里的,让他始终不敢与人言的念头。 此刻,安比里奥的话语,却彻底勾动了米歇尔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他是如此的畏惧死亡,却更害怕死亡会降临在他熟悉的、喜欢的、甚至是深爱着的人们的身上。 不管滚烫的额头,还是灼热的鼻息,又或者是热得不像话的双手,都代表安比里奥的身体正处于非常不健康的状态,却也证明了,他还活着的这件事。 米歇尔放下手,因为失明而显得迷茫的眼睛,此时,却仿佛被大雾所笼罩,于混沌中又露出了些许闪烁星光,眼眶泛红,更是难得露出几分堪比女子的娇态,本就惊心动魄的美貌,此刻更是勾人心神。 “安比里奥?” “恩,我在。” 安比里奥的眼睛已经越来越模糊,所有事物都化成了大片大片交错在一起的色块,错失了眼前这幕,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再看到第二遍的美景。 只是此刻,他却十分开心。 即使脑袋在一阵阵发晕,胸口似乎有火在烧一样疼痛,安比里奥却仍旧凭着仅剩的意识,非常难得的,又十分敏锐的,从米歇尔的话中,听出了些许依赖和不安。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应该是一件好事。』 这么想着,安比里奥又露出了习惯性的傻笑。 “臭精灵!还敢对我施魔法!都看不见了,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哐当!” 门又是被一脚踹开。 安比里奥和米歇尔一脸迷茫地扭头,朝发声地看去。 “我告诉你.......打搅了,打搅了,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继续,继续。” 原本窜得比天还要高三分的音量,在比比安捷看到屋内的状况时,被硬生生地改成了讨好的语气。 她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然后小小的脚步声在走廊里,以奔跑的速度朝着远处,变轻,消失。 『继续?继续啥?』 米歇尔一脸不解,因为才成为瞎子没多久,很多时候,他还是下意识地依赖着视觉,所以一旦被打岔,或者分心,就很容易搞不清楚自己,还有四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于是他以奥弗涅离开房间为时间轴的起点,以比比安捷推开门为时间轴的终点,结合自己做了什么,还有安比里奥做了什么,在脑内进行情景再现,终于描绘出了比比安捷进到屋子里时,眼前看到的场景。 安比里奥衣衫不整,前襟大开地被他压在下面,正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 他则一手撑在床上,一手搭在安比里奥的胸膛上,整个人几乎躺倒在安比里奥的怀里,任由对方抬着自己的脸,还靠得那么近,连呼吸都纠缠在一起...... 『这画面,太不堪入目了,简直堪比某些18x的耽美同人本封面......一朝不慎,满盘皆输,老子的清白,全毁在这头大黑熊手里了。』 米歇尔很想捂脸,本来应该只有安比里奥纠缠于他的流言,偏偏那个小地灵跑得那么快,他连反应和解释的时间都没有,如今,大概事实已经变成了他们两情相悦,甚至两人已经发展到可以进行某些‘和谐运动’的阶段了。 感受到从怀中之人身上传来的阵阵阴寒之气,安比里奥本就不够清醒的脑袋已经无法思考米歇尔到底怎么了,便下意识唤了一声。 “米歇尔?” 被喊到名字的米歇尔,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头微微后仰,然后猛地往前一撞。 “咚!” 使出头槌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举动,米歇尔是实在气急了。 而他一时怒火攻心,加上又是第一次用头槌,没把控好力道。在力的反作用下,被安比里奥硬得如同钢板的脑壳震得自己脑袋和耳朵都嗡嗡作响,一时眼冒金星,他便直接晕倒在了安比里奥身上。 安比里奥本身就是昏昏沉沉的,加上被脑门狠狠一撞,一下也倒在床上,不过在一切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还是下意识地将米歇尔死死锁在了怀里。 就在两人晕得不省人事的时候,一位药师奉了城主之命来为安比里奥清理创面,并且看看是否可以开始上药。 罗森的涎水有些难处理,不等将毒完全清理干净,创面再怎么上药也不会彻底好转,只能每日过来挖去腐肉,等毒性自己褪去。 于是这位药师,和为他领路的侍卫,在打开门的时候,一起看到了屋中‘不堪入目’的场景。 药师看到需要他医治的人正**着上半身,将另一个人抱在怀里。 偏偏安比里奥光着的半边膀子,将怀中之人的面孔和头发都挡的严实,只露出对方曲线起伏的后背,以及落到腰际时陡然跳起来的臀部曲线,起起落落之间,堪称诱人至极。 两人显然睡得极死,连房门被开了都毫无反应。 『这场面,显然是大战完毕,好梦正酣啊!』 面对如此香艳的画面,药师兴致勃勃,连忙伸头去看躺在安比里奥怀中佳人到底是谁。 不过因为领路的时候,是侍卫在前,药师跟在后头,这会儿侍卫的身子一歪,药师的目光就被侍卫高大的背影挡了个彻底,而且对方一点挪位的意思都没有,药师不由得暗叹可惜。 两个人都是成年人,在情事上也不是雏,看到这个景象,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药师想的是,既然都有力气做那档子事了,那么身体应该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既然今天不太方便,明天再来上药也是一样的。 侍卫和药师不同,他几乎是能猜出安比里奥怀中的人,究竟是谁。 之前比比安捷来说,他们几个还不信,可这会儿自己亲眼所见,刚才惊慌之下,他险些就把大公阁下喊出了口。 所以这会儿,侍卫脸上的神情更加复杂,又是震惊,又是窃笑,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失落,和几分道不清的惋惜。 于是两个男人交换了一个彼此能懂的眼神,在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后,便悄悄关上了房门,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如果说前一次,比比安捷的话,还能被众人当做是她一时看错了,可这会儿,药师和侍卫两个大男人,带着一脸‘不要问我,我不会说的’诡异笑容走下楼来,所有人都立时分明了。 『可惜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至于谁是鲜花,谁是牛粪,还用说么? 在场的男人,都露出彼此皆知的神色,只有诺瓦神色微冷,看向窗外的天空,手指叩着窗沿,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米歇尔在安比里奥的身上醒过来,他就有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等下了楼,见了众人脸上恭敬神色下,不时抽动的嘴角、眼角以及脸皮,米歇尔恨不得长抒一口气,对空长啸:天欲亡我啊! 没错,米歇尔的视力又好了,作为交换,他只觉得右手有些木木的,提不起劲。 原本还以为是睡姿不对,压迫到了血管导致手麻了,结果动了半天,手依旧是老样子,米歇尔才知道,这会儿毛病又跑到手上去了。 『做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总也比做替人摸骨着相的瞎子半仙强。』 归根结底,会闹出众人误会的原因,还不是因为自己瞎了看不见,又担心安比里奥的伤口,才不得不上手去摸的么...... 不过大家在知道米歇尔又能视物后,都不由得松了口气。 看着一群人开心的模样,米歇尔实在不好开口说明,他如今手上没劲,而且也不能保证以后就一定不会又瞎了的事实。 “大公阁下,你和安比里奥,真的?” 奥弗涅拿目光瞥着米歇尔,悄咪咪地瞥了一路。 眼见对方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对她的小动作没有丝毫反应,奥弗涅不由得有些心急,便按耐不住地开口直奔主题。 “当时我看不见东西,又想知道安比里奥的伤势如何,只能解了衣服用手去找,后来体力不济,就晕了过去。” 这是之前,米歇尔思索了一个晚上才决定的,最简单,也是几乎最贴近事实,又不会让他丢脸的说法了。 “是这样啊。” 奥弗涅有些失望,又有些欣喜,又有些发愁,表情极其多变,倒是引来了米歇尔的关注。 他倒是发现自从奥弗涅和安德烈恢复了未婚夫妻的关系后,奥弗涅的情绪倒是越来越外露和明显,也越来越像个在恋爱中的少女。 奥弗涅说要带米歇尔去看看,他在失去意识前做下的壮举。 米歇尔本来不愿意出门,但是海伦威城主府中,一群人对着他总是露出跟看‘国宝’一样的表情,也总是让他没办法接受。 在羞耻,和更羞耻之间,米歇尔没得选择:被一个人围观,总比被一群人围观来得好。 于是奥弗涅带着米歇尔,还有诺瓦,三个人坐上马车,一起前往阿托曼。 而米歇尔同意带上诺瓦的原因,是因为他是众侍卫中唯一一个,对着米歇尔没有露出奇怪神色的人,这让米歇尔多少有些安慰:好歹还是有人能够明辨是非,猜出真相的。 第五十八章 ‘闺蜜间\’的私房话 三人此时正走在阿托曼的主街道上,顺着这条街一直往前走,就能直到阿托曼对帝国的城门处。 为了掩人耳目,米歇尔又穿上了斗篷,带上了兜帽,把大半张脸盖得严实。 奥弗涅和诺瓦,对米歇尔这一叶障目的举动也没说什么。 不过,阿托曼如今就这么点人,哪个平民会这么有事没事的,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搞什么神秘。 而贵族,出行时大多都是恨不得敲锣打鼓,让那些个穷人看到自己富贵奢华的气派,哪里还会想到遮遮掩掩的。 至于那些个流亡之徒,根本连阿托曼的城门守卫这关都过不去,更别提还是打扮成这个走到哪都招人眼光,惹人怀疑的模样了。 唯一一个打扮成这副引人怀疑的模样,还敢在阿托曼的主街道上大摇大摆地散漫前行,不仅由一城的城主奥弗涅亲自陪同,还有自梵林来的侍卫阁下随护的人,只有那么一个,不是么? 不过既然这位大人不愿在众人面前表露身份,所有见到他的阿托曼城民,也不敢上前多说什么,只是远远地,用尊敬和感激的目光,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经过。 『这便是他们的圣剑阁下,阿托曼的守护神。』 少部分不知详情的人,看到其他人脸上是这个神情,也产生了好奇,继而去追问究竟。 于是口口相传,直接导致这一路上,用这种目光瞧着米歇尔的人们是越来越多。 有些人甚至自发地,静静地,又悄悄地,跟在米歇尔三人身后,不愿打搅,又不愿离去,可只是这样远远地看着,便叫他们觉得心安,觉得这样和平的日子,能永永远远地过下去。 米歇尔不会武技,可盯在自己身上火辣辣的目光,和身后毫无掩饰的,整齐到诡异的脚步声,便是个傻子,也知道不对了。 米歇尔无比庆幸把脸挡住了大半,就算是自欺欺人,起码此刻,也没人能看到自己脸上僵硬到抽搐的表情。 正当他觉得气氛是否太尴尬的时候,奥弗涅恰到好处地,在这个时间点提出了她的疑问。 一路上,本就一直在思索,怎么样才能不动声色地,把自己想好的理由,以自然不做作的方式告诉别人的米歇尔,顿时眼睛一亮:这是打瞌睡有人送枕,想爬墙有人递梯啊。 用看似轻描淡写的口吻,米歇尔将早已想好的话说出了口。 可当他看到奥弗涅脸上一秒一变的表情,心里突突的直打鼓:这,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 米歇尔不动声色地往身后一瞥,就见诺瓦和前段时间有说有笑的模样截然不同,这会儿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心口顿时一凉,连忙将视线收了回去:我滴乖乖,这兄台的神色为何如此渗人?谁招他惹他了? 而奥弗涅却依旧在进行变脸绝技,显然脑补过多,可米歇尔此刻被诺瓦紧迫盯梢的行为吓到了,连忙找她搭话,想要甩掉身上那种被捕食者注视着的压迫感。 大概是因为米歇尔帮助奥弗涅修复了和安德烈的关系,又或者是因为自己是她的主人,再加上奥弗涅本性开朗,以及米歇尔对女孩子始终没办法保持所谓的‘男女有别’,导致两个人的对话风格,经常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和默契,俨然一对真心相交的好闺蜜。 所以此刻,米歇尔毫无顾忌,直接开口问道。 “奥弗涅,关于我和安比里奥,还有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你是怎么想的?” 奥弗涅一怔,没想到主人会对自己提出这个问题,不过她也没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哪里不对,就老老实实地说了。 “刚开始是有些失望,毕竟安比里奥阁下从梵林追着您,一直跟到了阿托曼。这段时日以来,您的每一个命令,每一句话,甚至是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他都放在心上。在我看来,起码安比里奥对您的感情是真诚的。” 米歇尔的脚步停了停,有些神色莫名地看着奥弗涅:在其他人看来,安比里奥是这样对他的么?为什么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呢? “后来又有些开心。毕竟,虽然安比里奥阁下很强,但是想要成为能和您并肩的人,我觉得还是差了些什么。” 这个,米歇尔不置可否,不说并肩不并肩的问题,只是他总觉得,自己和安比里奥,是两种人,一种是想得太多,一种......根本懒得去想。 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在一起,不说彼此是否能心意相通,单纯的日常沟通都很难了好吧。 “最后嘛,又有些发愁。虽然安比里奥阁下脑子有点不太好使,还冲动暴躁,但他毕竟是全王国最强的男人了。如果大公阁下连安比里奥阁下也无法看入眼,那您可以选择的结婚对象就更少了。” 说到最后,奥弗涅还确有其事地叹了口气,表示自己真得很为主人发愁。 『为什么一个男人成为另一个男人的备选结婚对象,会是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你们的三观都这么不正常的么??』 把吐槽无声地咽下,米歇尔有些无语,又有些无奈,如同找茬一般地向奥弗涅发问。 “那你觉得,在整个卡亚西王国,有这个资格的人,都有哪些?” 实在没办法不要脸的说出‘能跟我比肩这种话’,米歇尔便含糊其辞,反正他知道奥弗涅能听懂。 跟在两人身后的诺瓦,看着米歇尔和奥弗涅肩并肩走在一起,就像是一对相识已久的友人,语气亲昵,气氛融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您觉得,迪瑟斯大人如何?” 作为六边城之一,碧昂丝城主的奥弗涅,自然有这个地位和身份直呼迪瑟斯的名字,可听到这个人选的米歇尔微微青了脸。 迪瑟斯在他眼里,可是典型的硬汉派代表人物,体格贼棒,智商贼高,可不是像安比里奥那样的,全身上下除了肌肉就是肌肉,连一丁点智慧都找不到的低情商肌肉男。 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迪瑟斯的时候,出现在众人眼前的他,气场全开,威风凛凛,颇有开国皇帝手掌天下大权时,‘号令一出莫无不从’的恢弘气势。 如果圣王女是卡亚西王国字面意义上的王,那么,迪瑟斯才是操控整个国家最高权力的幕后黑手......这种说法,好像是个反派? 不过,这也是他还在玩『woc』的时候,对迪瑟斯留下的印象了。 自从来到了卡亚西王国,米歇尔眼中的迪瑟斯一直表现平平,完全没有游戏里那样的杀伐果决,偶尔还会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言语和行动,说实话,真的是魅力大减。 可即使如此,米歇尔还是觉得,像迪瑟斯这样的人,会和男性谈恋爱的概率,应该为零,不,应该是负数才对。 就算有人想要和他提起这个话题,应该也会遭到迪瑟斯一个不冷不热的眼神,然后被活活吓退。 远在圣城的办公室,正努力批改公文的迪瑟斯:啊,啊,啊,阿嚏......奇怪,是感冒了么? “你为什么会想到迪瑟斯?” 米歇尔皱眉反问。 “恩......迪瑟斯大人也是十元老之一,而且是曾经的王国最强,和大公阁下也相处过一段不短的日子,会这样想很正常啊。” 奥弗涅看米歇尔的脸色不虞,就知道迪瑟斯大人根本没戏,只好转而提起别人。 “还有的话......也就只有圣王女了。” 米歇尔怔住了,奥弗涅这次倒是猜得八九不离十,因为原主是真的和圣王女有过一段情。只可惜君已去,妾将亡,他们两个还是以悲剧结局。 “到了!” 奥弗涅突然唤了一声,米歇尔顺着她激动的目光,扭头往正前方看去,也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在高大的城门前,在主街道的中央,结了一层二十来米长,两米宽的薄冰,如同一条半透明的冰路,笔直往前延伸至城门的下方。 米歇尔倒不是因为这条冰路吃惊,毕竟之前的世界,什么大型冰雕没见过,一层薄冰还不够看的,可问题在于,这薄冰出现在什么时候。 卡亚西王国如今是秋季,就算边境气温要比地处中心的梵林寒冷上不少,也远远没冷到会结冰的程度。 更别提这结在路面正中央上,如同霜花一般薄薄的冰层,在大太阳下,根本扛不过一个钟头,就应该烟消云散了,可这冰路却一点融化的意思也没有,依旧好端端地供众人观赏。 没错,在主街道两旁,站着不知多少,露出一脸赞叹和敬畏的神色,正看着这条冰路的平民,其中,甚至还有几个穿着法袍的魔法师。 按照奥弗涅的话,这条冰路应该是他弄出来的,笔直通到迷雾草原。 他弄出来的? 从自己昏过去的日子算起,到今天为止,可是有整整五天的时间了啊!这冰居然还没有化?莫非这不是冰,而是水晶还是别的什么来着? 强忍着上去摸一把的冲动,米歇尔跟着奥弗涅继续往城墙走去:在奥弗涅的描述中,他的壮举可不在这阿托曼城内,而在广阔的迷雾草原之上。 米歇尔晕倒的那天,是战争之辰出现的第一天,而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 所幸战争之辰还没消失,所以白天的时候,众人依旧能看得到迷雾草原上的景象。 阿托曼的大部分士兵,都见过这位有着一头火焰般的长发,一直跟在他们城主身边的女性,也知道这位就是碧昂丝的城主,而跟在两人身后的,则是之前在城门处被拦下,之后亮出了梵林侍卫团徽章的男人。 由这两位陪着,众人皆隐约地猜出了,那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神秘人物究竟是谁。 于是,当三人靠近城墙并走上石梯的时候,没有一位士兵出来阻止他们的行动,他们只是默默地、悄无声息地留意着三人的举动。 当米歇尔站在了已经被彻底洗刷过,再也找不到一丝之前人间地狱一般景象的城墙上,并且举目眺望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奥弗涅说起他的壮举时,言辞会如此的夸张,神情会如此的激动。 『她一定是在到了阿托曼之后,就立刻来看过迷雾草原上的境况。』 不管是谁,在看到了迷雾草原上的景象后,都一定会被震撼到说不出话来,包括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对此却无丝毫记忆的米歇尔。 从阿托曼对迷雾草原的城门下方,向着对面帝国军的城门,像是有人用荧光笔画出一道笔直的银白色长线,穿过茂密的野草,将两座城门连在一起。 如果光是如此,这情景也不足以令米歇尔震惊。 最最夸张的画面,却是在帝国的城门处,从长线和城门的交接点,白线又笔直沿着城门上爬了一段距离,便如烟花一般轰然炸裂,无数细小的银白色丝线往四周扩散,更有一截悬空地立于帝国的城墙之上,像是被什么依托着,并没有往帝国的城内倒去。 “简直就像是蒲公英一样......” “蒲公英是什么?” 米歇尔轻声的呢喃被奥弗涅听到了,但是在她的认知中,并没有一种叫做‘蒲公英’的东西,或者人,不由得产生了好奇。 “蒲公英就是一种草,开花结籽的时候,就会像你眼前看到的这幅画面,简直一模一样。” “居然是如此美丽的稀有草种。但是,如果蒲公英真能开出这么大的花,那么,花开的时候必定会引起旁人注意才是。即使我不曾见过,也绝不可能没有听过蒲公英这个名字。” “大公阁下,莫非,蒲公英其实是一种濒临灭绝,或是已经不存在于卡亚西王国的植物?” 看着奥弗涅一脸遗憾的神色,他满头黑线:这姑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然而,当米歇尔的目光再次转移到了远处帝国的城门时,在被眼前的美景震撼到的同时,不由得心生几分感慨。 『所以自己的发飙,就是用魔法在迷雾草原和帝国的城门上,画了一朵巨大的蒲公英?』 不过,在‘蒲公英’的头部,无数道银白色的丝线,就像是蜘蛛布成的细网,将帝国整扇城门都囊括其中,如同一个巨大的封印,把帝国关在了里头。 『这便是,当时奥弗涅一脸得意洋洋,说着‘也得他们出得来才行’的原因?』 『如果真是我做的,是该好好得意得意。』 以草原和敌国的城门为画布,以魔法为画笔,画出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美丽植株,怕是整个王国,都找不出第二个有这样大手笔的人了。 ——奥弗涅肯定会把‘蒲公英’这事,宣传得所有人都知道为止。 想到这里,米歇尔突然又有些心累。 第五十九章 阿托曼的大墓地 在米歇尔和帝国正面冲突的那天,奥弗涅是立刻赶回的阿托曼,所以她赶上了最后一眼——橘红色的晚霞下,立于迷雾草原之上,无数形态各异,姿态可怕又可笑,呈现半透明的莹白色冰灯,在白日的余晖下,仿佛流转着七彩的光芒。 每一个登临城墙之人,都被眼前的景象迷得失去了言语、移动,甚至是呼吸的能力。 『多美啊......』 直到夜幕降临,浓白色的大雾再次笼罩了草原,也彻底挡住了那瑰丽的景色,不知多少人发出了惋惜的嗟叹:他们都知道,就算明天大雾散去,那些冰雕,也一定会被迷雾里的怪物吃掉。 因为曾经看过的震撼,和即将失去的惋惜,还有只能从他人口中听闻,却无法亲眼所见的懊恼,令所有人对以一人之力造就如此景象的米歇尔,更为敬畏和仰慕。 『只要有圣剑阁下在,一切都不足以令人畏惧。』 这个念头,自两年前的圣战过后,再一次,如此地深入人心。 如今,比起第一次亲眼见到自己做了什么好事的米歇尔,再次看到草原上景象的奥弗涅,心情则要更平静。 即使激动,也不是为眼前,自己几乎每日都要来看一遍的景色,而是为了站在她身前,即使城墙上的猎猎狂风将兜帽吹翻了也不知晓,任由银白色的长发在身后飞舞,却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远处,然后微微露出怀念之色的精灵——让自己心甘情愿奉上一切,全心全意为之效忠的主人。 城墙下,无数人看着那个背影,露出和奥弗涅脸上,近乎一模一样的表情——那是毫无保留的信仰,为了他们心目中唯一的神明。 勉强从前世的记忆中清醒,米歇尔定了定心神,这才发现,一直盖在脑袋上的兜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翻了,也不知道被城墙下的人看了多久了。 不过此刻,他的心情实在称不上不太好,便也懒得将兜帽覆回去,径直带着奥弗涅下了城墙,准备回城主府好好再睡一觉——这是他刚成为米歇尔时,躲在府邸里一个月养成的习惯,心情不好时就喜欢睡觉。 即使是自欺欺人的举动,起码还是有些许效果的。 虽然之前,众人的视线已经很刺目了,但是米歇尔敢保证,现在聚集在他身上的目光,简直可以用火热来形容。 如果用温度来比喻,刚才是烫手的75度,现在绝对超过沸腾点了好么! 只是这会儿再把帽子盖上,总有些不伦不类的,米歇尔只能冷着一张脸,再度回到面瘫模式。 如果是现代的大明星突然出现在街头,的确也会像他这样,引来无数粉丝的围观。 但是,同时还会有各种刺耳的尖叫声,诸如‘xx,我爱你!’,‘xx,我喜欢你的电影’,‘xx,我要给你生猴子’,还有停不下来的闪光灯和手机拍照时的‘咔咔’声。 像他这样,走到哪里,都是人群视线的汇聚点,但是所有看着他的人,都保持着极度的安静,与此成对比的,却是来自四面八方,越来越灼热的目光。 『简直把我当成外星人了......』 不,按照现代人的风格,就算大街上真出现外星人,他们也一定会打开某音,然后音乐响起,大家一起嗨起来。 能让那群踩着棺材板冲浪,搂着僵尸玩果聊的小年轻们,彻彻底底安静下来的东西,大概只有......‘世界核平’? 奥弗涅看米歇尔面无表情地笔直往前走,总觉得对方好像在生气,便小心翼翼地开口。 “大公阁下,我们现在是直接回城主府么?” 摇了摇头,米歇尔看着远处。 “那个小姑娘应该是葬在了这里的墓地对吧,带我去看看。” 在奥弗涅的带领下,他们三人来到了阿托曼的大墓地。 作为王国和帝国的战争第一线,在圣战之前,阿托曼每年非自然死亡的人数,都在数千人之上。 要知道迷雾草原并不是天天放晴的,平均算下来,一年差不多只有三至四个月,是没有大雾的,最少的一年,草原只放晴了两个月。 而且面对帝国军的攻击,王国不是没有还手之力,生活在阿托曼的魔法师数量,甚至比拥有魔法师行会总会的梵林更多。 即使如此,阿托曼每年还要因战死去数千人,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数字,而这种消耗,持续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 更别提还有一些正常死亡的平民和贵族,如此算下来,人数则要更加庞大。 如果每个人死后都葬在城内,那么阿托曼早就变成了一座大型的坟场,哪里还住得了人。 所以大部分人在死亡之后,遗体会被火化,骨灰则会由死者的家人,送往众人来到阿托曼之前,经过的那片草原上进行安葬。 在城内的大墓地里,只会留下死者的简易铭牌,供亲人祭祀。 只有少部分身份尊贵,或者为了阿托曼做出不菲贡献而死去的人物,才有资格将骨灰留在大墓地里。 而能以完整的遗体葬在阿托曼城内大墓地的,只有历代阿托曼的城主,以及少部分和城主的地位,或者说身份权力相对等的人物,才有这个资格。 不仅是阿托曼是如此,其他几个边城的情况也都差不多。 本来,小姑娘的骨灰也应该被送往草原进行安葬,但是作为这次战争中唯一的牺牲者,她的骨灰破例也被葬在了大墓地中。 此时,米歇尔眼前的大墓地,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平顶博物馆。 从外表看去,这座巨型‘博物馆’呈四方形,共分为三层,每一层约有三至三点五米高,外墙统一为米白色,浮雕着花卉、植物、动物。 ‘博物馆’的第一层,每一处面朝一个方向的外墙上,都会在中间的位置开一个极大的门洞,四面墙就是四个入口。 而第二、三层,则在每一面墙上,设下了三扇用来换气以及采光的窗户。 这座大墓地,与城内大部分建筑采取的西式格局有些不一致,看起来,倒更像是希腊那里的建筑。 三人从入口走进,因为不是专门祭拜亡者的日子,大墓地里并没有其他人,而外面那些跟了米歇尔三人一路的平民,也在大墓地外的铁栏杆围墙处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厚厚的墙体将众人的视线隔绝,米歇尔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此时,他才又心思去观察这座处于阿托曼城内的大墓地。 仔细一看,他不由得承认,自己被这座建筑的内部构造惊艳到了。 如果将每扇门和整层楼的中心点连接,可以将每一层划分为四个区域,就如同‘田’这个字一样,每一个区域里,还多设了一道‘一’字样的长墙,作为承重墙。 而在每一道外墙的内侧,以及沿着‘一’字长墙的四周,都加增了大约一米高,二十公分宽的平台。 在平台上方的墙面,大约隔上半米,就有一枚黄铜色的小铁钩。 米歇尔一眼扫去,只有小部分铁钩上,都挂着一面半个巴掌大小的暗银色铭牌,牌上刻字,应该是人名。其正下方的平台上,或多或少,也都摆着各种用来祭奠、怀念逝者的器物。 看到眼前的场景,奥弗涅有些感叹。 “因为圣战,阿托曼足足有两年没有任何人战死了,亡者的铭牌连一楼挂不满。换成圣战以前,在和帝国最激烈的几次交锋后,来自战死者的铭牌甚至连大墓地都挂不下,而不得不送到其他几座边城的墓地里去。” “她的铭牌在三楼,我们到楼上去吧。” 如果以米歇尔进的大门口为前门,进来后笔直面对的门为后门,那么,上二楼的楼梯,就是分别建在了两个侧门的前方,就像是‘田’字中间这一横的位置。 到了二楼,墙上有挂着铭牌的地方,却比一楼更多了,铭牌瞧起来也比一楼的要新。 “前些日子,帝国进攻,阿托曼组织起前去应敌的人手,他们其中的大部分人,名字都刻在了铭牌上,然后挂在了这里。” 对于那些自己从未见过的人们的死亡,说有什么很深的感慨,那都是假话。 只是,米歇尔看着这些崭新的,仿佛反射着银色光的芒铭牌,内心无法抑制地产生了‘物伤其类’的沉重。 从二楼上到三楼的楼梯,则是位于一楼前门和后门的正上方,也就是‘田’字中间这一竖的位置。 三人来到三楼,这次,米歇尔眼前所有看得到的墙面上,都是干干净净的。 没有铭牌,也没有祭品,第三层就像是一座空旷的神殿,从窗口吹进来的风带着惊人的冷意,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奥弗涅带路走在前,绕过了一道一字型的墙体,当三人终于看到供奉小姑娘铭牌的地方时,米歇尔不由得大吃一惊。 墙面上的确只挂着一面银色铭牌,但是正下方的平台上,还有另外三块铭牌靠着墙面摆放。 『不管是一楼还是二楼,可以放铭牌的地方多得是,为什么要把这三块放在这里?』 米歇尔走上前,小姑娘铭牌的正下方平台,摆着三块铭牌的前方,有一个不大的凹陷,里面放着一个木制的小盒子,大小和凹陷严丝合缝,让人怀疑放进去了还拿不拿的出来。 视线扫过三块铭牌上的名字,他又抬起头看了看刻在铭牌上的,小姑娘的名字——四人都是同一个姓氏。 『这么说,他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都死了? 四块铭牌都非常新,一看就知道都是刚刻好没多久的。 那个自己仅有两面之缘的小姑娘不过才七八岁,或者可能更小。那么她的父母应该也就三十来岁,撑死也就四十吧。另一个名字看不出年纪,只能知道大概也是位女性。 这样的一家四口,几乎是在同一段时间内,相继死亡? 指尖划过铭牌上刻着名字的地方,因为刻痕太新,还带着毛刺,甚至有些扎手。 “这三人,是怎么回事?” 对于这件事,其实奥弗涅在知道了相关情况后,就一直有所疑问,只是因为主人不曾醒来,她和安德烈还有比比安捷三人,又讨论不出个所以然,只得暂且搁置。 如今米歇尔开口,她正好把事情说出来。 “我们让人绘下了这个小姑娘的样貌和服装,然后派人去被护送离开的人中询问,看有没有人知道她。” “她的父亲是一个药师,有不少受到过他父亲救治的人们认出了这个小姑娘,还报出了他们家里的地址。” “只是,从被护送到海伦威的人中,我们并没有找到小姑娘的父母和她的祖母,只能回到阿托曼,凭着地址找到了他们家里。” 说到这里,奥弗涅顿了顿,目光有些晦暗,她不太愿意回想起,自己进到屋子里时,出现在眼中的可怕画面。 “三个人,早就没了气息,身体都凉了......母亲和祖母皆是一刀刺在胸膛,很快就没有了意识。只是父亲有还手的迹象,所以他身上的伤口最多,却也很浅,大约是失血过多,没有了力气,最后被一刀扎中后心死的。” 但是三个人都不是被一刀毙命的,小姑娘的母亲和祖母还略微挣扎了片刻,再加上父亲还手时,几乎是和凶手从二楼搏击到了一楼,客厅、卧室、厨房,到处都是一片狼藉,还有落了满地的鲜血和内脏。 即使经历过你死我活的可怕战场,可当奥弗涅看到这个惨不忍睹的画面时,鼻尖被浓重的血腥味和隐隐有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重重包围时,她仍旧没办法阻止自己翻腾的胃,立刻就吐了出来。 若不是和这家人有深仇大恨,是绝对做不出来如此可怕的事的。 可怪异就怪异在,死去的三个人身上,伤口都相对比较浅。 小姑娘母亲和祖母胸膛上伤口,如果下手的是成年的人族男子,这个位置足以一击致命。更别提力气和人族男人相差无几的亚人族女性,以及远比人族男人要强悍的亚人族男性,而且按照伤口的高度,也不像是地灵族做的。 第六十章 毫无关联的死亡 “凶手可能是人族女性,或者是手上有不便的人族男性。” “但是,四周的邻居对他们一家四口的印象都不错,也说从来没见过他们有什么仇人,所以,我们如今还没有关于凶手的线索。” 说到这里,奥弗涅有些惭愧。 阿托曼那段时间的人口进出,被安德烈控制得极其严格,加上城中居民本身就不多,就算是一个一个排查,按理来说,也起码能找出来一两个值得怀疑的人,可偏偏就是没有。 归根结底,还是这一家人太过与世无争,又太过与人为善。 认识他们夫妻的人,都说不出这两人半个不好,更别说,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或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会和谁结下这么深重的仇恨,逼得对方不得不杀了这全家老小。 话说到这里,米歇尔倒是想起来了,那个小姑娘突然出现在城墙之外这件事。 “你有问过吗,那个小姑娘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或者,最后见到她,是在哪里,什么时候?” 奥弗涅想了一会儿,毕竟也是几天前的记忆了,加上当时自己根本没有在意这件事,一时要想知道答案,只能努力回想当天每一个人和她说过的话。 “有一个妇人说过,她那天上午被小姑娘的母亲邀请,去和他们一家人共进晚餐,说是为了欢迎一位新来的客人,但是她当天晚上约了别人,就没有答应。那个时候,她看到小姑娘是和她的母亲是在一起的。” “日期,应该就是大公阁下您击退帝国第一天攻击的时候。” 也就是他看到小姑娘出现在城墙外的前一天? 『没可能啊......如果是在他们出现在阿托曼之前还好说,就算是战争之辰出现的当天白天,也还能找到借口。』 可米歇尔还清楚记得,那天早上击退帝国军的攻击后,因为实在没有信心,他就让安德烈和奥弗涅加派人手,把所有留在阿托曼的人都送到其他边城去。 如此声势浩大的行动,没理由小姑娘一家会不知道,除非他们那个时候已经死了? 那为什么凶手会独独把这个小姑娘放跑了?明明四个人里,她应该是最好控制,最容易下手的对象才对。 而且她是怎么到城外去的?看守城门的人手应该也被调动去护送普通平民了。 那天,几十个汉子合力,勉强才能打开城门的画面还在眼前,米歇尔就奇怪了,那个小姑娘莫非是天生神力,一个人就能推开门? 『想不通啊,想不通啊。这个小姑娘到底是怎么逃脱凶手的毒手,又是怎么出现在城外的?还有那个客人,会不会就是凶手?』 米歇尔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的思路已经进了死局,便向着一边的窗口走去,想要吹吹风,冷静下脑袋。 刚走几步,他的视线穿过窗户,落在外面一面高高立起的长方形‘告示板’上。 只是这块巨大的‘告示板’上,并没有张贴任何纸张,却挂满了无数发灰发黑的东西。 粗粗一眼看去,就像是一截巨大的蛇皮,蛇身上的鳞片层层叠叠,摩擦间还会发出轻微的‘西索’声。 “那是,什么......” 第一眼就被入目的画面吓到了,米歇尔讲话都有些不利索。 “那些是‘被遗忘之人’,他们的铭牌会被挂在那里。” “被遗忘之人?” “恩。” 奥弗涅也凑到了窗口,看着那些被风吹雨淋,早已看不出原样的铭牌。 “离世之人,他们的骨灰会被撒在草原上,铭牌会被亲人供奉在边城的墓地内。” “但是有很多人,不仅是亲人、友人,甚至连认识他们的人都已经不在这里了,也就没有人会来祭拜他们。” “长期无人供奉的铭牌,就会被挂到这上面去。” 奥弗涅说话的时候,米歇尔看到一块已经完全呈现黑色的铭牌,从它原来的位置上掉了下去,落在‘告示牌’的正下方。 在那块牌子附近,还散落着一些同样已经黑似木炭的铭牌。 “有些铭牌上的铸环会因为时间太久而腐朽,最终断裂,铭牌就会像这样掉下去。” “每一天都会有巡逻的士兵将掉下去的铭牌回收,熔炼以后可以打造成新的铭牌,或者武器以及防具。” 然后有关这个人的存在,就会彻底从世界上消失...... 米歇尔皱起眉头,认真思考了起来。 他并不是在同情这些‘被遗忘之人’。 毕竟,这世上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是默默无闻的。如果只是因为死后被遗忘这件事,就轻易感到伤心,未免也太多愁善感了。 米歇尔只是突然想到,小姑娘一家四口都已经死去了,那么,还有谁会来祭拜他们? 听了他的问题,奥弗涅的神情也不是太好,她的目光转而看向摆放在平台上的三块铭牌。 “来祭拜的人,大多都是一些曾经被她父亲救治过的病人。那些人说,他们一家只有四口人,并没有其他亲属。” 但是这些受过帮助的病人,也不可能一直来祭拜这一家四口,也不会将这份小小的恩情,传达给他们下一代...... 『这就是说,这一家四口,很快也会成为‘被遗忘之人’......』 米歇尔和奥弗涅同时想到这件事,都具备女性纤细情感的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和米歇尔沉默的理由有些不同,奥弗涅想的,却是上一代碧昂丝城主,沉睡在碧昂丝大墓地的地下墓室里的,她的父亲,还有身为碧昂丝城主的夫人,却只能将铭牌挂在碧昂丝大墓地第三层的,她的母亲。 父母除了她之外,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 如果自己就这样死去,父亲倒是不用担心,但是母亲,也许要不了几年,就会成为‘被遗忘之人’。母亲的铭牌,也会像这样子被挂在外头,等着慢慢腐朽坠落的那天。 『家人啊......』 奥弗涅伸手摸上了小腹,眸中光芒变幻。 一直安静地跟随在米歇尔身后的诺瓦,此刻却突然开口。 “我记得在平民区,不是也有一家三口死了么。在被送走的人从海伦威回到阿托曼后,他们的尸体才被附近的邻居发现。难道这两户人家之间没有什么联系么?” 五天都是躺在床上,今天才是第一次出门的米歇尔,自然不可能知道这消息,于是他看向了奥弗涅。 奥弗涅没有露出一丝讶异或者吃惊的神情,显然她是知道这件事的,并对诺瓦这么说。 “我知道这件事,也派人去调查过。但是和药师那家人不同,这家......显然都不是什么好人。” 背后的风突然大了起来,米歇尔一缩身:在高处这么吹着风,身上的衣服就显得有些太薄了,即使他穿着斗篷也无济于事,还是冷得慌。 “还是边下去,边说吧。” 奥弗涅和诺瓦两人,此刻也看出来米歇尔的精神有些不济,便立刻点头。 于是三人准备按照原路返回大墓地的一层。 奥弗涅一边走,一边和两人说道。 “死的,是一对不事生产,成天偷鸡摸狗的夫妻,还有他们生下的,一个好吃懒做,以欺负其他孩子为乐的儿子。” “认识他们的人,都说这家人的个性实在糟糕透了,在得知他们一家三口被杀的消息后,那些邻居们脸上露出的,可不是什么能被称为哀伤或者惋惜的神色。” “而且,其实他们应该是一家五口。还有一对兄弟俩,是这对夫妻死去的兄嫂留下的。” “兄弟中的哥哥,在前些日子,阿托曼的第一次征兵中,被迫顶替了这对夫妻的儿子的名额,最后死在了战场上。” “在别人口中,对这对兄弟,倒是同情和可怜居多。有邻居说,经常可以看到他们一家三口打骂这对兄弟俩,只给他们剩菜剩饭吃,有时候干了一整天的活计,两人只能得到一碗没有菜的汤饭。” “也有人看不下去说过几句,或者偷偷给他们送东西吃,但是只能让兄弟俩被这家人打骂得更惨。渐渐地,也就没有人敢去管他们家的事了。” 米歇尔皱紧眉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奥弗涅说的话。 “他们为什么不逃跑?” 如果说弟弟还小,被打怕了,但是年纪大到足以顶替别人征兵名额的哥哥,总应该没有那么死心眼儿吧。 此时三人又下了一层楼梯,已经回到了大墓地的第一层,便径直往他们进来时穿过的前门走去。 看到米歇尔三人从大墓地里出来,一直站在大墓地围墙外,眼巴巴往里看的众人,纷纷挪动已经开始麻木的双腿,连忙站到了两侧,将门口让开。 听到米歇尔的疑问,奥弗涅摇了摇头,有些犹疑。 “这个倒不是很清楚。不过有知道内情的人说,他们五人住的屋子,是这对兄弟的父母留下的。” “这么说,这对夫妻不仅占了原本属于这对兄弟的屋子,还一直打骂他们?” 看到奥弗涅点头,米歇尔颇为生气,一时倒没注意到,在他视线的角落中,那些铁质栏杆后的各种花纹,并不是围墙或者树荫,而是平民身上的衣服。 『居然还有这么不要脸的狗男女!』 “这样的人,死了就死了,杀了他们还算是为民除害,和杀害小姑娘那一家的凶手,应该不是同一个人。” 口中还说着判断,可当米歇尔转头的瞬间,表情如同照片一般定格了:几百双大大小小、瞳色各异的眼睛,正眨也不眨的看着他,像是要把他看出朵花来?或者,其实就是把他当成花来看? 经历过了阅兵式,米歇尔以为自己对别人热切的目光,好歹也该有了一点抵抗力。 可他却没想到,因为自己坐在马上,和众人的视线根本不处于一个水平线,加上身处在如长龙一般的军队方阵中,那过于严肃的氛围,同样也压制着围观众人的欲望,导致那时聚集在他身上的视线,敬畏,实是大过于渴望。 如今,他们三人就像是一只小小的木筏,被浩浩荡荡的人潮围困在中央。 众人眼中的光芒,就像是看到了饕鬄盛宴的狼群,随时准备朝着他们毫无防备的猎物发动致命袭击。 身子僵硬,米歇尔险些走成了同手同脚。 还好,他已经看到停在远处的马车:海伦威到阿托曼的距离实在不近,他们又是全程加速地行驶,所以一进了阿托曼的城门,奥弗涅就让守城士兵解下拉车的马匹,带去饮水吃食了。 此刻,手心在隐隐冒汗,米歇尔只能不停地说话,不停地思考,希望这样做,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你说,死的是那对夫妻和他们的儿子,而兄弟中的哥哥已经死在了战场上,那弟弟呢?” “士兵在附近搜索过,但是没找到符合年龄和性别的尸体......” 如果凶手不希望这一家人被杀的情况被人发现,所以决定才毁尸灭迹,那他为什么只处理了年纪最小的孩子,对另外三具尸体却置之不理。 『孩子是被拐走了?还是看情况不对悄悄跑了?』 『同样惨遭毒手的两个家庭,一边少了一个人,一边却多了一个人,这会是巧合么?』 “那个......” 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那是一个小男孩的声音。 “我知道你们说的那个男孩子,他人现在在哪里。” 米歇尔三人的目光,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像是摩西分海一样,视线所到之处,人群纷纷让开,露出一个穿着相当精致,显得干净清秀的男孩子。 只是他的面色略略有些发白,身上也并没有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该有的活力和健康,反而显得有些瘦弱和病恹恹的。 看到原本挡在自己身上的众人纷纷让开,男孩子有些手足无措,紧张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角,目光有些惊惧。 “不要怕,走过来。” 看着对方可怜又可爱的神态,奥弗涅一时母爱有些泛滥,便微微弯下腰,朝着明显受到惊吓的小男孩招了招手。 第六十一章 大意失小命 小男孩抿了抿嘴,一步一步,缓缓地往前走去。 瑟缩的目光游移在为他让开道路的众人身上,像是在寻求某种庇护。 然而,只要自己的视线和任何一个人的眼睛对上,小男孩又会害怕地立刻将头扭开,像极了一个因为身体不好从未出过家门,畏惧人群,也畏惧他人目光的病弱孩子。 像是海潮一般,分开的人群在男孩经过后,又缓缓合拢,整个过程都是如此安静,如同某种仪式。 终于,小男孩站在了人群的最前处,和左右两侧的大人一样,脚前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线,将他们拦在了一个固定的距离,不能多往前踏出一步,走到不该去的地方。 『就像是我们三人在河里,而这些人却站在河岸边,一条河水,让两群人泾渭分明。』 这个想法没来由得出现在米歇尔脑海里,虽然感觉不是很贴切,但是现场的效果应该是一样。 『不过,除非河里有金子或者是宝藏,不然,大概是不会有人对着站在河里的人,露出一脸跃跃欲试和兴奋的表情吧。』 奥弗涅没有让小男孩继续往前,她怕吓坏了这个可怜的小家伙,便尽量让自己笑得亲切一些,低声问着。 “你是什么时候遇见他的?” 奥弗涅的容貌本就艳光四射,眼尾翘,嘴含笑,眉目生情,体态妖娆,是属于性感尤物的那种类型。 这样的奥弗涅,不管做什么表情都极其惊艳,只除了一种,那就是表达自己善意和无害的微微浅笑...... 于是众人眼中,那个美艳动人的女子,正挂着一脸‘你不说我就给你喂虫子吃’的恶毒神色,试图恐吓一个可怜的孩子。 小男孩显然被吓到了,面色变得更加苍白,甚至不由自主地想往后退。 可来时的那条路,早就被汹涌的人潮吞没,他的身子只是微微往后,连脚都没动,后背就撞在了某个人的腿上,此刻,小男孩连离开原地五公分都做不到。 “啊,啊,我,我是,四天前,遇见他的。” 终于发现自己没有了退路,小男孩看着奥弗涅的表情,结结巴巴地回答着。 四天......时间倒是勉强对得上。 诺瓦和米歇尔对视了一眼,奥弗涅则继续向小男孩问话。 “他当时看起来怎么样?” 即使时间对得上,也不一定就是消失的那个男孩子,奥弗涅还是准备问得详细些,不然找错了人,先不提丢不丢脸,也足够浪费时间了。 大概是因为认真了起来,她下意识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虽然瞧着仍旧有些咄咄逼人,却比刚才的表情,更能让人觉得可以忍受。 小男孩似乎也有这种感觉,所以他小小地松了一口气,讲话的速度快了起来,也变得更有条理。 “他当时不太好,看起来很瘦,好像很久没吃饱饭了,还很害怕。” “伤呢,他身上有伤么?” “伤?” 小男孩有些不解,摇摇头。 “没有,不过手臂上有伤痕,他说是以前被家里的人打的。” 『这下就没错了。』 信息大概都合得上,奥弗涅终于放下心来。 “那么,你能带我们去找他么?” 不过,即使找到了这个小男孩,他们又能做些什么。 脑海中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米歇尔才发现他们似乎在跑偏的岔路上越走越远。 『也不能指望他会那么凑巧地,刚好就看到了凶手的脸......』 『罢了,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关系,到时候,先把他父母的屋子还给他,再让安德烈派人看顾着些,总归也是一条无辜的性命。』 不过一直以来,米歇尔觉得自己好像还挺走运的,于是隐隐抱着一种希冀。 毕竟只是随随便便出来溜达一圈,就得到了有关那个消失孩子的消息,而奥弗涅他们可是调查了好几天,却没有一点进展,难道这样还不叫幸运么? 想到这里,他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觉得那个消失的小家伙一定能为他解开这些谜题。 出乎意料,小男孩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反而突然变得谨慎起来,看着奥弗涅的目光有些怀疑。 “你们找他,是要做什么?” “他是我的朋友,如果你们不说清楚找他有什么事的话,就算是把我捆起来,我也不会说的。” 奥弗涅哭笑不得,只得耐心解释。 “我们找他,是想知道他在离开家之前,有没有看到过什么奇怪的人,只是这样而已。” 但是小男孩的疑心却很重,逼得奥弗涅不得不再三解释,甚至点明了她身后米歇尔的身份,才让他勉强地相信了奥弗涅的说法。 “我是偷跑出来的,马上就得回家,所以不能给你们带路。” “但是,我知道,他一般会在哪里出现。” “不过,我不相信你们,所以我朋友的下落,我只会告诉他。” 小男孩举起手指,指向了奥弗涅身后,脸上流露出些许讶异神色的米歇尔。 米歇尔笑了笑,人群中响起一阵又一阵的抽气声。 “你为什么不相信他们,却只告诉我呢?” 小男孩神色坚定,又露出像是因为自己的家人而感到骄傲和开心的笑容。 “我哥哥说过,只要有圣剑阁下在,我们的王国,我们的家园,就是安全的。” “不会再有帝国军打过来,不会再有战争,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像我们的父母一样被夺走性命。” “所以哥哥一直告诉我,要相信圣剑阁下。” 如果问米歇尔听了这番话后,此刻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有点不好意思,有点开心,又有点羞愧,总之一言难尽。 他想了想,便往前几步,站到了奥弗涅的身侧。 看到米歇尔动作的小男孩却并不是十分满意,看着他说。 “会被她听到的,你过来些。” 显然小男孩十分忌讳奥弗涅,看着她的目光,也总透露着怀疑的神色。 有些无可奈何,米歇尔只得再往前走了两步,此时,他和小男孩之间的距离只剩半米了,显然不适合再往前走。 即使对方只是个没他腿高的孩子,米歇尔也做不到和第一次见面的人靠得太近。 因为米歇尔的凑近,小男孩不得不仰起头,看着米歇尔的目光,犹如看着一个笨蛋。 “你站那么高,我一讲话,还是会被他们听见的。” 『不管年纪再怎么小,身体再怎么弱,熊孩子就是熊孩子,这实话说得真让人讨厌。』 米歇尔只能无可奈何地蹲下,然后眼前一花,有什么东西撞进了自己怀里,接着,低低地,如同呢喃一般的说话声,在他耳边响起。 “哥哥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一定要相信圣剑阁下,会保护我们的王国,保护我们的家园。” “可我哥哥死在战场上的时候,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保护他?” 灵光一闪,米歇尔突然明白了,此刻一头撞进他怀里的小男孩,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 “对不起。” 明明根本不是自己的错,但米歇尔还是道歉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了,或许,也只是下意识的顺嘴说了一句。 “这话,你还是去和我哥哥说吧。” 在米歇尔因为小男孩的话,而一步步向对方靠近时,诺瓦就觉得眼前的一切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但是不管他怎么思考,都找不出有可以值得怀疑的地方,顶多,便是这个小男孩的出现,太过突兀了? 可,从对方的言行来看,又不像是有什么问题:他真的只是一个胆小病弱的孩子。 在米歇尔刚刚拯救了阿托曼、六座边城,乃至整个王国的时候,真的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心怀不轨么? 更别提,还是利用这样一个看似见风就要倒的孩子,去对大公阁下不利? 『这一切,当真只是巧合?』 然而,就当米歇尔蹲下的时候,诺瓦就看到那个小男孩在同时,冲,不,应该说是撞更合适,就那么一头撞进了米歇尔怀里。 『坏了!』 根本什么都没看见,直觉就这样提醒了诺瓦。 他面色大变,连忙朝米歇尔跑去,可在一道莹蓝色光芒闪过的瞬间,小男孩已经从原地消失了。 而米歇尔,却像是失去了可以依靠的支柱一般,身子一斜,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脑海昏沉间,米歇尔觉得有一双手将自己翻了过来,让他能面朝天仰躺着。 泛着白的天空落在眼里,此刻,也显得模糊不清。 『这是,怎么了?』 『我又要瞎了么?』 突然,米歇尔的眼中,出现了奥弗涅和诺瓦的脸,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奇怪,像是在拼命地喊着什么。 奥弗涅甚至还在哭,将手放到了他的胸口......那里有什么东西? 缓慢地眨了眨眼,时而涣散,时而集中的视线,让米歇尔好不容易才看清楚,那是一个圆圆的,长长的,有着金属的银色,像是一个把手,又像一个柄的什么东西。 『对了,那个臭小子,捅了我一剑,还捅这么深......让我抓到了,非揍死他不可......』 眼皮一沉,脑袋一歪,米歇尔觉得自己又进了一个更深的梦境里,一切事物都从他的身边被剥离,轻松地,像是只有灵魂在起舞。 ...... 格蕾娜一脚将门踹开,在看清楚了床上之人的情况后,她转头就对奥弗涅和诺瓦咆哮道。 “我把人好好地交给你们,出去一趟就给我折腾成这个样子!” 奥弗涅已经只晓得哭了,眼皮肿到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有的妩媚,鼻子都擦的通红,不管安德烈怎么安慰也没用。 不过安德烈如今也是六神无主,手里拿着一块刚帮奥弗涅擦过鼻涕的手帕,转手又糊到她眼皮上。 诺瓦的脸色一片青灰,看起来和死人无疑,让人怀疑他下一刻是不是也会倒下去。 比比安捷扑在床上,任谁说,她都抱着被子不肯撒手。 屋内的众人,完全是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 格蕾娜不再说废话,走到床边,用手压着帽子防止它掉下去,然后仔细观察米歇尔胸前的伤口。 整把匕首的刃部都没入了胸膛,只留下银色的握柄因为护手被卡在外面,显然下手之人极狠,非要致米歇尔于死地。 可听他们说,那是个从小在阿托曼长大,不过才六七岁的孩子,和只来过此地两次的米歇尔,哪里来这么深重的仇恨? “动手的人呢,抓到了没有。” 看清楚了米歇尔的伤势,格蕾娜反而不急了,转头问向一群人里,看起来面色最正常的安德烈。 安德烈一脸正色,只是目光有点发直,面对格蕾娜的问话,没有做出丝毫的反应。 反倒是站在一边,好像被抽走了精神,整个人显得无比空洞的诺瓦,回答了格蕾娜问题。 “那个小鬼会转移魔法,我们又被人群困住了......” “不要告诉我,你们把敢对米歇尔动手的白痴放跑出阿托曼了!” 面对高亢刺耳的女性尖叫声,诺瓦竟然畏惧地往后退了一步。 安德烈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冲着已经达到暴怒边缘的格蕾娜解释道。 “六座边城的城墙,建造时都是以禁魔石为原材料。对城墙使用魔法是完全不起作用的,他也不可能使用转移魔法逃出阿托曼。” “那就去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果明天早上,我还看不到对米歇尔出手的人或者是他的尸体,我会让阿托曼所有人都知道,惹怒精灵会有什么下场!” “他,你能救他,你能救他,是么?” 格蕾娜转过身,对上从被子里抬起头,顶着红兮兮的眼睛,像是小兔子一样可怜的比比安捷。 大概是格蕾娜脸上的表情太过残暴,比比安捷强忍着泪珠,不敢再出声。 “救他,我可没这个本事!” 格蕾娜察觉到,就在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房间内的氛围又沉重上了不少,尤其是此刻跟她还是面对面的比比安捷,张大嘴巴闭着眼,显然是要嚎个惊天动地。 “所以我要带他回梵林,那里有人能救他。” 屋内一瞬间又是春暖花开,一派晴好。 尚未出口的哭声被这句话呛了回去,眼中含泪的比比安捷看向格蕾娜,然后打了个哭嗝。 第六十二章 自投罗网 “真,真的吗?主,大公阁下,还有救?还能救?” 奥弗涅拽过安德烈的袖子擦去眼泪,有些不敢置信地发问。 格蕾娜身为精灵,同样熟知着王国的上千种魔法,如果连她都救不了,还有谁能救主人? 奥弗涅哭到沙哑的声音难听极了,甚至将站在她的身边,同样因为格蕾娜的话而惊住了的安德烈和诺瓦,给难听到回了神。 同样抱有此想法的两人,也隐约露出无法相信的表情。 “这就不用你们操心,我说能救,自然就有人能救,所以我们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回到梵林。” 格蕾娜一边说话,一边走到床边,看着伤口附近的衣料,被带着淡淡粉色的液体浸湿。 即使从来没受过伤,格蕾娜也知道,这种淡粉色的液体,就是他们的血液——即使王为了能让精灵更好地融入王国,而特意制造了和人族、亚人族相仿佛的肉体,却也不代表他们的身躯真和其他人一模一样。 这对受了重伤的米歇尔来说,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是,就算伤口在看似能一击致命的位置,却也不会让他受到真正致死的伤害。 也就是说,这一刀,是插在胸口,插在肚子,还是插在头顶,对精灵来说,它的真实意义,就只是一道伤口罢了,具体落在哪,真得没有任何区别。 坏处就是,精灵的伤口,比其他种族的伤口更难治愈,或者说,根本没办法治愈,只能依靠他们体力的魔力去自行修复。 偏偏米歇尔体内已经没有魔力可以用了,加上他为了自保,灵魂下意识进入了休眠状态,也没办法调动构成身体的魔力去修补伤口。 他的伤口,放眼整个王国,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治好,包括圣王女在内。 但她没撒谎,没有人能治好米歇尔,可不代表没有法子能治好他。 『米歇尔活了三百年,几乎都是太太平平的,可怎么你一来,就大事小事不断的?』 想到这里,格蕾娜也有些无奈。 活了一百多年,她连门都极少出,更别说离开梵林,而这次,格蕾娜几乎是纵穿了整个王国,才来到边境。 第一次出远门,居然是为了替人善后,最该不爽的人是她才对。 为了那笔被回绝的资金,格蕾娜难得的走出了魔法师行会,想去找迪瑟斯‘好好商量’,结果却正好碰到对方收到诺瓦传回来的书信。 她这个时候才知道近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包括战争之辰的出现,帝国军时隔两年后再次发动攻击,还有米歇尔已经离开了梵林。 『体内没有丝毫魔力,也根本不知道怎么使用魔法,居然还一个人跑到最前线去,他到底在想什么!』 那几个侍卫的‘所谓保护’,完全不被格蕾娜放在眼里,因为他们同样也不会被帝国放在眼里。 充其量,这些侍卫和边城的士兵,在帝国眼里,不过就是一只容易碾死的虫子,和一只需要辗久一些才能彻底断气的虫子,这样令人发笑的微小差距罢了。 让他们去保护人?别开玩笑了! 格蕾娜的确很生气,气米歇尔居然将自己的身体,托付给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灵魂,因此,她也根本不想去管那个人到底准备做些什么。 但是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用米歇尔的身体去送死,她绝对做不到! 于是格蕾娜回到魔法师行会将事情交代完毕,一人一骑就往边境赶去,一路也不知道用了多少魔法辅助,然后成功在森林里迷路了...... 一个人第一次出远门,没有方向感,不带地图,还敢往林子里窜的下场就是这样...... 几天后,灰头土脸的格蕾娜才算是从林子里到了草原上,于是她背对着森林的方向,一个劲地骑马往前跑,终于赶到了碧昂丝。 ......即使背对森林跑,就一定能到达边城,也保不齐能到哪一座城啊。 之后,又正好遇上米歇尔因为使用魔力而晕厥,好不容易情况才稳定了一些,现在他居然又挨了一刀? 如果可以,格蕾娜现在就想回归王的怀抱,这些破事她是理都不想理了。 等到格蕾娜从自己的思绪里清醒过来,发现这一屋子的人居然还站在原地,不由得眉头一挑,喊道。 “都站着干嘛呢?出去抓人啊!” 屋中众人纷纷落荒而逃,连抱着被子不愿离开的比比安捷,都被安德烈一把抄起,夹在腋下,跟着众人出了房门:继续留在这位姑奶奶跟前,等同于不要命了。 ...... 他将手伸进水里,使劲搓了搓,才拿出来,对着太阳光照了照:应该是已经干净了才对,为什么总觉得手上还沾着那个人的血? 『不过,精灵的血居然是淡淡的粉色呢。』 这么想着,小男孩又把手伸进了水里。 连续使用了五次转移,耗光了大部分魔力,他才从那些人的视线中逃走。 为哥哥报完了仇之后,他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家里肯定去不了,那个小女孩的家也......』 小男孩摇了摇头,将那些凌乱的画面从脑海里扔了出去。 『今天,那些士兵一定会搜查得很厉害,不过,再过一会儿,我的转移魔法就又可以用两次了。』 『他们一定抓不到我。』 男孩将手拿了出来,看着上面已经泡得开始发白的皮肤,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将身上精致的外衣和裤子脱下,露出里面一件淡蓝色的小裙子。 小男孩用裤子将匕首包好,又拿衣服装上石头和裹着裤子的匕首,才将这个他亲手制造出的东西,一把推下了河。 这个圆滚滚,如同一块大石头一样的东西实在是太沉,刚碰到水面,就压着水花一下沉到了河底,发出‘咚’的一声。 内城河一般不是很深,但是这里是桥洞下,阴影会让河底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也会掩盖住他已经换了装束的痕迹。 小男孩拿起放在一边的白色外套穿上,又将一顶大大的遮阳帽盖在脑袋上:这些东西,都是他从小女孩的家里带出来的。 他本来不想杀了那一家人的,只是怀里的匕首,还有上面沾着的血,都被看到了...... 确认了这次没有任何地方有疏漏,小男孩拍了拍裙子,从桥洞下,顺着楼梯上到了街道。 附近有不少拿着武器的士兵们来来去去,把所有看到的,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子都抓了过去,拿着画像细细比对。 小男孩看到,有不少和他有几分相似的男孩子已经被强行带走了。 『他们一定很快就会被放回来。』 当时在场的人那么多,还有那个男人身边的两个人,都看清楚了他的脸。 这些家伙就算跟他长得再像,也绝对不会被认错。 但是如果全城的男孩子都被确认了不是他,那么他们肯定会猜到,自己换了别的装束,成了其他人,比如一个无害的小姑娘。 『城里的人不多,必须要在他们发现这件事以前,赶紧找到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关于这点,小男孩丝毫不担心。 正因为城里的人不多,到处都是废弃的屋子,只要躲过这一阵子,他们不可能还能这样继续搜下去。 只要城门一开,他就能转移到别人的马车或者货车上,出了阿托曼,他就自由了。 自由? 有记忆开始,他就一直被那三个人奴役,被哥哥保护,几乎从来不用思考去做些什么。 哥哥死后,他的脑海里,就只有想为哥哥报仇的这个念头。 『自由了以后,我该去做什么呢?』 小男孩扶着帽子,闪身进了一个巷口,看着一队士兵匆匆跑过。 忽然,从他身后伸出两只大手,一直捂住了小男孩的嘴,另一只手将他往巷子深处拖了进去。 『要使用转移魔法么?』 小男孩瞪大了眼睛:他如今的魔力,只够使用一次转移魔法,一旦用了,就代表如果再遇到什么危机,自己就只能束手就擒...... 但是现在不用,难道他就甘心乖乖被抓? 小男孩刚准备念动咒语,身后就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赫莱尔,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这个声音?』 “你不要使用魔法,那样太浪费魔力了,我带你到安全的地方去躲着。” 抓着他的粗糙手掌缓缓松开,赫莱尔转过身,站在他的眼前,是一个胖乎乎的,脸上满是雀斑的中年女性。 “伊丝婶婶,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如果只看背影,伊丝婶婶应该根本连他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才对,她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你脖子上的伤......” 赫莱尔伸手捂着后脖颈,那里有一道极长的伤疤,从肩膀一直延伸到头发里,因为身上的外套和裙子都没有领子,所以脖子上伤口就露出来了。 “......是因为我家的臭小子,才会害你被你那个混账堂哥打。而且荆棘藤打出来的伤口那么特别,我还亲自帮你上过药,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因为在脖子上......所以没看到而忽略了......』 赫莱尔捏了捏拳头,显得有些懊恼。 突然,他被伊丝婶婶拉到了身后。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有巡逻的士兵发现这个小巷子躲着人,不由得上前来盘查。 “没什么,刚从亲戚家里回来,小姑娘水果吃多了,肚子有些不舒服,憋不到家里了......” 伊丝露出尴尬的笑容,双手无措地揉搓着围裙,显得十分不好意思。 像是为了印证伊丝的话,一只纤细的小手从她身后伸了出来,抓在伊丝的裙摆上。 “妈妈,我,我憋不住了......” 有点清脆,又有点委屈的声音,分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 “你看我怎么跟你说的,让你少吃点少吃点。” 仿佛是觉得让别人瞧见这幕太过丢脸,女子开始大发雷霆,转过身,开始对着身后的小姑娘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女子的身材太过肥胖,侍卫们只能在她转身的瞬间,勉强看到了她身后的孩子,露出半边蓝色的裙子,一件白色的小外套,和一顶大大的,侧边还粘着布花的遮阳帽。 “没什么事赶紧回家去,不要在外面待着。” 领头的士兵劝诫了一声,下意识捂着鼻,领着人离开了。 听着身后脚步声有序地离开,伊丝僵硬的后背才略略放松下来:她真得不太习惯撒谎。 “走吧。” 伊丝低下头,显然还没从刚才的危机里回过神,看着赫莱尔,一时没明白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什么?” “伊丝婶婶不是说,要带我安全的地方躲着么?” “啊,对。” 伊丝一边走,一边仍旧时不时转头,看着身后的巷子口,显得心神不宁。 见状,赫莱尔干脆拉起伊丝的手,使劲拽着她往前走:绝对不能让伊丝婶婶后悔,然后把士兵喊来。 伊丝婶婶说的安全的地方,居然是她自己的家。 作为邻居,伊丝婶婶的家,和他的家,相隔其实不远。 赫莱尔本来还怀疑伊丝婶婶是想将他交到那些士兵手里,可因为前一次伊丝婶婶为他拦住了士兵的搜查,所以赫莱尔此刻稍稍多了一点耐心。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留意了四周,才发现一个状况:附近的确有很多看守,但是几乎都没有巡查的士兵。 也就是说,只要躲过站岗士兵的视线,一旦进了伊丝婶婶的家,他就安全了:绝对没有士兵会来搜查被看守得这么仔细的地方。 从后墙翻进院内,伊丝婶婶让他先进屋子,她则去准备一些吃的东西。 一直提心吊胆的赫莱尔,在这件小小的,逼仄的屋子里,终于放松了下来。 他看了看四周,对拿着饼干和热茶,正走进屋的伊丝问道。 “伊丝婶婶,达莱叔叔和萨隆呢?” “前些日子我们不是去了海伦威么,达莱正好遇见了他一个年轻时的朋友。如今对方开着店,正需要人手,你达莱叔叔也想找份新工作,所以立刻答应了人家。” 伊丝将饼干和热茶放到桌上,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慢慢坐到了桌子边。 “我们一家很快就要搬到海伦威去了,你以后就住在这屋子里吧,吃的东西,厨房和地窖里都还有一些。” “谢谢伊丝婶婶。” 伊丝说的话,让赫莱尔彻底放松下来,他早就饥肠辘辘,不由得拿着饼干和热茶吃了起来,直到身体无法自控地倒在地上。 赫莱尔因为僵硬而无法合拢的眼里,映照出伊丝婶婶脸上麻木的表情。 “萨隆被带走了......我们都已经准备要搬家了,你就不能再迟半天,你就不能再迟半天......” 说着,伊丝捂着自己的脸,小声地哭了起来。 第六十三章 死里逃生 匆匆的脚步声,从圣城的门口,一直前往到最深处。 迪瑟斯面色糟透了,仿佛连皮肤都变成了青色,大步大步地,以近乎跑得速度,走在前方开路。 他身后,是一脸冷漠的格蕾娜。 虽然她迈着的步伐并不大,也并不快,却奇异地,一直跟在迪瑟斯身后一步的距离,始终未曾被甩下过。 而格蕾娜的怀中,抱着一个全身都被白色斗篷掩盖住的人。 隔着布能看出来那人大致的轮廓:那是个个子很高,并不是十分瘦弱,应该用身材匀称来形容的男子。 迪瑟斯本来想从格蕾娜手上,将她怀中之人接过来,却被对方冷冷地拒绝了。 无可奈何,也不愿意继续浪费时间,迪瑟斯只能主动承担起开路的任务,毕竟在圣城,认识他的人多,认识格蕾娜的人就太少了。 这样一个不算重,却也绝对不算轻的人,被纤细的格蕾娜以公主抱的方式抱在怀里,画面简直可以用震撼来形容。 但是格蕾娜和迪瑟斯都没有心思去管旁人怎么想,尤其是迪瑟斯。 他的眼前,都是刚才自己掀开斗篷时,那人毫无所觉地闭着眼,胸前是没入到只剩匕首握柄的画面。 此刻,迪瑟斯满脑子就只剩下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于是在侍女和侍卫们看到迪瑟斯并准备行礼的同时,几人早已经像风一样地走了过去,此刻,他们的腰都还没来得及弯下。 好不容易来到了圣王女的居所外,迪瑟斯拉住一个正准备给他行礼的侍女,急吼吼地说道。 “快去通报圣王女殿下,说我们有急事......格蕾娜,你在做什么?” 迪瑟斯一脸惊骇地看着格蕾娜,对方此刻正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抱着米歇尔就直接往圣王女宫殿里走去。 大概是被对方太过理所当然的气势所压迫,侍女们全都看呆了,没有一个人还记得上去阻拦,她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格蕾娜抱着一个神秘人走了进去。 “谁来了......格蕾娜?你怀里的人是......米!” 直接从王座上站了起来,卡琳娜一脸目瞪口呆地看着被格蕾娜抱在怀里,用白色的斗篷遮挡住身形的人。 “我所知的任何一种魔法,都已经不能救他了,我只能来找你。” 听了格蕾娜的话,卡琳娜有一瞬间的气息不稳,她毫不犹豫地从王座走了下来,从正走上前的格蕾娜怀里,将米歇尔以近乎抢的方式接了过来。 卡琳娜蹲下身,坐在了原地,将那个被遮掩住身形的人,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缓缓地摘下对方的兜帽,露出那张她一刻都无法忘怀的面孔。 苍白的指尖,划过梦里抚摸过无数次的眉眼,能够再次将心爱之人搂在怀中的喜悦,和即将失去对方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卡琳娜美丽的瞳孔盛满哀伤。 “米歇尔,我在这里,米歇尔。” 卡琳娜低下头,让自己的脸颊能够触碰到对方的额头,轻轻地喃语从她口中流泻而出,仿佛是在呼唤爱人醒来。 “赶紧救他吧。” 格蕾娜只觉得眼前这幕碍眼得紧,甩下最后一句,便往来时的方向离开了。 “......怎么样了?” 明明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但是此刻的格蕾娜,却能让每一个看到她的人都明白:眼前这个人正处于怒火中烧的状态,轻易可招惹不得。 可一直等在外面,早就心急如焚的迪瑟斯,哪里管得了那么多,看到格蕾娜出来时,他连忙上前追问。 “死不了!” 格蕾娜刺了迪瑟斯一句,便甩手往外走去。 迪瑟斯看了看格蕾娜越走越远的身影,又看了看就在不远处,安静中似乎透露着某种诡异的内殿。 他想进去,但是脚却动弹不得,好像一旦走到了里面,就会得知那人已经…… “迪瑟斯大人,圣王女殿下说他不会有事,还请您回去等消息。” 有点失落,又有些轻松,迪瑟斯冲着传话的侍女点了点头,转身追着格蕾娜的脚步离开了。 殿内,原本坐在地上的圣王女,连同她抱着的米歇尔,都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冰冷的王座留在高处,和阳光、风声为伴。 卡琳娜的目光落在怀中之人身上,无尽的温柔似要从眼中溢出来一般,满是难言的缱绻,只是从口中说出来的话,却比千年的寒冰更为坚硬。 “救他。” “嘻嘻。” 一个小小的笑声,如同热爱恶作剧的孩子,带着无穷的恶意,飘荡在空中。 “救他!听见没有!” “没~有~嘻嘻~” 声音变得更为清楚,却也更为恶劣,带着某种漫不经心和幸灾乐祸,叫人恨不得把这个熊孩子拖出来暴揍一顿,再塞回他妈肚子里去。 突然,笑声顿了顿,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透露出惊讶和好奇。 “这是什么……好香的味道。” 一阵小小的风吹到了卡琳娜附近,变成手指大小,半透明的人形发光体,身后有着两对轮廓似蜻蜓一样的翅膀,正在不停地挥舞,身姿就像是传说中的妖精。 “多美味的灵魂,浓郁,香甜,简直就像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美味……” 小小的光形精灵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向着米歇尔胸前的伤口摸去。 ‘呼’的一下,精灵的身影被毫不留情地打散,变成无数细小的光点。 卡琳娜收回手,却依旧警惕地看着四周:她太清楚这家伙恶劣的个性,对于感兴趣的事物,一定会纠缠到底,直到他的好奇心被人满足为止。 “真是凶残的女人,怎么会有男人喜欢你呢?难道他瞎了么?” 光点重新汇聚成精灵的模样,然后缓缓落在米歇尔的肩上。 看身下的男子睡得极其香甜的模样,精灵不由得伸出手指,戳了戳对方的脸颊。 这次,卡琳娜忍住了出手的冲动:对方的脾气其实并不是很好,容不得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下去。 仿佛因为没有再次触怒卡琳娜而感到失望,发着光的精灵装模作样地、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又升上了半空中。 “我可以救他,但是,你准备给我什么来交换呢?“ “你不会以为你一句话,我就会随随便便地浪费自己的力量吧。” “卡琳娜,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卡琳娜将米歇尔抱在怀里,如同雕像一样动也不动,精灵也并没有说话,只是它的身形却渐渐淡去。 “我答应你。” 精灵又化作无数光点四散了开来,男孩的声音回响在空中,如同想要诱惑卡琳娜一样,声音中带着几分笑意和几分认真。 “你考虑清楚了么?” 巨大的法阵浮现在卡琳娜脚下,从法阵中涌现的猎猎狂风,在山洞中呼啸着想要寻找出口。 “是的,我答应你。” 亮光一闪,法阵和卡琳娜都从原地消失不见,只有那个陷入梦境,对外界毫无所知的人,在无形之手的托举下,缓缓浮上了半空。 近菱形的巨大白色水晶柱,散发出能够照亮整个山洞的莹蓝色光芒,那光芒同样照亮了米歇尔显得苍白无比的侧脸。 细小的妖精再次从水晶柱中飘了出来,坐在握柄之上,看着米歇尔安静的睡颜,妖精发出了令人讨厌的‘嘻嘻’声。 “辛苦你了,帮助我做到了几千年来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真是期待着,能品尝到你美味灵魂的那一天。” “来自异世界的客人......” ...... 沉重的权杖敲击在地面,几乎是同时,殿外就有随时待命的侍女回应道。 “圣王女殿下,请您吩咐。” “让迪瑟斯来把......让他来把人接走。” 即使是不常听到圣王女殿下的声音,侍女也能从话中分辨出,圣王女如今似乎正处于十分虚弱的状态,讲话也有些断断续续的。 这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情况,因此,侍女的心中生出浓重的不安和许许多多猜测。 她们自是知道圣王女殿下在位的时间即将结束,但是从来没有人能连着侍奉两位王座上,所以侍女也不清楚一位王座上在即将逝去的时候,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可明明,刚才听圣王女殿下和格蕾娜大人对话的声音,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莫非,是因为那个被格蕾娜阁下抱在怀里的人?』 侍女一边将圣王女的吩咐传达给另一个侍女,一边暗自揣测:她今天的任务便是候在殿外,等待圣王女随时的召唤,不管有没有事都不得离开,至于跑腿和传话的任务,自然是要转交给别人去做。 卡琳娜苍白着脸,目光刚落到躺在地上的米歇尔身上,脸又机械一般地转向了窗外,似乎对阳光还有郁郁葱葱的花植产生了极大兴趣。 『光,有多久,我没有见到光了......』 “我已经看了这副画面百五十年了......” 『才一百五十年,我可是在那个破地方待了几千年......嘻嘻,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卡琳娜抿了抿唇,有一种自己做了什么极为不当之事的后悔涌上心头,但是想到如果不这么做,那么米歇尔...... 『我没有错,只能这样,是的,只能这样。』 处于完全无法控制身体的状态,卡琳娜只能将目光投注在窗外她早已看腻了的景色,可眼角的余光,仍能看到一袭白色的衣角。 『这样就够了,这样就够了......』 ...... 手只是轻轻动了动,就发现它被什么东西牢牢地禁锢住了。 禁锢得实在是太紧,紧到自己的指尖似乎因为麻木已经失去了知觉,所以在米歇尔回复意识的那刻,完全无法确认到他的手是否还存在。 『不过另一只手好像还好......』 米歇尔扭过头,吃力地抬起左手,看着手指微微收紧,又缓缓展开,反复几次,像是在确认功能一般。 『眼睛没问题,左手没问题,所以是右手还没好?怎么感觉又更严重了?』 将头扭到另一侧,米歇尔呆住了。 他的手本身有没有问题另说...... “安比里奥,你给我起来。” 米歇尔咬牙切齿地看着那头睡得正爽的大黑熊他睡也就睡了,为毛半截身子还得扑在自己胳膊上? “啊,米,米歇尔,米歇尔,你醒啦!” 安比里奥的目光从迷糊转为清醒,又被惊喜装满,一脸太过开心却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就这么傻乎乎地看着米歇尔,右侧的脸颊上还留着睡觉压出来的痕迹,看着实在是蠢透了,还有......有那么一丝丝的可爱...... 事实上,生病的时候,虚弱的时候,如果一觉醒过来,能发现身边有人陪着,守着,没有离开,这种感觉,真是该死的好。 即使父母离开他之前,米歇尔也不常有这种待遇:自己并不是属于家宝的那种,父母多对他呈放养状态。 他们收入不高,不得不很努力工作,才能撑起这个家,对那个有些无措的小姑娘,要求也只是好好学习,再好好学习。 所以很多时候,自己生病了,小病扛扛就过去了,大病也不过就是吃点药,再继续扛。 所以安比里奥的行为,真得让米歇尔有些窝心,他好像第一次知道,自己也能被除了父母以外的人,这么地放在心上。 『就算有点可爱......就算有点可爱......我的手啊!』 米歇尔色厉内荏地咆哮着。 “你睡哪里不能睡,睡我手上,麻了知不知道,我手都动不了了!” “啊,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没注意......我给你捏一捏。” 刚走通血液的手臂被人一碰,就好似滚了针板一样剧痛难忍,米歇尔也没想忍,立时叫了出来。 “痛,别碰,我的天啊,让你别碰。” 又被吼了一脸的安比里奥,委委屈屈地低下头,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断用目光瞥向痛得龇牙咧嘴的米歇尔。 “刚醒过来就这么又吼又叫的,看来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了?” 格蕾娜推门而入,依旧一脸毫不留情地吐槽着。 米歇尔用双手撑着床,一点点直起身,在安比里奥的搀扶下,勉强靠着床头坐稳,然后才对着格蕾娜露出一个纯粹的笑容。 “大概有点问题。” 他附身拍了拍自己的腿。 “没知觉了已经。” 第六十四章 小小的进步 听了米歇尔的话,格蕾娜翻了个白眼。 “没知觉了还笑得这么开心,你其实坏的是脑袋吧?” “诶,脑袋也能坏?该不会我还会变成傻子吧?” 感觉对方好像对自己的话信以为真,格蕾娜反而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不由得哼了一声,坐到了一边的椅子上。 『不过,说实话,这个家伙这次醒过来之后,说话总算不再像以前一样变扭,听起来倒是更顺耳一些。』 格蕾娜将手里的白果汁和面包片放到桌上,又把帽子摘了下来,顺手放到一起:她其实不喜欢时时刻刻都带着这个东西,反正这里的两个人,一个傻,一个笨,都不知道自己这头发的颜色有什么意义,摘了就摘了,也没有外人敢进来。 “除了腿以外,还有哪里不妥当的地方。” 米歇尔正活动着自己的右手,听到格蕾娜的话后,又仔细地摸了摸自己上下的部件,除却某个敏感地方外,都细细感受了一会儿。 “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有腿,两条腿,从膝盖以下,好像都没了......” 说着,米歇尔真得准备揭开被子,看看自己的小腿是不是还在。 似乎无法忍受这样愚蠢的行动,格蕾娜顺手拿起一片面包朝着米歇尔的脑袋扔了过去。 “叽。” 眼疾手快的安比里奥身子一探,长臂一伸,精准地将面包片握在手里,因为出手太狠,四方形的面包片直接被他整个握进了手里...... “米歇尔,要吃么?” 安比里奥献宝一样地,将自己的拳头送到米歇尔面前,然后摊开。 看着像是揉搓成球的废纸团一样的面包片,现在该说是类似面包球的东西,米歇尔神情很是古怪,然后缓缓地扭开了头,让那团白花花的东西从自己的视线里离开。 “不,不用了,我不饿......” “是这样啊......” 安比里奥好像有些失落,然后左右看了看,猿臂一扬,那团面包球就笔直落进了放在桌上,精致纤长的花瓶里。 虽然因为安比里奥并没有将面包吃下去而松了口气,但是米歇尔看着那只装了不明物体的花瓶,渐渐露出一脸菜色。 米歇尔斜眼看向格蕾娜,发现对方的面色也着实精彩,便有种找到知音的认同感,刚刚浮上心头的羞耻感也稍稍退却了些。 『这种自家熊孩子在外头给自己丢脸抹黑的既视感......我不要升级当家长啊!』 “既然不饿,这些东西就放着,你过一会儿再吃吧,我走了。” 格蕾娜拿起帽子扣在头上,说着就起身要离开。 “等一下。” 米歇尔下意识喊住了已经快步走到门口的格蕾娜,然后伸手摸到了自己胸口正中心的位置。 那里原本应该有一把没入到只剩握柄的匕首,可现在,即使用手指摸过去,连一点粗糙或者不平整的痕迹都没有。 即使还隔着衣服,米歇尔也相信,自己绝对没有摸到一丝有异样的地方, “真的没有问题了么?” “问题?” 格蕾娜微微侧身,冷艳的脸上露出一丝嘲意。 “不是说腿已经没知觉了,这还不是问题?” “你现在该庆幸用匕首捅出来的伤口不大。如果用别的东西敲个大洞出来,我可不能保证你醒过来的时候,还能是四肢俱全的模样。” 说完,格蕾娜摔门而去,震得屋内好大一声巨响。 稍稍有点摸准格蕾娜脾气的米歇尔,看到对方这个态度,反而放下心来:这回可不比以往,他是货真价实又死了一次,如果换成人类的身体,连救都不用想,不如直接烧了还省事些。 『精灵的身体还真是可怕,居然当胸被人捅一刀还死不了......』 『不过这副身体跟了自己后,还真是多灾多难的......』 正当米歇尔感叹的时候,他的眼角看到安比里奥正不动声色地,拿手在被子上蹭了蹭——那只接住了面包的手。 『恩......可爱什么的,一定都是错觉,一定是我脑子也坏了,坏彻底了。』 “你,去把果汁和面包拿过来给我,直接拿着托盘递过来给我。” 因为不放心对方的卫生习惯,米歇尔又多加了一句。 使唤这个将自己房间内的花瓶当成垃圾桶,将自己身上的被子当成擦手巾的大黑熊,米歇尔毫无负罪感,倒不如说还有点想出气的意味在。 可看着对方老老实实地拿着托盘,一直等着自己吃完,又拿起托盘里的手帕,为自己小心地擦干净手指,米歇尔的心里又软了下来。 “......笨蛋。” 安比里奥傻了,一脸呆呆地看着米歇尔,表情颇为委屈:为什么又骂我? “笨蛋!” 似乎觉得一声不解气,米歇尔又骂了一声,接着,却抿着嘴笑了起来。 “把盘子,那个花瓶,还有这床被子,都拿下去,给劳伦斯。” “......哦。” 好像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挨骂,安比里奥一脸恹恹地按照米歇尔的吩咐,抱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准备出门。 因为被子太大挡住了视线,他‘哐’的一声撞在墙上,只好沿着墙边蹭到门口,才顺利地出门去。 “真是个笨蛋。” 米歇尔扭过头,看着窗外的阳光,目光有种水一般的柔软。 ...... “恩,好像有些不太灵活。” 米歇尔用手抓着轮子,往前往后的转动着身下的‘轮椅’,只觉得移动的时候,不知道哪里显得十分生硬,就像是螺丝没有上油的那种生涩感。 没错,因为双腿不便,米歇尔为了在室内行动,向劳伦斯要求寻找匠人打造一把轮椅。 轮椅这个东西,在卡亚西王国,是从来未曾有过的概念。 在王国,如果腿上不便,撑死也就用根拐杖了,根本想不到做一把会动的椅子。 这就是几乎人人都会魔法,所产生的副作用了。 因为魔法太过便利了,很多事,在人类办不到的时候,魔法都可以效劳,我不行,自然有别人行。 所以在卡亚西王国,机械的发展和进步极其缓慢,能用魔法做的事,人们根本不会再想其他更麻烦,更耗时,也更费力的方法。 于是,当米歇尔和劳伦斯提出‘轮椅’这个概念时,对方露出了一种惊讶赞叹的神色,好像他做了一件多了不起的事,着实把米歇尔臊得不轻。 问题就在于,米歇尔并不清楚轮椅的具体构造,即使抓耳挠腮的描述,他也只能给予劳伦斯一个大致思考方向的时候,也并没有太奢望几天内就能获得一把与现代科技能生产出来轮椅相似的产物。 ‘概念’只是‘概念’,从‘概念’演化成‘事实’,并不是一件轻松的活——如果他不是米歇尔,也不是大公阁下的话。 所以第二天,当米歇尔亲眼见到一把完成度极高、相似度也极高的‘轮椅’,就那么大咧咧地停在花园里时,他有种自家突然停进了一辆卡莎拉蒂的爆炸感。 于是米歇尔立刻指挥安比里奥把自己抱去轮椅上——在他双腿依旧失去知觉的时候,米歇尔毫不客气地征用了一直蹭在他家的空闲人手,作为自己临时的代步工具。 显然对方十分适应自己的新身份,从脸上一直没断过的傻笑,和迟迟不肯将米歇尔放到轮椅上的举动,可以看得出来,安比里奥对于自己的这份新工作也非常满意。 看着米歇尔开心的模样,劳伦斯有种说不出的欣慰感,只觉得这一日一夜的辛苦没有白费。 问手艺,必定非地灵莫属,尤其是米歇尔口中闻所未闻的‘轮椅’,也只有疯狂沉迷技艺精进的地灵们才能做得出来。 只是劳伦斯也同样没想到,那些地灵听了他口中的描述后,简直兴奋到了疯狂的地步,直接拉着劳伦斯到了地灵的工坊里去。 其实地灵们本来想找的,是提出这个想法的米歇尔,但是劳伦斯怎么可能同意,让对精灵并不是十分尊重、性子也十分任性和莽撞的地灵们,和那位阁下相处。 没有办法,他就只能自己去了。 劳伦斯低估了地灵对于新技术和新想法的热衷和痴迷,整座工坊所有作业全部停止,几百个技艺几乎处于顶尖的地灵匠人如同吵架一般疯狂的讨论,试验。 粗壮地如同酒桶一样的男地灵们,性子暴躁,一言不合,就脸红脖子粗挥舞着拳头,互相拎着对方的领子,眼瞧着就要打起来的也有。 他们甚至还以地灵特殊的传信方式,将附近赶得过来的地灵匠人全部喊了过来。 一时间,上千个地灵有序的分组,再整合成几个团队,每个团队先以自己的想法和思路打造出‘轮椅’,再将每个团队的‘轮椅’拿出来供大家探讨,哪里可以采用,哪里需要改进,哪里和劳伦斯的描述不符。 而唯一不是地灵的劳伦斯,却几乎成了最忙的人。 他不得不脚步不停地,从一个小组被扯到另一个小组,将米歇尔所说的,极其有限的想法和思路,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边又一边。 只是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宽大的地下工坊内,作废了的半成品几乎堆成了山高,地灵们才严谨地挑出了他们认为最满意的一件成品,面色慎重地交付到了劳伦斯手上。 几乎每个地灵看到他都要嘱咐一遍,要他一定要把大公阁下对于这件‘作品’的使用感,以及新的想法和思路传达过来,他们一定会为大公阁下制作出一把真正意义上完美的‘轮椅’。 不得不说,劳伦斯对于地灵们这种不分昼夜、刻苦钻研的匠人精神感动了,所以即便此刻困得脑袋都有些发昏,他仍旧拿出纸笔,仔细问着米歇尔,哪里有不对,该怎么改正,或者有什么新想法。 因为是自己提出来想要的轮椅,结果当劳伦斯问起来的时候,他却又什么都回答不出,于是米歇尔昨天也努力想了一个晚上,脑海中现代轮椅的构造,总算又清晰了不少。 “......后面的两个大轮子,要用几十根铁丝加在轴承和轮子的中间,就是这个位置,这样来分担重量。” 米歇尔一边说,一边在轮椅上比划着。 其实自己身下的这把轮椅,日常代步也足够了,但是劳伦斯(他身后的地灵们)有如此的好学精神,他不得不把自己绞尽脑汁想了一晚上,才勉强回忆出来的东西通通倒出来。 说到最后,米歇尔已经不是在为自己舒适而提出意见,而是真正想要将轮椅改得更完美,而在努力表达自己的想法。 但是有很多东西,并不是他说出来,劳伦斯就能懂的。 于是米歇尔不得不一边说,一边拿手脚比划,甚至在劳伦斯拿出来的纸上,用笔勾勒出他无法说明白的构造。 “这个,这个就是应该轴承的位置,现在这个构造不行,要用两个铁环,中间有圆的可以滚动的东西......大概,就是这个样子,这样才可以让轮子转动地更灵活.....” 让不是机械相关专业,也完全不懂五金的米歇尔,来讲这些他自己都一头雾水的东西,也着实是为难,他只能尽自己所能。 “前面的小轮子,必须要能旋转......不是前后,是左右!这样我才能在没人帮助的情况下左右拐弯,现在的还不够灵活,角度太小了。” “角度?......就是这样,这样就是角度,这个角度太小,所以我转弯也就只能转一点点。” “轴承也可以用在这里,再加一根铁棍......不是加在轮子上,是让轮子可以这样360度......就是很大角度的拐弯。” “......就像风车,风车你知道么?” “还有前面,还缺两个可以放脚的地方,悬空的不舒服。” “先是这样,剩下的等我想起来再告诉你。” 米歇尔讲得口干舌燥,顺手接过安比里奥递过来的果汁,大大地灌了一口,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只觉得从头顶到脚指甲都舒坦极了。 劳伦斯记事的纸都写了五六张,更别提画满他完全看不懂的奇怪图案的纸张——那是米歇尔以‘超凡入圣’的画技,绘下的各个部件草图。 若是有懂五金,懂机械的相关人士在,看了这些只能让人大呼‘妈耶’的玩意儿,估计一口气上不来就能去见上帝......对不起,这个世界并没有上帝,还是早点安息投胎吧。 第六十五章 ‘受欢迎\’的囚犯 劳伦斯很困,眼皮很沉,满脑子,都只想去睡觉,但是不用想也能猜到,工坊里上千只疯魔了的地灵,正不吃不喝不睡地熬着,等着他将有关轮椅的最新建议带回去。 不要觉得是他太夸张,因为昨天,整个工坊里的地灵,全都是这样兴奋到了极点的一个状态,好像什么酒,什么肉,都没有一个细小的改进,能更令地灵们值得兴奋。 劳伦斯相信,即使他真的去睡觉,等自己一觉醒来,那些地灵们,必定还是保持着他离开的状态,满腔热血地期盼着。 『算了算了,送过去了,再偷空休息吧。』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自己必定会被缠着,将这位大人所说的每一疑问,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犹疑的地方,反反复复说上千遍,劳伦斯也只能这么安慰着自己,然后一脸认命地朝外走去。 一开始米歇尔还是很满足的,虽然轮椅不是很灵活,但是该有的功能都有。 可过了一会儿,他就一脸恹恹地靠在椅背上,连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正因为轮椅不够灵活,推动的力气变成了数倍之巨,加上轮子可以转动的角度小,即使想要拐弯,也必须得绕一个很大的圈子——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大圈子’! 米歇尔可不是吃体力活这碗饭的,很快就对不是很完美的‘新玩具’产生了厌倦,于是他伸出手,准备让安比里奥抱自己回房间。 “大公阁下。” 米歇尔收回手,转头看向来人——是一脸焦急的诺瓦。 “怎么了?有什么事么?” “是,那个孩子。” “?” 米歇尔看着诺瓦,一脸迷茫,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孩子?谁的? ...... 十二层地塔,本该是最安静、最清冷、甚至是最死寂的地方,最近,却热闹的过了头。 几乎每天都有各种各样不同的人,企图闯入十二层地塔。 自然,他们的目的都是相同的,就是近些年来,继埃尔兄弟后,第三位关入十二层地塔的客人。 不过,众人的目的,可不是来救人的,恰恰相反,他们是来杀人的。 所以,即使众士兵们也恨不得跟着一起杀进去,他们还是得拿起武器,阻拦那些意图闯进十二层地塔的人。 ——虽然一些士兵的阻拦,简直连装模作样都称不上了,还时不时地‘失手’,给自己人添绊子,加乱子。 至于会发生这一切的原因,便是大公阁下被刺杀的消息传出去了。 最初,为了隐瞒米歇尔受重伤的事实,在将他送入圣城的时候,格蕾娜,迪瑟斯,包括圣王女卡琳娜,都下意识对没有使用,任何可以让人知晓他身份的称呼。 所以问题,并不是在梵林发生的,起源地,是阿托曼。 赫莱尔刺杀米歇尔的事,发生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小臂长的匕首,完整的刃部都刺入了身体,直到匕首的护手被米歇尔的身体卡主为止。 对于人类、亚人、地灵来说,这种伤口,这种伤势,即使不死......根本想象不到,怎么可能还有生还的余地,连假设都做不出来。 于是,大公阁下被当街刺杀,并且命不久矣的消息,以比风还快的速度,吹遍了整个卡亚西王国。 而当时,格蕾娜以及迪瑟斯带着一个神秘人,直闯圣王女的宫殿一事,也被人传扬了出来。 能让这三位大人物如此上心的人,翻遍卡亚西王国,能有几个。 两下一合,时间又对得上,证据确凿,容不得人不信了。 于此同时,被众人所知晓的,还有刺杀大公阁下的凶手——一个不过六七岁的小男孩,如今正被关押在梵林的十二层地塔内。 三百年,米歇尔早就活成了卡亚西王国的标杆,不管是对方那前无古人,后不好说来者的容貌,就这近乎是其他人两倍的寿命,就足以让无数人不敢小觑。 而米歇尔的声望,在圣战,和前几日再次爆发击退帝国后,迎来一波又一波的高潮。 甚至可以这么说,很多孩子,在知道父母的同时,就知道大公阁下的存在。 更被提从战场上捡了一条小命回来的十万士兵,还有这十万个家庭,几乎将米歇尔捧做了他们的神。 即使有无数人对米歇尔的美貌垂涎过,以及正在垂涎中,但是大部分人都是舍不得下一丁点重手的。 如今,这样一位用‘为国鞠躬尽瘁,为民死而后已’这十六个大字来形容,都毫不为过的大人物,居然没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给伤了?还重伤? 群情激动了,民心激愤了,于是十二层地塔变成了梵林内最受欢迎的‘朝圣点’。 每天都有无数手持利刃、法杖的平民、魔法师、战士,企图和最里面的‘小客人’问个好,顺便三刀六个洞,或者,在对方身上展示一遍自己一生所学。 因为火力实在太过强大,加上士兵中还有不少放水的‘内鬼’,迪瑟斯不得不咬着牙派出侍卫来助战,虽然他更想冲进去先把人砍个七零八落,再一把火烧成火炭。 就在米歇尔和诺瓦、安比里奥到达十二层地塔的时候,上一轮的战斗才刚刚结束。 经过众人连日来的围攻、炮轰,以及各种魔法不要钱也不要命的轮番使用下,十二层地塔已经变成了十一层——最上头的第一层已经被活活打塌了。 可即使如此,攻势也一点没有减弱的迹象。 仅米歇尔眼前能看见的断壁残垣上,足可以看出七八种不同系别的魔法,以及十几种一看就各具特色的武器,所造成的痕迹。 看来十二层地塔,变成一层地塔,甚至变成直上直下的矿井,都是指日可待的。 虽然迪瑟斯曾经下过严令,禁止任何人去打扰正在修养中的大公阁下。 但是,即使连身份有疑的小姑娘,都会尽力拯救,这样的一位大人,诺瓦并不认为对方会真得同意他们,并且放任情况如此蔓延、严重下去。 于是诺瓦熬不下去了,跟前一次的阿托曼事件一样,他又上门来求救了。 不过他的目的,并不是要求大公阁下赦免那个赫莱尔。 那个卑鄙无耻的臭小子的罪孽有多深刻,他是从头见证到尾的。 如果不是迪瑟斯大人下令他们不可以对那个小混蛋出手,岂能容他苟延残喘到现在,一人一口都吃干净他。 诺瓦上门的意思很明确,希望米歇尔大人赶紧表露一个意思,一个可以让他们光明正大对那个小男孩处以死刑的意思。 在这件事上,作为唯一受害人,以及地位最高者,包括引起如今十二层地塔损毁事件的原因,米歇尔都有‘一言权’——他说一,没人敢说二。 毕竟,如果再不把凶手处置了,先不说十二层地塔会不会真被人夷为矿井,单就每日火拼时发生的误伤,合计下来也有几百人之多了,影响实在太差,偏偏众人没有一点息怒的意思。 谁知大公阁下听了诺瓦的来意后,并没有说出他期待的话,反而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 于是,因为这个要求,三个人这时正走在通往最底下的第十二层地塔的路上——事实上,只有安比里奥和诺瓦是走的,米歇尔是被安比里奥以公主抱抱在怀里的。 因为在府邸里,他已经被安比里奥这样抱来抱去的习惯了,于是,在地塔入口要下楼梯的时候,两人十分熟练的一个伸手,一个弯腰。 米歇尔丝毫没察觉出这样有哪里不对,直到他看到了诺瓦见了鬼一样的表情...... 还记得当时,埃比里奥不得不找自己赔礼道歉的原因,就是因为圣战的时候,为了把米歇尔救回阿托曼,他的蠢弟弟把大公阁下抱了一路...... 不得不说,时间真是打脸的利器。 米歇尔虽说脸皮不太厚,但是死过一次,总觉得放开了什么,所以对于诺瓦的目光,他小小地尴尬了一下,便决定无视到底。 他们若要怀疑,便怀疑去,总归也没人敢跳出来对大公指手画脚的。 花了这么久时间才想通这个道理,米歇尔也不觉得懊恼,毕竟自己还有很长的时间——本尊要自己替他活下去,总不可能区区几年就会挂了吧? 于是米歇尔安安稳稳地待在安比里奥怀里,毫无心理负担,只是他终究不曾像在府邸一样,因为怕被这头大黑熊扔出去,而下意识伸出手搂着对方的脖子。 ——再怎么样,他还是要点脸的,虽然如今和安比里奥的确有那么点不清不楚的,但是这条不归路到底要不要走,他还得仔细考虑考虑。 十二层,不,如今该说是十一层地塔了,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三人很快来到了地塔最下层。 安比里奥对这里并不陌生,他被关进来过一次,也偷跑出去过一次,只是此刻,他却在极远的地方,起码距离那间牢房还有一段足以看不清那房中景象的距离,就停下了脚步。 诺瓦又往前走了一步,才发现一旁一直并肩向前的人不在一侧,于是转过头,不解地问着。 “怎么了?你也进来过,不该不知道的,人就关在前面。” 米歇尔也有些疑惑,便抬起头看了看安比里奥,就见对方同样看着他动了动嘴,却没说什么,很快又提起脚步往前走去。 视线中的一切逐渐清晰,在看清楚路的尽头,牢房中犯人的情况后,米歇尔瞪大了眼睛。 当初,安比里奥也是从第十二层地塔里逃出来的,之后不仅能长途奔袭,还能力战群狼,显然在地塔里,他并没有得到什么‘应有的待遇’。 但是,赫莱尔不同。 他几乎可以说将大半个王国,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人得罪得死死的,那百分之三十里还得包括大部分地灵,以及很多不懂事的孩子。 不过,自从地灵们得到了米歇尔关于‘轮椅’的点子,以及各种技巧毫无保留地提供后,虽然他们对于精灵这个种族依旧没有什么好感,但是这其中已经不包括米歇尔这号人物了。 如果现在重新计算想要弄死赫莱尔的人,占王国总人口的百分之多少,刨除不懂事的孩子,那估计将会是一个近乎接近百分百的数字。 而当初被关押在十二层地塔里的安比里奥,即使蠢到令人怀疑他脑袋里都是肌肉,好歹也是能赤手空拳打遍全王国的最强第一人,不管他做了什么事,众人对于强者的容忍度还是颇高的。 毕竟安比里奥可是光天化日之下,在迪瑟斯在场的同时,对米歇尔偷袭得手,那可是无数人想也不敢想的举动,也别说能像他一样成功。 即使无数人在明面上唾弃他,暗地里羡慕、称赞他的人,说实话也不在少数。 相对比,赫莱尔的举动可就真得人人喊打。 这样的两个人,自然不可能得到一样的待遇。 于是米歇尔看到的,是被两根手臂粗的铁链拴在墙上,整个人犹如恐怖屋里悬挂着的,僵尸道具一样的赫莱尔。 对方身上穿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每一道裂开的痕迹下,必有一道皮开肉绽的鞭伤或是藤伤,更有一只腿以诡异的方向朝外扭曲着,露出的脚指甲都已不翼而飞,只留下五个由大变小的黑色血痂。 越靠近,血腥味便越是浓重,甚至隐隐有一股腐朽的味道,让人怀疑,是不是因为没有及时处理伤口,导致其开始腐烂的缘故。 这个景象太过可怕,骇得米歇尔下意识转过头去。 就在他动作做出的瞬间,安比里奥停下了脚步,甚至转过身,开始往回走。 米歇尔一愣,连忙抓住安比里奥胸口的衣服。 “怎么了,你怎么往回走?” “你不想看,就不看,我们回家。” 闻言,米歇尔鼻子有点酸,手下传来安比里奥沉稳的心跳:究竟是自己要求太低了?还是安比里奥做得太好了? 不管成为什么人,拥有什么身份,自己却从来都不是个有大目标和雄心壮志的人物,所想所思,不过混沌度日。 可被人关心着、恋慕着、纵容着的感觉是如此之好,让米歇尔无可救药地上了瘾。 或许,自己真得该试一试......他已经无法再孤孤单单的,如同以前一样地活下去了。 第六十六章 是杀是放? “没关系,过去吧,我想和他聊聊。” 就是不知道对方现在是不是醒着,如果没醒的话...... 说着,米歇尔向诺瓦瞥了一眼,将对方看得一怔。 于是安比里奥再次掉头,抱着米歇尔走向牢房。 这回走得更近了些,大概距离栏杆一米半的样子,他才停下脚步。 “......咳,你放我下来。” 用这副样子去和人聊天,米歇尔自觉脸皮还不够厚。 安比里奥皱紧眉头,有些不情愿地将人放到了地上。 因为米歇尔膝盖以下的双腿皆是无力,实在无法用什么比较端正的坐姿,他只能以身体不会因为失去平衡而倒下的姿势坐下。 高度变低了,因为对方一直垂下的脑袋而无法看到的正脸,终于清晰地出现在米歇尔眼前,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赫莱尔本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消瘦的脸上,一片连着一片的淤伤,肿得像是一个装好了颜料的圆形调色盘。 两只眼睛一只紫,一只青,眼皮松垮垮地耷拉着,露着半只通红的眼睛,看不出人是醒着还是睡着。 鼻子像是被人当面砸了一拳,都有些扁平,流下的两行鼻血早已发黑凝固。 嘴里被塞了一大团布,乌漆漆地,可有一角又隐约的泛着红,简直让人无法想象这块布之前到底是什么颜色,又是被什么东西染成了如今的样子。 米歇尔不是什么白莲花,也不是什么圣母,即使眼前这个人还是个孩子,但是他却货真价实地捅了自己一刀。 如果不是这副身体的构造特殊,米歇尔早就见阎王去了。 按理说,米歇尔该恨,起码,他应该讨厌眼前这个人,但是,此刻问米歇尔心里怎么想的,他却很迷茫。 归根结底,挨刀子的时候不是太疼,醒过来之后,和之前又没什么太大区别和不良反应。 于是米歇尔这记吃不记打的性子,看到一个孩子,被整得这么凄惨的模样,原本有的两分火气,此刻也都偃旗息鼓了,甚至还不由得生出几分同情? 刚准备狠狠地唾弃自己无意义的‘软弱’,米歇尔就看到那个被吊起的男孩子缓缓抬起头。 不知从哪个伤口,一滴没有凝结的鲜血,落在了地面,液体黏稠而污浊的声音,清晰地落在米歇尔的耳朵里。 男孩子的目光,落在米歇尔身上,大约只有一两秒的功夫,他又脱力了一般,头软软地垂了下去,再没有一丝动静。若不是对方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看起来就跟一具被人蹂躏至死的尸体没什么两样。 米歇尔扶着胸口,缓缓做了个深呼吸,鼻尖虽然嗅进满是令人作呕的恶臭,他却急需这个动作,来缓解自己有些发麻的头皮。 刚才男孩头抬起的角度并不是很高,对方的目光,只有处于低处的米歇尔看到了。 米歇尔也想知道,看到他还活着,这个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孩子,究竟会露出什么表情。 痛恨?厌恶?嘲弄?又或者是哀求?懊悔?乞怜? 他还没忘记自己在阿托曼的大街上和这个孩子相遇时,对方以一个六七岁孩子而言,堪称毫无破绽的演技,将一群大人唬得团团转。 可当赫莱尔真得抬起头时,米歇尔只在那双早已不复美丽的,满是红丝和瘀血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感情:了然。 是的,只有了然。像是看到了某种事物的存在,用眼睛确认,并将这种存在化作事实存入脑海中,然后步履匆匆地经过的淡然,和无谓。 如果面前之人,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是一个壮志未酬的中年人,甚至是一个饱经挫折的青年人,这个枯寂,甚至是死寂的眼神,都不会带给米歇尔如此的震动。 偏偏他眼前的,露出这副毫无留恋,满心满意只剩死志的,是一个甚至连身体上的发育,都还未曾开始的孩子。 现代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个广告。那是在一个条件简陋的教室里,一个头发枯黄似稻草,衣服和小脸一样都是灰扑扑的女孩,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黑板的眼神,执着,坚定,渴望。 就是这个眼神,触动了无数人的心弦,它会让所有看见认真看着这个广告的人失去笑容,渐渐地陷入沉思和静默。 无论什么事,一旦体现和作用在孩子身上,总会引来社会和人心最大的震动,这点,从古至今,不管在何处,都是一个道理。 而孩子的目光,通常比任何言语都要更有威力。 所以,在此刻,米歇尔被赫莱尔的一个眼神触动了。 『罢了,既然曾经放过一个了,也不在乎多一个。』 “诺瓦。” “是,大公阁下!” 听到大公阁下的召唤,诺瓦神情一振,不由得上前一步,弯腰听候命令。 诺瓦都准备好了,只待大公阁下一声令下,他便会立马将牢房里那个混小子提出去,当着外头无数人的面,给这小子一个虽然对他来说不够痛快,但却足够大快众人心的死法。 如今已是到了这小子不死不足以平民愤的地步了,如果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让他彻彻底底断了气,怕是整个梵林还有得折腾。 “治好他的伤,抹去他的记忆,再送走吧。” “是,我这就带他出去......?送走?送到哪去?” 诺瓦一脸雾水,难道是自己的耳朵不太灵光了? “随便哪里都可以,远远地送走吧。” 米歇尔伸出手,安比里奥自觉地弯下腰,将人重新抱入怀里,便转身要离开。 “等等,大公阁下!” 诺瓦连忙追上前几步,将两人拦住,眼睛瞪得快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了。 “可,可大公阁下,这......” 按理说,作为苦主的米歇尔都要求息事宁人,诺瓦没有理由和资格反驳,而且作为大公阁下的要求和命令,哪怕整个王国都要求把这个臭小子大卸八块,他们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按照米歇尔的吩咐去做。 可诺瓦不甘心,自从让大公阁下在自己面前被刺,他几乎时时刻刻都处于自责和懊悔中。 若说对赫莱尔的杀心,诺瓦若称第二,能在他前头排第一的人,也没有几个了。 虽说,诺瓦也可以将人送走以后,再偷偷摸摸地下手把人处理了,可这样的方式实在太过不解气。 他最想的,是在无数人面前,把这小子全身的皮肉一点点削落下来,再用魔法治愈,这样来回个几百次,然后在不致命的位置捅上几十刀,再把人慢慢地放干血。 不要以为这样的手段太过残忍,那种阴损却又不伤人性命,只叫对方半生不死地苟活着受煎熬的法子,还有很多很多,诺瓦脑海中构思的刑罚,其实已经算是其中比较光明磊落的一种了。 “还有什么事?” 米歇尔却完全没有get到诺瓦露出如此神色的原因,不解地问道。 『我想杀了他,我要杀了他,不止我,所有人都想杀了他,咬下他的肉,放干他的血,尸体都恨不得踩上几脚来泄愤!』 这是诺瓦内心的真实想法,他却不能这么说。 面对仁慈过了头的大公阁下,这样的念头,连想一想都觉得是对对方的不敬,于是诺瓦只能连忙寻思着其他借口。 “他的样貌,几乎整个王国都知道了,送到哪里去都不行。” “样貌?应该有魔法可以改变的吧,去找魔法师行会帮忙吧。” 诺瓦:......您老到底知不知道,把十二层地塔第一层拆了的这件事,最劳苦功高的,就是魔法师行会。 魔法师行会里,除了一些比较正常的魔法师,还有一些不太正常的魔法师。 这些不太正常的魔法师,是以钻研和精进魔法为己任,对已知魔法的解算和未知魔法的摸索,狂热程度根本不亚于发现新技艺的地灵,也是疯狂起来就会自动启动‘不吃不喝不睡觉’这三不模式的主。 对于这些魔法师来说,精灵,就是上天赐予他们的导师。 即使没有一个人敢真去找精灵拜师,但是他们的目光时时刻刻都放在精灵身上,希望能从对方随手释放的魔法中,探究到魔法的新奥秘。 所以一般来说,魔法师行会的会长,在可能的情况下,都是由精灵担任的,只为了方便魔法师们可以请教(骚扰)精灵关于魔法的问题。 可惜王国内的精灵实在是太少了,愿意出手的更是少之又少,所以每一个精灵,对于那些魔法师们,都是无比珍贵的宝物。 所以你小心翼翼守着,连多看一眼都怕引来对方厌恶的珍宝,让一个不长眼的臭小子捅了一刀,差点给捅废了,你会是个什么想法? 魔法师行会里,大部分正常和所有不正常的魔法师,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就只有一个想法:抄家伙灭他丫的! 为了杀这臭小子,魔法师行会可出动了不少鼎鼎有名的人物。 剩下小部分还比较冷静的正常魔法师,则留在行会里替他们掩饰行动,顺便处理同伴们走后耽搁的公务。 这会儿把人送去魔法师行会,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让对方帮忙改变赫莱尔的容貌,怕不是直接给你变成尸体送回来了哟! 不过这是大实话,说出去又丢一份脸,诺瓦不敢得罪魔法师行会那群疯子,只好再换一个借口。 “这个臭小子逃跑用的转移魔法极其罕见,却又十分便利,即使洗去记忆,一旦被人利用,后果无法设想。” “转移魔法?!” 米歇尔被刺中后,很快意识就有些模糊不清,根本记不太得当时的状况,也不知道那个小男孩到底是怎么逃跑的,却没想到居然是转移魔法? 说起转移魔法,他很快就想到之前,奥弗涅设置在安德烈家里和碧昂丝城主府的传送法阵。 在米歇尔眼里,传送法阵很麻烦,十分麻烦,虽然多远都能到,但是不管是设置还是启动都麻烦的一批,加上传送过去以后可能还会直接落入敌人的包围圈......这简直就是鸡肋。 但看诺瓦如此忌惮的模样,就知道这个小子所会的转移魔法,一定不是传送法阵可以比拟的,不然也不会被冠以‘罕见’这两个字。 其实米歇尔大可以下令,让诺瓦直接废了这个小混蛋以后可以使用魔法的路子,就让他当个一问二不知的傻子,一辈子混混沌沌的过日子,虽说算不得好,却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想到这里,米歇尔抬起头,看向诺瓦,正准备说出自己的想法,就在他对上诺瓦的眼睛时,一种明悟突然出现在心间。 在身后两侧跳跃的火光映衬下,诺瓦面朝着米歇尔的脸上,覆盖着夜色一般的阴影。 这个表情.....他见过的,就在他们被逼上草原,不得不面对那恶心的虫子的时候,虽说有些不太一样,却也有相似的地方。 如果自己没有猜错,这种表情的意思,叫做‘杀意’。 诺瓦是如此,外面的众人也是如此,米歇尔眼前又出现的十二层地塔最上头,已经被轰成了一地碎渣的第一层。 『大约,不管他去了哪里,都是不会有活路和容身之处的......』 这个念头灵光一现,却挥之不去。 明明所有人都在为自己出气,都在为他复仇,米歇尔却没有半分感动之色和欣慰之情。 说他是白眼狼也好,说他不知感恩也好,众人为他做的越多,他便越明白,自己不是‘米歇尔’,不是那个生死皆可令数万人乃至数十万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大公阁下。 如果的米歇尔,被浓浓的失落和神伤包裹,连将他拥在怀中的铁壁和胸膛,也无法带给他丝毫温暖:是的,一开始吸引安比里奥的,就是米歇尔这副美丽到可以令所有人‘飞蛾扑火’的容颜,却也不是他的。 若是换了那个项清,可还有人会正眼看她一眼?可还有人会惦记她的生死?可还会有人无论病痛,都不愿与她分离,甘愿共享、共勉、共度之? 太过女儿情态的心绪,米歇尔却一时钻了牛角尖,颇有些‘自怜自艾’的哀怨。 第六十七章 心软且多事的大公阁下 对于别的事,安比里奥可以说是迟钝,甚至是愚笨,但是面对心上之人,他是真得用上了使用次数不多的大脑。 在经过情场老手安德烈的‘指点迷津’后,在某些方面的进步,甚至可以用‘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句经典名词来形容。 好歹哥哥和弟弟都是满身长满了心眼子的人精,安比里奥若真想动脑子,举一反三、日进千里也不在话下,只是目前进步着实还是慢了些。 此刻,距离米歇尔最近的他,自然感受到了来自怀中之人的幽怨和冷意。 安比里奥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他什么都没干,但是这不代表他没错。 安德烈说过,很多时候,女人如果对你发脾气了,即使你没觉得自己错,那也一定有那里做得不够好,让对方觉得你错了。 虽然米歇尔不是女人,但是安比里奥自觉,面对心上之人,态度应该一视同仁才对,方法大致也都是殊途同归的。 如果米歇尔不是对自己生气也就罢了,如果真得对自己生气了,那也一定是自己不知不觉的时候,做了让对方不开心的事。 安比里奥又将怀中之人紧了紧,此时,对方抗拒的意思就十分明显了:再明白不过了,这怒火真是对他来的。 他不怕米歇尔生气,但是如果因为这莫名其妙的怒火,就让米歇尔想起那‘一米’的约定,如今安比里奥对于心上之人想搂就搂,想抱就抱的好日子,就算彻底到头了。 于是他义正言辞地开口。 “不要挣扎,当心掉下去,如果生气,回家了尽可以打我骂我,只是不要让自己受伤。” 明明知道自己只是因为一时嫉妒不平而在使小性子,但是米歇尔还是无法自制来自女性‘自己’的情绪影响。 不过听了安比里奥的话,虽然米歇尔羞恼更甚,但是无故而来的怒火和伤心却少了不少。 “谁生气了,我的安全我自会担心,还用你说,哼。” 不知不觉,安比里奥将一场可能到来的‘巨大风暴’,变成了诺瓦眼中小情人之间的‘打情骂俏’。 诺瓦表示这画面太美,如果不是在第十二层地塔的牢房外,裹着一阵阵阴风和浓重血腥和腐臭的地方,这画面可能还可以再美一点...... 米歇尔此刻才看向诺瓦,面色虽然不冷,却也绝对称不上太好。 “我知道你们想为我出气,但是杀了他,我也不会像以前一样。” “说我太过仁慈也好,说我懦弱可欺也好,非无必死之处,总应当留人一份向善之意。” “这个孩子还很小,他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你也说了,他的天赋十分罕见,这样的一个人,随意杀了未免太过可惜。” “如果你忌惮他的天赋被人利用,那么,洗掉记忆,治好身体,再送到我府上来,以后由我亲自看管他。” “如果还有哪里觉得不当的地方,告诉我,办法总比借口多。” 说到最后,米歇尔的口气已经十分不客气了,连‘借口’两字都搬了出来,显然是非要保下这个孩子不可了。 他自然知道,即使要保下这个小混蛋,也只能暗中保,不然全王国的人都可以闹成一锅粥了。 起码在明面上,这个臭小子必须是个死人,还必须是个死在众人眼前的人。 但是这点不在米歇尔的考虑范围内,既然要任性,便任性得彻底些,这些后事,且交给别人头疼去吧。 于是诺瓦很头疼,他本是想请大公阁下同意,或者说不反对他们下杀手,这回可好,别说保持原样,甚至连人都要完好无损地送上府。 此间少一人,便要补一人出来,代替牢房中这个混小子,去挨众人的‘千刀万剐’,还得让那些人看不出来问题。 于是诺瓦头更疼了,面色一会儿青似草皮,一会儿黑同锅底。 米歇尔拍了拍安比里奥,示意他们回去,却也给诺瓦留了一个算不得好的馊主意。 “里面那个小混蛋看起来已经和尸体没什么区别了,便带到外人眼前去看看。即使受些活罪也没区别,只要让他们觉得这个小混蛋死了就可以了。” “我只要送到我府上的人是个活蹦乱跳,又什么都不知道的,别的一概不管。” 如果对方还记得些什么,米歇尔是万不敢把人往身边鼓捣的,不过该折腾的还是要折腾,他挨了一刀的这口气还没出呢。 这个馊主意,却是解决民愤和大公需求最佳的方案了。 诺瓦叹了口气,看着牢房里,不知何时起,脸上落下的不是血,而是透明液体的小小身影,诺瓦冷冷地笑了一声,扭头就走:既然大公阁下说受些活罪无所谓,那就让他受着吧,总归留口气能熬下来就行了。 米歇尔觉得自己没出够气,诺瓦也觉得仅仅让对方吃这点苦头,还不够填补自己那些日子心里上受的煎熬。 于是,在这个小混蛋能重见天日之前,怕是还得有一段不短的‘黑暗岁月’需要度过。 ...... 毕竟有了一样试制品,即使不那么完美,米歇尔对于轮椅的需求性就没那么高了。 加上他所有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东西,不管行不行,都已经一股脑地告诉了劳伦斯,也就不再将轮椅这事放在心上了。 有更好的自然最好,没更好的,目前这个也能将就。 毕竟在屋子里还有楼梯上,轮椅并没什么卵用,只有米歇尔想要到屋外去晒晒太阳,才会用到轮椅,也不用他费劲自己转,自然有免费劳动力在后面推。 『难怪出去逛街都喜欢带上男朋友......不给付钱,拎拎东西提提包也行啊。』 吃饭有人喂,下楼有人抱,轮椅有人推,安比里奥几乎是把自己当做不知事的孩子一般来照顾,只要他开口,对方无所不从,简直把快米歇尔宠坏了。 『不在享受中变坏,就在懒惰中变态。』 书房中,坐在椅子上的米歇尔抱着暖暖的茶杯,看了一眼为了找书,而被他使唤得团团转的安比里奥,在内心感叹了一句:说实话,他觉得自己基本已经变坏了,距离下一步变态似乎也不远了。 这一天,米歇尔又让安比里奥抱着他到花园里去。 事实上,昨天以来,他觉得自己的腿有点异样,隐隐地,有种过电一样的酥麻感——这是下肢的感觉正在慢慢恢复。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这代表自己很快又能跑跑跳跳了,也代表自己很快就会瞎了,或者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多半是后者。』 米歇尔将茶杯从惯用的右手换到左手,将隐隐无力,还时不时抽两下的右手隐藏到毛线织就披肩之下。 天气越来越冷了,按照季节算,如今应该算是初冬了,于是劳伦斯将一应冬季的衣服都取了出来,花园里的花草也都重新修建了一番。 米歇尔正是想在天气变得更冷以前,好好地再晒晒太阳,之后便会老老实实窝在室内过冬了,他如今可‘虚弱’,受不得冻。 突然,劳伦斯带着几个人来到了花园,米歇尔和安比里奥看到劳伦斯身后的人,都愣了愣。 来人中个字最高的,也不过刚及劳伦斯的腰部,都是一般矮墩墩的结实体格,有些乱糟糟的头发和胡子,脸上更是红彤彤的,像是喝饱了酒的酒鬼,又像是成天被烟熏火燎出来的大红脸。 大概是不会有人把眼前这一帮地灵,认错成其他种族的,只是他们还带着一个用布包裹得严实的东西,快比得上他们的身高,轮廓显得极大。 每个地灵的表情显然极其兴奋,又极其忐忑,就像是一群做了好事,急匆匆想要得到大人夸奖,又怕没得到一句夸赞就先挨上一顿胖揍,于是十分战战兢兢的熊孩子们。 『这个轮廓......是新的轮椅?』 米歇尔没猜错,白布一掀开,果然是一把新的轮椅。 不过比起他身下这把‘残次品’,这回地灵们送来的轮椅,显然堪称完美——他们眼下的黑眼圈也挺完美,基本都可以和熊猫比一比谁黑得更纯正一些。 盯着地灵们忐忑又激动的目光,米歇尔坐上了轮椅开始试验性能。 虽然前轮仍旧没办法达到360度的旋转,但是180度却已经可以保证了,轮子运动时的顺滑性,也并非前一次可以相提并论的。 米歇尔看了看轮椅旁边的轮子,果然用上了轴承和他之前说的那些构造,可以说和现代的轮椅,相似度已经在百分之九十以上了。 他再次为这群地灵们高超的技艺和可怕又可佩的精神所赞叹。 米歇尔说的那些东西,很多连他自己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这群疯子居然就这么做出来了。 “很好,已经堪称完美。” 地灵们中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欢呼声,却被领头的地灵一个瞪眼和挥手压了下去。 这个同样有着圆滚滚的,像酒桶一样身材,和一把砖红色大胡子的地灵,显然是这一群地灵中的领头者。 他朝着恭敬地米歇尔一抱拳,微微笑了起来,小小的眼睛此时眯成了两道缝,却不掩其中狂热的光芒。 “大公阁下说堪称完美,那就是未到完美。” 众地灵都是一呆,不由得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又拍了拍同伴的后背:对啊,堪称完美就是不够完美,显然对方觉得还有那里是可以继续改进的。 这把轮椅是数千地灵工匠,不分日夜,废寝忘食,甚至争吵不休,大打出手,才好不容易做出来的。 所有地灵都公认的,最符合大公要求,也是最完美的一把轮椅。 这样完美的杰作,他们在场之人都挑不出一次不当的地方,可大公却觉得不完美? 莫非,是在这几日中,关于轮椅,大公又有了新的想法? 一想到这个,所有地灵都不淡定了。 火辣辣的目光全都投注在米歇尔身上,比看到美酒大肉,以及脱个精光的地灵美女都还要热烈。 不过几秒钟的功夫,米歇尔就觉得身上似乎要被地灵的目光烧出十几个洞来。 其实就是一时口误,他没有那种死命夸,可劲儿夸,没皮没脸夸的马屁精功力,只是难得想拽个文,结果给自己拽进沟里了...... 不过还好,米歇尔试椅子的时候,也的确想起了一些新问题,倒还有可以解释的东西在。 他也不敢说一半藏一半的逗人,万一这群小个子一起扑上来,就算安比里奥扛得住,自己现在不良于行,就算只是挨着碰着了,也绝对吃不消的。 于是米歇尔拍了拍轮子,认真地说道。 “这轮子,你们是用什么做的?” “精铁,是地灵的秘藏技术,比铁要坚硬十倍以上。” 领头的地灵笑眯眯地回答道,心下却暗忖:看来问题就在轮子上。 “精铁虽然坚固,但是太硬,想必工艺也一定不会简单到哪里去。如果轮子坏了,还得再做一个配套的轮子,无疑是一种浪费。” “你们可否想过,用一种皮制的中空圆形轮子,里面充满气体,在这金属轮子上做出暗槽,再将那个皮制轮子装入其中。” “皮制轮子充满气,就可以让金属制的轮子远离地面。即使坏了,做一个皮制的轮子,也比做一个精铁的轮子要省功夫。” “而且轮子上最好做上花纹,这样即使在平坦无物的地面上使用,也不会打滑。” “对了,如果遇到下坡,用手刹住轮子未免危险,为了安全考虑,你们最好能做个控制速度的部件,这个需要慢慢考虑。” 轮胎这件事,也是米歇尔在试轮椅的时候,轮子被草丛里的小石子硌了一下,却把他震得不清,和以前骑自行车的感受相差太大,脑子里才突然回忆起来的。 『怪道感觉自己好像一直忘了什么东西,居然是轮胎......』 想到这里,米歇尔也不由得苦笑。 听了他的话,地灵们早就疯了一样的讨论了起来,丝毫不理会他们究竟站在哪,主人是否还在,眼瞅着争着争着,就要卷袖子起拳头了。 第六十八章 府上新成员 又是领头者将众地灵的争吵压了下去。 虽然他也很激动,但是既然身为工坊数百地灵工匠的首领,自己就有必要把这群混蛋大吵大闹的胡闹行为,最低限度得,只允许发生在工坊内——好歹别丢脸到外人面前去,毕竟还有一个亚人熊族在。 对于态度高傲、冷淡,甚至隐隐带着一种‘瞧不起天下众生’范儿的精灵,性子直接热情,又暴躁冲动的地灵会看不过眼,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同样,在自己认可的方面,地灵会尊重比他们强,比他们知道得多的人。 如果对方还愿意把自己的长处或者优势的秘密,无私地和他们分享,地灵简直可以为了对方出生入死。 而在地灵认可的许多方面中,新技艺,新技巧,新想法,就是他们最最看重的一方。 于是,将自己所知倾囊相授,而且态度真诚,并不似他们所知大部分精灵作态的米歇尔,很快就被地灵们划入了自己人的范畴。 而在工坊内,毫无怨言被众人拉来扯去,陪着一起熬过夜,喝过酒,吵过架,还不小心误中了几拳的劳伦斯,也早就成了地灵们的‘自己人’。 对于这些小矮子们而言,在场的外人,就只有安比里奥一个人。 不过既然有外人在场,那么很多事,该收敛的还是得收敛,该小声的还是继续小声着吧。 本来,米歇尔那张虽然很美,但是(在众地灵的眼里)太瘦的脸,看起来顶多只是不那么刺目,毕竟之前只是听劳伦斯转述,地灵们并不曾亲眼见到过米歇尔本人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如今聊过了,问过了,地灵们很满意,很高兴,很激动,恨不得上去给他们新鲜出炉的‘精灵兄弟’一个亲切的拥抱,再把对方邀请回家,狠狠灌上一顿美酒,大醉个几天几夜,才算是尽兴。 不过热情好客之前,对于新技艺的追求,才是排在这些地灵匠人人生目标中的第一位。 所以,地灵们此时早就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回去,使劲钻研,再大声地吵上一架,最好能动一动拳头...... 不过地灵工坊里的领导者,也是最出色的地灵匠人夏夏塔夫,却想得更多。 于是他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大胡子,也不再抱拳,笑弯了两个小眼睛,开口就说。 “大公阁下,我还有件事希望您能答应。就是刚才您所说的那些新东西,能不能同意我们工坊用在别的地方?当然,我们一定会提前告知您用在哪里,怎么用,如果您不答应,我们就绝对不会开工,行不?” 比起刚才,夏夏塔夫此时态度和神情,更显得随意和亲近,就像是在和一个交情不错的朋友讨价还价一般。 “可以,我不介意你们把轮子还有轴承用在什么地方,但是做出来的东西得让我看一眼。” 听了这话,夏夏塔夫开心地直摸胡子,一时扯到打结的地方,疼得他龇牙咧嘴。 米歇尔说的这个条件,基本已经不算什么条件了,即使对方不说,地灵们也会将东西送上门来。 因为,说不得他多看一眼,就又能为地灵们提供什么新想法和技艺,比起已有的,未知的东西,才更值得地灵们疯狂。 现在的地灵们,可是真正把米歇尔当做极其亲近的朋友来对待了。 于是,面对朋友时毫不客气的地灵们,包括夏夏塔夫,热情地朝坐在轮椅上(他们眼中的)瘦弱精灵说着,以后一定要邀请对方来做客的话,然后极其随便的道了个别,就纷纷快走离开了花园,准备回去研究米歇尔提到的那个‘皮制轮子’了。 看着地灵们从刚进花园的谨慎,到如今随意得像是离开老友家的态度,劳伦斯有些转不过弯来。 和地灵们也在一起混了几天了,劳伦斯多少也知道一些,对于他们来说,越熟悉的人,相处时就越没大没小,简直可以称得上没皮没脸。 不过自己来,除了地灵们想要见一见大人之外,还有一件事...... 劳伦斯朝着米歇尔开口。 ...... 属于米歇尔的这座府邸并不大,那也是和当时其他的贵族宅子相比,若是放到现代,也算得上是个配置齐全的小别墅。 所以,即使米歇尔和劳伦斯各自拥有一个房间当做卧室,还有一些用作厨房、浴室、客厅、书房、杂物间等用途的房间,再被安比里奥霸占了一间空房间,多余的屋子还有三处。 所以这么一看,说实话,这处府邸其实也真得不算小了。 如今,就在一楼的一处空屋子,没错,还是劳伦斯隔壁那件,铺着柔软洁白被褥的床铺上,正躺着一个男孩。 男孩很瘦,几乎可以说是瘦骨嶙峋,平躺着的时候,骨头的线条透过衣服依旧突兀得根根分明。 伤口可以治,记忆可以抹,但是胖瘦,真得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转变的,除非其人‘天赋异禀’。 营养不良,导致男孩橘红色的头发显得暗沉枯黄,就跟浇湿了的转头一样,看起来脏脏的。 所以昏迷的男孩刚送到米歇尔这里,就被一脸嫌弃的他扔给了劳伦斯,让对方带着这个看起来脏兮兮的臭小子下去,先好好搓一顿,洗干净了才允许上他家的床铺。 这会儿被劳伦斯生生脱了一层皮,又换了一声新的衣服,男孩才被塞进了床上。 腿没好利索,手却开始渐渐没了知觉,米歇尔只得老老实实地坐在刚被地灵们送来的新式轮椅上,并且让安比里奥在不远处守着。 没办法,自己可是挨过这臭小子一刀,即使诺瓦说过人的记忆已经被抹了,但是万一他们下手不够利索呢? 男孩睡得很安稳,橘红色的短发翘得乱七八糟,随着主人的呼吸不时小小地颤动着。 很快,尖细粗糙的指尖动了动,男孩死死挤了挤眉头,眼皮一颤,微微地睁开了。 『说实话,这臭小子的眼睛是真得好看......』 不得不说,米歇尔会心软的原因,也和这双犹如雨后晴空的眼睛,有那么些些说不开的关系。 自己灰紫色的瞳色,美则美矣,就是不带表情看人的时候,泛着冷,远远一看,好像无时无刻不在翻白眼...... 掐灭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想法,米歇尔全神贯注地看着男孩的动静,心想一旦发现对方看见他时,露出什么不对的表情,他就立刻召唤安比里奥掐死他。 蓝如托帕石的眸子,看着天花板眨了眨,又眨了眨,然后扭头,往米歇尔和安比里奥所在的方向看过去。 男孩一脸迷茫,又带着几分怀疑和犹豫,动了动因为缺水而显得干瘪的唇。 “爸爸?妈妈?” 米歇尔动了,安比里奥也动了。 “你放手!安比里奥,你放手!让我掐死他,让我掐死他!” 力大无穷的安比里奥,最终以武力,把气得张牙舞爪的残疾人士按回了轮椅上,然后看着床上因为两人的举动而受到惊吓的男孩子,露出一个几分带着善意的傻笑。 安比里奥可不管这个男孩将谁认作男谁认作女,只要能把自己和米歇尔认作是一对的人,即使只是说说,他都会对对方产生不错的好感。 但是米歇尔不同。 安比里奥那个大块头,如果被人认作是女的,大概对方不仅是瞎了,脑子也因为营养不良萎缩到芝麻大小了。 所以被认为是女的人,肯定只有长相颇为中性的自己。 即使曾经是女人,即使离‘背背山’只差一个拐角的路口,可如今的他,也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于是米歇尔小小的自尊心被强烈刺激到了。 这一刺激不得了,把床上刚醒过来的男孩吓得不轻,一时云起雨落,碧蓝的眼睛里盛满泪水,他张口又是一句。 “爸爸妈妈,别打我,我错了......不管什么错,我错了。” 米歇尔这次货真价实翻了个白眼,大气一喘,差点接不上。 见到米歇尔突如其来的怒火,还有过于激动的情绪,安比里奥也担心了起来。 他知道最近米歇尔的身体不是很好,自然,他也知道这一切和床上之人大有关系。 如果米歇尔对这个小男孩真得还怀有恨意,不用别人多说一句废话,第一个出手的人就会是安比里奥。 不管有多少人会阻拦,等把人摘了脑袋,或者生撕成两半之后,他会再带着傻笑听你们细谈。 不是安比里奥自负,想挡着他做一件事,不祭出一支军队来,是办不到的。 但是如今的他却能清晰察觉到,米歇尔对这个小男孩没有一分的怨恨,甚至还有一些淡淡的怜悯。 虽然安比里奥对男孩曾经的行为也起过杀意,但是他最注重的,却是米歇尔的心意。 等米歇尔冷静下来,男孩似乎也开始理解了自己的处境,也明白了自己眼前的两个人都是男人。 他一脸不安地看着那个长得很美,但是表情很凶的男人,还有那个长得很黑,而且看起来有点蠢的男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们是谁?” “我是谁?”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失忆人士开场必问的三个经典问题。 米歇尔心情不好,便扭过头去,懒得搭理男孩。 安比里奥只是一脸傻笑,偶尔用温柔的目光一脸宠溺地看着米歇尔,显然也不准备回答男孩任何问题。 一脸仍旧怒气未消的表情,米歇尔实则内心打着边鼓:人现在的确没记忆了,可自己真得要把对方留在身边么? 忽然,袖子被人扯了扯,他睨着眼瞧过去,男孩已经从床里爬了一半出来,探着身子,可怜兮兮地拽着自己的衣袖。蓝得透彻的眼睛,泪水已去,余红犹在,像是某种恳求蹂躏的小动物。 小男孩其实长得不错,只是太瘦了些,便显得更可怜,于是被对方用这样的神情盯着,米歇尔不知不觉间就卸下了一脸冷硬。 『罢了罢了,就当给劳伦斯找个人分担工作了。』 “我是这里的主人,他是我的客人。” “至于你,你叫卢西弗,今年六岁,是这府上刚招来的佣人,之前你干活时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摔倒了脑袋。” 之前头脑发热做出决定后,米歇尔也有些懊悔。 但是话已出口,事就得办好,所以他思索了很久,才为对方准备了这么一个身份。 虽然雇佣童工,还是一个六岁的童工,有点对不起良心,但是一个对大公阁下做过不敬行为的混小子,劳伦斯利落地回绝了认下对方做自己亲戚的提议,就只能让他成为一个‘孤儿’童工了。 至于名字另起,也是出于‘赫莱尔’这个名字已经闻名大街小巷——作为刺杀大公阁下的凶手而闻名,所以米歇尔不得不做的考虑。 至于外貌,现在对方还小,把人在府中养个十年,即使之后走出去,还有谁能把一个半大小伙和那个刺杀他的人联系在一起。 “卢西弗?” 男孩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只觉得极为生疏,一脸迷茫的同时,心里暗暗奇怪:这个真是我的名字? 但是他看着那个长得很美的男人,此刻正一脸认真地看着自己。 那双灰紫色的眼睛明明看着冷冷的,不知为何,却让自己有种想哭的感觉,好像他做了很多对不起对方的事。 男孩突然又觉得,就算自己以前不叫卢西弗,以后也应该用这个名字一辈子。 于是,从那天开始,米歇尔的家里,多了一个父母双亡,叫做‘卢西弗’的小佣人。 卢西弗生活在之前的家里时,每天就是里里外外的做家务活,自然手脚不慢。 但是劳伦斯并没办法对他完全放下心来,所以只是让卢西弗负责打扰一楼的客厅,以及后头花园的枯枝落叶。 于是,惊讶于自己需要做的事居然如此轻松、如此少的卢西弗,不知道何为,有种极度的惴惴不安。 即使没了以前的记忆,卢西弗好像也隐隐察觉到自身对外面世界的恐惧,就好像是只要自己离开了这座庄园,王国再大,也不会有他的容身之处一样。 第六十九章 暧昧渐生 害怕自己变得可有可无,最终沦落到被赶出去地步的卢西弗,开始拼了小命地抢着帮劳伦斯干活。 即使一开始,还会被劳伦斯吹胡子瞪眼所吓跑,等到后来发现对方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纸老虎后,卢西弗抢活就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有时候甚至还会朝对方得意的一笑,颇有些孩子式的调皮。 因为从来没接触过这种类型的熊孩子,直接导致这些日子以来,劳伦斯感觉自己老了十几岁。 如果卢西弗有什么不当的举动还好说,偏偏人家只是抢着干活,还是一片好心,而且大部分做得还不差。 想到这里,他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于是没几日,在这样极度热切的互动下,劳伦斯和卢西弗很快已经融洽得像一对真正的祖孙一样。 午后的花园,米歇尔拿着茶杯,伴随着劳伦斯的咆哮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从他眼前风一样的挂过去。 “臭小子,你是不是把我养的花拔了!” “没有啊!我只是拔了几根野草而已啊!” “那就是我养的花啊!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没错,只有亲祖孙才会这样喊打喊杀的。 米歇尔揉着有些发疼的太阳穴,又从桌上拿了果汁抿了一口。 从今天一早睡醒,他的右手从肩膀开始到指尖,已经彻底没知觉了,但是同样的,双脚也回复的差不多了,但是因为坐惯了轮椅,还是让安比里奥推他到的花园晒太阳。 看着劳伦斯揪着卢西弗的耳朵,喋喋叨叨训个不停,米歇尔有些出神,算起来,这样平静简单,又满是生活气息的日子,他有多久没有好好过过一天了? 毛绒绒的披肩落在肩膀上,手上的杯子被一只大手拿走。 “冷了,我给你去换热的来。” 声音里满是不赞同,也有着显然易见的关心。 “安比里奥,我想过了,以后在外面,我怕是只能坐一辈子轮椅了。” 没有问为什么,离去的脚步声只是顿了一顿,又渐渐往远处而去。 “好,我推你一辈子。” 米歇尔咧开嘴,兀自笑得开心,眼眶却微微泛红。 没错,他不是一辈子不会走,还可能会瞎,手也会出问题,但是瞎和手,都可以掩饰过去,腿不行。 如果今天自己坐轮椅出去,明天又走着出去,过些日子又坐上了轮椅,别人会怎么想? 他不想把‘米歇尔’变成疯子,却也没办法和别人解释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格蕾娜第一个就饶不了他。 除非在不良于行的时候,他能够拒绝一切外出的活动,但是眼疾或者手上的问题,在外出的时候,同样会为自己带来困境。 而且他也不能保证,真的不会出现什么逼不得已的情况,以及必须要自己立刻出去解决的问题。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一劳永逸,那就是将自己腿上的这个问题,在外人眼里,变成永久的毛病。 这也就代表,只要出门,自己就必须坐上轮椅。 这个决定,米歇尔做得不轻松,因为要尽职尽责地扮演好一个残疾人士,很多地方需要注意,同时,很多地方会变得不方便,比如上下马车,就必须要有人把他抱上抱下的。 安比里奥口口声声说着喜欢自己,但是米歇尔无法确定,他是否会为一句‘喜欢’,就愿意像个仆人一样,鞍前马后的照顾一位残疾人士...... 说到底,米歇尔对自己毫无信心,也对安比里奥毫无信心。 很快,熟悉的脚步声又从远处回来了,接着,一杯还蒸腾着袅袅雾气的果汁,就放到了米歇尔手心里。 安比里奥想把手抽回来,却发现有一个小小的力道拽住了自己,像是被树枝勾住了一样。 他愣了一愣,发现是米歇尔正拉着他的袖子。 安比里奥弯下腰探过身,刚准备开口问为什么,就觉得眼前银光一闪,然后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蹭过自己脸上。 等他回过神,身前的轮椅中早就空无一人,只剩了一根淡灰色的披肩挂在轮椅的扶手上,晃晃悠悠、摇摇欲坠的模样。 『恩......刚才发生了什么?』 安比里奥摸了摸自己的脸,明明应该是一头雾水的,不知不觉地,他又笑了起来。 可事实上,安比里奥连自己在笑什么都不明白,就这样傻傻的,露出八颗雪白的大牙齿。 一老一小躲在墙角,眼睁睁瞧着眼前这一幕的发生。 “大公阁下居然喜欢那个大笨熊?” 卢西弗瞪大了眼睛,一副见了灵魂的模样,然后脑袋上就狠狠挨了一记。 “说什么呢,赶紧去把我的花找出来再种上!” 卢西弗吃痛地捂着脑袋,小声嘀咕。 “就算现在种上也活不了了......” 在劳伦斯反应过来再狠狠敲他一记之前,卢西弗撒丫子就跑,眨眼就跑没影了。 “这臭小子!” 劳伦斯从鼻子里狠狠出了一口气,看着那个依旧傻不愣登站在原地只知道笑的熊人,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轻轻地叹了一声。 ...... 希斯特猛地一跳,又‘咚’地一声砸回了桌面,因为砸得太厉害,脚一时震麻了,让他不由自主地往后蹬了蹬长满了毛的雪白后腿。 因为受惊,希斯特后背上的毛都炸了起来,整个身体像是膨大了一倍。 “你说,大公阁下好像亲了你一下?” 安比里奥捂着脸,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忧郁,一会儿迷茫,不像是被人亲了,倒像是被人打傻了。 希斯特看着安比里奥这个表现,渐渐冷静下来,毛也塌了下去。 “二哥,你该不会是刚睡醒,还是在外面吃了什么有毒的果子。” 被自己机灵的弟弟一问,安比里奥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连对自己是不是真得被人亲了,都产生了疑问。 “我不是刚睡醒......果子好像,好像也没有吃......” 希斯特的小鼻子耸了耸,一个他自认为绝妙的主意浮现在脑海。 “如果大公阁下真得‘主动’亲了你,那代表他肯定也喜欢你。” “不如二哥你正经示爱试试。” “就算被拒绝了也没事,反正也习惯了......” 并没有将希斯特最后一句话听进去,只听到正经示爱,安比里奥就双眼一亮,转头冲了出去。 『总觉得二哥还是会把这次的事搞砸的......算了,还是先躲起来吧......』 希斯特一蹬桌子,眨眼就跳进了花坛里。 ...... 梵林内的斗技场,建筑整体上都十分类似罗马斗兽场,从外观上看起来正圆形的建筑,俯瞰时却是椭圆的。 外侧的围墙共分为四层,上面有无数门洞,内侧却是阶梯型的看台,从上至下,包括最顶层的站台,共可容纳几万人入座。 斗技大会是一年一度举办的,时间一般都定于春夏交替的时间,但是每周会进行一场小型的斗技比赛,五天的时间用来报名,剩余两天的时间用来进行赛事,也算是生活在梵林的人们平时难得的娱乐活动。 比赛一般分为竞技比、擂台战和死斗。 竞技比,指选手一对一进行单纯魔法或者单纯武技的交流,又称魔比或者武比。规则很简单,不允许出人命,也不允许同时使用魔法和武技。 擂台战,顾名思义,挑战者与被挑战者在限制区域内进行比赛。 是否可以使用魔法或者武技由擂主决定,所有身处斗技场上的人,包括其他赛事的参赛者以及看台上的观众,都可以挑战擂主。只要有一方投降,或者被逼出限制区域外,就算胜负已分。 比赛直到再无人敢挑战擂台上的胜者为止就算结束,同样也不允许出人命。 死斗则稍稍有些不同,一般来说死斗双方都是各自提前决定好的对手,不存在由斗技场的工作人员随机安排的状况。 比赛一旦开始,不死不休,除了不能借助场外的援手,一切方法百无禁忌。 ‘只有活着的人才是唯一的胜者’,这点是死斗唯一的信条。 原本擂台战还有多人混战,但是因为战局混乱无法控制,导致参赛人员经常出现死亡,于是被取消。 今天的斗技场内,正传来如雷鸣般的欢呼声、喝彩声,无数观众正在为了赛场上比赛的双方进行加油。 米歇尔坐在看台上,颇有些兴致地看向下方场地中央的擂台,上面有两个光着半身的汉子正在进行纯粹的肉体搏击,不使用武技,也不使用魔法,单纯的力量比拼,有些像现代的自由散打。 今天安比里奥突然说要带他来看什么斗技比赛,一直以来出门都是为了做‘正事’的米歇尔想了想,便点头同意了。 就算再怎么宅,毕竟这个时间没有电脑和手机,书也总会有看完的一天,出来看看就当散心了。 在斗技场,除了为平民提供的开放式大看台以外,还有十几间单独的小包厢供贵族和有特殊要求的客人使用。 斗技大会进行的那段时间,这十几个小包厢根本供不应求,一般都是由好几个大贵族凑在一起,才能勉强挤到一间,一些小贵族根本只能到看台上去和平民抢位子。 幸好最接近斗技场的两排看台和上面的看台间隔较大,勉强也能供那些贵族以及他们出行携带的护卫坐下。 不过今天不是斗技大会,只是普通的斗技比赛,所以包厢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富裕的。 一位是拥有‘圣剑’之称以及十元老地位的大公,一位是上一届的全国最强者,两人要一个包厢根本不在话下,而且米歇尔如今身体上‘十分不便’,也根本不想和别人去挤外面大看台的位置。 谁知道安比里奥把他推到这里后,就说自己忘记拿东西了,扔下米歇尔一个人离开,到现在还没回来。 分心这会儿,擂台上又一个打擂之人被扔出了场外,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在如雷轰鸣一般掌声后,全场都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敢在上去挑战:如今的擂主已经将整整六人以不同方式打下了擂台,实在是没有人再敢上去与其争锋。 很快,擂主就在看台上所有人和亚人敬畏的目光和热情的喝彩,以及长短不停的口哨声中,如英雄一般雄赳赳气昂昂地下了擂台。 “我们下一场赛事有些特别。” 站在擂台上的主持人,露出善意却又有些暧昧的笑容。 “擂主需要来自我们全场所有人的祝福!” 聚集了几千人的看台上,在主持人的话音结束时,有那么两三秒,是彻彻底底的,毫无声息的安静。 紧接着,就是震天撼地的叫好声和停不下来的笑声,简直比刚才欢送之前擂主的动静还要大。 这有些奇怪的话语和反应,倒是把米歇尔弄糊涂了:这需要全场所有人的祝福是什么意思? “有请我们下一位擂主,上一届的全国最强,安比里奥阁下。” 米歇尔眨了眨眼睛:自己应该是没听错吧?主持人说的是安比里奥?他不是去拿东西了,怎么又到擂台上去了? 不一会儿,从场内的入口出现的,果然是安比里奥那个家伙。 他一边走,一边还不时地转头朝包厢这里看过来,米歇尔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安比里奥一上了台,主持人就贱兮兮地靠了过去,朝着看台上不断起哄地众人喊道。 “现在,就让安比里奥阁下当众宣布,哪一位是他要示爱的对象。” 所有起哄声都停了下来,众人都专注地看着安比里奥,包括坐在包厢里的米歇尔。 『不会吧......』 根本不用预感,米歇尔脑中警铃大作,再待下去,除非自己能当众再拒绝对方一遍,不然就算他沉默,也会被其他人当做默认。 其实自己现在大可以转头就跑,就当什么都没听到,偏偏米歇尔觉得明明已经痊愈了的脚,好像哪里又出了问题,不然怎么会软得一点都动不了呢? 根本不等他再犹豫下去,安比里奥转过头,背负着数千人的目光,朝包厢这里喊道。 “米歇尔,我喜欢你!” 第七十章 皇帝不急 亚人信服实力,尊重强者,所以他们一族的求爱方式十分简单,只需要在心上之人面前表现自己的强大就好了。 其中最正式的方式,莫过于在斗技场上设下擂台,以一敌千的方式,来展示自己的勇武。 当然,不可能真让每一个观众都上来挑战,一般来说擂主能扛得住七八个人的车轮战,就已经十分了不起了。 而且大部分人有心成全的时候,上了擂台也不会真得拼尽全力,就像刚才主持人所说的,‘祝福’才是主要目的。 除非运气不好,正好撞上了情敌在场,不然不会真有人玩了命的和擂主死磕。 而这种方法对于女性亚人来说,几乎是类似求婚的告白了,而且是最浪漫,最正式的告白。 所以,当站在擂上的主持人说,擂主需要在场所有人祝福的时候,众人立刻都明白了对方要做什么。 可问题是,当安比里奥说出米歇尔这个名字的时候,众人都面面相觑:米歇尔是谁?为什么听起来这么熟? 米歇尔已经和平民的阶级相差太远,导致没有人敢称呼那位阁下的全名,普通人对于他的代称都是:大公阁下,十元老,圣剑等等。 如果看到对方的脸和那头标志性银白色的长发,众人还能一眼认出来,可米歇尔所坐的包厢窗口设置过特殊魔法,外人是无法看到里面之人的。 所以这会儿安比里奥猛地吼了这么一嗓子,所有人都懵了。 如果只是没听过也还好说,偏众人又觉得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好像哪里听过一样,于是一时都糊涂了。 沉默了很久,不知是谁第一个,惊讶地叫了一声。 “莫非是,大公阁下!” 于是所有人都想起了前段时间,安比里奥一直在骚扰大公阁下的事。 可亚人会选择以打擂的方式来告白的前提,几乎都是以双方已经是互生好感,基本都要谈婚论嫁的情况为基础。 虽然安比里奥是傻了些,总不会连这点都不明白吧? 看台上,数千观众都小声地和身旁之人聊了起来,一时反倒把站在擂台上,等着被人挑战的安比里奥冷落了。 于是安比里奥尴尬了,被告白的米歇尔也尴尬了,他现在只想举起自己屁股底下的轮椅,朝着擂台上那个混蛋砸过去。 砸不砸得中,砸不砸得死另说,起码要表示自己的态度。 这时,台上一个亚人站了起来,安比里奥双眼一亮,顿时跃跃欲试,结果对方脚下没动,先朝着擂台喊了几句。 “安比里奥阁下,不是我们不愿意上台,问题是就算我们上去了,在你手下也待不住半分钟啊。” 虽说上台的确是为了祝福人家的恋情幸福美满,可前提是自己也不能输得太难看啊。 用自己的脸面成全别人,那不是好心,简直是父母心了啊! 而且众人原本想说的是,就算我们祝福你了,你也追不到大公阁下,但是出于对强者的尊重,和对安比里奥的同情,他们换了一个委婉的,不太伤人,虽然也的确是事实的借口。 亚人说完事实,又坐下了,接下来的五分钟,数千看客和安比里奥玩着大眼瞪小眼。 在主持人抽搐的面部表情中,安比里奥被客客气气地哄下了擂台,只能灰溜溜地回到了包厢。 他抬起头,迎面对上的,是坐在轮椅上的米歇尔,那一脸如淬了毒一般微笑。 于是这一天,安比里奥精心策划的告白,果然如同希斯特不好的预感一样,成了一场丰富全梵林人们茶余饭后谈资的闹剧。 安比里奥本人也被关在了米歇尔府邸外足足一个礼拜,直到某个深夜,某只大黑熊熬不住相思之苦,直接翻墙溜了进去,被‘毫不知情’的劳伦斯和卢西弗痛打了一顿。 最终,米歇尔因对方的厚脸皮和苦肉计而心软,这条禁令才算是解除。 而某个出主意的小兔子,在被自家的二哥狠狠收拾了一顿后,还被没收了一个月的胡萝卜口粮,只允许他吃白菜,一双红色的小眼睛几乎都要熬绿了。 ...... 不知不觉就是一个冬天过去了,因为米歇尔不愿意出门,安比里奥一直老老实实守在他身边。 天气寒冷,米歇尔倒是不介意身边有个像火炉一样的家伙,还方便自己随时取暖。 而安比里奥也在这府里,发现了一个比他弟弟更聪明,也更靠谱的人物——劳伦斯。 虽然活了半辈子,不曾结婚,也不曾有过自己的孩子,但是劳伦斯毕竟比安比里奥多经历了风雨几十年。 俗话有云:咱没看过猪跑,好歹也吃过猪肉啊。 两个月的时间,在劳伦斯时不时的‘贴心小建议下’,安比里奥和米歇尔的相处,几乎是一路高唱着凯旋突飞猛进,就算称不上是恋人,几乎也可以算是友达以上了。 然而,自从米歇尔主动了一次以后,他却开始变相地回避了安比里奥所有明示暗示,表达自己想要继续进一步接触的意思和机会。 米歇尔又一次将想要一亲芳泽的安比里奥打发去书房找书,在对方的身影彻底从自己视线中离开后,脸上挂着的淡定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双手捂着脸,发出一阵又一阵地哀怨叹息。 『自作孽不可活......就算知道自己会是下面的那个,但是前门和后门也差太多了,而且自己现在也没前门了......』 在现代吸收了多国教学理念的米歇尔,自然知道男人和男人之间做那档子事,必定是一个在上,一个在下。 上面那个不说,下面那个不容易爽不提,别到时候弄得血流成河,好似大姨妈途经一般壮烈就已经十分不易了。 在看看自己和安比里奥......谁上谁下还有疑问么!还有疑问么! 『还不如自己当女人那会儿,好歹只用痛一次,只需要流一次血,若是用男儿身又摊上那头大黑熊,简直堪比天灾级噩梦。』 他倒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流的血不是红色,也不会出现‘血流成河’的悲壮画面。 不过,就算血换了个颜色,那不还是自己的血嘛? 鉴于这个问题不仅涉及到自己之后的幸福,还有之后的‘性福’,米歇尔瘫着一张美丽的脸,还是决定让安比里奥暂时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 于是两个月过去,到了春暖花开、草长莺飞、母猫叫春的季节,两人的关系也依旧维持在最基础程度的牵手以及抱抱,简直纯洁得不能再纯洁。 甚至一度纯洁到连卢西弗都看不下去,在他向安比里奥出了几个不靠谱的馊点子后,就被劳伦斯一脚踹去了花园修剪花枝。 “主人,你为什么有时候对安比里奥阁下很好,有时候又爱答不理的?” 卢西弗借着送果汁的机会,悄悄地跟米歇尔打听着,想着是不是能套出点有用的情报。 因为两个月窝在房子里,能看的书都看完了,又暂时进入了阅读的‘冷淡期’,闲极无聊的米歇尔,就让安比里奥顺手指点指点卢西弗的武技,他好在一边看个热闹,所以安比里奥也算是卢西弗半个师傅。 如今师傅‘有难’,徒弟必然要‘出手相助’啊! 看着卢西弗一副小八婆的样子,米歇尔懒懒地抬了抬眼,又恹恹地把眼睛耷拉下去,显然一副‘不愿与人言’的模样。 但是‘小八婆’热情如火,显然并没有因为米歇尔冷淡的态度打击到,反而越发积极主动。 “主人,你说说看嘛,如果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可以说出来,我帮你一起哎哟,痛,痛,我的耳朵,耳朵!” 卢西弗龇牙咧嘴地踮着脚,想要缓解耳朵被人扯起的剧痛,但是不管他怎么踮,都绝对不会有正拧着他耳朵的劳伦斯高。 “臭小子,不要打扰大人,赶紧给我干活去!” 自从卢西弗来了以后,劳伦斯觉得自己离一名合格的‘绅士’越来越远了。 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挨了一脚,卢西弗一手揉着耳朵,一手摸着屁股,嘀嘀咕咕地说着。 “再踢我,我就把你养得花都当杂草拔了。” “臭小子!你再说一遍!” 在劳伦斯呵斥之前,卢西弗早就跑得没影了。 “咳,我去看着那个臭小子干活。” 劳伦斯尴尬地咳了一声,顺手就把卢西弗刚送来的果汁连着托盘又拿了下去。 米歇尔一头黑线地看着这一老一少,只觉得那个小混蛋把他原本十全大补,呸,十全万能的完美管家,给活活折腾成了一个更年期的老妈子。 两人的身影刚从门口离开,又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那个......” 安比里奥想着刚从劳伦斯那里问来的主意,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说话罕见地半吞半吐起来。 “过几日,有春日集会,你,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么?” 『春日集会?那是个啥?』 米歇尔一脸迷茫。 看坐在轮椅上的人默不作声,安比里奥松了口气,扬起一个大大的,露出八颗整齐大牙的笑容,又抢在米歇尔开口前,自说自话地截断了自己的问题。 “还是算了,其实那天挺吵的,出去也不太安全,还是以后再说吧。” 这会儿安比里奥已经把劳伦斯叮嘱的,一定要将米歇尔约出去的话丢在了脑后。 不管是不是能增进感情,又或是在外人面前确定了他们的关系,一切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没有米歇尔的心情和意愿重要。 『反正不管他喜不喜欢我,这辈子我都会缠着他的。』 再次确认了这点,安比里奥挠了挠后脑袋,带着一脸傻乎乎的笑容,准备转身离开。 “早上,早上几点出门。” 米歇尔哪里看不出那头大黑熊笑容里的失落,一时怔忪,回过头时,话已经说出口了。 『算了,在家里宅了两个月,也是时候出去晒晒太阳了。』 『是的,就是出去晒太阳......才不是因为心软什么的......』 看着安比里奥露出真正的,他标志性的,开心又傻气的笑容,米歇尔也不自觉跟着笑了,像是有一道冬日的阳光照进了心里,晒得身体暖洋洋的。 ...... 梵林的市场,集会是一年不断的,只有少数几个日子会停止开放,但是春日集会有它的特殊含义。 作为开春以后的第一场大型集会,春日集是商铺店家的好日子,形形色色的商家会在这一个礼拜内造足声势,是真正意义上的热闹非凡。 各种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包括地灵们新制的机巧玩意儿,包括亚人们在广场上的竞技表演,包括人族织出来的各种精巧服饰和配件,不仅是梵林,也会吸引无数附近城镇的人前来游玩购买。 这一个礼拜,同样也是年轻男女的好日子——春天总是能和这种事联系在一起,大约还是动物的本能在身体里叫嚣着。 春日集会上的规矩,无论男女,都可以向自己心仪的对象送上鲜花,而被赠与的一方是不可以拒绝的。 如果被送之人也有意的话,就会进行回赠对方和自己手腕上的手绳成对的另一条。 然后这七天,就会成为这对小情侣的狂欢日——之后能不能成就佳话,倒是另谈了。 总而言之,这是令整个梵林的年轻男女陷入狂欢的日子,他们尽情地享受着青春、自由和爱情,带着浪漫气息的回忆将会伴随他们一生,直至老去,直至形体消灭。 小时候的米歇尔也曾参加过春日集会,直到他成长到足以被爱慕的鲜花,淹没到连人都找不到的那一天开始,米歇尔就再也不去参加春日集会了。 别人的狂欢宴,对于米歇尔来说,是实打实的灾难。 然而这一点,换了新芯子的米歇尔并不清楚,傻乎乎的安比里奥则没考虑到,原本该考虑到的劳伦斯......人有失手、马有失蹄。 劳伦斯知道春日集会上人很多,可正是因为人多,他才觉得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将米歇尔和安比里奥之间暧昧不定的关系确定下来。 第七十一章 集会上的‘追悼\’仪式 不管是在一起,还是不在一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而这两个人,一个太过犹豫,一个太过在乎对方,于是一天拖一天,磨磨唧唧,没完没了。 他们倒是不急,可把围观的人急得要去了半条命,实在是需要有人在他们背后,给这两个浪费时间的家伙屁股上狠狠补上两脚。 即使出了这个看起来不算太好的点子,劳伦斯也相信安比里奥一定会保护好米歇尔的,自然没有太在意春日集会上,那些年轻的‘狂蜂浪蝶’会引来什么问题。 ......事实证明,劳伦斯对安比里奥的信任指数太过高了。 又轮到了手不得劲的日子,但是安比里奥还是坐着轮椅出门,他真正决定好的东西,很少会去改变,虽然主要原因是懒。 结果上马车前,卢西弗笑得一脸贱兮兮地往他手里塞了两条手绳。 米歇尔刚想问这玩意儿干嘛的,就看到对方早就跑得没影了。 『这小混蛋,逃跑的速度倒是一天快过一天......不对啊,就这么两根绳子,他逃命一样的,干嘛呢?!』 带着满肚子疑问,米歇尔和他的新型可折叠式轮椅,还有安比里奥一起上了马车。 要求把轮椅做成折叠式,就是因为之前安比里奥带他去斗技场时,整把轮椅带进马车里太不方便了。 回到家里后,米歇尔特意向地灵们要求,能不能把轮椅做成折叠式的,又大概描述了哪个位置和哪个位置是可以折叠的。 经过这么一趟,原本如同看宝贝一样看他的地灵们,眼神摇身一变,用看待他们祖宗,还是显灵祖宗的目光,直愣楞地看着米歇尔,愣是把他吓出了一身白毛汗...... 不过折叠技术,还得是扛得住反复折叠上百成千次,显然比单单做一把轮椅要废功夫多了。 半个月后,成品才姗姗来迟,却令米歇尔满意至极。 美丽的精灵,脸上露出毫无一丝遗憾的笑容,让几乎整整消瘦了一圈,甚至开始凸显身体线条的地灵们,都感到了心满意足。 然后,所有地灵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轰隆隆倒下了一片,接着鼾声此起彼伏,竟是一秒都没耽搁,直接就地睡了起来。 米歇尔颇为苦笑不得,大冬天的,也不好让他们就这么大咧咧地躺在自家花园里睡觉,只好让安比里奥把人都抱回他们搭成前来的马车上,让马车夫送他们回去。 至于轮椅,自然是留下了,这是米歇尔拥有的第三把轮椅了。 『感觉以后可以把它们排一排,轮椅的进化史......』 坐在马车上,闲极无聊的米歇尔摆弄完了轮椅,又开始看着卢西弗塞给自己的两条手绳。 现代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春心荡漾的时间,自己也研究过手绳的制作,太难的不会,但是一些比较常见的编制和打结方法,也懂那么四五种。 米歇尔手里的两根手绳,用编辫子的方法做成手绳主体,再配上抽线活结。 这是很简单的样式,做得也还算精致,一根银白色,一根纯黑色。 看着这怪异的配色,米歇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抬起头,往安比里奥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对方痴痴看着自己的目光,和标志性的傻笑。 狠狠瞪了那头大黑熊一眼,米歇尔下意识握紧掌心里的手绳收到了背后,闭上眼,作出一副闭目养神的模样。 可即便如此,他却仍旧能感受到那死不悔改的专注目光,想躲远点,可马车厢里就这么点大,怎么避都避不过去。 不知不觉,耳根子又不争气地悄悄红了一角。 马车在偏僻的地方停了下来,即便如此,待在马车内的两人依旧能听到从不远处传来的叫卖声、喝彩声,以及无数洋溢着青春与快乐的笑声。 太过热闹的动静,让米歇尔迟疑,动作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虽然自己的确不喜欢出门,却不代表他不喜欢热闹。 这是一个有些矛盾的观点,却是他的真实状况。 可因为身处现代的时候,不管再怎么热闹的场景,都只有他孤身一人,那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感觉,实在是糟透了。 不想看到周遭人同情的目光,也不想看到其他人快乐的表情——那些都是和自己位于不同世界的事物。 于是热闹和出门,从此高居于米歇尔‘不需要的存在’清单上的第一名。 “来。” 一只大手伸到米歇尔眼前,黝黑的肌肤上,可以看到各种细小的伤痕,以及发硬凸起的老茧。 『你到底在怕什么呢?』 米歇尔将自己纤细苍白的手搭了过去,被安比里奥以不会伤害到他的力道,紧紧地握在手心里。 滚烫的温度,从两人相连的手心一路传了回来,直往米歇尔脸上窜,带着某种惊人的高热,将本就美丽的脸庞渲染地更为生动。 『奇怪......也不是第一次牵手,为什么自己居然会这么紧张......』 因为注意力被转移,临阵欲逃的胆怯渐渐被米歇尔抛诸脑后,直到对上几十双瞪得连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眼睛,他才有些欲哭无泪。 『幸好是坐着轮椅,手脚都要发软了啊......』 出门的时候,米歇尔本来是想问劳伦斯要一件斗篷的,结果被对方狠狠批评了一番,大约就是一些‘堂堂大公在自己领辖范围内还如此畏首畏尾实在太过丢人’之类的言辞。 被唠叨得迷迷糊糊,等米歇尔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然站在了府邸门口,代替不见踪影的劳伦斯出现在他眼前的,是笑得只见牙不见眼的安比里奥。 可以用来掩盖外貌的斗篷也没了,留给他防身的,只有出门时卢西弗塞过来的,两根连手心都填不满的手绳。 『现在要怎么办?』 没等米歇尔做出什么举动,好充分表达自己对于身处这种境地的尴尬,一朵有着浅绿色的长长花茎,形如茉莉一般的淡粉色花朵,突兀地被递到了他的身前。 站在他跟前的人,鹅蛋脸上有着浅褐色的小片雀斑,棕色的头发梳成两根长长麻花辫,上面缀满了零碎的白粉色小花,穿着一件八九成新的黄色连衣裙,还系着白色的半身围裙,是一位十分普通的平民少女。 少女显然很是激动,晒成小麦色的脸颊上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捏着纤细花茎的手也在不断轻微颤抖,让人担忧那脆弱的花茎是不是在下一刻就会被折断。 “那个,那个......” 因为米歇尔迟迟没有拿走花朵,少女开始慌张了起来。 她张开嘴,努力地想要解释什么,可是结巴了半天,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急得眼眶都泛起了红。 可下一刻,那支被摧残得不轻的鲜花,从少女手中被一只纤细苍白的手取走。 米歇尔将花放在鼻前轻轻地嗅了嗅,微甜的花香像是少女简单又纯粹的心意一样动人,他抬起头,抿着唇笑了笑。 “谢谢你,花很好看。” “没,没关系,谢谢你!” 少女连忙摆了摆手,又鞠了一个近乎一百二十度的大躬,才露出泛着甜意的笑容,慌里慌张地跑开了。 有一就有二,很快,所有身在集市的人,都仿照着刚才少女的举动,为米歇尔献起了鲜花。 因为人数实在太多,大家都非常自觉地站在米歇尔身前排起了长队。 每个人将花递给米歇尔后,同样也会行一个绝对超过一百二十度的超大幅度鞠躬。 收了几支花后,米歇尔就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他在脑中以围观者的角度,来‘欣赏’了一下现场的画面,瀑布般的黑线就挂在了额头。 『这是在......吊唁?还是瞻仰烈士遗像?参观国家领导人的遗容,也就这个架势了吧。』 又接下一只鲜花,站在米歇尔身前的少年,用一脸严肃到仿佛给亲人上墓的表情,狠狠鞠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躬,才捂着脸跑掉。 米歇尔强忍着跳起来抽他们一脸的冲动,抽搐着嘴角,继续将递到自己跟前的鲜花接过。 幸好在场的人还不多,每个人手上也只递过来了一支鲜花。 在几十分钟后,用双手搂着几乎能阻挡自己视线的花堆,米歇尔总算是将排到自己面前的最后一人的花接了过来。 听着身后传来的异样动静,他磨了磨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很好笑?” “没有,噗,咳,没有。” 安比里奥一边回答着,一边推动着轮椅往前行进。 『干脆把黑的那根扔了算了。』 揍不动这头大黑熊,也揍不痛这头大黑熊,米歇尔只好把气撒在被自己藏在怀里的两根手绳上。 然而手一动,好不容易用双手搂住的巨大花束就开始摇摇欲坠,呈现即将‘山崩’的趋势。 想着送自己花的主人一定还在旁边看着,米歇尔实在不好意思让这座花山散落了一地,只好咬着牙用双手死死搂着,心里恶狠狠地想。 『一会儿,等我处理了这些花,就把那根破绳子也一起处理了!』 安比里奥推了一路,四周的人声却越来越小。 因为巨大的花束遮挡着前方的视线,米歇尔只能从两旁的环境来分辨,两人正在往偏僻安静的街道走去。 本来就是因为一时心软出的门,加上一开始就享受上了如此‘凄惨’的待遇,米歇尔对于游玩什么春日集会的心思,几乎可以说是凉透了。 就算两人现在打道回府,他都不会说一个不字,更别说只是往安静的地方去。 事实上,米歇尔现在也挺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好让自己把怀里碍手碍脚的鲜花,不声不响地全部处理掉。 轮椅缓缓地停了下来,他转头看了看两侧,都是用泥土铺成的暗褐色道路,再加上两人刚出来的那个街道,正好形成了一个‘丁’字型路口。 米歇尔昂起头,努力地把花压了压,才看到拦住了两人前进步伐的究竟是什么——那是一道长有十几米的斜坡,坡底有着一道宽宽的小河。 河水应该不深,从上面就能看得到河底铺满了各种五颜六色的鹅卵石,偶尔还有鲜花顺着水流飘过去。 『鲜花?』 忽然,米歇尔眼前一暗,只是眨眼的功夫,熟悉的味道蹿入鼻尖,失神的功夫,人带着怀里的花都被抱了起来。 把惊呼憋在嘴里,米歇尔赶忙看了看四周,发现视野内的确没有其他人,他才将心脏从嗓子眼挪回了胸口。 没有在意怀里人的动作,安比里奥谨慎地踩着斜坡,一步一步,扎实又沉稳地下到了坡底,在河边挑了一块干净的大石头,才把人放了上去。 直到屁股又落到了实处,米歇尔才略略松了口气:这里毕竟不是在家里,人来人往的,若是被瞧见...... 『就算真得被瞧见了,那又如何?』 因为这个念头,他呆了呆:那又如何?被人看到了,肯定不好啊!可到底哪里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米歇尔有些心虚,不敢抬头去看安比里奥的脸,只好低着脑袋去看河面。 这会儿,沿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又是一支有着纤长枝茎的鲜花顺着水流飘了下来,打着旋的经过了两人身前,又顺着河流往远处而去。 “把花都送到河里去吧。” 安比里奥笑着从米歇尔怀里抱着的巨大花束中抽出几支,扬手扔进了河里:他早看这些花不顺眼极了。 如果不是碍着今天必须收下花,也不可以随便将这些花处理掉的规矩,安比里奥只想着谁敢来送花,来一个揍一个,来两个揍一对,揍完了统统扔进河里,再扔几块石头下去活活砸死。 显然米歇尔没有感受到安比里奥内心歹毒的恶念,他只是看着这头大黑熊双管齐下,用两只手拿着花,几支几支的恶狠狠往河里扔的动作,微微挑了挑眉。 “等等。” 安比里奥扔花的动作一顿,面上显出被人戳破心事的不安,但是仍旧坚持着把手里的几支花都扔进了河里,才真正停下来。 “你这样扔......啧啧。” 听着米歇尔嫌弃的口吻,安比里奥委屈了:难不成,他还想留着谁的花不成么...... 第七十二章 不由得不认命 “你这样扔,何时是个头啊!” 米歇尔一脸痛心疾首,他怀里的花可不像现代那些坑爹花店一样,用各种包装纸裹得精细,还夹进了无数细小的干花。 把花束撑得又大又好看的同时,价格也能贵到你痛心疾首,恨不得抽出其中一支,付了钱就干脆地跑路。 那可是被他用双手死死搂了一路,花和花之间早就被挤得不成样子,地地道道、扎扎实实的‘一捆花’啊。 就安比里奥这个扔法,等花扔完了,他手早就麻成一个圈了。 “你应该像我这样!” 于是米歇尔做了一个身处现世时,他想都不敢想,只有美女可以享受的待遇,以及堪称土豪的举动:一扬手,怀里搂着的,数不胜数的,千姿百态,却又尽态极妍的娇花,被他像是稻草杆一样,毫无半分怜惜地撒进了河里。 河面顿时被无数七彩的芳菲占据,像是一条宏伟的花河,何其壮观的场面! 连这一幕的‘肇事者’都看得目不转睛,被眼前‘流水随落花’的景致美得说不出话来。 看米歇尔出手毫不犹豫、干干脆脆的模样,安比里奥这才又露出了标志性的傻笑,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裹得精心的纸包。 拆开纸包,被如此小心对待的,是一朵纯白的,白到甚至在阳光下泛着微微凛冽银芒,形似百合的鲜花。 安比里奥犹犹豫豫地,用颤巍巍的手将花伸了过去,递到米歇尔面前。 米歇尔砸着嘴,看着那一段‘花河’飘到了视线的尽头,正觉得有些不过瘾,谁知眼前又递过来一朵。 抬头,目光顺着拿着花的手臂往上看去,是安比里奥正挂着十分符合他性格的笑容,米歇尔没有多想,便将花接了过来。 『这朵花倒是挺漂亮的。』 接着一扬手,白影在空中呈现出一道抛物线的轨迹,精准地命中河面,眨眼就顺着水流飘出几米远。 看着那点小小的白影消失在视线中,米歇尔心满意足了,他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又拿着凑近闻了闻,花瓣和花茎揉碎成的汁染了一手的香气,有些苦,却也很好闻,就是有些黏腻的感觉。 他干脆弯下腰,将手伸进水里洗了洗,又从附近浅浅的河床中,捡了一颗晶莹剔透,像是某种宝石一样半透明的粉红色石头,准备带回家给那个小混蛋。 “好了,都处理干净了,我们回去吧。” 米歇尔甩了甩手上的水,笑着直起身,扭头看去,却对上安比里奥耷拉着脑袋,沉默着,失落着,甚至露出丝丝哀怨的表情。 那种表情,那种表情就像是,女孩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赴约会,结果男朋友抬头看她一眼,就指着女孩子嘴边新冒出来的一颗颗小痘痘,像是要断了气一样的狂笑。 『不不不......如果换成是我,大概不会露出这么怨妇的表情,应该会直接上去抢了他的手机,刷爆支付宝里的余额和花呗,恩,还有微信的。』 但是不管如何,安比里奥的神色,的确称得上是‘怨妇’级别,可他们刚才不还好好的? 『改变......是在什么时候?』 米歇尔突然想到了那一支被他‘一视同仁’,也抬手扔进了河里的漂亮百合花。 『不会吧......』 “那支,是你送的?” 安比里奥没有回应米歇尔的问题,可不管是目光和表情,都更哀怨了,简直如同对牛弹琴中的主人公——不是脑子带坑的弹琴能手公明仪,而是那头被迫听曲的牛。 不过看对方这个表情,米歇尔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可他现在能怎么办?花都飘远了,远得连影子也看不到了,自己又没那么大本事捞回来...... 米歇尔有些头疼,说实话,那花的确很好看,他也就是一时手贱,还以为那朵花是刚才安比里奥落在手里,因为他的壮举一时还没来得及扔出去的、,所以自己就顺了个手...... 但是该怎么安抚这头大黑熊呢? 突然,怀里那一白一黑两根手绳闪过他的脑海。 瘪了瘪嘴,米歇尔开始还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可仔细想想,反正这个也是卢西弗给他的,就算送人了也没损失,总比被这令自己头皮发麻的视线盯着要好。 『反正那个小混蛋把东西塞给自己的时候,也一定抱着这个想法。』 在看到手绳诡异的配色的时候,米歇尔就有了这种感觉,所以他才不想这么轻易地把东西送出去。 可没办法,谁让自己‘手贱’呢...... 从怀里摸出来的两根手绳,安静地躺在掌心上,一黑一白的颜色纯粹又分明,不管怎么缠在一起,总是能令人清清楚楚地将二者分开。 他清楚看到安比里奥因为自己的动作,原本满是失意的目光,一瞬间就跟贪财的盗匪,闯进了没有看守又堆得满满当当的库房一样闪闪发光。 吓得米歇尔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他握在手里的,不是两根破绳子,而是自己的卖身契。 不过,既然东西已经拿出来了,也就不会再收回去。 米歇尔挑了挑下巴,冲安比里奥说道。 “送你的。” 对于米歇尔小气巴拉又故作姿态的行为,安比里奥没有表达丝毫不满,他只是慎重地,又小心翼翼地,取出黑色的手绳,戴在那只纤细的手腕上,又朝着对方伸出自己的左手。 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米歇尔,因为安比里奥的举动,不知不觉也变得专注了起来。 他不知道春日集会什么约定俗成的规矩,也没有人给他解释过送花以及送手绳的意义。 米歇尔看着那张黑黝黝的脸庞,对方锋利霸气的眉眼中,满是紧张所带来的小心翼翼,在这微微透着冷意的初春天气下,挺拔的鼻尖上甚至还生成了细小的汗珠。 这一刻,他是真的因为这头大黑熊而心软了。 将白色手绳的活结松了松,才套进安比里奥的大手里,然后轻轻抽紧。 米歇尔原本更喜欢银白色的手绳,可很显然,这条本来就是为了这头大黑熊准备的。 直到拽动手绳的活结才能让人发现,银白色的手绳,足足要比黑色的手绳大了一圈,看来制作它们的人倒是很清楚两人手腕的大小。 这么被人‘关心着’,着实让米歇尔有些恼,就好像想做个什么事,结果全程被人围观不说,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还乐呵呵地指指点点,说东道西,告诉他怎么做才对,怎么做才好。 『等回到家,一定要给那一老一小找点麻烦做,省得他们一天天没事做,瞎琢磨别人谈恋爱。』 是的,给安比里奥套上手绳的时候,米歇尔终于不再逃避,开始老老实实地思考了下两人如今的状态,接着认命地叹了口气。 他们貌似都跳过谈恋爱这步,直接开始了‘非法同居’的生活。 而且一整个冬天,安比里奥连着好几个月都窝在他家里,就算府上的四个人都知道他们两个是清清白白的,其他人可会信? 每个人都是长了眼睛的,他们会自己看,会自己想。 就算米歇尔有着无数高不可攀的身份,以及绝对不容置疑的话语权,难道他还能管得了别人心底在八卦什么? 『这可真得只能是自欺欺人了,除了骗骗自己,这世上的瞎子还有多少......』 于是,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自己大概就已经‘不清不白’了。 想着想着,米歇尔又恨了起来。 自己在这世上活得这么小心翼翼,这么艰难,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好东西没怎么享受,还得时不时帮本尊收拾无穷的烂摊子和烂桃花,眼前这头大黑熊还尽给他找麻烦。 他是招谁惹谁了,居然被这群混蛋生生逼得‘弯了’,他们可真有想过自己到底愿意不愿意? 想到恨处,米歇尔举起那只皮糙肉厚的大黑熊掌,亮出一口小白牙就死死咬了下去。 听到安比里奥猛地倒吸了一口气,他才微微露出得色,心满意足地松开了牙齿,以及被自己死死抓着的粗糙大手。 沾着口水的唇瓣离开皮肤时,粘出几根半透明的白丝,很快又断了开,瞧见这一幕,米歇尔的脸颊略略泛红。 但是,心态从逃避现实改变为破罐子破摔,顺利切换成另一种模式的他,十分厚脸皮地无视了自己的‘杰作’——一个沾满了口水的牙印。 米歇尔抬起头,想看看安比里奥对于自己在他手掌一侧留下的伤口,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以为会是委屈,或者是不理解,甚至有可能被他咬痛了而一脸可怜兮兮的,即使连稍稍有些生气的表情,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也想了想。 然而米歇尔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傻子在笑?他居然在笑?我该不会是有狂犬病,一口把他直接咬疯了?还是这头大黑熊有什么特殊癖好?』 因为对方特殊的表现,米歇尔愕然了,他甚至开始对自己都产生了怀疑。 米歇尔一脸麻木,看着安比里奥小心翼翼地抱着自己左手,护着上面他留下的,沾满了亮晶晶液体的半圆牙印,笑得连眼睛缝都快看不到了。 实在看不下去对方露出的这副蠢样,米歇尔拽过那双大手,一把就按到了河里去。 安比里奥生怕自己挣扎起来会弄伤了米歇尔,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双手被压进了清澈的河水中。 河水带着凉意的温度,不仅洗走了仿佛仍旧残留在伤口上面的温热触感,还把......也冲了个干净。 想到这里,安比里奥就露出一脸凄苦,甚至可以用悲痛欲绝来形容的表情。 而看到安比里奥不开心,甚至十分难过的神情,米歇尔很可耻的爽了,并且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微笑。 事实证明,米歇尔那口看起来很干脆,也很给劲的小白牙,根本抵不过安比里奥那层饱经磨炼的厚皮。 两人爬上了坡,刚回到人来人往的集会上没多久,手侧的牙印就已经消褪得连一丝痕迹都找不到了。 安比里奥对此很是失落,他想了想,便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伸到米歇尔嘴边,大有‘皮糙肉厚不怕咬,请君启唇再一口’的作死精神。 米歇尔不知道第几次推开,莫名其妙就递到自己嘴边的大手,并且转过身,狠狠瞪了那个没皮没脸的混蛋一眼。 于是某个贼心不死的家伙,才总算是老实下来。 集会上依旧是人山人海,不过大部分人刚才都已经追悼......慰问(?)过米歇尔了,所以除了不少目光流连在两个人身上之外,倒没人再来阻止两个人游玩的步伐。 更有不少眼尖的,看到了米歇尔和安比里奥同一侧手腕上,虽然颜色不同,但是款式一致的手绳,便转头和身边之人窃窃私语起来。 不一会儿,几个人就会露出‘你懂我懂’的眼神。 其实安比里奥住在大公阁下府邸好几个月,早就奇奇怪怪的流言传了出来。 毕竟安比里奥之前可是公开追求过大公阁下的,而且他的性子有目共睹,是认准了死理很难回头的那种倔脾气,后来更因为光天化日之下对大公阁下做出那啥的行为,被暴走的迪瑟斯大人关进了十二层地塔,哦,现在是十一层了。 这样的人,在发生过那么多事之后,居然能堂堂正正地住进了大公阁下的府邸,还一住就是好几个月,连庄园的门都不带出的,怎么可能不引起众人非议。 只是谁都不会真得认为,大公阁下会对安比里奥动心。 毕竟那可是传说中,连神的求爱都毫不犹豫拒绝的精灵,一个普普通通的亚人熊人,撑死了也就是拳脚厉害些,他凭什么得到精灵的青眼,得到大公阁下的爱意? 所以在大部分流言里,安比里奥都成为了不要脸,不要皮,死死缠着大公阁下不放,利用各种手段死赖在大公府邸不走的色鬼和坏蛋。 而仁慈的大公阁下,则是碍于恩情,无法狠下心拒绝,最后只好无奈地任由对方纠缠不清,这样可怜又无助的角色。 第七十三章 都是贪吃惹的祸 集会上发生的这一幕,让围观的众人面面相觑,那两人之间的互动,实在是...... 说他们之间没一点特殊关系,大家都长着眼睛,你不好睁眼说瞎话是不是? 而且那手绳,分明是一对,又都明晃晃地戴在手上,还是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特殊的地点,难道还称不上是‘铁证如山、证据确凿’? 还要犹豫啥?还要怀疑啥?事实都化成巴掌呼到你脸上了,再装看不到还有用么?难不成你还准备让它呼完你的左脸,再呼你的右脸么? 呼右脸的机会很快就到了。 两人走走逛逛,米歇尔很快就被从集会上各处飘来的食物香味所吸引了。 『这是!加入了各种辛香料进行腌制入味后的牛排,放在刷满油的平底煎锅上,煎至两面焦黄的八分熟......这微甜的感觉!居然还加入了蜂蜜!』 『这是!清甜的果子打碎成汁,加入少许研磨成末又以蜜糖浸泡的花瓣酱,加上薄荷和橙子挥发出的浓烈清香......』 『这是!切成手指大小的肉块,配上新鲜的各色菜蔬,一定要小火慢炖上一个晚上,这锅汤才会散发出这样浓厚又馥郁的味道。』 『(╯▽╰)好香~~』 米歇尔强忍着不要露出一副可怜的馋鬼样,只是鼻翼不断开阖,目光微微涣散的模样,显然是沉浸在美食的香气诱惑中无法自拔了。 当初,安比里奥以‘不管你们说什么反正我听不懂’的态度,强势跟着进了他的家里。 之后每个饭点,安比里奥也一定会缠在米歇尔的身边。 等到劳伦斯将两个人的饭都送到了房间里,米歇尔这才知道到这个世界的主食,并不是只有他以为的面包和白果汁。 劳伦斯端上来各色各样的餐点,不仅有西式的冷盘和蛋糕,也包括中式的十八般厨艺,简直可以称得上极乐享受了。 因为安比里奥喜欢吃肉,所以送给他的饭食,多以各种烹制过后的肉类料理为主。 每次银质餐盘一打开,那浓郁的肉香一瞬间就会充斥整个房间,也包括和安比里奥待在一起,米歇尔的鼻子里。 那是脂肪、重油、蛋白质、香辛料混合在一起,再以高温激发的致命诱惑。 米歇尔对于‘敌人’的诱惑,毫无招架能力,并且十分顺从地倒在了地上,任由对方为所欲为,上下其手。 他立马就对劳伦斯进行了抗议:为什么只有安比里奥能吃大餐,他也要,顿顿都要,也得有肉! 对于米歇尔真诚的‘建议’,劳伦斯在十分认真地考虑后,没有余地的回绝了。 他的理由是:自己服侍主人,也就是本尊的时候,从来没见过对方吃过其他的食物。 而面包和白果汁,都劳伦斯每隔一段时间从魔法师行会领来,是魔法师行会专门为了大公阁下准备的特殊食物。 据说对方所言,格蕾娜大人和缪斯小姐吃的,和主人平时所用的食物,也是一模一样。 虽然并不知晓其中的厉害和关系,但是出于谨慎,劳伦斯还是拒绝了为米歇尔准备普通的食物,同时也禁止安比里奥将自己的食物分给米歇尔。 于是米歇尔不死心地使用美人计,妄图从安比里奥那里骗来一星半点的美味佳肴,可很快就会被突然出现的劳伦斯,以及被托付了监管重任的卢西弗抓个正着,到嘴边的鸭子也会长翅膀飞掉。 几次之后,对米歇尔的诱惑同样毫无抵抗之力的安比里奥,一到饭点就会被劳伦斯抓走,只给米歇尔留下一个自己也无能为力的眼神。 连口香气都被禁止了的米歇尔:qaq...... 不过因为闻不到那股诱人的味道,米歇尔蠢蠢欲动的心思倒真小了不少,一段时间以后,也就彻底死心地老实下来了。 毕竟他一会儿瞎,一会儿瘸,如果他们不是‘送货上门’,自己实在是‘有心无力’。 可现在不一样啊! 四周的美食触手可得,没有劳伦斯牢牢盯着,安比里奥这个傻子又十分好糊弄,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 一旦辜负了,连他自己都觉得对不起自己啊! ......虽然这么说,因为劳伦斯在这件事上太过强硬的态度,实在是和以往的模样天差地别,米歇尔内心也不自觉有些打鼓。 最后他决定,吃还是要吃的,顶多就是少吃一些,或者只吃个一两口,再不行尝个味道,就算不真吃下去也好啊! 米歇尔看了看四周,那些散发着袅袅热气和香味的美食,简直似天仙一样动人,要将视线从一个摊位挪到另一个摊位,居然是一件如此困难的事。 最终,当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人类女子手中,用木棍高举着的草垛子上,眼中突然露出了震惊之色。 卡亚西王国的整体风格,不管是建筑,还是衣物,包括人文风情,都带有浓重的中世纪欧洲的色彩。 但是很显然,中世纪的欧洲,大约是不会有各种炒闷炖煎炸的中式精致厨艺。 所以在看到劳伦斯拿出来招待安比里奥的菜色,不仅有黑椒汁牛排如此经典的西式菜肴,还有糖醋排骨这么具有中国特色的美味料理,米歇尔一度眼睛都要脱了眶。 虽然下一秒,不管是牛排,还是糖醋排骨,统统都会进了某个不会看人眼色的大黑熊肚子。 但是这些都不算什么! 他现在看到了什么?他现在看到了什么! “糖葫芦......” 草垛上,插着无数用木棍串起来的,红艳艳的小果子。 吃过的人都知道,那层红艳艳的东西,并不是果子的外皮,而是一层甜腻腻的糖浆壳,里头配着酸酸的山楂果子。 一口咬下去,先是甜,又是酸,然后两种滋味在口腔中交织一起,刺激着唾液腺,能令人幸福到眼泪都要掉下来——就如米歇尔现在的样子。 他看着那一串串的山楂果子,目光就跟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发直,发愣,又发红。 这一刻,好像所有思乡的情绪都被调动了出来,他仍旧无比清晰地记得,有一个叫做项清的小姑娘,拿着撒娇卖乖才得来的糖葫芦,跟着父母走在热闹喧嚣的长街上。 四周满是涌动人头和绚丽灯光,说话声、笑声还有音乐声交织在一起,一切都是那么的普通,那么的简单,那么的幸福。 “安比里奥,那个,我想要那个。” 安比里奥的心脏停跳了一拍,因为那语气中难得的撒娇,还有连说话之人自己也不曾察觉的脆弱。 他低下头,对上米歇尔带着希冀的目光,就好像是地上的人看到了天上的太阳,明知不可得,却偏偏使劲地伸出手,即使泪流满面,也挡不住想要将太阳紧拥在怀里的渴望。 出门前,劳伦斯曾对安比里奥细细告诫过,为了安全起见,事无大小,尤其是禁止米歇尔食用集会上的任何食物。 当时他回答得坚定,也对劳伦斯作下了保证。 言犹在耳,却因为米歇尔一个恳求的目光,和一句脆弱的话语,安比里奥动摇了。 “我只吃一颗,真的,就一颗。” 米歇尔拉住了那略显粗糙的大手,手背上微凉的温度,抿成一条细线的唇瓣,还有闪动着水光的灰紫色眸子,像是带有魔力,让安比里奥脑海中所有的想法和坚持都消失了。 等安比里奥回过神来,红艳艳的糖果子已经被自己拿在手里,他正转身朝着米歇尔走去。 看着对方兴奋的眼睛和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从轮椅上跳起来的神态,安比里奥露出微笑,将不安压在心底。 “就一颗,嗯?” “恩!恩!” 米歇尔扬着闪闪发亮的眼睛,想要接过安比里奥拿着的糖葫芦。 可左手一伸......捏了个空? 串着红艳艳的果子的木棍,被一只大手直接递到了自己的眼前。 米歇尔下意识把脑袋往后一缩,瞧着近在咫尺的糖葫芦,两眼瞬间变成了斗鸡眼。 眨了眨眼睛才恢复视线焦点,他又将目光转向了安比里奥,只见那张黑黝黝的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拿着糖葫芦的举动自然到了极点,好像根本没看到自己还伸在半空中的手一样。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画面如同定格了一般。 瞧着对方丝毫没有变化的表情,米歇尔确定了,安比里奥是故意忽视他想要自己拿糖葫芦的意图。 他说过只吃一颗,就真的只会吃一颗,顶多就是慢慢吃,小口小口吃,把这幸福的时间拉得漫长一点。 可问题是安比里奥居然要喂他! 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瓜田李下的!对方居然拿着糖葫芦要喂他! 实在是太有伤风化道德败坏不知所谓禽兽不如!他就这么像个吃货么!恩?! 米歇尔抖着唇,张开牙,小小地咬下一些糖壳,糖浆融化后,显得甜腻的味道一瞬间充斥了口腔,激动得他眼泪都要落下来了:真好吃~ 在围观众人掉了一地眼珠子的境况下,米歇尔一脸透着难以言喻的幸福的神情,分了n*n口,才将比大拇指大不了多少的一小颗糖葫芦,小心翼翼又慢吞吞地吃下了肚,甚至连两颗小小的核都没忍心吐出来,混着糖浆和果肉直直地咽了下去。 米歇尔这进食的过程实在太漫长了,等一颗果子下了肚,安比里奥喂他吃东西的这一幕,来集会的所有人都知道,并且过来亲眼见证了。 仿佛听不见无数下巴掉地的声音,安比里奥看着米歇尔将一整颗糖果子都吃完了,也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反应,这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脑海里,又浮现米歇尔刚才看着糖果子露出的神情,那是安比里奥从来未曾见过的表情,令他的心脏都疼痛的抽搐起来。 安比里奥想着,如果真的吃了也没关系的话,一会儿,剩下的糖果子也都给米歇尔好了。 于是他将还剩下六七颗糖果子的木棍拿在手里,绕到轮椅背后,继续推着米歇尔往更热闹的地方前去。 “安比,里奥......” 扭曲到变调,像是生满锈铁的齿轮正在缓缓咬合一般,带着无法自制颤抖的诡异声音,如同从齿缝中被人歪歪斜斜地挤了出来。 那声音太小,周围又太吵闹,加上是不太熟悉的奇怪音调,第一遍的时候,安比里奥居然没反应过来。 直到第二遍的时候,那声音变得更大了些,也更扭曲一些,他才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突然瞪大了眼睛。 串着数颗晶红透亮果子的木棍落在了地上,安比里奥神情惶恐地将米歇尔拦腰抱起,连轮椅也扔在了原地,疯了一般朝着魔法师工会的方向跑出了集会。 事后,两人自然被格蕾娜和劳伦斯骂得不轻,鉴于米歇尔几乎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大部分的骂,都由安比里奥扛下了。 不过对于安比里奥来说,被人指责几句或者骂上几句的难受,和他内心的自责和懊悔比起来,根本无足轻重。 ...... 紧合的眼皮抖了抖,现场的银白色睫毛如同蝴蝶翅膀一样轻轻扇动,露出水晶一样透彻的灰紫色眸子。 米歇尔看着眼前这个房间,还有从手上传回大脑的麻木感觉,说不出的复杂情感在心头涌动: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啪。” 房门又被一脚踹开。 米歇尔看向脸黑似锅底的格蕾娜走进门:还有熟悉的踹门声。 看着躺在床上之人面对自己时露出的一脸淡定表情,格蕾娜走近床边,一边露出绝对称不上善意的微笑,一边伸出手,将那张曾经无数次午夜梦回间,令她心痛难忍的脸,一时拉成一张圆饼,一时挤出一张猪唇。 “你这是第几次来麻烦我了?” “你这是第几次躺在我家的客房了?” “要不要专门为你布置一个房间?” 不同于说话时的轻柔语调,格蕾娜手下是真的使了大劲,疼得米歇尔淡定不下去了。 他眨巴着满是泪花的眼睛,连忙想要解释什么,可话还没出口,就被格蕾娜挤得变了音。 第七十四章 精灵和人偶 仿佛是对蹂躏米歇尔俏脸的感觉上了瘾,格蕾娜根本不在乎她手下之人到底要说什么,只是不断地揉搓着那张脸,本来只是显得阴恻恻的微笑,到后面,简直堪比杀人狂正享受开膛破肚时的表情。 等到格蕾娜觉得身心舒爽,痛快地松开了手坐到一边时,米歇尔本来苍白无比的小脸已经白里透着红,红里带着紫,脸颊肿到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看着女子一脸餍足的表情,米歇尔瘪了瘪嘴,有点想哭。 他倒不是不想反抗,问题是一只手用不上劲,另一只手被那头大黑熊压得麻掉了,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这么想着,米歇尔瞅了一眼闹出他们两人这么大动静,居然还能睡得昏天黑地的安比里奥,在目光触及那青紫色的黑眼圈时,一丝心疼和懊悔从他的眼中划过。 “人滴米未进的守了你三天,我怕照顾完你这个蠢的,还得照顾这个傻的,就用魔法把他放到了。” “踏实睡一觉再大吃一顿,人就还是之前跟在你屁股后面的那幅傻样。” 大概是心情好了,虽然口气依旧不太中听,此时格蕾娜说出口的话,相对前几次,已经显得比较委婉,或者说不那么刺耳。 针刺的麻木感好不容易退散,米歇尔伸出手摸了摸安比里奥睡得凌乱的短发,触手时没有他想象中的硬,软软的,手感很好。 “为什么只是吃了一点东西,就会这样?” 米歇尔现在还记得那突如其来的绞痛,就像他吃的不是糖葫芦,而是一堆炸药。 “我也吃过面包和白果汁,并没有什么问题。它们有什么不一样么?” “自然是不一样的。” 格蕾娜露出几分轻蔑和几分嘲意,将十指交叠,放在不知何时翘起的二郎腿上,可惜宽大的黑色法袍在此刻挡住了她身体的所有曲线,也让这个本应该无比妖娆的动作减去了大半的魅力。 “精灵的体内没有任何的脏器,怎么可能消化人类和亚人食用的食物。” “而且那种不够纯粹,不够干净,又根本不含丝毫魔力的东西,对于精灵来说,无异于剧毒。” “上赶着找死的精灵,我还是第一次见。” 说到后面,又恢复了格蕾娜本色,口吻变得极其不客气了。 然而在听到格蕾娜第一句话的时候,米歇尔就呆住了。 『没有脏器?是哪个脏器?是自己以为的那个脏器?』 米歇尔之前为了检查安比里奥胸前的伤口,当手掌放在自己的胸口时,却根本感受不到来自心脏跳动的震动感...... 他突然间又回想起了当初,在阿托曼被当初的赫莱尔,如今的卢西弗捅了一刀的时候,尖锐的刀身刺入体内,一瞬间的剧烈疼痛,却很快像是被屏蔽一样从身体和意识中远去。 但是自己仍旧能够感觉到,冰冷的金属缓缓划破皮肤、肌肉,并且进入到了更深处。 只是现在想起来,那触感透着隐隐的诡异,除了皮肤和肌肉,根本没有感觉到身体内的器官收到伤害和触碰,或者有哪里不对的地方,就像是,就像是...... “一个中空的人偶。” 听到米歇尔的形容词,格蕾娜的目光也变得晦暗起来。 但是她无法否认,甚至不得不说,没有什么比‘人偶’这个词更合适用来形容精灵,即使在其他族群眼里,他们是如此的强大。 阿托曼,米歇尔第一次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使用了魔力,醒过来后,他发现自己变成了瞎子,之后又从格蕾娜那里得知,这副身体是由魔力构成的。 所以米歇尔一直都觉得,即使他现在使用的身体有那么点特殊,那也是很正常的事。 『可也不是这么个特殊法啊?没有脏器?也就是五脏六腑全都没了?只剩了一个漂亮得不要不要的空壳子?』 米歇尔十分想呵呵哒那个精灵王一脸:捏一堆漂亮的空心人偶丢了出来?这货到底想干什么?脑子有坑么?闲得蛋疼? “也就是说,这个世界上的所有食物,我们都是不能吃的?那么,那个白果汁和面包是什么东西?” “它们真的不是食物?但是我觉得口感和味道很正常啊。” 米歇尔拧起了眉,他并不想知道到自己吃了什么奇奇怪怪,可能会让自己做噩梦的东西下去,可如果不问清楚,他以为连唯一能吃的东西都吃不了了...... “它们可以称作食物,精灵唯一能够吃的食物。” “你觉得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你的管家就要到魔法师行会来取你的食物?而不是到别的什么地方去领?” “白果和制作面包用的小麦,是完完全全用魔力培植起来的。” “没有碰过泥土,也没有用水浇灌,只用魔力,几个月后,就连种子的本质都会被魔力改变。” “用这种种子种出来的食物,与其说是植物的果实,倒不如说更接近魔力的结晶。” 米歇尔也算是聪明的,格蕾娜说到这个份上,他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精灵的身体,是由纯粹到了极点的魔力构成,所以十分排斥异物,但是,如果是由同样纯粹的魔力凝聚而成的东西,吃下去就不会有什么妨碍。 “那么吃下去之后,魔力是不是可以转化成,恩,就是能够被我的身体吸收么?” 米歇尔突然想起自己如今的‘残疾’,就是因为原本构成身体的魔力被他滥用了。 可如果吃东西就能够补充被自己消耗掉的魔力,那是不是代表他有一天能够‘完好如初’? 那种每天起来,身体的每一个部件都有可能‘报废’的感觉,简直太令人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 “你觉得这个世界上稀薄的低等魔力,能和构成我们身体所使用的纯粹魔力相提并论么?” 『......我咋知道一个魔力还要分成三六九等的!』 米歇尔默默地把反驳的话咽下去,这位姑奶奶今天特别好说话,还是等多问了一些问题再顶嘴吧,省得把人惹毛了以后,再也套不出话来。 “不过,如果你想依靠吃东西恢复到之前的模样,也不是不可能的。” 听了这话,即使知道格蕾娜肯定还有后文,米歇尔也不由得双眼一亮,有希望就好啊,总比真得要残废一辈子好啊。 “这就要看你能够从吃下去的东西里,成功转化多少魔力。” “如果能够达到百分之一百的转化率,那么按照一天三顿,偶尔再加个夜宵的情况......” 格蕾娜露出满含期待的笑容。 “那应该只需要吃个数百上千年,身体上的无力感也就不会那么明显了。” 米歇尔:...... 『先不提自己能不能活那么久,一天三顿,偶尔加餐,这样吃上个几百年,身体居然还不能彻底好透?难道以后真的要走上饭桶的改造之路?』 想到自己为了尽快痊愈,除了睡觉的时间之外,都在拼命进食的画面,米歇尔就崩溃地捂住了脸:希望个屁,还不如残疾着呢。 看着对方的表情,格蕾娜勾了勾嘴角,这种无用的念头,还是应该早早打消了,毕竟没有太大效果的问题,可能不仅仅是浓度的原因...... 因为也没抱太大希望,米歇尔很快就从格蕾娜毫不留情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其实关于这副身体,他还有很多疑问,不过有很多都并不是十分必要,只是有一个,不问出来,米歇尔觉得自己一定会被憋死。 “格蕾娜。” 被叫了名字的格蕾娜皱起了眉,因为在她面前的米歇尔,不知道因为了什么居然红透了脸,甚至连耳朵尖也变得红彤彤的。 直觉告诉她,对方下面要讲的话,自己绝对不会想要听见。 于是格蕾娜脸色微变,准备立刻阻止对方说下去,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语气中带着浓浓羞涩和不好意思的话语,已经飘进了自己耳朵里。 “你,你会上厕所么?” 格蕾娜:...... 场面一度很尴尬。 但是这个问题,从米歇尔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开始,就一直困扰着他。 毕竟一个人能好端端活着的证据,就是能吃能喝,能拉能撒。 前面两个,他可以,可后面两个,他发现自己办不到...... 一开始,因为不敢触及敏感部位,米歇尔还庆幸过这副身体的消化功能可能不太好,但是时间久了,又不由得担心起来,不说拉臭臭,好歹总应该放个水吧...... 除非是没有充足的补充水分,不然以一个正常人来说,就算便秘,可嘘嘘什么的,一天最起码也该有一次了吧? 天知道,当他捏着那个诡异的东西,站了半天,憋着劲,急得满脸通红,满头大汗,却发现自己怎么都嘘不出来。 之后,米歇尔过着整日提心吊胆的生活,生怕是不是因为自己生理和心理上的不匹配,导致身体机能开始全面崩溃什么的,会不会有一天把这副身体憋爆炸了...... 不过,即使是在自己最担忧的那段时间,米歇尔也不敢去找劳伦斯问,生怕因为他行为或者言语上的不谨慎,让对方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到时候上演十八般酷刑,他这小身板,估计哪一道都抗不过去,还怎么敢自投罗网。 直到过了十几天,他发现自己还是能吃能喝,能跑能跳,身体好像也没哪里不对的地方,这件事才渐渐被米歇尔抛诸脑后。 不过现在既然扯到了精灵身体的构造这件事上,他觉得是时候解开自己的疑问了。 米歇尔觉得自己的提问十分正经并且具有高度学术性,可惜格蕾娜并不这么认为。 所以在又一番令人身心愉悦的小小‘调剂’后,格蕾娜才大发慈悲,看着几乎已经被自己揉搓成猪头的米歇尔,将她所知的情况挑拣着说了一些。 米希尔顶着泪花四溢的眼睛,一边捂着自己发疼的脸,一边总结了下格蕾娜所说的话,大概得出这么几个结论。 首先,因为精灵没有脏器,也不会食用其他种族的食物,也根本不进行任何消化方面的功能,自然也不会有类似排泄方面的功能。 一般来说,不需要的功能,自然也不会生成拥有相应功能的器官。 其次,鉴于要在外观上保持和其他种族的相似性,所以从体内连通体表的部分构造器官,基本还是保留着的,比如第一性征和直肠...... 『这精灵王做事可真不计较。』 米歇尔在内心悠悠地叹息了一声。 “五天后。” 格蕾娜突然发出的声音,将米歇尔越飘越远的意识拉了回来,他迷茫地看了看已经站起身的女子。 “如今你的身体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带上这只黑熊回家休息去吧。五天后,记得再来这里一趟。” 格蕾娜嫌弃地挥了挥手,扭头出门而去,连门也没带上。 『听这说话的意思,大概,后续病情发展还得回来复诊?』 米歇尔想了想,也只有这个可能性,毕竟格蕾娜有多不待见自己,他是心知肚明的。 如果不是因为这副身体的原因,格蕾娜应该根本懒得搭理他这个人,毕竟就算自己用着精灵的身体,也永远不可能成为这个高傲冷淡种族中真正的一员。 “米歇尔!你醒了!” 被施了魔法的安比里奥这时才悠悠转醒,看到米歇尔坐起了身,先是一脸惊喜,又是一脸惊愕。 “你的脸怎么,怎么这么红?还肿了?” 自作孽不可活的米歇尔,像个受气包一样捂着脸,明明是毫无表情的连,看着却不知道为什么叫人觉得十分可怜。 “我问了格蕾娜一个问题,她觉得我在调戏她,所以略施薄惩。” 一脸迷茫的安比里奥:......略施薄惩是什么意思? 既然已经彻底醒过来,米歇尔立刻指挥着安比里奥把他抱回轮椅上,收拾收拾就准备出发回家,等五天后再回来复诊。 这把轮椅当时被惊慌失措的安比里奥丢在了集会上,幸好集会上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把奇怪的,带着轮子的椅子是属于谁的东西,所以很快,它就被热心人士送到了大公府邸,又被劳伦斯送到了魔法师行会。 第七十五章 无法兑现的婚礼 初夏的圣城,池中睡莲早已亭亭而立,微醺却不刺目的阳光落满每一个角落,连阴影都是那么俏皮可爱,像是捉迷藏的孩子隐身在花丛密枝中,带着雀跃欣喜的笑容看着行人来往匆匆。 两条长廊,隔着一池莲香,一个身影略高,一个身影稍矮,皆是行色匆匆。 她抱着买来的书籍,即将回到圣城的深处;他抱着银色的头盔,准备前往圣王的宫殿。 如同两条不相接的平行线,渐近,渐远。 “卡琳娜大人。” 侍卫的一声呼唤,让两道身影同时驻足,转身的瞬间,同样清冷淡漠的眼中,第一次出现彼此的存在。 一位是深居圣城的文书女官,整日与书香为伴,世界在她眼里,是黑白分明的文字。 一位是四处征战的骑士团长,昼夜和魔物厮杀,人生对他而言,是即将离别的旅途。 那是亚拉.缪斯.卡琳娜和亚拉.卡琳娜.米歇尔的第一次相遇,也是他们一生爱情和悲剧的开始。 ...... 数年后,在两人第一次相见的地方,男子身形纤长,如同挺拔的树,出鞘的剑,正立于回廊之中。 庭中央,盛春的池,莲未开,叶团团,空气中满是醉人的微甜,落芳泻了一地,染得步履生香。 “米歇尔。” 男子转过身,太过美丽的容颜,在光晕中显得模糊不清,像是隔了一层白纱,仿若幻境一般的不真实。 在看到从回廊尽头处急急跑来的人儿时,被唤做米歇尔的男子,从他那略显冷漠的灰紫色眸子里,一点点涌起融融的笑意,如同冬去春来,一切坚冰和寒冷都在无形的温柔中消弭。 “卡琳娜。” 被叫做卡琳娜的少女,有着几乎与男子不分伯仲的美丽脸庞。 此刻因为一路小跑,她巴掌大的小脸上升起两抹绯红,额头布满薄汗,樱唇微启,气喘不稳,可那瞧着米歇尔的碧绿色眼睛,却似宝石一般闪闪发光。 “我迟到了。” 停在男子身前,卡琳娜大口大口地吸气,用以平复着自己急躁的呼吸。 口中虽然说着迟到了,可当她看向米歇尔时,从那仰起的脸上,却找不出半分的歉意和羞涩——只有满满的,让人一眼便能了然的快乐。 “恩,你迟到了。” 米歇尔说着同样的事实,语气中没有半分责怪,仿佛对方的迟到,也是一件令他觉得无比开心的事。 面上笑意浅浅,他伸出手,从卡琳娜发鬓处,拈下手指大小的粉色花瓣,递到对方面前。 卡琳娜看着那片花瓣,先是惊讶了一下,又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 “一定是经过垂花柳的时候沾上的。我在路上差点被阿司撞个正着,若是被她发现了,我今天可就不止迟到这么简单了。” 她用力地一吹,‘呼’的一声,小小的花瓣随着气流轻轻扬起,又悠悠地落下,和地上无数零落的芳华融合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 “如果我今天来不了了,你会怎么做?” “我会在这里等你,一直等下去。” 男子的回应显然并不是少女心中最满意的答案,于是,开心的神色如同潮水一般从卡琳娜的脸上褪去,她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哦......” 卡琳娜耷拉下头,晃动着右脚,将地上的花瓣踢得东一坨,西一堆。 突然,带着浓浓笑意的轻咳声,在少女头顶响起。 卡琳娜眨了眨眼睛,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的抬起头,看着米歇尔忍俊不禁的模样,她扁起嘴,小脸也气鼓鼓得如同塞了两个大包子。 “你,你笑什么!” 话音刚落,卡琳娜已经被带入了一个虽然不够温暖,却比任何事物都更能令她觉得安心的怀抱。 “我会去找你,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去找你。” “如果阿司不放你离开,我就把你抢出来,然后带着你私奔,可好?” 绯红再次爬上了卡琳娜的小脸,这次却不是因为跑步而累的。 抬手环住心上之人不够宽厚却十分结实的肩背,卡琳娜的鼻尖能够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木质花香的味道。 卡琳娜笑得无比甜蜜,她爱的人,是一位英雄,不仅是这王国的英雄,也是她一个人的英雄。 “好。” “傻瓜。” 米歇尔稍稍松手,又捏了捏卡琳娜挺翘的鼻尖。 “我们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结婚,为什么还要私奔,你的小脑袋里装着的都是什么?” “装着的,都是你!” 不愿意被松开,卡琳娜又一头扎回了米歇尔的怀抱,还用小脸在对方的胸口使劲蹭了蹭,原本因为一路小跑而微微有些松散的发型,顿时变成了鸟窝。 看到少女撒娇的模样,米歇尔一脸无奈地笑着,眸中满是却是腻死人的宠溺,一扬手,便将卡琳娜早已不堪入目的发型彻底打散,再用细长的指尖,将对方及腰的浅金色长发一点点理顺。 卡琳娜如同猫儿一般眯起眼,一脸坦然地享受着心上人的服务。 “米歇尔。” “恩?” “这次,你可以停留几天?” 打理着长发的手微微一顿,又缓缓接上之前的动作。 “三天后,我就要出发了。” “这么快......” 闷闷的声音,在米歇尔的锁骨下方响起。 声音的主人似乎觉得,只要自己将嘴巴贴近布料说话,便会叫人发现不了从她说出口的话里,究竟带着多少不愿和失落。 那大概是,很浓很浓,很重很重,十分的不愿,和十分的失落。 “对不起......” 如同七弦琴弹奏的动听声音中,满是深沉的歉意,那是作为一个男子,却无法让心爱之人露出笑容的愧疚。 卡琳娜摇了摇头,将失落从脑海中甩走,她往后仰了仰脑袋,对上那双温柔的灰紫色眸子。 “不,不用你道歉,这一切都是我情愿的。” “我爱上的人,不仅是我一个人的英雄,也是整个亚卡西王国的英雄。” “不管你出征多久,我都会在这里等你回来,一直等你回来。” 可说到最后,卡琳娜的脸上,还是有些郁郁的。 她抿了抿唇,不管看得再开,可一直这么聚少离多的,心里终归还是有些不舒服。 『怕是圣蔷薇骑士团那些混蛋们和米歇尔在一起的时间,都比我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要长......』 想到这里,卡琳娜更加觉得绝望,对着米歇尔露出了可以称为怨妇的神情。 “就是,就是偶尔,有点寂寞......” 看着少女脸上,混合着不满、埋怨、失落,还有些许妒意的表情,米歇尔又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然后,在对方开口指责他之前,他将脑袋低了下去,轻轻地,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对方的额头。 两人的距离变得如此之近,鼻息纠缠间,仿佛连温度也开始渐渐上升。 “我知道,我知道。” “很快,你相信我,很快,我就可以每天都陪着你,我们去看花海,去探密林,去走遍每一处你在书中了解到的景色,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不会让你伤心,直到我们的灵魂回归到王身边。” 听了米歇尔的话,卡琳娜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但是那微微急促的呼吸,却代表她的心情并不像她现在所表现出来的一样平静。 “米歇尔。” “恩?” “我们结婚吧!” “啊?” 米歇尔讶异地松了怀抱,身子往后一退,这才看清楚自己怀中的少女正咬着一口白牙,露出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恶狠狠盯着自己。 主动提出结婚,就如同是求婚一样的行为,意识到这点的少女,脸变得比苹果还要红。 可同样的,她碧绿色的双眼射出如刀一般的目光,毫不留情地扎在米歇尔身上,仿佛要扎出几百个上千个洞来,然后咬着牙,又重复了一边。 “我说,我们结婚吧!” 说到最后,卡琳娜简直羞臊地要跳起来,她在心底暗戳戳地发誓,如果米歇尔敢不答应,她就,她就......她就把人绑了后,直接压去结婚! 可还没等到回应,少女的眼睛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接着,身体正前方传来一阵崩溃般的大笑。 “哈哈哈哈......” “米!歇!尔!” 不顾自己快要红爆了的脸,卡琳娜磨着牙,双手死死掐着挡在自己脸上的大手。 “抱歉,噗,咳,我怕你生气。” 『难道你拿手挡着我的眼睛,我就听不到你笑嘛,我就不会生气嘛!』 遮住一切视线的手掌终于被它的主人挪开,卡琳娜对上米歇尔那双笑得晶亮,甚至眼角还带着隐隐水光的眼睛,怒气十足。 刚想着,是不是干脆先狠狠咬他一口出出气,可下一秒,她就惊讶地叫出了声。 “傻瓜,求婚这件事,明明应该交给男方来做的。” 米歇尔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在了卡琳娜跟前,神情温柔,又无比虔诚,如同看着自己终生的信仰,看向少女的灰紫色眸子里,满是不容置疑的爱意。 “我可能不能像一个普通的男人一样,每天陪着你吃饭,帮你做家务,在你伤心的时候及时哄你开心。” “我可能不能像一个普通的男人一样,不让你担心,不让你牵挂,也不能和你一起度过每一个白天黑夜。” “我可能不能像一个普通的男人一样,陪你白头到老,生死与共,因为我可能会先你一步离开。” “如果这样的我,这样无趣、无能、无力的我,能等到你的垂青,我唯一的公主的垂青,那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亚拉.缪斯.卡琳娜,你可愿意嫁给我,亚拉.卡琳娜.米歇尔为妻。” 卡琳娜痴痴地看着这一幕,晶莹的液体早已无声地从眼眶中滑落,模糊的视线中,只有那人的笑容,真切地、温柔地浮现着。 “不要哭了,先答应我,不然我不好站起来帮你擦眼泪啊。” “还是说,你还想我再跪一边,再跟你求一次婚?” 生怕自己张口,也只能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卡琳娜对着米歇尔疯狂地点着头,任由泪水飞溅,在地上砸出无数小小的水花。 米歇尔眼眶泛着红,眼中也有泪光闪动,只是男子总归要坚强些,他站起身,将卡琳娜再次搂入怀中,轻轻拍打着对方的后背。 两人的身侧,一庭春光,花开正好。 卡琳娜不想举办婚礼,只想两人能够简简单单地在一起,这个提议却被米歇尔拒绝了。 即使不为了他如今十元老,或者圣蔷薇骑士团团长的身份,便是单纯迎娶心爱之人,又怎么可以如此低调平凡? 米歇尔是被这代圣王抚养长大的,又被赐予了仅次于圣王的权力和地位,可同样的,他也要承担起帮助圣王守护卡亚西王国的责任。 如今,王国各处都还有巨大的魔物巢穴,无数王国子民依旧在过着担惊受怕、食不果腹的日子,他不得不带着圣蔷薇骑士团,征战在剿灭魔物巢穴的第一线。 只有最危险的地方,才会有圣蔷薇骑士团的旗帜飘扬——这是他对圣王做出的承诺。 所以,即使婚后,两人可能依旧是聚少离多。 因此,米歇尔想给卡琳娜一个盛大的婚礼,即使不隆重,也要热闹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亚拉.卡琳娜.米歇尔,此生有幸,得娶挚爱,此后,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除了死亡,再也没有什么,能够让他们分离。 这是自己所能做的,对她唯一的补偿。 米歇尔答应卡琳娜,在他这次出征回来之后,两人就结婚。 因为即将到来的分别而舍不得彼此,还要提前准备婚礼的相关事宜,三天的时间,就这样匆忙地过去了。 卡琳娜站在圣城高处的露台上,目光痴痴地看着城门处。 那里旗帜飘飞,铠光凛凛,为了保护王国的子民,她的英雄正带着军队,踏上再次出征的道路。 ——等他归来,就会举办他们的婚礼,整个王国都会知道,都会祝福,他们会是彼此的唯一,一生的唯一。 然而等大军凯旋的那天,卡琳娜已经无法出来迎接她的英雄了——她已是新一任的圣王女,非是王国庆典,就无法从自己的宫殿离开的圣王女。 那场婚礼,成了一句两人无法为彼此兑现的誓言。 第七十六章 佳人何处去 睁开眼睛,视线中的宫殿空空荡荡,一如过去一百多年,从窗户照射进来的几道阳光,有着分明的轮廓,空中的灰尘反射着光晕,如同萤火虫一般上下飞舞着。 她闭了闭眼,神色冷漠。 殿外,侍女们正压低了声音,小声地说着最近发生的趣事。 女孩子们清脆又有些柔柔的音调,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如同小鸟在鸣叫一般,有些热闹,微妙的,却并让人觉得不很吵。 这座宫殿位于圣城的深处,太深了,以至于很多事情,在还没来得及进入这座宫殿之前,就已经失去了传播的价值。 对于在这里侍奉的侍女们来说,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都足以让她们热切讨论上好几天——这座宫殿实在太冷清,太寂寞了。 虽然有意压低了,但因为侍女们时不时地惊呼出声,所以音量着实不小,断断续续的话语,就这样跟着阳光飘入了殿内。 因为已经习惯了这种吵闹声,卡琳娜本没有过多的放在心上,直到一个名字窜入了她的耳朵。 “......大公阁下真的和安比里奥阁下在一起了?” 她怔怔地出了神,不由得朝窗户转过脸去。 “没错,我姐姐说了,他亲眼看到安比里奥阁下喂大公阁下吃东西,后来还直接抱着大公阁下从集会上离开的呢。” “还有还有,他们那个时候是戴着一对的手绳哦,这可是在春日集会上,你懂的吧~” 这句话引来其他几个侍女意味深长的附和之声,突然,其中一个听起来年岁更小的声音惊呼到。 “诶,那,那个安比里奥阁下整个冬天都是住在大公府邸的流言,莫非是真的?” “应该错不了,不然进展哪有这么快的。” “可,可我还是不能相信......大公阁下可是精灵啊......” “而且,说实话,安比里奥阁下和大公阁下,似乎有些不般配......” 这句话引起了众人的共鸣。 虽说安比里奥阁下的身手,的确是全卡亚西王国公认的第一,却也仅仅是一届斗技大会的冠军罢了,而且他如今又没什么任职和权力,众人会尊称一声阁下,也只是出于对强者的敬佩。 这样的安比里奥阁下,和连名字都没有人敢直呼的大公阁下比较起来,的确是,不太合适...... 殿内的人,早就侍女们说出‘流言’那句话的时候,失了心神。 “米歇尔?” 碧绿色的眸子恍若一池深沼,在暗无天日的瘴林中氤氲着腐朽的恶气,一缕一缕,渐渐将纯白透成青黑。 “卡。” “帮我。” 回应卡琳娜如同低语一般的呢喃,是一个满是孩子气的声音,只是谁都无法忽略那话语走红充斥着的浓烈恶意。 “嘻嘻,可以......” 『只是这次,你又准备用什么代价来满足我呢?』 即使是半室阳光,也无法驱散着一殿阴暗。 ...... 五天后,安比里奥再次推着米歇尔来到魔法师行会。 即使决定从此以后用只能坐轮椅的残废模样见人,米歇尔还是不喜欢被一群人像猴子一样的围观。 虽然,因为他从来未曾在清醒的状态下,从魔法师行会的前门进去过,这点稍稍有些遗憾,但是出于不想引人注意的念头,两人还是走的后门,准备直通到格蕾娜所住小楼处。 之前米歇尔受伤的几次,他们都是这么做的,也从未在路上遇见过什么人,谁知道今天却似乎有些特别。 安比里奥和米歇尔走过来这一路,不过几百米左右的距离,十几分钟的路程,前前后后居然已经遇到了四五拨人来去。 而且每个人脸上神色压抑,用乌云盖顶来形容都不为过。 这种古怪的氛围,连迟钝的安比里奥都发现了,更别提本就细心和善于钻牛角尖的米歇尔了。 众人诡异的表现令米歇尔觉得不安,而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到两人来到格蕾娜所居的小楼下方,在他看到最为惊诧的一幕时,达到了顶峰。 承载了无数春光和生机的庭院中,站着一个穿着一字齐肩米白色洋裙的女子。 像是感受到米歇尔的目光,女子转过身来,对着两位新来的客人,露出最为轻松自在的笑容。 『格蕾娜?!』 洋裙很合身,恰到好处的展现了格蕾娜优美的曲线,又不至于太过贴身,令人行动不便。 而一直以来,用来遮掩她大半张脸的宽边巫师帽,此刻也被换成了一顶普通的同色洋帽,帽子的一侧还点缀着不知名的蓝白色花卉。 而那张时常挂着冷嘲热讽,轻蔑以及尖锐神情的脸庞,这会儿只剩下纯粹的快乐,无忧无虑的,如同不曾被一切所烦恼的笑容,本就无比美丽的容颜,便因此焕发出了它最大的魅力, 这一切改变,让此刻的格蕾娜看起来,就像是只会出现在小说中,偶遇街头,让人一眼便会坠入爱河的美丽异国少女。 于是,从来未曾见过格蕾娜这副扮相的米歇尔震惊了,安比里奥倒没察觉出什么来,反而毫不犹豫地推着轮椅前进——这货根本没认出来这个虽然美丽,却也穿着普通的女子究竟是谁。 庭院中并不止有格蕾娜一人,还有一脸沉郁的坎佩拉,以及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的女孩子。 直到米歇尔的目光从格蕾娜身上转移之后,他才惊讶地发现,那个和格蕾娜站在一起的女孩子,同样有着一头耀眼的金发,还有尖尖长长的耳朵。 鉴于他们目前是处于魔法师行会,而且那个女孩子有着一头灿烂的金发,身材也十分纤细,甚至可以说有点瘦弱,这些并不符合地灵的种族特征。 米歇尔稍稍思索了一下,能符合这个女孩年纪,还拥有和格蕾娜如此亲近关系的人实在太少,他很快就推断除了对方的身份——格蕾娜的养女,同样身为精灵的缪斯。 “你们来了。” 格蕾娜的声音,唤回了米歇尔神游的意识,但是对方的语气实在太过普通,就像是走在路上,碰到了熟识的朋友,于是随意自在的打了个招呼一般。 如果是别人,这就是一件在正常不过的事,可发生在格蕾娜身上,米歇尔只有两个字:呵呵。 一个说不到三句话,就会让对方特别想抄家伙先干架的女人,无缘无故突然转了性,他都开始怀疑格蕾娜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被不知道哪里来的游魂占了身子。 『可没理由啊,连我都能发现的不对劲,魔法师行会这么多人,还有几乎是格蕾娜小跟屁虫的坎佩拉在,绝对不可能忽视过去,那是所有人都被洗脑了么?』 格蕾娜将坎佩拉支走,看向被安比里奥推进,坐在轮椅上满脸狐疑的米歇尔,翻动淡粉色的薄唇。 “不用奇怪,我还是我,只不过今天对我来说,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 说着,冷艳的眉眼弯成温柔的弧度,极好看的眼睛如同盛满了星光。 “我终于要回到王的身边了。” 『王的身边?哪个王?精灵王?』 听了这话,米歇尔开始有一瞬间的迷茫,接着,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你,你是说,你要......” 米歇尔是如此畏惧死亡,畏惧到,甚至连只是说出口,都能令他惶恐不安,更别说这件事即将发生在格蕾娜身上。 虽然对方对他从来没有过一次好脸色,但是一直以来,不管她嘴上说得再坏,自己每一次受伤的时候,全都是格蕾娜在帮他。 不管格蕾娜怎么想,在米歇尔心里,已经把对方当做了一个惯会‘口是心非’的朋友。 如今这样一位朋友,带着满面笑容,说自己就要死了,这怎么能让米歇尔不觉得慌乱。 “一定是今天么?你怎么知道的?” 米歇尔不死心地提问着,然而话已出口,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格蕾娜只是毫不在意地笑着,而那个小姑娘却是垂着脑袋,一手紧紧拉着格蕾娜的裙摆,看不清神色。 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米歇尔抿了抿唇,心中的不安开始越来越大。 他又想起了走来这一路,路上所遇见的,不管是亚人,还是人类,表情都十分沉重,阴郁,如同大祸将至一般的氛围。 这一切的反常,都只有一个结论——格蕾娜的所言,属实。 想到这里,米歇尔只觉得自己胸口处,根本不存在的心脏,狠狠抽动了一下。 之后,他和安比里奥就一直留在了这处庭院中,看着格蕾娜向一波又一波的来人吩咐着大小事务,如同......如同交代后事一般。 等到又一波来人离开,米歇尔突然开口发问。 “格蕾娜,你今年应该才一百二十岁,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快?精灵不应该有一百五十岁左右的寿命么?” “不是一百五十岁。” 那个站在格蕾娜身边,一直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显得低调沉默的小女孩突然抬起头,视线落在米歇尔身上,带着几分精灵特有的漠然,却又透着几分过于成熟的死寂。 “是三百岁,格蕾娜,是夜精灵。” 『夜精灵!』 米歇尔又一次惊到了,他一直以为本尊这副身体才是夜精灵,毕竟米歇尔的样子,和格蕾娜还有卡琳娜的外貌相比,都十分悬殊。 之前在原主的手札里,也只提到夜精灵有着和普通精灵不一样的发色,格外长的寿命,以及更为强大的魔力。 以米歇尔这头银白色的长发,还有活到如今三百岁的高龄,难道还不算上夜精灵? 先不提自己是不是,如果格蕾娜真是夜精灵,那么她如今肯定还不到应该逝去的年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既然是三百岁,起码也应该还有一百多年可以活,为什么如今连普通的精灵都比不上?” 这太没道理了啊? “格蕾娜一直频繁地使用各种魔法,包括禁忌魔法,魔力的消耗很快。” 缪斯此时显得暗沉沉的眼睛,又往笑得肆意的格蕾娜身上看去,眸中满是不舍。 米歇尔已经知道,对于精灵来说,体内的魔力含量就代表着自身的寿命,这样一来,魔力剧烈的消耗,的确会加快寿命的折损。 『可是,这是为什么?』 格蕾娜不用上战场和帝国军作战,也不用在王国四处剿灭魔物,平时在魔法师行会深入简出,甚至连各种大型的活动和会议都见不到她的人。 这样一个比他更死宅的人,不声不响间,为什么会有这么诡异的魔力消耗量,居然把自己的寿命生生折腾到了只有原来的一半? 『是禁忌魔法的缘故?』 本尊之前也和他所过,在圣战中,他因为发动了禁忌魔法而消耗了大量魔力,导致寿命无几。 这么说来,格蕾娜成天憋在自己屋子里,于是闲着无聊放禁忌魔法玩? 这尼玛...... 米歇尔很想问问对方自己的猜测究竟对不对,但是一想他之前的几个问题,格蕾娜根本就懒得搭理,估摸着现在也应该不会作出任何回答,于是直接把目光放到了小缪斯身上。 “她究竟在做什么?用了什么禁忌魔法?” 缪斯低着的脑袋摇了摇,只是拉着格蕾娜裙子的小手越发紧了。 感受到裙摆上的力道越来越大,格蕾娜蹲下身子,漂亮的眼睛里是难得的温柔,对着缪斯小声地说话。 那声音太轻,米歇尔实在听不清楚,只好一头黑线的看着这个把自己‘作到死’的女人。 时间流逝,红霞浸满了天空后,被浓重的蓝黑色覆盖,太阳失去了白天的耀眼刺目,如同银色的玉盘一般坠在天空的一角。 庭院中,已经有近两个小时,没有再出现一个人了,格蕾娜此刻已经摘下了那顶白色的洋帽,那头暗金色的长发第一次没有被盘起,随意披散在肩上,和吹过的风轻轻地纠缠着。 “那么,我回去了。” 格蕾娜摸了摸缪斯的小脑袋,像是只准备出门一般,口吻轻松地随意告着别。 在三人的视线中,她的脚开始化作细小的光点,渐渐被风吹散。 格蕾娜的目光投向了坐在轮椅上的米歇尔,在看到那一脸愕然,甚至带着无法接受神情的脸庞时,眼中流露出几分情人间的缱绻来。 『如果有魔法,能让一切回到我们相遇那一天......』 下一刻,无数光点轰然而散,充斥了整个庭院,令米歇尔等人像是置身于数不清的萤火虫之间,而那个穿着白裙的身影,此刻已然不知去了何方。 庭院的角落,甚至院墙外,小楼上,无数压抑的哭声四起,有男有女,却皆为了一人的离去而悲伤。 从此,再没有亚拉.乌斯.格蕾娜的存在。 第七十七章 病娇一时爽 直到眼前的一切都沉寂在了黑暗之中,四周压抑的哭声也渐渐消了下去,米歇尔仍旧无法从那一幕中回过神。 不管是这个玄幻的西方异世界,还是遍布高科技的现代世界,人类总是会有各种各样诡异的、恶心的死法,还有死后腐烂的尸体,令人作呕的尸臭,都会造成极度不好的回忆。 即使是正常老死,并不好闻的老人臭,斑斑点点的老人斑,枯朽的皱纹,粗糙的皮肤,缺损的牙齿,干瘪的嘴唇,因为时光流逝而走形的身材,在这种方式下离开,除了可以称得上一句‘安详’,同样不会有任何美感可言。 两相比较下,格蕾娜,或者说精灵离世的方式,要安静得多,神秘得多,也唯美得多,但是,这依旧无法掩盖同样身为死亡的事实。 『这就是精灵么?』 安比里奥推着同样沉默的米歇尔离开了魔法师行会,没有人有心思向他们告别,所有人都沉浸在了悲伤之中。 看着寂静的,几乎没有过往行人的街道,米歇尔心中只觉得空荡荡的。 他的脑海里,还残留着一双美极了,也动人极了的眼睛——鼻子以下的部分已经化作了光点,只剩下那一双如同会说话的眼睛。 那一秒,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里面包含着的浓烈感情,不舍、眷恋,还有如火一般炙热的爱意,让米歇尔在一瞬间明白过来:在最后一刻,那双眼睛看向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透过他如今使用的这副身体,看向另一个早已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的灵魂。 『格蕾娜,是深爱着米歇尔的。』 突然意识这个事实,让他的内心十分不好受。 格蕾娜到底知不知道本尊以灵魂为代价,召唤来自己并且代替他使用这副身体活下去? 她知不知道自己所爱之人的灵魂已经不存在任何地方,从此再无相见的可能性? 本尊是否又知道,还有一个人、一份如此沉默的感情,期盼着、等待着,哪怕他只回头看上一眼。 米歇尔、卡琳娜、格蕾娜,他们都是精灵,有着比这王国中任何人都要漫长的寿命,更为强大的实力,如今结果又如何,一段痴恋,彼此伤害——是悲剧啊,没有希望和未来的悲剧啊。 『爱情,实在太可怕了......虽说衣带渐宽终不悔,可若终死也不悔,那可就真的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那么,被强行召唤到这个世界上的我,还能活多久呢?』 『这副身体,在我手上,不过大半年的辰光,已然破烂不堪,不用力量,就会任人宰割,使用力量,不过加速死亡。』 『如果只有一年、两年的岁月,我真的应该去爱人?这难道不是多拖一个人下水?』 想到本尊所做的一切,米歇尔的眼神开始闪烁:如果真得爱上了一个人,他会怎么做?如果还没来得及白头,就不得不死别,他又会怎么做? 『怕是也不会比米歇尔好到哪里去......』 他一直清楚的知道,一旦事关自己,他会变得很自私,很自私...... “安比里奥。” “恩?” 寂静的街道,大黑熊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自己耳中,低低沉沉的声音,竟是自己从来未注意过的好听。 米歇尔抚上心口,掌心感受不到心脏激烈跳动的震动,却能感受到因为格蕾娜的死去而勾起的,自己内心的阴暗。 “如果,我剩下的时日已经不多,你还愿意一直陪着我么?” 轮椅缓缓地停下,身后之人走到了米歇尔的身前,蹲下身子,让米歇尔能够看到自己的眼睛,以及眼中的真诚和爱意。 “我愿意。” “不,你没懂我的意思。” 夜幕下,米歇尔露出和往常不同的神色,如同掩盖着一池腐骨烂肉的塘荷,弯弯的眉眼和唇角带着说不出的靡靡余味。 银色日光下,泛着青色的苍白手掌,缓缓抚上安比里奥的脸庞,冰凉的指尖只是稍稍触及那灼热的肌肤,很快便也沾染上了对方的体温。 “我害怕死亡,却更讨厌因生离死别而伤心。” “我不喜欢寂寞,却一直庆幸自己是孤身一人。” 身处现代的日子,看着身边的同事和所谓的朋友之间勾心斗角,互下绊子,和恋人、爱人分分合合,吵吵闹闹,因为亲人的离去而悲痛欲绝,整日浑浑噩噩,他一直都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不和任何人接近,不建立更深一步的关系,这样才是最安全的。 “你非要闯入我的生活,让我习惯你,让我对你心动,让我察觉到喜欢你的心意,让我想要尝试不再孤单的生活。” “我不能再接受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活着,同样也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死去,我受够了和所爱之人分离的日子。” 回想起父母的离世对他的打击,无异于一边又一边刺激着自己想要自杀的欲望,只是母亲临终前反复交代,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他才不得不留下一口气,行尸走肉一般的熬着。 『妈妈那个时候,一定已经看出来我的想法了吧,才会拉着我,一遍又一遍地劝说......』 “如果我死了,你可愿陪着我。” “如果不愿意,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贴在安比里奥脸颊上的手掌,被另一只滚烫的大手轻轻按住,掌心下的肌肉动了起来。 米歇尔看着安比里奥缓缓动着嘴唇,终说出一句令他满意的话来。 “我是你的。” 阴暗的神色如潮水一般褪去,米歇尔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不,比往日更为温柔,就像是春风拂过后重新焕发生机的大地。 “那么,我也是你的。” 说着,米歇尔往前凑过去,在安比里奥唇上轻轻印了一下。 因为主动做出这样的行为,让他的脸上涌起几分不好意思的红晕,但是那双灰紫色的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闪亮,带着几分欢喜和几分羞意。 安比里奥因为心上人这一招‘突袭’而瞪大了眼睛,接着他猛地直起身,在原地不断来回走动,一会儿激动地想伸出手,抱抱正看着他眯着眼直笑的米歇尔,一会儿则摇着双臂,像是打气又像是打架一般地挥动着。 实在憋不住了,安比里奥便仰头朝天长啸了一声,那带着浓浓喜悦和疯狂的啸声,顿时响彻半座梵林。 直到将胸口的激动随着气息一啸而尽,安比里奥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着米歇尔露出他标志性的傻笑,有些无措地挠着自己的后脑勺。 此刻,街道附近小楼的窗户,因为安比里奥这扰民的动静,纷纷亮起了灯。 深更半夜的扰人清梦,不少人更是‘好事’做了一半被生生打断,此刻皆光着半身骂骂咧咧地打开窗户,随手抄起东西就朝着外头扔来,一时间冷清的街道立刻变得吵闹了起来。 安比里奥长啸那会儿,米歇尔还不觉得什么,因为他此刻也很开心,也想大声地喊一喊。 可等两边的窗户整齐划一的一亮,米歇尔突然就变了脸色,心下暗道:糟糕。 这会儿已经顾不得装模作样了,米歇尔立刻从轮椅上站起身,给正朝着自己面露傻笑的安比里奥,猛地弹了一个强力脑崩,低低地吼了一句。 “还笑啥,抱着轮椅赶紧跑啊!” 说完,没理会安比里奥到底听没听清楚,米歇尔拔腿就往一侧的小巷子跑去——这会儿如果笔直往前,肯定还在众人视线范围内。 虽然自己现在决定了和安比里奥在一起,可对方作出这么没脑子的举动,他才不想连带着被人围观! 直到第一个物件,一只雕刻得怪模怪样的木头摆设,‘咚’的一声砸到了安比里奥的脚边,他才从‘额头上被米歇尔弹了一下’的迷茫中回过神来,连忙抱起轮椅,朝着那道还没来得及完全跑进小巷的纤细身影追去。 过了许久,鸡飞狗跳的声音才渐渐平息下去,沿街两侧的窗户内,橘黄色的光芒一盏一盏缓缓熄灭,街道又恢复到了原来寂静的模样,只是满地遍布的奇怪物件,表明了刚才的小小波澜是真实存在的。 米歇尔躲在巷子口一直偷偷观察着外面,看到一切平息下来,这才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其实他刚才还在担心,怕会有人下来抓他们这对大晚上不好好休息,跑出来扰人清梦的‘狗男男’。 米歇尔扭过头,发现安比里奥那个傻子也学着自己弯着腰,只是脸没朝着外面,反而低着脑袋看向自己,脸上还是那副高兴地过了头,只知道满脸傻笑的模样,一眼看过去,简直蠢透了,还是无药可救的那种蠢。 『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个二百五式的人物。』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很想大哭一场,很想给自己两耳刮子,深觉得自己瞎了眼,披着这么一身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人皮,居然被这么一头大黑熊惹动了凡心,活脱脱一出耽美版的‘美女与野兽’。 这么自叹自已的时候,他的嘴角却克制不住的上扬着。 米歇尔一定不知道,此刻自己笑起来的模样,和被他嫌弃到了极点的安比里奥的笑容,如出一辙,一样是满满的傻气。 在安比里奥和米歇尔没有察觉的时候,沿着两人前来的街道起点,跨上几十阶高高的石阶,沿着露台围了一圈保护安全的木栅栏前,一把长长的白色凉意上,有一个瘦小的人正默默地坐在那里,看着两人的方向,近似透明的眼睛如同玻璃珠一般,清澈,凝滞,没有丝毫生机。 ...... 格蕾娜离开了,或者说,她是回家了,回到了所有精灵的家,回到了她所爱戴的王的身边。 但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 一百多年来,格蕾娜一直担任着魔法师行会的会长。 即使她不出席各种大型的活动,很少参与魔法师行会里的重要决策,基本不管理行会里的日常事务,有时候甚至几个月都不会踏出房门一步,偶尔还会用魔法把自己的小楼轰飞…… 但是众人还是只认定了格蕾娜大人是魔法师行会的唯一会长,包括一直以来任劳任怨,当牛做马,上到管理事务、调度人手、进行决策,下到洗衣拖地、端茶送水、挨骂抗揍的副会长坎佩拉,都是这么觉得的。 于是,在格蕾娜走后的第三天,再次拒绝了魔法师行会会长一职的坎佩拉,和同样悲伤的小伙伴们做出了一个决定——让格蕾娜大人的养女,缪斯小姐,出任魔法师行会的会长。 反正之前格蕾娜大人在位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甩手掌柜,所有活计大家都能自己安排好,即使缪斯小姐不理事,一切照样井井有条。 而众人看到由格蕾娜大人扶养长大的缪斯小姐能够‘女承母业’,心头的悲伤也多少能消退一些。 但是被强制上位的缪斯显然并不这么想。 很快,魔法师行会的众人就发现,格蕾娜大人和她的这位养女缪斯小姐,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类型。 格蕾娜大人是‘事不关己’还有‘雷打不动’,缪斯小姐却十分要强,也十分好学。 成为了魔法师行会会长之后,缪斯向坎佩拉要求,主动提出想要了解行会内的所有日常事务是如何安排处理,还想要了解魔法师行会近十年来的一些重大决策以及变动。 这简直是从学渣换成了学霸的节奏,立刻被缪斯捧到‘老师’一职的坎佩拉,闻言流下了激动的泪水,果断发誓,他一定会好好辅佐缪斯小姐,使她成为新一代优秀的魔法师行会会长。 这些变动却暂时无法打搅米歇尔,因为他此刻正由于另一件事而紧张的几乎全身僵硬。 “米歇尔,没关系吧?” 安比里奥有些奇怪米歇尔的表现,不知不觉人就往对方身边蹭了蹭。 身边巨大火炉所带来的高温,让米歇尔不知不觉红了脸,于是紧张渐渐被羞涩所代替。 第七十八章 丑媳妇终要见公婆 “没事。” 说着,米歇尔缓缓地歪了身子,把脑袋靠在了安比里奥肩上,因为想要调整到令自己觉得最舒服的角度,还轻轻地蹭了蹭。 于是这会儿浑身僵硬的人,变成了安比里奥。 感受到脑袋下肌肉的紧绷,米歇尔贼兮兮地笑了,口中却还故意说道。 “你放轻松些,太硬了,我靠着不舒服。” “哦,哦。” 说着,那厚实的肩膀真的前后扭了扭,又耸了耸。 因为正在窃笑,米歇尔本就没有真得靠结实,加上右臂吃不上力,此刻,脑袋下的硬物这么一扭一动,反而一瞬间失去了支撑物,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就往安比里奥的怀里栽去。 为了稳定身体,他下意识地伸出了左手,往底下一撑。 米歇尔:...... 安比里奥:...... 米歇尔面无表情地坐直了身子,同时将手收了回来。 接着,他朝着远离安比里奥的方向,默不作声地挪动着自己臀部。 可惜两人是并肩坐在马车这种如此狭小的地方,最远的距离,也不过就是座位的一头到另一头。 因为是自己的举动导致如此尴尬的场面,米歇尔没脸直接坐到对面的位置上,只好像块胶布一样,整个人几乎粘在自己这侧的车壁上,与安比里奥保持着最大距离。 强忍着快要燃烧起来的羞意,他小心翼翼地将脑袋转了一个极小的角度,用眼角的余光偷瞄着身侧的大黑熊,想要看看对方到底有什么反应。 ......然后,米歇尔就对上了一双亮得堪比灯泡的眼睛。 『靠!看什么看!』 狠狠瞪了回去,又气弱地转过头,他不自觉地拿手心在衣服上蹭着,似乎想要用这种方式,蹭掉仿佛还残留在上面的诡异触感。 在越见尴尬,也越见暧昧的气氛中,马车缓缓停下,两人来到了他们的目的地:埃尔府邸。 昨天,安比里奥突然告诉米歇尔,说是自己的父母想要请他上门聊一聊。 米歇尔沉默了半刻,哑着嗓子,只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把我们的关系,和他们说了?』 然后,在他的视线中,那头丝毫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的大黑熊,一边脸上笑得荡漾,一边脑袋点得疯狂。 在思考谋杀和认栽,这两个选项中哪一个比较符合自己当前心意之后,米歇尔发现自己并没有动手的熊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一只彻头彻尾的怂狗。 于是某人痛定思痛,泪流满面地同意了今天的登门拜访。 米歇尔并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虽然两次的原因都是冲着同一个人来的,但是这次格外不同。 前一次,他只是想来问问关于自己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话做事完全可以理直气壮。 但是这次,他却是因为不小心掰弯了人家的儿子,上门负荆请罪来的。 这起点完全不在一个银河系啊...... 『等等,貌似我才是被掰弯的那个?』 『不对,我本来喜欢的就是男人,这还能叫被掰弯么?』 米歇尔瘫着一张脸,满脑子胡思乱想的念头,就这样被安比里奥半拉半拽地,扯进了埃尔家的庄园。 “二哥!” 两人刚绕过前庭的喷泉,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个小小矮矮的身影从花丛里窜起,猛地往安比里奥身上扑过去。 扯着米歇尔往前的手顿时松开,安比里奥皱起眉头,无可奈何地接住了扑进自己怀里,同时双手还吊在自己脖子上的小男孩。 “你说今天要带嫂子回来的?嫂子呢?嫂子呢?嫂子在你身后么?” 小男孩刚才似乎看到了自家二哥身后还有一个身影,于是不安分地扭动着身体,借着安比里奥满是肌肉的手臂,用力一撑,小小的脑袋越过自家二哥的肩膀,终于看到了站在安比里奥身后,木着一张脸,叫人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的米歇尔。 原本耷拉在脑袋两边的白色兔子耳朵顿时立得笔直,接着,血色从小男孩的下巴开始,往上瞬间浸透到了耳朵尖。 “嘭。” 一个巴掌大小的白影从安比里奥的怀里窜了出去,沿着一道抛物线落到了花丛里,让花叶跟着狠狠抖了两下,一切才归于平静。 安比里奥转过身,一脸不解的同时,怀里还抱着一套小男孩穿的小西服裤和白色衬衫。 “那是我弟弟,亚人族兔人,叫希斯特。” 大黑熊露出标志性傻笑,向自己的心上人介绍自己的家人,这种感觉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好。 经过这么一小插曲,米歇尔原本紧张起来的心绪又平静了一些,他叹了口气,对着只知道抱着衣服傻笑的安比里奥说道。 “好了,把衣服放到那边。” 说着,用下巴点了点用来围建喷泉的白色大理石上。 “你那兔子弟弟一会儿还得穿呢。” 卡亚西王国的亚人变身,可没办法带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一起变。 兽形比人身小,衣服就会掉在地上,兽形比人身大,衣服会在变身的那刻直接爆掉,如果之后再变回人形,那场景可就真的少儿不宜了。 安比里奥点点头,听着米歇尔的吩咐,将衣服放到了大理石上,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拧着眉头朝米歇尔问道。 “今天,不坐轮椅没关系么?” 米歇尔看着自己灵活的双腿:今天身上坏掉的位置,还是右臂。 照理来说,他的确是应该坐着轮椅出门的,为什么不坐呢...... “走吧,别让......等久了。” 米歇尔的视线,不动声色地从安比里奥身上飘过:第一次拜见岳父岳母,没带礼物就算了,总不好还骗人家自己是个残疾吧。 不过这个理由,打死米歇尔,他也是不会透露一个字的。 『说起来,如果......真那个什么,自己是在上呢,还是在下呢......』 此刻,因为一个新问题的出现,米歇尔不经意间又陷入了沉思,等他回过神来,两人已经坐在了客厅里,隔着一张玻璃长方桌,就是埃尔侯爵夫妇。 除了多了一个安比里奥,这次的会面似乎和前一次并没有太大区别。 埃尔侯爵依旧笑得如偷到了油的老鼠一样,埃尔夫人依旧一脸花痴地看着自己。 大黑熊在父母跟前似乎老实了许多,并不像在马车上一样,一直黏黏糊糊地蹭在自己身边,这让米歇尔稍稍松了口气。 他此刻已经不求安比里奥的智商突然产生什么飞跃性的质变了,只希望这头大黑熊不要再给自己制造什么‘额外惊喜’。 仆人照旧都被遣下,只留着老琼斯在一旁服侍。 蒸腾起袅袅白烟以及散发着淡淡花香的红茶,被老琼斯以优雅的姿态放到了埃尔侯爵夫妻以及安比里奥面前,米歇尔的跟前,则放了一杯温过的白果汁。 白果榨出的果汁,可不是随便找出一家贵族就能有的,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从魔法师行会那里要得来的。 埃尔家族这样的招待,显然已经是十分的用心和周到了。 在漫长的沉默中,米歇尔终于有些扛不住了,他拿起自己跟前的茶杯,抿了一小口果汁,准备润润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的嗓子。 谁知那位有着堪比精灵美貌,一直笑眯眯地盯着米歇尔瞧的埃尔夫人,此刻却突然发言了。 “我家小安说,大公阁下已经他的人了?” “噗,咳咳......” 一口白果汁直接咽到了奇怪的地方,米歇尔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做出‘喷’这样不文明的举动,代价就是,那泛着甜的白色汁水,甚至从鼻子里也挤了几滴出来。 此刻幸好自己是捂着口鼻的,不然让人看到了这一幕,米歇尔三百年的英明,在他手上不到一年就毁了个干干净净了。 “米歇尔,没事吧,米歇尔。” 这会儿安比里奥已经顾不得自家父亲的白眼了,立刻扭动着魁梧的身子挤到了米歇尔身边,毫不介意地拿着自己的袖子替米歇尔擦着脸,满脸都是不曾掩饰的心疼之色。 “没事,咳,没事。” 经过一阵剧烈的咳嗽,米歇尔呛得眼睛都开始发红,眼角也挂着泪水,这样子更是把安比里奥急得不得了,不断唤着对方的名字,小声地、笨拙地哄着。 这一幕在外人眼里,简直可以用‘好得蜜里调油,黏糊得不堪入目’来形容。 于是埃尔夫人笑得更开心了,而埃尔侯爵一张圆圆的脸几乎拉成了椭圆形,站在埃尔侯爵身边的老琼斯,看着安比里奥的目光里,满是欣慰和骄傲的神色。 等到这一阵小小的骚动过去,米歇尔的脸已经红得跟猴子屁股没什么区别了。 他自然知道刚才那一幕已经被对面三个人看了个彻底,而自己原本想好的措辞,现在肯定是不管用了。 ‘眼见为实’加上‘事实胜于雄辩’,这一盆子官司扣下来,他除了老实顶着,已经没有其他解决办法了。 『猪队友的威力太过强大,败势已现,再无回天之力矣。』 “大公阁下。” 埃尔侯爵抽搐着嘴角,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维持原样,圆滚滚的身子站了起来,恭敬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亲切和不留痕迹的讨好。 “我们还是到书房去聊一聊吧。” 巴不得马上和几乎粘在自己身上的安比里奥分开,米歇尔听到这句话同时就已经站起了身,跟着埃尔侯爵往楼梯走去。 “米......” 同样也想跟上去的安比里奥被人拉住了衣服。 “好了,你父亲不会对大公阁下做出什么不敬举动的。” 看着纤细苗条的侯爵夫人,力气却似乎出奇的大,已经站起一半身子的安比里奥被这么随手一拽,居然就给直接扯了回来,不由自主地坐倒在了沙发上。 “来,跟妈说说看,我家小安到底是怎么把大公阁下追到手的?” 安比里奥挠着后脑勺,扬起露出八颗大白牙的傻笑:他能说,其实他也不知道么? 书房门被轻轻带上,埃尔侯爵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确定真的听不到客厅的动静,他才转过身,看着同样站在书房里的另一个人。 因为这次会面的意义有些特殊,所以米歇尔一反只穿便装的习惯,特意换上了银白色军装。 此刻,他原本显得又有些柔和的气质,在服帖笔直,又特别有版型的军装衬托下,变得凌厉起来,如同一把银色的利剑,在阳光下闪耀着锐不可当的光芒——前提是,米歇尔处于不说话或者不动作的时候。 可如今,他正颇为好奇地打量着书房的构造,以及书架上摆放的各色书籍,刚烘托出来的气势,一时间如溃堤千里,什么都捡不起来了。 对于这位大人,埃尔侯爵也十分头疼,他甚至连自己说话的分寸都没办法决定:这位的身份,可是一度高到他们连近身说话的份儿都没有,可怎么就,怎么就这么轻易的...... 想到这里,埃尔侯爵恨不得现在冲下去,把自家那个臭小子暴揍一顿,虽然,他其实更想先把眼前这位大人物暴揍一顿。 『您说您,咋就让我家那个不着调的傻小子骗了呢!他没长心眼,难道您也......』 更多腹诽的话被强行压了下去,埃尔侯爵往前走了两步,正挂起一脸苦哈哈的笑容,准备说些什么。 可当他的目光投向米歇尔此时专注着的东西上的时候,有些做作的表情从侯爵脸上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眼中深邃的感叹、怀念和难掩的伤痛,还有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 “是不是画得很像?” “......恩。” 米歇尔看着的,是一副a4纸大小,用浅蓝色相框和玻璃装点着的肖像画。 画里的人,年纪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正朝着相框外的米歇尔,露出灿烂的笑容。 即使隔着玻璃,隔着次元,隔着生死,他的模样却依旧鲜活生动,而笑容里充斥着的活力和热情,更是能让每一个看着他的人,不自觉地露出同样的笑容。 ——这是利姆斯的肖像画,准确的说,这是利姆斯年轻时候的肖像画。 第七十九章 父爱、误会、针锋相对 身为西昂的时候,在米歇尔关于发生在阿托曼那场圣战的记忆里,他看到过正带领着王国军和帝国作战的利姆斯。 不同于画中面庞尚现稚嫩的年轻男子,那个时候的利姆斯,已经是一名出色的军人,是一名将荣誉和血性化作一身铁骨的优秀领导者。 男人的豪气,军人的勇武,在他身上化作别样的魅力,即使是以同性的角度来看,利姆斯也是一位非常出色的男性。 “大公阁下,安比里奥没有他哥哥那样的聪明,也没有他弟弟那么多的心眼和鬼点子。” “他大部分时候都很傻,偶尔做出的蠢事,连我这个当父亲的都看不过眼。” “安比里奥太直接,又太冲动,他不喜欢我们的规矩,我们的圆滑,我们的妥协。” “他就像一头听不进话的小牛犊,只要我们一个不留心,他就已经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我和他的母亲,很多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教育他。” “也许正因为如此,我们的话,他几乎听不进去。” “在这个家里,唯一能和安比里奥处得来的,能好好聊一会儿天的,也许只有劳伦斯和利姆斯。” “在安比里奥的内心里,怕也只把他们当做了自己真正的亲人。” “但是劳伦斯更像是安比里奥的长辈,只有利姆斯,才能和这个小他几十岁的侄子,像同龄朋友一样玩在一起。” “利姆斯很喜欢安比里奥,因为在安比里奥的身上,他能找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只是安比里奥显得更不懂事,更较真,也更倔。” “我对安比里奥的操心,利姆斯从来不放在心上,他说,安比里奥以后,一定能成为一名像他一样的,甚至比他更出色的军人。” “利姆斯几乎是把安比里奥当做另一个自己在培养,他希望在自己身上已失去的那些东西,能够在安比里奥身上继续存在下去。” “安比里奥十几岁的时候,已经能在力气上和利姆斯打成平手了。” “那天,利姆斯很开心,甚至把已经进了军中的埃比里奥喊了回来,那个时候希斯特还没有出生,于是我们一家四口痛快地喝了一整夜。” “利姆斯是一个,任谁都恨不起来,也讨厌不起来的男人,即使我曾经嫉妒过他,嫉妒过这个太过出色,在各个方面都压我一头的男人,可我也没办法讨厌他。” “他是我唯一的弟弟,在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会挥舞着拳头冲上去,和足足高他一倍的家伙打架的弟弟。” 作为卡亚西王国的一位挂名侯爵,埃尔侯爵几乎没有任何特权,身份甚至比一些在各个阶层任有实职的伯爵都不如。 这样的他,即使有再多不满,在面对为了保护王国而几度出生入死的大公阁下时,也不应该说出任何不敬的言语,甚至连怀有任何失礼想法的念头都不应该存在,但是此刻的埃尔侯爵,只是一位因为自家儿子做下蠢事而担心不已的老父亲。 “大公阁下,我已经失去了利姆斯。” “我不能再失去安比里奥了。” 沧桑沙哑的声音里,满是迷茫、担忧和压抑的痛苦。 此刻,那个圆圆的,胖胖的,谢了顶,脸上常年挂着谄媚怯弱笑容的男人,只是一个父亲,一个精力不在,失去野心和骄傲,只一心牵挂着孩子安危的老父亲。 如今,和他的弟弟如此相像的二儿子,居然同样爱上了他弟弟所爱的人。 那么,安比里奥最终是不是也会沦落到和利姆斯一样的下场? 只要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性,埃尔侯爵就没办法停下自己的忧虑。 “如果,如果您不是非安比里奥不可的话,那么,在一切还来得及之前,在事态未变得更严重以前,请结束这段关系吧。” “这不仅是为了我那个蠢儿子,也是为了阁下您,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埃尔侯爵朝着米歇尔,将自己的头颅深深地低了下去,他几乎已经预见了这两人之间即将发生的悲剧。 那么,明知道是悲剧,为什么还要任由他们继续下去? 不如在一切未深入之前,在这份感情还没来得及长成参天大树之前,将这段关系及时掐断,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米歇尔抿着唇,他自然知道埃尔侯爵在顾虑什么。 他的弟弟和儿子,先后栽在了同一个人身上,如今,他的弟弟已经为了这个男人没了一条命,他自然没办法放纵儿子继续往火堆里扑...... 将心比心,如果这一切发生在自己身上,米歇尔觉得,他最可能是先把自己的儿子双腿打断,再把那个野男人直接轰出家门。 『可问题就在于,如今我才是那个‘上门讨命’的野男人啊......』 丝丝苦笑从嘴角蔓延开来,米歇尔看着利姆斯的肖像画:这个男人的事,和他没有一点关系,而安比里奥的事,也从来不是自己主动的,为什么要把一切全怪在他头上,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压抑着即将脱口而出的非难,还有恨不得一口答应了埃尔侯爵的请求,接着重重摔门,扬长而去的念头,米歇尔开始努力回想着,安比里奥跟在自己身边这一段时日来,两人共同经历的一切。 那头大黑熊很傻,很蠢,做的事,从来都是吃力不讨好,也不会说什么动听的甜言蜜语,长相和身材还是自己最讨厌的野蛮肌肉男型,和作为项清的自己喜欢的温柔文艺男型,其中的差别简直是南辕北辙。 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蠢钝笨拙,不长脑子,也没带心眼的家伙,自己到底是看上了他哪一点?到底是因为什么,惊动了这颗曾经以为被看管得严密的心。 思来想去,米歇尔发现了一个很可怕的结论。 『大约是,缠着缠着,被缠习惯了吧......』 遭遇危难的时候,来救他的人是安比里奥,手染血腥的时候,守着他的人是安比里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回过头,就一定能看到那个铁塔一样的身影。 是他给予了自己全心全意的感情,给予了自己不离不弃的陪伴。 『而且,遍及整个王国,能不顾忌这具身体的身份,对他死缠烂打,还敢动手动脚的家伙,也只有这头大黑熊了。』 想到这里,米歇尔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几分笑意。 如果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那么毫无疑问的,他就是因为这份无法推拒的‘告白’而心动了。 『既然我都心动了,又怎么可能会同意,让做下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轻而易举地跑了呢?』 米歇尔转过头,在他长久的沉默中,埃尔侯爵依旧保持着九十度弯腰鞠躬的动作,甚至连丝毫的晃动也不曾有。 “你该清楚,最开始,是安比里奥非我不可。” 埃尔侯爵肥胖的身子一抖,但是并没有出言反对。 “那个时候,你们不曾约束他,也不曾阻止他来骚扰我的举动。” 说到底,米歇尔还是有怨气的,他认为自己一直以来的行动,已经拒绝地够明显了,但是这种事,还真能‘剃头担子一头热’的,也就是现代俗称的舔狗行为。 对于这个意图‘恃强凌弱’的谢顶老头子,即使他是安比里奥的父亲,米歇尔脑海里也没有丝毫尊敬和同情的念头。 于是,说话间,他的言辞开始变得越来越残酷,越来越锋芒毕露,每一个字符都化作了利剑,朝着埃尔侯爵的胸口狠狠扎去。 “如今我答应了,你却来要求我主动结束这段关系?” “你怎么不和安比里奥去说?” “因为你知道,不管你怎么说,他都根本不会听的,是不是?” “所以,你才从我这里下手,想让我主动伤了他的心,是不是?” 米歇尔露出轻蔑的表情,除了态度太过卑微,埃尔侯爵和现代那些甩出一把钱,用身份、地位、财富、权力,强迫对方和自己儿女分手的家长有什么不同,只是他更卑鄙,他利用的,是自己作为父亲的爱子之心。 如此大义凛然的借口,把任何一个不同意他言行的人,都逼到了反派的位置上——那么自己还不如坐实了这个反派角色。 『如果真这么担心,早干嘛去了?放任自己儿子在外面浪,可怨不得别人找上门来讨债。』 米歇尔却不知道,埃尔侯爵会如此放心自家儿子做出各种举动的原因,就是因为精灵一族几乎从来不会对其他种族的人动心。 就像用体温去捂一块石头,即使捂得温一时,却捂不热一世。 而安比里奥这个臭小子,他是真得管不了,即使要管,也得对方能听得进去他的话才行。 可安比里奥对于自家老爹的话,从来都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讲完了再问一遍,对方就一脸‘你在说什么我没听到’的表情,无数次把埃尔侯爵气得半死。 他想着,不管自家这个蠢货再怎么主动,大公阁下也一定是看不上安比里奥的才对。 而且自己总不能跑到大公阁下的府上,一脸慎重地说:大公阁下,我家蠢儿子一无是处,请您一定不要瞎了狗眼看上他。 能做出这种行为的人,到底是长了一张多厚的脸皮...... 这么一想,彻底放下心来的埃尔侯爵,放任自己成为了一只不问世事的鸵鸟,不管外面流言多么喧嚣尘上,即使安比里奥成天不归家,他也一概只管在家陪着妻子和小儿子。 可埃尔侯爵失算了,米歇尔根本不是他眼中无法撼动的顽石,即使披着华美的外皮,在这副精灵的身体内栖息的,却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少女的灵魂。 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误会,却因为安比里奥的行为,导致了如今尴尬的局面。 “至于利姆斯。” 米歇尔的目光又转移到了那幅肖像画上。 “如果我说,他不是因为我死的,这话连我自己都不信。” “当时,我的确命令过他回到阿托曼城内,我想留住他的命,他这样的人,不应该这么早离世,这对于整个王国来说,都是一种无法弥补的遗憾。” “虽然没有明确地拒绝过他的感情,但是我自认为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但是他还是坚持留了下来,因为他看出了我的死志,他想陪着我一起。” “只是最后,他死了,我却没死,如果真说我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也只有这一点罢了。” 当时作为战场旁观者的‘西昂’,他亲眼见证了利姆斯决心留下来的那一幕,同时,他也知道米歇尔当时的确抱着必死之念。 作为圣蔷薇骑士团的团长,他脑海中所了解的米歇尔,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成为一个舍弃战友、独自偷生的混蛋。 只是在最后关头,米歇尔对于卡琳娜的执念,让他的身体在发动禁咒的同时,也下意识地保留了一缕魔力,这才有了自己被召唤到这个世界上,以及之后所发生的一切。 “不管是安比里奥,还是你们,甚至包括我,都必须要为自己做下的一切负起责任。” “我既然对安比里奥许下了诺言,在他弃我而去之前,我都不会放开他。” “即使是面临死亡。” 说完最后一句话,米歇尔便扔下埃尔侯爵,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书房。 独自被留在书房的埃尔侯爵依旧弯着脊背,很久很久,才掩着面失声痛哭。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终有一天,安比里奥也会步向和他弟弟一样无比凄惨下场的模样。 安比里奥被自家老妈死死按在沙发上,只得昂着脑袋,死死地看向书房的方向,对于老妈的问题,也是有一句没一句地随口敷衍着。 终于,当视线中出现一道银白色的纤细身影时,他双眼一亮,毫不犹豫地甩脱了侯爵夫人的手,朝着米歇尔迎了过去。 侯爵夫人本就只是不想让自己的蠢儿子打扰两人谈话,此刻看到大公阁下已经走了出来,她便顺着安比里奥的举动收回了自己的怪力,然后继续一脸花痴地看向米歇尔。 第八十章 埃尔夫妻话家常 米歇尔结着冰渣子的灰紫色眸子,在触及大黑熊的瞬间,如同冬去春来,波光滟潋间泛起淡淡的柔意,可下一刻,又生起了几分迁怒的火气。 他可没忘了,今天这一出,到底是哪个混蛋惹出来的祸。 ‘私下再收拾你!’ 米歇尔狠狠瞪了安比里奥一眼,用目光传达着他想要狠狠教训这头大黑熊一顿的意图,然而这泛着水光的一瞪,并没有达到它原本的目的,于是安比里奥依旧挂着他标志性的傻笑,寸步不离地跟在心上人身边。 安比里奥并没有向他开口询问,两人到底在书房聊了什么,这点让米歇尔稍稍松了口气:他可说不出自己居然在未来岳父面前耍了一番狠,说话间姿态居然还颇为冷艳高贵。 『嗷,去特么的冷艳高贵!我到底做了什么......一定是因为和安比里奥待久了,连我的智商都被影响了!』 米歇尔原本是想上门解释清楚两人如今的关系,最好能让埃尔侯爵夫妇同意,让他和安比里奥能够继续保持这种无人打扰的情况,然后两人悄咪咪地谈个小情,说个小爱,好让他慢慢想明白自己的心意,说不定还能升华一下他和安比里奥之间的感情。 结果呢?结果呢!作死啊...... 他都说了些啥?他都做了些啥?只是稍微回忆了一点自己的所作所为,都觉得头痛不已。 『刚才那个一定不是我本人,一定不是我本人......』 米歇尔现在只想离这个‘是非之地’远一点,再远一点,然后找个无人的地方,先给自己来两巴掌,再好好冷静冷静。 “侯爵夫人,我还有事,可能要先走一步,改日再登门拜访。” 对于米歇尔说出如此官方的社交辞令,美丽的侯爵夫人显然并不在意,反而露出一脸‘美人儿说什么都对’的昏君表情,十分痛快的点头,放任米歇尔和自己的蠢儿子一前一后地离开。 “好不容易才把人请过来,你怎么说放人走就放人走。” 埃尔侯爵青着一张脸,用他自认为能恰到好处的表现自己的怒气,可事实上还是显得太过温柔的口气,对着自己心爱的妻子抱怨道。 “安比里奥可不仅仅只是我儿子。” “艾比斯,你还记得当初向我家里求娶我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么?” “自然是记得的......” 余下的话,被埃尔侯爵化作了一声叹息。 他总觉得,两人的结婚仪式好像还是在昨天,可突然这么一提起来,都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了。 在卡亚西王国,两名亚人结合所生下下一代的具体种族,是完全没有规律性的。 埃尔侯爵的父亲是狐人,母亲是牛人,先后共生下四个儿子,只是前两个哥哥都因为不同的原因去世了,只剩下身为鼠人的艾比斯和身为熊人的弟弟利姆斯。 当时,埃尔侯爵的父亲,老埃尔只拥有贵族中最为低等的男爵身份,除了一个被其他贵族嗤之以鼻的头衔,埃尔家并没有任何资产和田地,几乎可以说过着和普通平民没有区别的生活。 甚至因为这一个没办法带来粮食和钱财的贵族身份,很多平民可以用来讨生活,过日子的手段,他们都不能用。 一旦用平民的手段去谋生,一旦舍弃了身为贵族的傲骨和清高,觉得他们的行为对整个贵族阶层而言,都已经是一种极大侮辱的贵族们,就会联手把他们一家彻底挤出贵族的圈子。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算了,可问题是,就算脱离贵族圈,被剥离贵族的头衔,埃尔家两代以内的家族成员,也绝对不会被平民接纳,同意和身为前贵族的他们一起生活。 大部分平民对于统治他们,平时非打即骂,自己却不事生产的贵族,或多或少,都抱着敌视心理。 即使有少部分平民会对他们一家抱有些许怜悯和同情,也绝对不会冒着同样会被排挤的风险来帮助他们。 如果真落到必须要舍弃先祖的荣耀,才能求得自身温饱的地步,他们就必须远远地离开梵林,到一个没有认识他们的人的地方,以平民的身份重新开始。 就在即将山穷水尽的那刻,已经从军的利姆斯凭借着自己优秀的表现,为家里带来了足够果腹的粮食和钱财。 后来,更是因为在与帝国军对抗时,利姆斯所展现出的强悍的单兵战斗力,以及出色的作战指挥能力,让他被提拔至副将军、乃至将军的位置,家中的贵族头衔更是借此一跃,被提拔成了伯爵。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艾比斯遇见了另一位伯爵家的千金,一位不管各个方面都极其出色且美丽无比的女性。 他对这位可爱的、鲜活的、如同蓝宝石一样耀眼的姑娘一见钟情。 但是,他的提亲却被姑娘的双亲拒绝了。 原因很简单,家里的一切荣耀,都是他的弟弟带来的。 相比起已经在军中赫赫有名,被提名为下一任战士长,甚至是十元老候选人的利姆斯,作为哥哥的艾比斯,身上没有值得夸耀的、出色的地方,那样的普通,平凡,甚至连清秀的容貌,都会因为鼠人的天性,在年壮的时候就开始走向衰败。 而埃尔家看似因为同样拥有身为伯爵头衔而对等的家世,也引不起对方丝毫的好感,因为那是没有任何资产和田地,没有可以提供他们女儿足够舒适环境的财力,在伯爵中也是位于下一等,甚至连一些男爵都比不上的人家。 鱼人拥有堪比精灵的美貌,和异常脆弱的身体,三天两头的头疼脑热,小病不断,大病时发,伯爵家好不容易将女儿抚养到花一般的年纪,为此,他们从小到大不知操了多少心。 且不说,伯爵一家是否有考虑过利用女儿的美貌,以联姻为家族换取更大的利益,只说男方无论如何也不能比伯爵家自身要逊色太多,不然,对方拿什么来照顾他们的宝贝女儿。 不是伯爵一家势利眼,事实就是如此,他们千辛万苦养大的千金,怎么会舍得让她去受苦,甚至去死——对于鱼人来说,没办法得到悉心照料和足够优渥的生活环境,不出一月就会因虚弱而死去。 在这样高的基础要求下,身无长处就敢上门提亲的艾比斯,简直就像是一个没有丝毫自知之明的穷小子,空着手就想把伯爵一家最美丽的珍珠带回去,怎么可能不受到对方最糟糕的待遇和回应。 甚至说,伯爵一家没在他表明来意的下一秒,就唤来仆人用扫帚把他轰出去,已经是对同样拥有伯爵头衔的埃尔家,以及正炙手可热的利姆斯,表现出了他们最大的尊重和敬意。 被突如其来的爱情冲昏了头脑的艾比斯,因为这次的被拒,终于彻底冷静了下来,他没有变得更积极,更进取,反而变得无比颓废。 艾比斯终于明白了自己的价值——那就是没有价值。 『这段时间接近自己的家伙,也多半是冲着利姆斯来的吧。』 如果故事就这样走下去,大概也就不会有埃比里奥、安比里奥和希斯特三兄弟的出生了。 伯爵家的千金在听家中的女仆闲扯时,听对方提到有这么一个自不量力的混小子,敢一个人空着手就上门提亲,顿时笑作一团。 可笑完以后,这千金就纠结啊,就好奇啊,这好奇起来可不得了,最终把自己的一辈子搭上了。 幸好后来利姆斯成为了十元老,埃尔一家也变成了侯爵,虽然家产依旧不丰厚,但是看起来总算不那么寒颤了,在伯爵一家人眼里,勉强也算是个适婚对象。 其实,比起艾比斯,他们倒更希望能把女儿嫁给看起来前途更远大,感觉也更加能照顾好自家千金的利姆斯。 可惜某个熊人拒绝了所有靠近他,向他示爱的姑娘,并且在公众场合大咧咧地说,自己爱慕的是大公阁下后,伯爵一家算是彻底死了心。 看着对方家里好歹是个潜力股,加上自己的宝贝女儿居然不管父母说什么,都铁了心一定要嫁给那个土里土气,傻不愣登的鼠人,伯爵家最终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松口了。 “其实,我们能在一起,真的要感谢利姆斯。” 妻子的话,让埃尔侯爵沉默了,他必须承认这句话是事实。 如果没有利姆斯成为战士长,成为十元老,如果不是他们因此成为了侯爵,即使自己能够继承男爵甚至伯爵的头衔,妻子的家人依旧不会同意他们两人的婚事。 从妻子嫁到埃尔家的第一天开始,艾比斯才终于明白岳父岳母一直在担心什么。 鱼人是无比娇艳,也无比脆弱的亚人一族,他们就像是海中的泡沫,美得虚幻,却无时无刻不在面临破碎的深渊。 如果没有足够的财力,足够的背景,足够的细心,那这段婚姻,不过是为自己女儿提前准备好的另一个痛苦的坟墓。 他是多么幸运,才能和妻子结为伴侣,还拥有了虽然经常给他添麻烦,但是却是他这一生最值得骄傲的三个儿子。 这一切的一切,他都必须要感激利姆斯。 “是的,就因为我感激他,所以我曾经尊重了他的一切选择......” “但是,我不能让我们的儿子重蹈利姆斯的覆辙。” 侯爵夫人轻轻叹了口气。 她看着丈夫臃肿的身体,和已经见不到丝毫堪称‘清秀’的大圆脸,美丽的眼睛满是温柔和爱意,仿佛在她眼里,对方还是那一年,那个什么都不知道,只凭着看过她一眼,就敢头脑发昏的上门来提亲,清秀如同少年一样的男人。 “艾比斯,大公阁下是利姆斯豁出性命也想保护的人,是他想用一生去陪伴的人,是如果活着无法被接受,便宁可死后活在对方心上一辈子的人。” “如果利姆斯知道我们对他的感激和歉意,他一定会让我们把这份感情,报答在大公阁下身上。” “那安比里奥呢!我们的感激可以用别的来表达,来代替,为什么一定要用儿子的命去报答?” 知道自己的丈夫钻进了牛角尖,侯爵夫人只得继续劝慰着,如同哄着得不到心爱的玩具便发脾气的孩子一般。 “这不是报答,是成全,大公阁下说得没错,一直以来,是小安主动在缠着他。” 即使坐在客厅里,侯爵夫人依旧将书房里两人的对话听得一字不差。 “我们从来不曾阻止小安的举动,不过是觉得大公阁下瞧不上我们家的这个蠢儿子,毕竟小安比起利姆斯来说,实在是......” 因为是自己的儿子,即使是事实,侯爵夫人也不想用太多,能深刻体现自己到底有多嫌弃自己这个儿子的词汇,只好将后面半句话隐去。 “如今,小安的感情得到了回应,我们正应该祝福他们才对。毕竟小安终于不像利姆斯,因为一份求而不得的感情陷入痛苦。” “至于用命报答什么的,你也太过担心了,大公阁下那么厉害,既然他已经承认了小安,自然不会让小安出事的。” 『可如果大公阁下不再是大公阁下,万一他坐上了王座,又或者早早离开了人世......』 看着妻子笑眯眯的模样,埃尔侯爵实在没办法把自己的担忧说出口。 魔法师行会会长格蕾娜的‘离开’,又或者应该说是‘死讯’,在短短一天内就传遍了整个梵林,埃尔侯爵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卡亚西王国现存的精灵一共是三位,王座上的圣王女,格蕾娜大人的养女,如今正在接手魔法师行会会长一职的缪斯小姐,还有一位,就是大公阁下。 圣王女大人在位近乎一百五十年,是时候要退位了,而大公阁下已经活了三百年,比大公阁下更年轻的格蕾娜大人甚至都已经离世了...... 不管大公阁下是成为下一任圣王,还是离世,都只会让沉浸在爱情中的安比里奥遭受沉痛的打击,偏偏他又是个死心眼的孩子,埃尔侯爵都不能指望在发生上述任何一件事后,安比里奥能够看得开。 第八十一章 阿托曼的来信 “我只问你,当初,如果你知道我很快就会死去,还会娶我么?” 看到自己的丈夫还是忧心忡忡的模样,侯爵夫人站起身,推着艾比斯坐到沙发上,自己也靠着他坐下,换了个问题来问。 “即使令我死去的原因是你。” 埃尔侯爵沉默了,这些年来虽然两人一直过得很幸福,但是刚结婚的那段时间,甚至可以用噩梦来形容也不为过,他几乎每天都沉浸在巨大绝望和彷徨中。 是否下一刻就会失去心爱之人的念头如影随形,让他没有一刻能来得及为自己的婚姻而感到欣喜。 如果,如果他早一点,在两人结婚之前,在他们相爱之前,甚至在自己上门提亲之前,就已经知道了鱼人的脆弱,知道以自己的能力,几乎完全没有办法照料好他的爱人,而这一切,正是导致对方几度濒死的原因,自己是否还会做出如此冲动的行为? 侯爵夫人将脑袋靠在了自己丈夫的肩上,海藻一般的蓝色长发落了一缕下来,蹭在她精致的脸颊旁,有些痒痒的。 漫长的沉默后,埃尔侯爵伸过手,搂住妻子的肩头,放弃般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面对着全心全意依赖着自己的妻子,他没办法说出违心的话语。 “我从来不曾有一天后悔过,后悔自己娶了你的这件事。” 『所以,很抱歉,即使会让你生病,会让你虚弱,甚至会让你死去,我也一定会娶你,不管重来多少次,我也一定会娶你。』 “算了,孩子们的事,让孩子们自己去折腾吧,你一个就足够我操心的了。” “差不多时间了,我们该去浴池里泡着了,今天你可不准乱动,还要上药呢。” 埃尔侯爵一把将妻子抱起,在目光触及对方温柔的视线时,板着的圆脸上晕开一抹同样温柔的神情。 “小安说到底,还不是和你一个性子,连利姆斯都及不上你强硬占有欲的半分,不然他早就把大公阁下追到手了,哪还有我们小安什么事。” “胡说,我哪里有你说的那个样子......” “嘻嘻,你就装吧。” 侯爵夫妻的说话声渐渐远去,几十年来的共同生活,让他们熟悉彼此每一个举动所代表的含义,每一时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两人用生命谱写的无言情歌,而这动人的旋律,将一直奏响到他们生命火光燃尽的最后一刻。 ...... 米歇尔在自家里担惊受怕了几天。 他对自己的身份在卡亚西王国,到底是处于一个什么样的高度,根本没有充分的理解,也就是所谓的没有‘自知之明’。 虽然在埃尔侯爵面前撂下狠话,但是米歇尔心里却一点底也没有,他也很怕有一天人家会打上门来,把死赖在他家里的大黑熊带走。 虽然,自己的确是和埃尔侯爵说过,对安比里奥死也不会放手的这件事,可如果真在他面前发生了如此狗血的场景,自己到底能不能狠下心,就算彻底不要了这张三百年的老脸,拼着这一身细皮嫩肉任由人家打骂,也一定要把大黑熊留下......对此,米歇尔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等了几天,没等来埃尔侯爵的消息,米歇尔却招待了特地从圣城前来他家里拜访的迪瑟斯。 在他和安比里奥陪着对方沉默地干坐了一个上午,而劳伦斯为他上了整整三壶散发着清香的红茶后,迪瑟斯终于带着一脸菜色,黯然地离开了。 米歇尔一直都没理解迪瑟斯到底是为什么来的,又为什么一言不发就一脸菜色地离开了。 劳伦斯虽然看得清楚,但是却不愿意点破一切,让米歇尔为了迪瑟斯的感情而苦恼——他和安比里奥的感情之路已经很是艰难了,不应该有更多的阻碍来考验他们对于彼此的坚贞和信任。 『相信我吧,这位大人如今的感情,绝对经受不住来自外界的一点点折腾......』 劳伦斯表示自己对这位如今占用了自己主人身体的大人,打从心底里就没有丝毫的信心。 后来还是小不点卢西弗为米歇尔解了惑:迪瑟斯大人来,应该是因为知道了您和安比里奥的流言,所以想来求证;干坐着一言不发,大约是觉得觉得安比里奥配不上您,可是看您和安比里奥之间关系融洽,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您回心转意;最后青着脸离开,估摸着可能是喝了太多红茶,急着想上厕所,但是对着您又不好意思主动开口,所以只好回家解决问题。 于是劳伦斯和米歇尔都满意了,劳伦斯是满意卢西弗的机灵,米歇尔是满意自己的问题得到圆满的解决。 即使中间似乎还有一点点不对劲,毕竟迪瑟斯奇怪又复杂的眼神,表示这一切似乎并不像卢西弗所说的那么简单,但是只要有一个看似完美的答案,能让他忽视这些问题,米歇尔表示自己很愿意成为一个瞎子、聋子和傻子。 ——他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感情,实在是经不起任何一点点磋磨或者诱惑。 既然有了这样一个念头,米歇尔也希望能好好呵护这株幼苗,等着它在自己心上生根发芽,最终长为参天大树的那一天。 没过几天,米歇尔就收到了来自阿托曼的信件——安德烈和奥弗涅两个近半百的人,终于下定决心携手走进爱情的坟墓了。哦,对了,安德烈是二进坟。 婚礼正好定在米歇尔接到信后半个月的那天,他算了算时间,如果坐上马车,稍微加快点速度的话,还是来得及赶上婚礼当天的。 米歇尔不喜欢在家里等着别人来砸门,也不希望自己和安比里奥在一起的事,宣扬的整个梵林人尽皆知(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了),于是他带着卢西弗、劳伦斯,还有安比里奥,一行四人静悄悄地离开了家门。 还美其名曰是去参加婚礼,事实上,米歇尔就是带着一家老小,为了躲避可能发生的不良事件,可耻地逃跑了。 劳伦斯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梵林,从来没有踏出城门一步,即使他如今已经不再是个孩子,对于人生中的第一次‘离家’,依旧难免有些激动。 卢西弗虽然是在阿托曼长大,可是如今的他已经失去了从小到大的所有记忆。 所以,对于现在的卢西弗来说,这无异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离开家门。 于是,这一老一小从出了梵林的城门开始,就变得格外激动和亢奋,就像是两只出了笼子的小鸟。 虽然多半时候,都是卢西弗一个人在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但是一旦他有休息或者停下的意思,劳伦斯就会适时地跟上几句话,重新激起卢西弗说话的欲望。 相比起从离开梵林时起就变得极其亢奋,坐在车厢外聊个不停的卢西弗和劳伦斯,米歇尔却不知为何有些疲倦,一路上便只是安静地靠着车厢壁,听着马车外的动静不曾说话。 到后来实在坚持不住了,他只能蜷缩在安比里奥的怀里,神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着实迷迷瞪瞪地晕了好几天。 本来,就照米歇尔表现出来的身体状况,其余三人,尤其是安比里奥,一定会要求马上折返回梵林。 即使那里已经没有格蕾娜在,魔法师行会也一定有其他能帮得上忙的人,比如同样身为精灵,如今正在接手魔法师行会会长一职的缪斯。 可是他们刚开始的劝说,都被米歇尔一口回绝了。 安比里奥三个人只能看得出来他昏睡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即使人醒着,也是怏怏的,没有精神的模样,米歇尔却知道,除了没什么力气还有控制不住的困倦想睡之外,自己身上根本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 他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却也不想还没出走三步远就打道回府。 不想回去面对自己坐下的糗事以及可能发生的惨剧是一个原因,不想让如此开心的卢西弗和劳伦斯失望是另一个原因。 于是,在米歇尔再三保证,如果真得坚持不住,他一定毫无二话地返回梵林后,安比里奥三人才勉强同意继续往阿托曼前行。 没过几天,米歇尔原本萎靡不振的精神,突然之间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满血复活,之前那么虚弱的模样,如今两个影子都看不出来。 而和他一直同坐在车内的安比里奥,也向卢西弗和劳伦斯保证,米歇尔绝对不是在他们面前故意逞强。 四人这才开开心心地继续赶路——前几天因为担心米歇尔的身体,劳伦斯一直不敢把马车赶得太快,就怕没办法及时赶回梵林。 如今米歇尔的身体虽然好了,但是要赶上安德烈和奥弗涅的婚礼,所剩的时间就比较吃紧。 于是一路上,劳伦斯和安比里奥就轮流使用辅助魔法,帮助马车减轻分量和加快速度。 米歇尔原本想让卢西弗试试他会的那个转移魔法,看看是不是能让马车在一边行进的时候,一边快速往前转移,就如同游戏里的闪现一样。 这样异想天开的主意,得到了劳伦斯和安比里奥无条件的支持,于是卢西弗小小的抗议被毫不留情地压下,众人决定在晚饭休息的时候尝试一下转移魔法的作用。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在卢西弗据自己说已经用尽全力的状态下,处于静止状态的马车也不过只向前移动了半米后,米歇尔就放弃了自己那个看起来很完美的主意。 几人勉强在奥弗涅和安德烈婚礼的前一天赶到了阿托曼。 自从米歇尔走后,奥弗涅和安德烈便开始在阿托曼大兴土木。 当初规划好的目标,如今已经竣工了其中一半的项目,大部分原来用作屯兵和训练的设施都被推倒,改成了粮仓,以及其他和军事无关的建筑。 可因为大公阁下在阿托曼被刺这一事,让原本泛起一些生机的阿托曼又恢复到了往日冷清的情况。 如果说整个卡亚西王国,有哪一块地方的人民对米歇尔的忠诚度和感激最高,无疑属当初直面帝国军铁蹄和参与了圣战的边城子民。 如今,他们的大恩人在阿托曼被人刺杀,连同样身为阿托曼之人,都对自己的身份感到不齿,更别提其他五座边城的百姓会如何看待生活在阿托曼的人了。 这种偏见和连坐,甚至让一些早就从阿托曼离开的人们也遭了秧。 于是本应该欣欣向荣的阿托曼,即使城内动工动得如火如荼,一到了晚上,仍旧清冷、寂寞地如同一座死城。 所有人宁可早早起来,从另一个边城赶来阿托曼做工,再拖着一身疲惫慢慢赶回家里去,都不愿意在阿托曼好好休息一个晚上。 这种模式还渐渐导致一种新的行当的诞生。 每天早上都会有中大型的马车等候在其他边城的门口,早起准备赶去阿托曼做工的劳动力,只要付出极低的酬劳就可以上到马车。 等马车一满,车夫就会将一车人一路载到阿托曼。 到了晚上,再付上两个小钱,就能坐马车从阿托曼前往其他边城。 ——米歇尔一看便会知道,这和现代的公交车是一种多么相似的运行模式。 因为这是所有边城子民自发的行为,就算安德烈或者奥弗涅以城主之身下命令也无济于事,他们只能看着自己辛苦努力的结晶,却得不到任何边城子民的赞同和回应。 后来,还是比比安捷看不下去两个人在一起后,智商居然一起成断崖式下跌,只得犀利地点出了问题关键:解铃还须系铃人。 当然,她当时说出的话,肯定是没有这么文艺的。因为在听完比比安捷的一番话后,安德烈和奥弗涅的脸色,青青红红了一整天,部分是惭愧地,部分是害羞地。 虽然安德烈和奥弗涅的确也希望他们的主人能够来参加婚礼,但是这毕竟是小事。 大公阁下当初身受重伤,他们同样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如今,若是因为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就让大公阁下无法安心修养,两人会恨不得自裁以谢天下。 可如果事关阿托曼,安德烈和奥弗涅就不得不多考虑些。 第八十二章 失智和妻奴 阿托曼如今的情况实在太过令人担忧,偏偏安德烈和奥弗涅还想不到任何法子可以用。 想来想去,他们只得承认,比比安捷说的法子,大约是唯一有效且可取的了。 当然,在寄往梵林的书信里,奥弗涅并没有将阿托曼如今的问题直言,她只是委婉地写道,希望大公阁下能来参加她和安德烈的婚礼,顺便看看如今阿托曼经过改建后的新模样。 虽然米歇尔没有懂奥弗涅的‘未尽之意’,但是为了躲避不知何时会上门演出‘年度大戏’的埃尔侯爵,他还是坚持带着一家老老小小,低调地出门了,甚至连一开始的身体虚弱,都无法令他想远离梵林的念头减弱半分。 因为是如今现存三位城主之中两位的婚礼,六座边城难得的一起庆贺起来,包括一直冷清如初的阿托曼——安德烈和奥弗涅决定把婚礼的举办地点定在阿托曼,他们是真的在尽自己的一切努力,让阿托曼恢复生机。 所以提早婚礼一天赶到阿托曼的四人,并没有从附近欢快热闹的气氛中察觉出任何不对来。 卢西弗和劳伦斯没觉察出不对,是因为两人皆是第一次出门,不清楚边境的情况,也没有办法将阿托曼的情况和其他边城进行对比。 安比里奥看不出哪里不对,是因为他本来就蠢,加上一直以来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米歇尔身上。 而最为善于观察和思考的米歇尔,这次也对阿托曼如今看起来花团锦簇,实则细节处都是漏洞的情况视而不见,是因为他如今真的是‘视而不见’——因为前段日子身体内的魔力再次流动,让他又成了一个瞎子...... 米歇尔信奉低调出门的原则,不过,在选择这次用什么东西来遮掩自己银白色的长发和尖耳朵时,他抛弃了一贯使用的斗篷,而挑了一条初冬用的米色大披肩。 披肩完整铺开的时候,正好可以将米歇尔的脑袋、肩膀和坐在轮椅上的大半个身子都盖住,只露出一张拢在阴影下的脸和半截看起来行动不便的双腿。 加上米歇尔本就纤弱的身体,以及苍白的肤色,这么一掩饰下来,让他看起来就如同一位身体不好因此不能吹风的病人一样。 不管多么出色的美貌,没有了一开始就会引来所有人注意力的银白色长发,加上半张脸都隐在了昏暗之中,其魅力都会大打折扣,可以说无限接近于零。 除了好奇心极重无比的熊孩子,根本不会有好事之人会特意来瞧这个藏在阴影中的病人,他究竟是生的个什么模样。 出于一个米歇尔、安比里奥和劳伦斯都知道,但是卢西弗不知道的理由,在众人下车前,劳伦斯拿出了一件带着兜帽的小马甲,在强迫卢西弗穿上后,更是命令他将帽子盖好,不管发生事都绝对不可以把帽子摘下来。 看着卢西弗穿上小马甲以后变得更加精神了些,米歇尔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取出自己离开梵林之前,顺手带来的丝质长围巾并让卢西弗围上,还明确要求,必须围到看不到他的下半张脸为止。 那马甲的工艺做得十分精致,卢西弗倒也没怎么抵抗,而围围巾是主人的命令,他也只能照办。 这么折腾下来,除了那双天蓝色的眼睛还是很招人以外,连平日和卢西弗在一起时间最长的劳伦斯都表示,如果不是自己知道面前这个小不点到底是谁,任何人是绝对不可能从外表认出卢西弗的身份来的。 劳伦斯和米歇尔对于卢西弗来说,是他小小的心里两个最具有威严的人,如今这两人难得如此异口同声地要求,他自然不可能反驳。 可尽管如此,卢西弗即使十分不理解,主人需要乔装也就算了,可安比里奥和劳伦斯都不用这样遮遮掩掩的,反而是最小的自己,为什么还需要打扮成这个样子。 对于卢西弗的疑问,劳伦斯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于是一头雾水的卢西弗变得更加惶惶不安。 看着劳伦斯从一名完美的管家,优雅的绅士,终于堕落成了欺世的神棍,米歇尔无比惋惜地感叹了一声,然后笑眯眯地对卢西弗说道。 “让你打扮成这个模样啊,是为了保护你。” “我们要去的阿托曼,有一位很有钱,身份也很尊贵的女贵族,她啊,就喜欢长得可爱,漂亮的小男孩,尤其是喜欢像卢西弗这样有着天空之色眼睛的男孩子。” “如果卢西弗被那位贵族看到,对方喜欢上你,近而想用钱或者用武力强行带走你,那么你家主人我为了保护你,就不得不亮出身份,然后闹出大乱子来,我们就没办法痛快地玩了,知不知道?” 卢西弗被米歇尔一阵‘你啊我啊’的说了半天,脑袋有些发蒙,等对方最后问了一句‘知不知道’,他连忙点了点头,生怕因为自己没有集中注意力听漏了,引来主人的不满。 可跟着其他人走在前往阿托曼城主府的路上,卢西弗一直处于纠结的状态:虽然主人说的话好像很有道理,可又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而且......这里的一切,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熟悉呢?』 即使第二天就是婚礼,安德烈和奥弗涅仍旧忙得马不停蹄,即使米歇尔四人直奔城主府,也并没有见到他们两人。 米歇尔心想他们只是来参加婚礼的,说起来并没有什么要紧事,于是,他也就没让仆人把他们已经到了阿托曼这件事,通知安德烈和奥弗涅两人。 『如果他们知道自己到了,不管手上做着什么大事,什么要紧的事,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回来。』 莫名地,米歇尔就是有这种感觉。 『反正他们处理完总要回来的,毕竟第二天还得在这里结婚呢。』 结果直到晚饭的点都快过了,安德烈和奥弗涅才姗姗来迟。 他们在看到坐在客厅里,显得极度闲适的四人时,两人几乎要风中凌乱了。 对于主人是否能来,奥弗涅原本都已经不抱希望了,毕竟婚礼就在第二天,谁知道她和安德烈一到家,居然发现了这么大一个‘惊喜’! “大公阁下!您来了多久了?怎么不让仆人是通知我们?” 比不得安德烈虽然神情激动,却能硬生生地憋住想要将其表达在脸上和身体的冲动,奥弗涅则不管不顾,像风一样地冲了过去,一屁股就坐在了米歇尔身边。 “没什么必要啊,反正你们肯定是会回来的,回来不就能见到我们了么?” 米歇尔如今看不到,自然不知道这两人的神情到底如何,但是奥弗涅那激动的心情,自己从对方说话的口气中,也能稍稍得窥一斑。 看到自己主人的视线没有丝毫焦距,奥弗涅愣了愣,但她很快就想起来了什么,于是神情变得有些难过。 房间里好不容易热闹些的氛围,因为奥弗涅的沉默也渐渐冷却下来。 安德烈如今已经养成了有奥弗涅在的场合,一般不需要他开口的习惯,这会儿突然需要他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安德烈一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年近半百的人,像个孩子一样手足无措。 感受到时不时落在自己脸上,或者准确的说,应该是落在自己眼睛上的视线,米歇尔明白了奥弗涅究竟为什么沉默,便扬起毫不在意的笑容。 “没事的,不是和你说过么,我的眼睛过些日子就会好的。” “难不成我没和你说过么?” 奥弗涅咬着唇摇了摇头,又恍惚记起对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便低低地应了一声。 “说过,说过的。” 不管主人到底说没说过,奥弗涅现在想的,只有不要让自己的情绪影响了主人这一点罢了。 “那就不要为我难受了,只是看不到你们明天的婚礼,这点着实让我有点可惜。” 说道这里,米歇尔叹了口气。 这次不是找借口,他是真的很可惜,毕竟当初就是冲着两人的结婚仪式来的,结果自己居然没办法‘亲眼’看到。 若有神的恶作剧,也就是如此了。 『不过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神了,也没办法找其他东西来背锅啊......』 “那就延后,把婚礼延后,直到您眼睛好了为止,我这就吩咐下......” “胡闹,坐回来!” 屁股底下的沙发传来震动,米歇尔能够感觉到自己身边,有什么东西猛地站了起来——那是奥弗涅的方向。 同时,自己的耳边传来奥弗涅的声音,而对方的口中正说着一个馊主意,米歇尔连忙伸手一探,在抓住对方胳膊的瞬间猛地一用力,把将站起身奥弗涅又扯回了沙发上。 他一边在嘴上怪责着,一边心里暗暗庆幸:还好奥弗涅当时就坐在自己身边,不然自己一个瞎子,这胳膊抓不抓得到还是个问题。 “这是结婚,六座边城,百万的平民都知道你们两个明天要结婚的消息,而且你现在说延期就延期,这婚礼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好歹你也该问问安德烈答不答应。” 米歇尔以为安德烈再怎么忠诚于自己,对于老婆简直‘失智’的举动,多少也应该表达下不满,或者说,起码应该表达一下自己的不赞同吧? 但是很快,他就从应当是门口的位置,听到了安德烈显得极其老实乖巧的声音。 “我一切都听奥弗涅的,而且我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握草,你们这对失智夫妻到底在闹哪样!』 被安德烈这个新出炉的死妻奴打脸了,一瞬间米歇尔被梗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米歇尔说的也有道理,他们两人结婚的消息,在比比安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极力宣传推动下,估计六座边城没有一户人家不知道的了。 这个时候再改期,就算已经装好的场地都可以暂时搁置,但是百万人的失望,其中包括无数如今在安德烈和奥弗涅手下做事的属下,却不是那么容易应对的。 奥弗涅犹豫了很久,忧郁了很久,又仔细想了想,突然计上心头。 “有了!等大公阁下复明以后,我和安德烈再举办一次婚礼吧!” “咳咳咳咳!” 被自己的口水以及奥弗涅到底有多失智的现实呛到,米歇尔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嗽。 安比里奥坐在米歇尔另一侧,他那专注无比的目光一直落在米歇尔身上,即使安德烈和奥弗涅进门,也没能让安比里奥的视线偏移过0.1秒,后来更是一直安静地听着两人对话。 在看到米歇尔伸出手拉住奥弗涅的胳膊时,安比里奥的目光有一瞬间变得无比黑沉,可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可在看到因奥弗涅的话而激动到咳嗽的米歇尔时,他终于憋不住地,狠狠地瞪了一眼奥弗涅,然后伸出自己的大手,用温柔无比地连蚊子都拍不死的力道,轻轻拍打着米歇尔的背部。 偏偏当事人还一脸茫然无措的模样,对着咳得满脸通红的米歇尔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公阁下,我有哪里说错了么?” 『你没错,你没错你咋不把房子掀了呢?还再举办一次婚礼。』 自己明明才离开阿托曼不到半年,可眼前这个蠢萌到姥姥家的女子,和那个在他眼中聪明果然、热情忠贞的奥弗涅相比,简直如同两个人一样。 米歇尔一边给了对方一个白眼,一边开始怀疑奥弗涅如今是不是也是西贝货。 不怪米歇尔老是怀疑其他人是不是也被换了芯子,因为他自己就是如此,以己度人,便也老是怀疑其他人是不是也被‘狸猫换太子’了。 不过经过这么一出,失智奥弗涅和妻奴安德烈终于老实了。 米歇尔四人为了赶在婚礼举办之前到达,后面实打实地赶了好几天路,加上这会儿早已经吃完了饭,如果不是米歇尔想等两人回来给他们一个惊喜,四人怕是早都去休息了。 于是简单的叙旧结束后,几人纷纷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休息,可安比里奥拿出折叠轮椅打开后,又引来了奥弗涅新一波的话题。 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提问,米歇尔只觉得自己的烦躁值在蹭蹭往上跳,比之前听卢西弗发问还要高了好几个度。 『一个女人顶五百只鸭子真不是盖的......等等,好像这一竿子把曾经的我自己也打下水了......』 米歇尔郁闷了。 第八十三章 即使迟到,不曾远离(上) 说到婚礼,米歇尔和安比里奥都不是第一次参加。 之前为了诱杀塔马努三人,奥弗涅曾经和诺瓦举办过一次假的婚礼。 虽然奥弗涅打着不愿意太过铺张的名头,举办那场婚礼的时候,有很多地方的细节都简略了,但是为了让塔马努三人毫无察觉,整个婚礼的流程都是完整,一眼瞧去,还可以算得上十分珍重。 在当时的婚宴上,安比里奥是以侍从的身份混在人群中,米歇尔更了不得,直接在礼堂里担当了司仪一职。 不过在卡亚西王国,婚礼上对新郎新娘提问宣誓之词的司仪,一般都是由新人的长辈担任。 如果双方没有合适的长辈,司仪也可以选择由好友担任,或者请冒险者公会或者魔法师行会出面,指派他们的工作人员代替。 本来,这场婚礼的两个主角,都是身为一城之主的家伙,能担当司仪的人选,不说一抓一大把,起码凑满一只手也应该是有的——可偏偏就是没有。 安德烈从小就是个孤儿,收养他的养父死了,养父的儿子也死了;奥弗涅虽然不是孤儿,但是如今,她的父母都也病逝了。 而那些曾经想要把奥弗涅从碧昂丝,从她的家里,把身为主人的她赶走的那些亲戚,在奥弗涅登上城主之位后,早就被她弄死或者弄走了。 至于剩下的那些废物,奥弗涅连对付的心思都提不起来,自然不会把如此重要的角色交给那些人渣来担任。 至于朋友,安德烈只有属下没有朋友,奥弗涅向来也是独来独往惯了的,能称得上是两人朋友的,大约只有比比安捷一个。 但是,让一个外表瞧起来,约莫不到人族十岁年纪的地灵小姑娘,来担任婚礼的司仪,这实在是...... 于是两个人的目光,就很自然地,放到了一头雾水的米歇尔身上。 “什么,让我担任司仪?!” 闻言,米歇尔瞪大了眼睛。 像是为了气死他,今天眼睛的状态居然有所好转,此时米歇尔的视线内,已经能看到光影和大片色块的存在。 由各种颜色混合在一起,再用手随意地一抹,他眼中的世界就是这个可怕的模样。 结果就是,这比彻底看不到更令人着急,时常逼得他下意识眯起眼,像个高度近视一样,透过眼缝去看东西,极其破坏形象。 “恩。” 此时,一个由大片白色的絮状物组成的东西,轻飘飘地落到米歇尔眼前,然后缓缓矮下高大的身子,奥弗涅的声音从这个诡异的,看不出轮廓的东西上传到他的耳朵里。 『简直像是恐怖片一样......』 米歇尔捏了捏鼻梁,就像在现代的时候,眼睛使用过度而酸痛时,会作出的举动那样。 他不知道在卡亚西王国婚礼上担任司仪的人选,是不是也得像现代一样找那些神父什么的,毕竟这片大陆是所谓的‘神弃之地’,又怎么可能会有信仰抛弃自己的家伙的白痴存在,可也绝对不会像奥弗涅这样随便拉一个就上吧? “奥弗涅,你知道我现在看不到东西......” “没关系的,到时候不需要您看什么,只要把宣誓之词对着我们两人各说一边就好了,很简单很好记的,我和您说几遍就能记住了。” “就没有其他人选了么?” 米歇尔不死心地问道,他太不喜欢处于众人瞩目的位置了,偏偏这副身体的主人天生就处于那个位置,自己连低调都找不到机会,好不容易跑这么远,居然还逃不过这倒霉的命运? “......也有的。” 奥弗涅原本带着兴奋的语气沉了下去,像是个沉浸在悲伤中的孩子,米歇尔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轻压在自己膝盖上,带着温度和微甜的香气。 “原本婚礼的司仪,应该请新郎或者新娘的长辈来担任,但是安德烈是个孤儿,我的父母也都去世了。” “亲戚里,辈分可以称得上是我的长辈的人,在碧昂丝也还有几个......” 说到这里,奥弗涅嗤笑了一声,口气却越发尖利,如同一只守护着幼崽的母狼。 “当年便是他们,联手想要把我从碧昂丝赶出去,逼得我有家归不得,不得不上战场和帝国军厮杀。” “很多次,我都受了重伤,几次失血过多,连意识都不清楚了,但是一想到那些混蛋,想到那些一定会将存有我和父母所有回忆的家推到重盖的那些混蛋,我都咬着牙扛过来了。” “我发誓,只要我能活着回来,只要我还是碧昂丝城主,那些混蛋绝对不会有可以妄想染指这城主府任何一个角落的一天。” 米歇尔感受到透过膝头的布料传达到皮肤上的些许湿意,不情愿的神情渐渐退去,凭借模糊的视线,他伸出的手精准地落到了奥弗涅那头如同火焰在燃烧的红发上。 新娘似乎还没做好她的发型,那头波浪一般卷翘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后背,就像是一条红色的溪流。 “知道了,我答应你就是。” 这一刻,伏在米歇尔膝头的奥弗涅,美丽的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可很快,那笑容一变,又成了满是哀伤和低落的表情。 “没事的,主人您不用勉强自己,其实,我和安德烈也可以从魔法师行会请人来担任司仪,只是,这一天对于我们来说都太重要了,所以不由自主地希望得到您的祝福......” “......好了,演过头就不像了。” “啊,被发现了吗?” 奥弗涅的口气里满是女孩子式的淘气和俏皮,如同一个还没来得及恶作剧就被抓包的熊孩子。 米歇尔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因为奥弗涅刚才的话而被影响的心情,此刻稍稍开朗了一些。 “那么我可以在婚礼仪式上宣布,为我和安德烈主持婚礼的是您么?” “......既然今天是你的婚礼,就随你折腾吧,只有这一次,知道么?” “恩恩,知道啦!” 膝头的重物又离开了,米歇尔眼中那白花花的一片影子又云一般地落到了另一个地方,接着,那白色的轮廓动了动,看起来......像是正在梳理头发? 『真难受......』 米歇尔继续捏鼻梁,这会儿他已经准备不到自己上场的时候,就绝对不要再睁开眼睛了,这简直跟看抽象画一样诡异。 主人同意担任司仪,并且还允许了她可以宣布主人的身份这件事,让奥弗涅舒了一口气。 其实她完全可以把阿托曼如今的情况照实说,甚至可以说得更严重些,依主人的性子,绝对不会不同意她的要求,但是奥弗涅并没有这么做。 至于原因,也许正如她自己所说:这一天对她来说实在太重要了,所以如果可以,她和安德烈都希望能得到来自主人的祝福,希望主人不是以一名身份尊贵的宾客,而是作为见证人出现在两人的婚礼上。 “但是奥弗涅,有一件事我要和你说一声。” “恩?” “在外人面前,我必须要坐着轮椅。” 所以即使是做你和安德烈婚礼的司仪,我也必须全程坐在轮椅上...... 米歇尔并没有说得这么透彻,但是他相信奥弗涅应该听得明白。 “......” 屋内一阵寂静过后,米歇尔并没有等来奥弗涅一句‘为什么’,对方只沉默了一会儿,就突然激动地喊了一声。 “我有个好主意!” 不知道为什么,奥弗涅说这话时,米歇尔觉得背后一凉,下意识地并不想听从这个所谓的‘好主意’。 ...... 这一次接待宾客时,奥弗涅并没有穿上行动更为方便、款式也更为简洁的简易小礼服,而是从头到尾都穿着一身隆重的纯白色婚纱,长长的裙摆必须要三名侍女分别抱住一部分,才不会累赘到影响奥弗涅和其他宾客的行走。 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并不明白奥弗涅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对这对新人送上祝福。 奥弗涅看出来很多人都抱有疑问,但是他们对她和安德烈而言,都是一生几乎不会有什么重要交集的‘陌生人’,只要安德烈明白她的意思,明白她对这一刻的迫不及待,就足够了。 是的,迫不及待...... 她从少女时期,连爱情是什么都还不曾明白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了安德烈;从懂的什么是婚姻的时候,就开始梦想自己为了安德烈披上纯白色婚纱的那一天。 盛满了阳光和花香的礼堂,无数带着善意笑容的宾客,因为安德烈没有亲人,她的父亲会担任司仪,站在红毯的尽头处,微笑着迎接着她和安德烈。 这是奥弗涅被退婚之前,在她最美好的少女时期,最常梦见的场景。 而这个梦境,在今天终于要变成现实,即使她和安德烈都已经不再年轻,即使父亲已经没办法亲眼看到她穿上婚纱的这一天...... 奥弗涅挽上安德烈的臂弯,深吸了一口气,只要两人身前这扇紧合的大门被打开,梦境中的一切就会开始上演。 这个念头出现的那一刻,奥弗涅的脑海开始变得一片空白。 『这难道不是自己做的另一个梦么?』 『会不会等父亲说完誓言之词的下一秒,一切又都会消失,就如同自己所做的每一个梦境一样,和她站在一起的男人,从来不会有回应她爱情的那一天。』 一直粗糙温暖的大手,覆上了奥弗涅轻轻颤抖着的,泛着冷意的手背。 “不要怕,我在这里,只要你抓紧我,我这一生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你的。” 低沉的话语里,是醇香似美酒一般的爱意和温柔。 “恩,你说的,我可不允许你反悔了。” 安德烈微微一笑,握紧掌心中属于她的细腻,主动先走了一步。 『一直以来,都是奥弗涅主动,如今,自己也该主动一次了,不然,可不像个男人该有的样子。』 这样的举动,也牵动着站在他身边,一脸仍旧显得犹豫不决的人儿往前走去,一起走向他们今后的新生活。 礼堂的大门被侍从缓缓推开,出现两位不再年轻的新人,他们穿着华丽又郑重的礼服,一步一步并肩走向礼堂的最深处,他们脸上的笑容,带着对未来的向往和一丝丝紧张,显得如此相似,又如此般配。 宾客中,其实有不少人知道安德烈和奥弗涅之间曾经有过婚约,也知道后来发生的退婚一事,再联系安德烈不久之后就和另一位女子结婚的事,这三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猜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订婚的时候,两人的身份明明是如此不般配,可好不容易变得般配了,又半路出现了另一位争夺者,还成功破坏了这段婚约。 不少人都叹息过这段有缘无分的感情,却不想十几年后,两人居然又再度在一起了,就像是命运走过了一段弯道,最终又回到了它原本该去的路上。 可当新人站在了红毯的尽头,等待重要的宣誓仪式的时候,宾客之间开始产生了小小的骚动:在婚礼上同样拥有十分重要地位的司仪,居然到这个时候还没出现! 正当这种骚乱即将沸腾的时候,尚未合拢的礼堂门口,居然再次出现了两个奇怪的身影:说是奇怪,是因为其中一个人特别的高大,另一个人则坐在一把怪模怪样,还带着轮子的椅子上。 而当宾客们看清楚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人的样貌时,不由得纷纷倒抽了一口气。 银白色的长发,灰紫色的眼睛,还有那仿佛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美貌——毋庸置疑,来者必定是那位大人。 “诶!” 在无数动静中,这小小的惊呼声十分清晰地达到了米歇尔的耳中,那略显稚嫩的女声却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了,想到这里,眼里流露出几分温和的笑意——比比安捷那个小丫头也在呢。 在安比里奥的推动下,轮椅缓缓往前。 即使眼前依旧看不清东西,米歇尔也能察觉到无数汇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只能启动好久不用的面瘫模式,同时尽量使自己的眼睛变得有神一些。 第八十四章 即使迟到,不曾远离(下) 当安比里奥和米歇尔终于到新人跟前时,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安比里奥高大的身影挡住了。 压力顿时一松,米歇尔终于松懈下了有些僵硬的肩膀,对着两位新人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即使安德烈和奥弗涅把他认作主人,可自己却实在地把对方当成朋友来看待。 这一天,对他们来说很重要,对米歇尔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的朋友的婚礼,站在两人身前,仿佛他也能感受到对方从心底焕发出的喜悦。 这种喜悦如此普通,却是米歇尔一直在追求的真实。 本尊那太过高贵的身份,并不能为他带来那种市井里简单、平凡的快乐,有时候,他还会常常梦见自己一觉醒来,眼前还是那个熟悉的半透明舱顶。 如今,站在身后的,是他的恋人,站在身前的,是他的朋友,而他正在参加自己朋友的婚礼,不,是主持这场婚礼。 不是因为荣耀,不是因为身份,不是因为地位,不是因为他的能力,只是自己是他们的朋友,这样不是疏远,又不是十分亲近的关系,所以他来了。 『也许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办法理解我这种奇怪又扭曲的心情吧......』 微笑下,米歇尔掩饰着自己苦涩的心情。 需要米歇尔说的誓言之词其实很简单,和电视剧里那些神父讲得差不多,甚至还要更简短一些。 很多平民日常生活中,根本不会使用太多华丽的辞藻,加上主持婚礼的长辈也不一定都是‘出口成章’的那种,所以誓言之词都是各种各样,很多时候都是看司仪心情随便讲的。 而有些人,当他们站在众人视线中时,甚至还会怯场和脚软,真轮到他开口,能不结结巴巴地说完两句话,新郎新娘就该谢天谢地了。 据说,有一对新人在结婚的时候,司仪请了女方的父亲来担任。 可是这位父亲对女婿十分不满,于是在说誓言之词前,这位长辈先絮絮叨叨地将新郎训了一顿,这一训就是足足半个小时。 直到新郎的一脸傻笑已经变成苦笑,新娘霍霍磨牙,即将扑上去准备捂住自己父亲那张破嘴的时候,这位司仪才恍然记起了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于是悠悠闲闲地说起了誓言之词。 当然,不管之后这位不称职的‘司仪’能不能过了自己宝贝女儿这关,估摸着,大约是过不了他宝贝女儿的妈,他自己妻子这关的。 所以,奥弗涅只是和米歇尔讲了一些,在大部分婚礼上经常会使用到的几句誓言之词,他默念了几遍之后,就一字不落的记下来了。 但是尽管如此,奥弗涅还是怕主人因为担心自己记不住,到时候太过紧张反而怯场,在她梳妆完毕离开房间前,又特意轻描淡写地向米歇尔解释了几句。 “不过,其实婚礼上的这种誓言之词,根本没有特定的说法,意思差不多就可以了,所以主人不用太在意,就算真的忘了,随便说几句就好了。” “比起这种只是走个过程的东西,我和安德烈都更希望能得到您的祝福。” 『这么说,即使自己即兴发挥,也没关系了?』 感受到奥弗涅装作毫不在意下的细心和担忧,米歇尔笑了笑:现代十几年的应试教育都过来了,高考时一招破题,都能写就洋洋洒洒上千字的锦绣文章,难道自己还会被这短短几句话为难到? 安比里奥将米歇尔推到最里侧,又把轮椅转过身,让所有人能看到他的样貌,虽然没有什么,能比这头银白色的长发和尖尖的耳朵,更能代表米歇尔身份的存在了。 米歇尔努力睁大眼睛,只是不管他如何掩饰,却始终不能和普通人的眼睛看起来一模一样,仿佛弥漫着大雾的灰紫色眼中只有空旷、虚无,毫无焦点的视线如同看着空中毫无痕迹的某种存在。 在不算太大的礼堂中,米歇尔放慢了节奏的声音,如同七弦琴正以最温柔的旋律弹奏,语调带着靡靡回音,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带入到这语境中,感受到他对今天这场仪式的慎重,以及对两位新人的真挚祝福。 ...... 因为之前那场闹剧一般的婚礼只举行到一半的关系,米歇尔并不知道在司仪说完了誓言之词之后,婚礼是不是还应该有什么后续活动,但是在他设想过的所有可能性里,一定都不包括安德烈和奥弗涅如今正准备去做的事。 “......你说你们要去做什么?” 安德烈正在一边送走前来参加宾客的婚礼,奥弗涅正站在米歇尔身边,面对来自主人的讶异,她也有些不解。 虽然现在仍旧看不太清楚,但是米歇尔透过色块的改变也能辨认出来,安德烈和奥弗涅身上原本穿着的,郑重无比的结婚礼服,此刻已经换成了其他衣服。 “你们要去清缴草原附近新生的魔物巢穴?” “是啊。” 奥弗涅将身上用来系着轻铠的皮绳紧了紧,又再次检查起了自己携带着的道具。 虽然在马背侧的鞍囊里,她也会习惯性地放着一些用来补给,或者替换的武器、防具,但是这次要去的,是魔狼的巢穴,马匹只能留在远处,所以对敌时最重要的,反而是自己贴身携带的东西,但是又不能过重,不然会影响到身体的灵活性。 虽说这个巢穴才被发现不久,但是据侦察兵回报,巢穴里面似乎已经出现了变异的魔狼头领。 『魔狼本就是以速度和灵巧见长的魔兽,如果再往这个方向继续变异,难缠的系数根本不亚于其他大型魔兽了。』 想到这里,奥弗涅叹了口气。 “我记得这种魔物巢穴,也是可以委托魔法师行会,还有冒险者公会去剿灭的吧?” 这到底是要危急到了什么地步,非得让他们这对刚结束结婚仪式的新人,连口气都不带喘得就要去应对? 就算不度蜜月,好歹结婚的当天,两人总该有点私人时间吧? “阿托曼的前任魔法师行会分会会长,也和塔马努有勾结,这就是为什么有关阿托曼的详细情报,会被泄露得如此彻底的原因。” “塔马努更是凭借着这份情报,才能如此顺利地将阿托曼各个部门中,他认为所有可以动摇的目标都纳入了自己的旗下,魔法师行会分会里许多高层人士,甚至还在为塔马努的行为做掩护,真不知道......” 说到这件事,奥弗涅皱起了眉,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成天笑眯眯,如同一个老好人的家伙,居然会作出如此冒风险的事。 『人心难道真的如此贪婪,连六座边城的魔法师行会分会会长这样的身份,都不能满足他?』 想到事迹败露后,被侍卫拿下并且死死按在地上的那人,他拼命扬起的头颅上,面朝着自己的脸上沾满灰尘和鲜血,露出的神情疯狂又绝望,奥弗涅心中不由得有些发寒。 “所以阿托曼的魔法师行会分会必须全部封存,相关人员也要全部扣押起来,等待总会派人前来彻底调查完毕。等将人手彻底替换过以后,魔法师行会分会才能恢复正常的工作。” 『就说安德雷怎么会没脑子到这种地步,连老家被人掏空了都没有察觉,原来是有内鬼。』 米歇尔挑眉,不用魔法师行会这点可以说得过去,但是冒险者行会呢?难不成也是被塔马努‘染指’了? 不用他开口,奥弗涅自己就说了下去。 “冒险者行会我们也去联系过,但是王国和帝国已经很久没有战事了,前段时间两国的交锋也很快就被主人平息了,帝国如今安静了下来,也彻底死了出来的这条心,所以冒险者行会里张贴的委托,几乎都是城内子民拜托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所以,城内善于应对魔物,称得上是冒险者老手的人都离开了,如今行会里只剩了一些本地的新人冒险者,对敌经验近乎于零。” 『靠,这特么还有我的锅??』 米歇尔听得一头黑线。 奥弗涅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在冒险者公会看到的那些洋溢着活力和勇气的稚嫩脸庞,冲动、愚蠢、自视甚高,却意外地不惹人厌恶,因为他们身上还保留着某种天真和自信,那是饱经了死亡和痛苦的老练冒险者已经失去了的东西。 “不能指望他们能够对付魔狼这种难缠的魔物,无意义的举动只能是白白浪费这些冒险者年轻的生命罢了。” “难道必须是今天么?今天可是你们结婚的日子啊......” 终于明白了自己的主人到底被什么困惑,一种淡淡的暖意充斥在奥弗涅的心间。 『世人皆说精灵高傲、冷漠,是一种无情且残酷极了的种族,他们却一定不知道,她的精灵主人,究竟是一个多么善良又可爱的人。』 奥弗涅在米歇尔面前单膝跪下,金属制成的轻铠片在摩擦间,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微微仰起头,年轻姣好的面孔上满是温柔的笑意。 虽然下一秒,从奥弗涅口中说出的话语,和她那堪称美丽动人的神情十分不符。 “巢穴里已经出现了变异的魔狼头领,在头领的带动下,整个魔狼群的异变速度会越来越快,越早处理,越容易对付。” “而且,就算我和安德烈成为了夫妻,那也只是为了圆我少女时期的一个梦。如今的我,在是他的妻子之前,还是这六座边城如今的三位城主之一,我需要对这百万边城子民的生命安全负责。” “请您不用担心,魔狼是边城最常遇见的几种魔物之一,我和安德烈都有足够的经验可以应付它们。” “这次剿灭对我们而言,无异于只是一场不大不小的热身,不过因为手下的士兵实在安宁了太久,还有很多新兵根本没有一点实战的经验,我们想带着去见见血,所以声势才浩大了一些。” “还有我呢,我可是提供了他们好多好多武器和道具呢~” 突然,一双小小的手从一侧环住了米歇尔的脖子,女孩子稚嫩的声音里,满是骄傲和‘快来夸奖我’的口气。 “然后这两个坏人居然说什么‘这些武器和道具就当作送给我们的结婚贺礼了’。喂,你说,这世上还能找到比他们两夫妻更过分的人么!明明是人类,居然比地灵还像强盗,太可耻了!” 环着自己脖子的小手不断扭动,即使米歇尔知道自己没有肺这种东西,但是他也快呼吸不过来了。 『听这小姑娘的口气,不像是因为被抢了东西而生气,更像是因为居然有人比地灵更像强盗而生气?』 实在弄不清楚比比安捷的逻辑,米歇尔只好咳了一声,一只手按住像条泥鳅一样扭动不停的小姑娘的脑袋,一只手扯住快勒断自己脖子的小手,一本正经地为她‘做起了主’,朝着代表奥弗涅的色块问道。 “比比安捷说的,可是真的?” 奥弗涅娇美的脸上升起了两坨红晕:比比安捷说的,的确是事实,可,可他们也是没办法啊。 地灵一族打造出来的东西,不管是武器、防具、饰品,还是简易的小道具,质量和效果都是出奇的好,不管手艺再出色的人类工匠也比不上,简直就像是有种族天赋的加成一般。 但是相对的,地灵做出来的物品,价格都是出奇的贵,贵到她和安德烈看到比比安捷列出来的账单的时候,恨不得把眼睛贴在上面,一个一个地去数对方到底写着多少个零的地步。 当时的比比安捷还一脸得意,说这还是看在他们都是自己朋友的份上,地灵工匠们才愿意给出这样一个破天荒的低价呢。 要买下这张账单和它代表的无数好东西,就算把阿托曼城内如今剩下的所有资金都抽调出来,怕还缺了不小的一部分,偏偏那些东西都是为了应对魔狼群必备的装备和道具,缺不得,少不得。 虽然六座边城的仓库里也不是没有存货,但是大部分东西都已经老旧了,安全性和实际效果不能保证,用这些东西,无异于在用性命做赌,这简直不是有理智的人能做出来的事。 所以安德烈和奥弗涅保留了仅存的理智,顺便不要了一把脸。 第八十五章 夫妻相合 将最后一对前来参加婚礼仪式的父女送走,安德烈的面部肌肉已经笑到开始僵硬。 用粗糙的大手在脸上使劲搓了搓,确认自己又回到了平常的表情后,他才叹了一口气,转身朝庭院中站在一起的几人走去。 连日来的忙碌,着实让安德烈有些劳累。 这种不仅仅来自心灵,还有身体的疲倦感居然是如此的明显,明显到令他如同一个饱经沧桑的老者一般,感叹起了岁月的流逝。 『只有伟大如时间的存在,才将一个曾经性格沉默中还暗藏着偏执的年轻人,变成了如今自己的模样。』 按理说,安德烈对于婚礼应该不陌生才对,毕竟比起奥弗涅,明明已经有过一位相伴数年的妻子,可为何他还会觉得如此疲惫? 其中不单单是存在着他不再年轻的这个理由,事实上,还因为在这两次婚礼之间,有着微妙的区别。 安德烈和前一位妻子结婚,是在他刚成为阿托曼城主没多久的时候。 因为他和老城主只有一个不怎么靠谱的收养关系,还曾和老城主的儿子之间爆发过争斗,后来更是被流放到了碧昂丝,这一去就是好几年。 所以,即使回到阿托曼的安德烈有老城主一力支持,他的上位在许多人眼里,依旧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这让安德烈在最开始的几年里,几乎都是处于水深火热的危险境地,明里暗里的阴沟绊子,还有刺杀和毒杀,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几乎没有那些人不敢用的花样。 因此,在那段风雨飘摇的日子里,安德烈和第一位妻子举办的婚礼,很朴素,很简单。 他们两人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也没有任何交情深厚到足以用‘朋友’这个词去称呼的人,而唯一和自己有着亦师亦友感情的女子,也被他无耻的行为所伤害了。 于是,在魔法师行会的工作人员的见证下,只有沉默的司仪、一庭的花儿、树上的鸟儿还有耳畔的清风,知道眼前这对同样孤单的一男一女,因为想要成为能温暖彼此一生的存在,而结合成为了夫妻。 可尽管心灵有了可以依靠的港湾,屋外的风雨却不曾减少半缕,从此,担惊受怕的人不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为他守着这个家的妻子。 『如果那个时候,自己娶的人是奥弗涅,那么一切一定会顺遂、简单不少吧......』 作为碧昂丝城主唯一的女儿,奥弗涅的意义,并不只是一个爱慕着他的女子那么简单。 退婚的消息传出去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嘲笑他的愚蠢:为了一颗随处可见的小石头,居然放弃了碧昂丝最美丽的宝石。 但是他却从来不后悔,他的妻子,为了他,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太多。 即使身体虚弱,她也可以活到五十、六十,甚至更久,却因为他的原因被牵连了,让她年纪轻轻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今天是我和奥弗涅的婚礼,如果这个时候我还满脑子都是你的话,实在太对不起她了。』 『抱歉,我本来想守着你就这样一辈子,但是我不能再辜负她的付出和等待了。』 这么想着,安德烈看着奥弗涅的侧脸,他的脸上也不知不觉地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奥弗涅,可以出发了么?” “恩,我们走吧,不要误了军队集结的时间。” 见没办法说服奥弗涅,米歇尔也死了心。 说到底,今天是对方的婚礼,他们想怎么做,怎么过,都是他们的事,根本用不着他多费口舌。 别说两人此时只是去剿灭个魔物巢穴,就算奥弗涅突发奇想,说要带着军队到迷雾草原上去逛逛,估计安德烈也会陪着她,自己又何必那么担心。 正当米歇尔如此想着的时候,代表着奥弗涅的色块突然停了下来,她转过身,又冲回自己身边,接着,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抹柔软触碰过的痕迹。 “主人,我和安德烈以新婚夫妻的身份,祝愿您和安比里奥大人能得到幸福。” 带着笑意的温柔声音,在米歇尔耳边对他如是说道,接着,奥弗涅抬起身子,口气又变得十分慎重。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今天过后,还是请您带着那个孩子,尽快离开阿托曼吧。” “那么,请恕我告退。” 接着,奥弗涅回身快走几步,跟上安德烈的步伐。 安德烈只听到了奥弗涅后面说的几句话,他自然不会怀疑自己妻子说这几句话的用心:奥弗涅和自己一样,对那位大人都有着无比的忠诚。 只是此刻,他却对妻子口中的‘那个孩子’产生了好奇。 奥弗涅所指的,应该就是那个跟在主人身边,一直带着帽子,还有能遮住半张脸的围巾的男孩。 而从妻子的那些话里,安德烈能清楚的分辨出来,她的着重点,是希望主人能尽快带着那个孩子离开阿托曼,但这和他们原本的目的十分不符。 虽然大公阁下今天出现在他们两人婚礼上这件事,会被来参加婚宴的客人宣传出去,但是耳闻,却始终不如让那些人亲眼得见大公阁下的效果来得更好。 究竟哪个孩子是谁,为什么能让奥弗涅放弃他们原来的目的? “那个孩子是什么身份?你为什么一定要让主人带着他离开?” 即使两人正处于对话之中,但安德烈和奥弗涅的脚下却不曾停滞,一致的步调发出近乎重合成一个人的脚步声。 此刻,安德烈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但是他知道,如果是奥弗涅的话,对方一定能听见。 “你记得已逝的格蕾娜大人在带着重伤的主人离开阿托曼的时候,她还带走了谁么。” “安比里奥,还有诺瓦他们几个侍卫......等等,你要说的,该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应该不会有错。” 由脚步声组成的协调节奏瞬间被打乱,原本和自己并肩走在一起的男人突然掉头,开始往回走去。 “等等,你要去干嘛!” 奥弗涅连忙拉住身边之人的手臂,脸上不由得有些错愕。 而被妻子拦住的安德烈同样一脸莫名其妙。 “自然是把那个小子杀了,谁知道他现在跟在主人身边是准备做些什么。” 看到自己丈夫露出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奥弗涅有些失笑。 “你以为大公阁下不知道他的身份么?” 这会儿露出讶异神色的人变成了安德烈。 “你说,你的意思是,主人知道当初那件事......就是那个小子做的?即使知道,他却还是把人放在了自己身边?” 奥弗涅对安德烈慎重地点了点头。 安德烈思索了片刻,还是扭头想冲回去。 这个突然的举动,直接将虽然拉着他,却没有往死里用力气的奥弗涅,往前拽了一个踉跄,于是她悲催地一头撞在了安德烈结实得像块钢板一样的后背上。 “诶哟!” 安德烈连忙转身,将因为撞到自己而差点失去平衡的奥弗涅扶住,皱紧的眉头仿佛在责怪她为什么还像个孩子一样让人不省心。 『让人不省心的到底是谁!』 奥弗涅一瞪眼,忍住狠狠给安德烈一拳的冲动:冷静,冷静,今天好歹是我的婚礼,真要揍,起码也得等明天,等明天。 “等等等,你还回去干嘛?” “我还是放心不下,必须要回去问个清楚才行。” 奥弗涅急得就要原地跳起来了,在遇到别的事上还会去学着思考和怀疑的安德烈,怎么一遇到主人的事就蠢成这个样子? “问谁?问什么!你是愚蠢的哥布林么?怎么就知道问问问!” “你怎么就不用脑子好好想想,如果对方真得还抱有那种想法,知道所有详情的格蕾娜大人,还有一直守护在主人身边的安比里奥大人,会就这样放任他继续留在主人身边么?” “而且今天一整天,我都在注意着那个孩子。他的表情太自然了,不管是面对我们,还是面对主人,都太自然了,自然得像是根本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 “我的意思你明白了么?他的记忆应该已经被人抹去了,而且这件事......” 想起自己说那句话时,主人的脸上只有讶异表情,却并出现没有其他的神色,奥弗涅再次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主人应该是清楚的,说不定,就是主人吩咐这么做的。毕竟要抹去一个人的记忆,必须使用‘不言’魔法,这种权力,连十元老都不能轻易动用。” 当初,那个敢在阿托曼的主街道上,当着数百人的面前,刺杀大公阁下的凶手,已被魔法师行会处以死刑的消息,在几个月前就已经传到了阿托曼。 而一个本应该受尽极刑和无数痛苦,在悲惨中孤独死去的人,居然还能在改名换姓后,这样无忧无虑的活到现在,怕也只有‘他得到了主人的庇佑’这个说法,才能说得通一切。 “而要把他留在身边,我猜想,多半也应该是主人自己的意思。” “可主人为什么要这么做?若只是觉得他可怜,抹去记忆后,随便往哪里一送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留在身边。若是有朝一日他突然恢复了记忆,却又隐而不发,那岂不是养虎为患?” “我想,多半是因为他的天赋魔法吧。” “你可知道有多少人会转移魔法,又有多少人能够连续发动这样的魔法三次,乃至四次。” 安德烈不擅长魔法,他自是不清楚,却见奥弗涅一脸沉色地摇了摇头。 “没有。” “据我目前所知的,能满足我说的这些条件,并且还存活于现世的魔法师,不管是人类,还是亚人,一个都没有。” “这个孩子的价值,高出我们所能预估的任何宝物。” “一个失去了所有记忆,又没有判断能力的孩子,如果被人利用,他就会成为那些坏人和恶党最锋利和听话的武器。更不要说这个孩子本身就有着极为强大的天赋,一旦误入歧途,他就会造成比任何魔物都要严重的危害,成为最棘手、最难对付的敌人。” 奥弗涅突然又露出带着几分无奈,几分苦涩的笑容。 “但更可怕的是,即使是身为魔法师行会或者冒险者行会管理阶层的一员,也几乎没有人能够抵抗得了这天大的诱惑——把这个孩子变成仅效忠于自己的‘狗’,仅听命于自己的‘刀’。” “关于这点,作为阿托曼城主的你,又经历过这几年的艰难,本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人才对。” 安德烈沉默了,奥弗涅在说什么,他很清楚,甚至当那件事被揭露出来的时候,他也一度怀疑对方是不是被人陷害了。 直到那人当着他的面,亲口承认自己所做的一切的时候,安德烈觉得自己的世界似乎都被颠覆了——他曾经以为他们是朋友,即使从未说出口,在多年的配合和相处中,两人也应该有属于彼此的默契...... 看着安德烈难过,奥弗涅也觉得不好受,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于是强打起笑脸,拉着安德烈往外走去。 “我们该走了,时间已经耽搁太久,虽然今天是我们的婚礼,那些臭小子不敢当面说什么,但是背地里,肯定要拿我们打趣的,走走走,别看了。” 两人拉拉扯扯地,便渐行渐远了。 另一边,米歇尔听了奥弗涅的话,先是下意识地一惊,反应过来以后,面上又是一红。 他并不意外奥弗涅看出自己和安比里奥的关系,但是被人这么光明正大地当面说出来,还是稍稍会有点害羞的。 但是,对方所说的另一件事就很棘手。 『难道还是被认出来了?』 米歇尔自认为已经让卢西弗掩饰地足够低调了,而且今天一早,在知道自己模糊地能看到东西以后,他特意借来了侍女们化妆用的炭笔,给卢西弗稍稍涂了涂——其实,也就是把眉毛涂得粗厚了一些,再在脸颊两侧都化上了阴影。 想了想,米歇尔又在卢西弗眼角、眉骨下方,还有下眼皮又浅浅抹了一层,他记得用这种方式,可以勾勒出近似东欧人立体的五官。 『就是可惜没有高光粉,幸好卢西弗这个冬天养下来,皮肤也还算白净,不然这化妆就跟没化毫无区别。』 第八十六章 所谓‘情窦初开\’ 这次安德烈和奥弗涅的婚礼仪式,劳伦斯这次并没有跟着安比里奥和米歇尔出门。 大约是最后几天赶路的时候,他一直在外面赶车太过操劳,在到达阿托曼并且好好地休息了一个晚上后,劳伦斯就突然发起了高烧。 这个世界的人不常生病,但是生病了,就很难自愈,这和外伤有着本质性的不同。 一般的病,用治愈魔法也能在一瞬间彻底治好,但是这种方法有比较严重的后遗症,轻则眩晕、呕吐,重则头痛如裂、浑身奇痒难忍,几乎没人会使用这种治了不如不治的法子。 所以大部分人生病后,只会请魔法师先将病治得七七八八,然后只要再卧床安静修养几天,身体就能彻底好转,这种方法就没有任何后遗症。 于是,在请来魔法师的释放了治愈魔法后,劳伦斯今天一整天不得不躺在床上静养,对此,他自己本人也表示十分遗憾。 但是,就在几人准备出门的时候,米歇尔一眼扫到带着帽子和围巾,几乎是一副地道阿拉伯女性打扮的卢西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皱起了眉头。 『卢西弗在室外打扮成这副模样还好说,可在室内,还是在别人的结婚仪式上,他仍旧带着围巾帽子,一副生怕被人看清楚正脸的模样,是不是太可疑了些......』 原本因为看不到而不曾注意到的东西,由于今天早上视力有所恢复,米歇尔突然意识到了。 因为有安比里奥在一边指导,所以米歇尔的用色并没有过度,也就错失了将卢西弗化成一个可爱小丑的模样,但是经过这么一番改动,即使他的五官和之前仍有几分相似,却也不会再被认成为同一个人了。 即使眼前一片模糊,但是听到对着镜子的安比里奥和卢西弗的口中,传出啧啧称奇的声音,米歇尔才总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不过即便如此,在几人临出门前,米歇尔还是要求卢西弗必须把围巾戴上,而且进了礼堂也不准摘下来。 『即使这么精心准备,小心留意,居然还是被认出来了?』 米歇尔下意识转头,朝一侧看去,但是,身后原本应该站着一个矮小身影的地方,此刻却居然空无一人? “卢西弗?” 他拧着眉头,低低唤了一声对方的名字,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任何回应,提高嗓音又喊了一声,却仍是一片寂静。 一年时间,的确不足以让一个人的外貌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而米歇尔动的小手脚,其有效程度也十分有限。 但是名义上,那个曾经刺杀过他的凶手,此刻已经是个死人了,而如今的卢西弗,和那个人之间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其他人对他的关注度应该并不太高才是,但米歇尔却无法压抑自己心底的担心。 或许对其他人来说这很不可思议,但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米歇尔已经把卢西弗看做和劳伦斯同样重要的存在,甚至可以说,他比劳伦斯更重要。 毕竟,比起仿佛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他一言一行的劳伦斯,那个混小子只把他当做一个亲切和善,偶尔还会被气炸毛的主人来对待,这样的卢西弗,米歇尔反倒更容易亲近一些。 毕竟失去了一切晦暗记忆的他,其实只是个机灵得过了头,偶尔皮得让人恨不得想打一顿,可更多时候,却又无比贴心和懂事的男孩子。 大概是被奥弗涅太过认真的口吻吓到了,米歇尔做了个深呼吸,平息着自己有些不安的情绪。 『卢西弗被认出来的概率实在太低了,奥弗涅......应该只是个意外罢了。』 『不过她说的对,我们还是尽快离开阿托曼才行,等明天劳伦斯的身体好了,就离开吧。』 “安比里奥,去把卢西弗带回来,我们该走了。” “恩......他来了。” “恩?” 米歇尔眨了眨眼睛,又将其眯成了一条细缝,这才看到一个熟悉的色块向自己走来:是卢西弗早上出门的那一身没错。 他松了口气,又板起脸,朝着来人训斥道。 “你要去做什么,好歹也知会我这个主人一声,你难道不知道我们会担心的么?” 那个身影停在了不远处,一动也不动地,仿佛和其他景物融合为了一体。 过了很久很久,令米歇尔觉得熟悉的,属于卢西弗的声音才传了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主人。” 这话听着,有些低糜,有些灰心丧气,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在里头。 听着这个声音,米歇尔的心又软下来了,他一边觉得自己是不是口气太重了,一边又怕如果自己太过放纵对方,把卢西弗一个好好的孩子教坏了怎么办? 这么纠结着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教育对方的最好时机,米歇尔只得歇了这份心思。 “好了,过来吧,我们该回去了,等明天劳伦斯的身体好转,我们就要离开阿托曼了。” 听他如此说着,安比里奥顺从地将轮椅转了个方向,推着米歇尔往外走,接着,悄无声息地,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正往米歇尔靠拢的卢西弗。 卢西弗抬起微微泛红的眼睛,飞快地看了一眼安比里奥,接着,露出委屈的神色,一边跟着两人往外走去,一边往上扯了扯松垮垮的围巾,直到它再次遮住了自己的半脸。 回到城主府,米歇尔将自己决定明天就离开的事,告诉了还躺在床上的劳伦斯。 对于米歇尔的决定,劳伦斯很少会有说不的时候,这次也是一样,对方还表示,他在躺了半天后,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可以离开。 接着,好不容易挣扎着坐起来的劳伦斯,被米歇尔用一根手指按倒在了床上。 一脸哀默大过于心死的劳伦斯:...... 感觉自己好像犯了大错的米歇尔:...... “好了,你还是继续休息吧。至于明天驾车的事,安比里奥说他会负责的,你不用担心。” 其实米歇尔原本还说,自己想驾驶马车试试看呢,结果这个意见刚提出来,就被安比里奥无情地一口否决了。 他也知道因为自己的样貌太招人眼,若是在外头驾马车,无异于在敲锣打鼓地告诉别人‘大公阁下在这里’。 既然不想被人围观,米歇尔这话自然也只是随便说说,纯粹只是为了过过嘴瘾罢了,所以这会儿被安比里奥拒了,他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乐得当一个甩手掌柜。 等米歇尔自己走回到房间的时候,他才突然察觉出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平常的时候,卢西弗有这么安静么?』 接着就这样过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等到第二天四人出发的时候,米歇尔才真的确认,卢西弗的确有哪里不对。 那个平时聒噪得和夏蝉没区别的混小子,这次居然踏踏实实地安静了近乎一天? 米歇尔顿觉不适应了。 『卢西弗的变化,似乎是从婚礼回来的时候就发生了的,但是安比里奥和劳伦斯也没和自己说些什么......』 此刻,又过了一天,他的眼睛如今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五米内看人时,已经能清楚地看到对方身体的轮廓线。 于是,米歇尔决定要和卢西弗好好地聊一聊。 所以,当他们停在某个小镇的旅馆时,在把劳伦斯和安比里奥都支开后,他主动找到了卢西弗的房间。 当米歇尔推开门时,他眼中的卢西弗是安坐在桌子边,似乎是正在摆弄着桌上的什么东西。 对方看到他时,整个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又缓缓地松了下去。 “主人,主人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去做么?” 『口气好像也生疏了?』 “卢西弗,我觉得有必要和你好好聊一聊。” 因为不想在城镇停留的时候太过惹人注意,米歇尔都习惯带着帽子或者围着围巾,自然也就不用再装模作样地坐着轮椅,加上他这次要失去功能的,似乎是左臂,也就是自己不惯用的手,除了换衣服不太方便,真没觉得哪里有影响。 于是米歇尔大咧咧地推开门,进去之后反手将门关上,便摘下了一直盖在脑袋上的兜帽,往桌边走去。 看到他的动作后,卢西弗速度奇快地将左臂一扫,右臂一拢,米歇尔就听到耳边一阵‘叮叮当当’的动静,接着,对方往下一趴,整个人就像一块大油布一样,扑在了那些自己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的东西上面,把它们盖得严严实实的。 米歇尔一头黑线:有必要这么害怕么,他又不是来查房的家长...... 因为觉得有必要给一个孩子保留些必要的隐私,米歇尔在桌边坐下后,并没有好奇地向卢西弗开口询问,他怀里那些‘叮当’乱响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而是直接点明了自己的来意。 “卢西弗,奥弗涅和安德烈的婚礼那天,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事?” 因为桌子并不大,两人便坐得很近,以自己如今似乎千度近视的目力,米歇尔也能看到卢西弗头上有几缕短发顽皮地翘了起来,也就是俗称的‘呆毛’,顿觉很是可爱。 “您,您发现了么......” “这能不发现么?平时一个能吵翻天的混小子,现在突然安静地跟女孩子一样,谁都会觉得奇怪的啊。” 米歇尔克制不住地伸出了贼手,摸上了卢西弗头上的‘呆毛’。 略硬的发质,手感却意外的好,感受到掌心下的小脑袋有一瞬间僵硬,松懈下来之后,居然还往他手里蹭了蹭,米歇尔不由得抿着唇笑了。 『就像是某种动物的幼崽一样。』 “如果有什么心事,可以和我说。” 对方年纪还这样小,每天和三个年纪比他大那么多的老男人生活在一起,没有女性的关爱,也没有同龄人作玩伴,他的世界,就只有自己的府邸那么大,这么一想,米歇尔觉得卢西弗出门一趟,如果有点什么心事,也是很正常的。 『但是自己只是关心一下,应该也没问题吧......』 他实在是不太擅长和孩子好好相处,如果只是一起玩也就算了,当知心哥哥什么的,难度系数忒大...... 手掌下的小脑袋动了动。 “我,我在婚礼结束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女孩子......” 米歇尔:...... “咳。” 即使看不到,米歇尔也知道,在某一个瞬间,自己的脸肯定是扭曲的。 卢西弗今年几岁?六岁?七岁?还是八岁,九岁? 就算这个世界的孩子普遍早熟,这特么是不是太早了点? 『靠,究竟是哪家的小狐狸精,连个毛都没长齐的童子鸡都不放过,要是撞我手里,非,非......』 非了半天,米歇尔也不知道该拿一个和卢西弗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怎么办,他只能叹了口气,又揉了揉面前深陷‘情伤’的小屁孩的小脑袋瓜子。 『还是先把面前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家伙搞定了再说吧......』 “卢西弗啊,这种事,恩,这种事,对你来说,还太早了。” 每说一个字,米歇尔觉得尴尬之神都在深切地关怀着自己。 『大约每个还有理智的家长,在面对自家熊孩子居然早恋这种性质可轻可重的问题上,都和自己现在一个心境吧。』 『不理智的,估计应该是一天照吃饭的次数来打,打到成个智障为止。』 不过,大禹治水的故事警醒过后人:堵而抑之,不如疏而导之。 作为一个临时就职的家长,米歇尔觉得一刀斩断小朋友刚萌芽的情丝,说不定会适得其反,不如拖延些时日,等卢西弗大了,见过了更多女孩子,也就明白现在这段小小的难过根本不算什么。 “不过,如果你要是真得喜欢人家小姑娘,恩,我们现在还没走出多远,你把她什么样貌告诉我,我去找奥弗涅给你打听打听?” “如果对方家里不错的话,我帮你提前先定下了?” “等过两年,如果你没有遇见更合适,更喜欢的,我们再回来瞧瞧她?” “不过,谈恋爱的话,还是要等你们大一些了再说,好歹也得等知道对方到底是不是长残了,对不对?” 觉得自己每一句都没说错的米歇尔,直到被卢西弗推出门口,大门在身后重重关上的那刻,他都没明白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居然惹得混小子生气了? 卢西弗看着手掌心上刚刚被划开的,一道手指长短,此刻还在不断渗出鲜血的的伤口,那个女孩子的声音似乎还回响在他的脑袋里。 想着想着,他便靠着门躺到了地上,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脑袋深深地埋进了膝盖里。 第八十七章 无所事事的抽鬼牌 几人从阿托曼出发,在回梵林的一路上,卢西弗都显得十分闷闷不乐。 觉得自己知道了真相的米歇尔,特别能体谅这个混小子如今郁郁寡欢的心情,于是,每当劳伦斯想要问卢西弗些什么的时候,总会被米歇尔插科打诨地将话题绕过去。 这么来了几次后,劳伦斯总算是明白米歇尔的有意为之,之后也就自觉地闭口了,只是在偶尔看向米歇尔的目光里,总会带出些极其深重地无可奈何。 来时是为了赶路,去时,四人才算是真正放下了一切目的,悠悠闲闲地欣赏起了沿路的风景。 为了让卢西弗尽快忘掉那个小狐狸精带来的不好影响,每到一个城镇,米歇尔就会主动拉着几乎快变成‘童龄宅男’的卢西弗去镇上闲逛。 当然,逛到最后的大部分结局,都是三百岁的超高龄老年人率先体力不济,然后混小子会由劳伦斯接手,两个人在街上继续逛,而他本人,则被安比里奥以或抱或背的方式带回旅馆。 就这样疯了好几天后,卢西弗又变成了以前跳脱的模样,这让米歇尔深觉欣慰的同时,也不由得感叹起‘孩子的感情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确认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他就立刻恢复了‘宅’的本色。 于是,一路上不管卢西弗怎么劝说,在几人回到了梵林之前,反正米歇尔是死活也没有再踏出旅馆一步。 ...... 寂静的小道上,一辆朴素的,低调的棕黑色马车,正不紧不慢地往前行驶着。 驾车的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有着一身黝黑的肌肤,和蓬勃夸张的肌肉,一头短短的头发不安分地翘起,像是无数尖利的小勾子。 突然,他身后的马车厢壁被敲响,里面传来一个极其动听的声音,顺着风到了男子的耳朵里。 “停车,换你进来。” 安比里奥闻言,黑沉的眼睛突然一亮,立刻勒停了马车,扶着车板一个漂亮的跃身,又大走一步,人已经稳稳站在了马车的门前。 此时,马车门应声而开,有着劳伦斯体型的人,正从马车内并不太明亮的光线中走出来。 对方弯着腰下了马车,抬起头来时,安比里奥对上的,是一张贴满了白条,几乎已经看不清对方五官的脸。 劳伦斯叹了口气,嘴唇上的三四根白条被气息吹得飘了起来,活像是会动的触手。 他拍了拍安比里奥的肩膀,又摇了摇头,一边撕着脸上的纸条,一边往驾驶马车的位置走去。 安比里奥笑了笑,倒是不在意劳伦斯的惨状,摩拳擦掌地上了马车。 马车里的另外两个人,此时正跟乌眼鸡一样地瞪着彼此。 靠一张脸就骗尽天下的米歇尔,此刻,在那张无与伦比的俏脸上,有那么四五根和劳伦斯脸上的白条如出一辙的东西,正随着他的举动在轻轻晃动,其中一根,更是像用来对付僵尸的黄符一样,精准地贴在米歇尔的眉心,白条的下端更是直直地挂在他的鼻梁上。 和米歇尔对峙的另一方,自然是卢西弗。 但是,相比刚才灰溜溜离开的劳伦斯,和脸上同样‘挂彩’的米歇尔,卢西弗的脸上简直干净得可怕。 此刻,米歇尔正伸出手指,缓缓地探上正被卢西弗捏在手中的两张卡纸。 苍白的指尖从这一张,游移到另一张,停顿几秒后,又复回来。 在这整个过程中,米歇尔的目光一直放在卢西弗的脸上,他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判断,到底对方手上哪一张卡纸的正面,是他亲手画下的devil——也就是恶魔。 不知不觉,他的头上已经冒出了点点细密的汗珠,手上的动作和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极为犹豫。 『好可怕,为什么一点细微的变化都没有......』 突然,米歇尔用指尖掐住一张卡纸的背面,一用力便将其狠狠地抽了出来,因为力道过大,那张卡纸甚至脱手而去,飞上了半空。 卢西弗猛地跳了起来,不大的车厢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可能有些束手束脚,但是对于一个孩子,却是恰到好处的空间。 “我又赢啦!” 在卢西弗话音结束的同时,那张后背绘着精致绿色藤纹的卡纸落在了地上,露出了画在它正面的图案:一个有着完全不符合人族和亚人族的诡异体型,即使穿着黑色的西装,四肢依旧看起来却像是蜘蛛腿一般细长的奇怪人类。 他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正捏着头上黑色礼帽的边缘,另一只手则背在身后,拿着一只老式的银色遂发手枪,枪管上有着线条繁复的缠枝花纹,如火柴一样的左脚抬起,到脚尖为止都绷紧成了一条直线,身体微微后仰,做出明明应该是往前走去,却又好像是在原地跳舞一样的动作。 此刻,这个古怪的人类微微侧过头,似乎是对卡纸外的世界产生了好奇一般地,对着米歇尔露出了他的大半张脸,准确地说,是覆盖在他脸上的东西——以白色为底,以眼睛为中心画了一个漆黑色的五角星,又用红色勾勒出一张笑得极其灿烂的嘴,那是一张可笑中,还带着几分可怕的诡异小丑面具。 ——这就是米歇尔心目中恶魔的形象,就像是一个不被人理解的绅士,带着恶意在人间肆意。 不过,因为这个世界没有会拯救世人的神的存在,自然也就没有会引诱人堕落的恶魔存在。 所以,当这个家伙从米歇尔的笔下诞生的时候,卢西弗可是好奇了好一阵子,还问了他不少问题,比如这个人的手脚为什么这么细,难道不会断么,还有这个人手上拿着的这个怪东西是什么。 手脚细,这个自然是画风问题。 至于怪东西,那就是手枪了。 这个世界魔法的力量太过强大,导致科技相对还是很落后的,即使有类似弩的东西,也只是冒险者在探险的时候用来标记,或者射出攀登用挂钉的工具。 说实话,能画出这么精致的人物,米歇尔还觉得他是超常发挥了,毕竟绘画可不是自己擅长的东西,谁知道他当时只是把形象在脑袋里过了一过,手中的笔就像是被人控制了一样自动勾勒了起来。 所以成品出来的时候,别说卢西弗,连米歇尔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这会儿,米歇尔将恶魔卡捡了起来,和自己手里原本的卡纸放在一起举了起来,一脸咬牙切齿地朝卢西弗说道。 “你还没抽呢,怎么知道我输了,来,抽,说不定你会把devil抽回去。” “devil?是卡纸上那个怪人的名字么?” “不过主人,你真的确定要我抽么?这和你直接认输又有什么区别?” “呜......” 因为卢西弗的话,米歇尔痛心疾首地捂住了自己的脸:诚实,真是该死的诚实。 于是五秒钟后,他的左脸上又多了一根白条。 马车内几人玩的游戏,是现代几乎已经快没人玩的抽鬼牌,他们手上这一副卡纸牌,从材料到图案,都是米歇尔亲手包办的。 一直待在旅馆里无事可做,买书却又不方便带回去,所以他在思考了很久以后,决定弄一副扑克牌来玩。 因为并不想涉及更多的纸牌玩法,米歇尔将四种花色和数字全部抹去,只留下绘制着不同景物的二十六对花色一致的卡纸,和他亲手绘下的devil卡,也就是鬼牌,一共五十三张。 用来制作扑克牌的这种卡纸,据劳伦斯说价格十分昂贵,一张的花费就足够普通平民一家食用一个月的粮食,但是也十分耐用,不仅防水还防火。 卡纸的正面是空白的,可以随意书写买家想要增加的内容,最主要的是,背面以魔法绘制的青绿色藤纹极其惊艳,在看到它的一瞬间,米歇尔的目光就被吸引住了。 在店长的魔法辅助下,米歇尔想要的东西很快就做好了,于是他开始拉着安比里奥,只要休息的时候,两人就开始没日没夜的抽鬼牌。 一次卢西弗来找米歇尔出门的时候,正好遇见了他和安比里奥在玩抽鬼牌。 只看了一次,卢西弗就对这个新游戏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于是,在两人游变成了三人行后,又很快变了四人乱斗。 有了抽鬼牌,卢西弗和劳伦斯对外出闲逛终于丧失了所有兴趣,只要四个人在旅馆下榻,他们就会窝在一个房间疯狂地勾心斗角。 绝大部分时候,输家都是安比里奥和劳伦斯,因为他们两个实在是不太擅长掩饰表情。 有很多次,卢西弗和米歇尔在给彼此挖坑的时候,同样处于斗争暴风眼的安比里奥和劳伦斯,自己就主动跳进去把坑填平了。所以每次,这两个蠢货脸上的白条总是最多的。 到后来,几人已经无法耐心等上一个白天,他们干脆就在马车里弄了一个小桌子,风风火火地玩了起来。 因为还要分出一个人去驾车,所以经常是劳伦斯和安比里奥两个人轮换进马车,等被卢西弗和米歇尔贴满了一脸,再跟外面的人交接。 而自从开始了抽鬼牌后,马车前进的速度突然就快了许多,因为他们几乎不在路径的城镇上多做停留了,这大概是这个游戏唯一带来的好处了...... “大人,看到梵林的城门了。” 正当米歇尔一脸贱兮兮地,准备给安比里奥的下巴上贴白条的时候,他身后的车厢壁传来了外头劳伦斯的声音。 『这么快!』 米歇尔一惊,连忙打开窗户往外看去,在看到那巍峨的城墙,和三五成群,显得稀稀拉拉的人们,正迈动着疲惫的双腿往前走去的时候,他面色一白,连忙又把脑袋缩了回来。 『完了,忘记自己脸上还贴着条子呢......应该没人看到,应该没有......』 此刻,米歇尔只能寄望于自己缩回脑袋的速度够快,还有脸上的白条足够挡住他的脸。 『果然是在外面待了太久,把戒备心和谨慎都浪没了,这可不好,自己可是要回到米歇尔的地盘了啊......』 ‘回到某个人的地盘’的意思,就代表居住在这方圆几十里甚至上百里土地上的人们,对本尊的熟悉度会高到一个令他觉得可怕的程度。 此刻,米歇尔只想尽快回到家里去,因为那里才是属于他的唯一‘净土’。 “劳伦斯,进了梵林后直接回府。” “是。” 劳伦斯仿佛是从米歇尔的话里听出了几分急迫,马车的速度顿时加快了。 虽然米歇尔身为大公,有权力在过城门接受检查时不必下马车,可士兵们,同样拥有上马车检查的权力,虽然他们也并不敢真的上来查他就是了。 但是,如果让那些士兵看到他们心目中的国家英雄,了不起的大公阁下,居然贴着一脸白条,和人抽鬼牌玩得面红耳赤...... 『所以说,您老踏踏实实地像个英雄一样活着,再像个英雄一样死去多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又不是什么为爱冲动的毛头小子,还折腾个什么劲......』 在狠狠唾弃了本尊之后,米歇尔将自己和安比里奥脸上的白条都撕了个干净,又把卡纸收进了他特意买来用来存放的水晶盒子里。 马车缓缓停下,正如米歇尔所料的那样,士兵打开车门,在看到里面坐着的人有他之后,便只是粗粗扫了一眼卢西弗和安比里奥,然后就小心翼翼地关上了车门。 身下的交通工具再次启动,米歇尔板着的脸稍稍松了松:疯了十几天,要突然回到以前的模样,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他正准备把手里的水晶盒子收起来,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卢西弗亮得如同两个小灯泡的眼睛,米歇尔只略略一犹豫,便把盒子递了过去。 “你收着吧。” “诶,可是,这样贵重的东西交给我可以么?” 卢西弗口中虽然说着看似毫无自信的话,可脸上却露出就差写满‘给我给我给我快给我’的激动表情。 米歇尔不由得失笑,直接把盒子塞进了卢西弗怀里,又弹了对方一个脑嘣。 第八十八章 破坏、胆大包天、逃跑 米歇尔看着卢西弗用双手捂着脑门,疼得对方两只眼睛直泛水光,因为抽鬼牌而被狠狠打击了好几天的自信心,就这样奇异地又回到了身上,于是,他十分好心情地笑开了。 “一个小玩意儿而已,想要就直接说,就算给你了,难不成你还能自己和自己玩么?” “收好了,以后我想玩的时候,便问你要,你若是弄丢了,我就要狠狠地罚你。” 故作沉思了片刻,在看到卢西弗渐渐露出担心的神色后,米歇尔才板起一张脸,恶声恶气地说着。 “恩......就罚你一天不准吃饭,还得打扫花园。” 听到这句话,卢西弗窃窃地笑着:打扫花园本来就是他的工作,而且,即使一天不吃饭也没关系,自己很习惯挨饿的。 “还笑。” 似乎感觉到刚才的言语没吓到面前这个小屁孩,米歇尔一瞪眼,刚准备再次强调一遍,突然从斜侧伸出一只大手,搂住他的腰身,将他整个人都扳了过去。 “为什么不送我?我也要。” 顺着力道扭过头,米歇尔便对上了正低着脑袋的安比里奥,此刻,对方的目光显得那么委屈,让他也不由自主得生出几分心虚和心软来。 米歇尔想了想,自己好像除了那条手绳之外,的确没送过什么像样的东西给安比里奥,而且仔细说起来,那个手绳还不是他自己亲手做的...... 『下次,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送给这头大黑熊?』 安慰的话没来得及出口,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一般,米歇尔把眼睛瞪得圆圆的,浑身也僵硬地跟块木头似的。 接着,他一边磨着自己的后槽牙,一边伸出手,摸上那只放在自己腰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不安分地摩挲着的熊掌,用指尖捏起熊掌手背一层薄薄的皮肤,然后一百八十度的旋转,跳跃,我闭着眼~ 就算是再怎么皮糙肉厚的人,也少有能抗得过这招的,显然安比里奥并不在抗得过的行列之中。 于是他‘嗷’了一声,连忙抽回手,捂着手背上被掐出来的红印,本就委屈的表情,此刻更是如同吃了苦瓜一样。 “为什么捏我?” 『你还为什么摸我嘞!』 这么带有颜色的问题,米歇尔实在是没那个脸问出口,尤其是当着一个未成年人的面。 眼角的余光不自觉地扫向卢西弗,却发现对面那个小屁孩饶有兴致地瞪大双眼,正极其不害臊地盯着他和安比里奥的互动。 『嗷,这种羞耻感,就好像和爱人亲热的时候,不经意间却发现自家的熊孩子站在一边,一副不知道悄悄看了多久的激动模样。』 这么想着,米歇尔迁怒一般地,朝卢西弗狠狠瞪了一眼,只是那粉面薄怒,俏脸含春的模样,着实毫无威慑力可言。 也就是卢西弗配合,伸出一双小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一副‘你们继续我什么都看不到’的模样。 ——当然,如果他的指缝能不开那么大,也许米歇尔就真信了。 就在米歇尔觉得自己快被这一大一小联手气炸的时候,他的身后,隔着一层厚实的车厢壁,传来了劳伦斯显得疑惑的声音。 “大人,路面被破坏了,马车可能要绕路才行。” 『破坏?』 “恩,没关系。” 坐在车内的米歇尔,能明显感觉马车拐弯所施加在身体上的离心力。 他掀开车帘朝外看去,却见此处的地面居然像是被雷劈过一样,裂开了一道绝对比一只手掌要宽,远远瞧着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也不知有多深的缝隙。 若只是地面开裂,米歇尔还可以用热胀冷缩勉强来解释一下,虽然这几天的天气正好是最舒服,也最惬意的时候,但凡事总有个意外不是? 可沿着裂缝两旁的街道,不管是种着的树也好,或者是一对对以魔力为燃料的路灯,此刻,也统统都倒在了地上。 有些断口显得极为齐整,像是被利刃一刀削断,有些断口则坑坑洼洼,破烂不堪,像是因某种巨力被掰折而断。 而临街的十几栋房屋,明明是在大白天,此刻却显得安静得异常。 在它们的表面,也都留有着各种令米歇尔觉得十分眼熟的诡异痕迹。 马车很快就拐进了另一条街道,那堪称灾难级的画面,在渐渐移动的墙面下,从他的眼前被一并掩去。 只是思索了片刻,米歇尔很快发现那种熟悉感来自哪里——之前,自己曾为了见当时还是赫莱尔的卢西弗一面,在前往的十二层地塔的表面,就留有近似的痕迹,那是攻击魔法产生实际效果后,留下的物理性损伤。 『不会吧......这里可是梵林,换算成中国古代,那可是妥妥的天子脚下,有谁那么大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脚下刨坑,莫不是觉得活腻味了?』 可刚拐过一个街口,劳伦斯的声音隔着一层车厢壁,又再次在他身后响起:路面被毁,马车过不去,必须要改道。 很快,米歇尔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因为这种情况,并不是出现了一次两次,而是整整五次,仿佛所有能回到大公府邸的主要街道的路面,都被某个胆肥得准备上天和太阳肩并肩的家伙毁了。 等劳伦斯的声音第六次响起,米歇尔干脆直接将马车叫停,准备下去一探究竟:实在不行,走着总能回去了吧?老这么绕路,半个梵林都转过来了。人是活的,路是死的,活的还能被死的难为住不成? 谁知道他刚站起身,手臂就被人拉住了。 米歇尔低下头,顺着拉着自己的手臂看过去,是安比里奥正一脸慎重地微侧过脑袋,眼睛左右移动,像是在细心辨识着什么一样。 “别下去,我听到有什么动静在靠近。” 刚才米歇尔掀帘子的时候,和他坐在一侧的安比里奥自然也看到了。 虽然平时表现的都比较蠢,却不代表他没脑子,只是平时懒得思考,又或者没那个必要。 可看到那个痕迹,曾经上过战场的安比里奥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有人使用魔法交战后留下的痕迹,而且痕迹很新,应该是近期,或者说前不久,又或是刚刚才留下的。 在梵林的数条主街道上,能如此,也敢如此,光明正大地施展会造成如此严重损害的魔法,丝毫不顾及来往行人和街边的建筑,也不畏惧驻扎在梵林,拥有无数大魔法师的魔法师行会总会,和拥有无数熟练老手冒险者的冒险者公会总会。 这样丧心病狂的人,能指望对方在看到米歇尔后,会做出手下留情这样愚蠢的举动么? 如果是真这么心软的家伙,怕不是早被巡逻的士兵抓起来了。 所以,在听到远方传来隐隐的,却着实不算小的动静,难得聪明一次的安比里奥,当机立断地制止了米歇尔想要下车的举动。 “劳伦斯,往回走,快!” 感受到那个动静正在朝马车的方向前进,安比里奥立刻敲响了车厢壁。 此刻,其实他也可以立刻带着米歇尔下车,往无人的小巷子跑去,但是米歇尔那头银白色的长发实在太明显,作为目标来说,不管在何处,都实在太容易辨认了,而且马车上还有一个卢西弗...... 如果能绕开那个动静的必经之路,那么就可以在不吸引到对方注意的同时,顺利避开。 马车灵活地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马车内的众人因为离心力瞬间东倒西歪,只是这个过程中,安比里奥却仍旧不忘从车顶的暗格中,将米歇尔常穿的那件带帽斗篷取了出来。 安比里奥在关于作战和对敌上,有他特殊的天赋。 几人在去往阿托曼和回到梵林的一路上,也遇到过几次魔物,大部分都依靠安比里奥的直觉回避了,小部分无法回避的魔物,最终也死在他强悍的身手下。 所以一旦出现这种比较危险和紧张的局面,几人都会下意识地听取安比里奥的意见,并且服从于他的安排。 于是米歇尔乖乖地坐下,任由安比里奥将披风围在自己身上,又为他带好兜帽。 “很危险么?” 一路上,不管遇到怎么样的魔物,安比里奥都没有露出像他现在这样如临大敌的表情,有些紧张,有些不安,有些犹豫,还有十分的慎重。 米歇尔抿了抿近乎透明的唇瓣,抓向正在为自己系斗篷绳子的大手。 “避不掉么?” 直到两根绳子被打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安比里奥才反手抓住米歇尔的手。 “没事,我在。” 『问题是,你这口气根本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 米歇尔揉了揉眉头,转身面对正紧紧抱着怀中的水晶盒子,明明有着一张粉嫩嫩的正太脸上,此刻却面无表情的卢西弗。 “卢西弗,如果一会儿要弃车逃跑,你不要跟着我们,去找那些只能容你一个人行走的小巷,确认看不到我们以后,立刻用转移魔法进入屋子里面,然后找地方躲起来。” 那双漂亮的蓝眼睛,直直地看着米歇尔那被兜帽掩盖了大部分的面容,很久很久,卢西弗才艰难地点了点头,之后便垂着脑袋。 米歇尔知道自己只是抱着‘能安全一个是一个’的想法,但是这种做法对卢西弗来说,却并不一定十分好受,但是这个时候,他已经没办法去考虑对方的感受了:不管之后,对方是想抱怨也好,还是生气也好,都得以有命为前提。 『实在不行,只能拼着断手没脚的危险,继续调动构成身体的魔力了......说起来,魔法这个,到底该怎么用?』 之前在阿托曼使用的魔法时候,自己根本毫无意识,之后因为听了格蕾娜的危言耸听,又抱着绝对不会再用魔法的心态,所以他根本连问一句怎么用魔力的念头都没有。 现在,事到临头,米歇尔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使用这副身体的魔力:哦,这真是一个天大的杯具。 他看了一眼似乎全身都处于戒备状态的安比里奥,无言地叹了一口气。 『还好自己现在既没瘸,也没瞎,还是老实地跟着这头大黑熊逃命吧。』 突然,一个仿佛重物撞击地面的声音,伴随着强烈的震动感,传到了米歇尔几人所坐的马车里。 那个声音很近,虽然不足以近到会对马车造成实质伤害,却也让这辆分量轻不到哪里去的马车,像个人一样在原地狠狠地跳了一下。 自然,坐在马车里的三人,屁股也跟着这股强烈的震动上了天,然后又重重地落回了座位上,接着,有一段不短的时间,马车晃得极其厉害,最后不得不停下。 “大人......抱歉,我的手臂断了,不得不将马车停下,防止再失控。” 劳伦斯冷汗淋淋地抱着自己外折的右手,低声对着身后的车厢壁说道。 刚才马车受到震动,劳伦斯险些摔出去,加上马儿受了惊,又往反方向使力,一下就将他拉紧缰绳的手掰断了。 在如此剧烈的疼痛下,换成常人怕早已叫出了声,劳伦斯还能神智清醒地理解如今的状况,为了不引来注意而特意压低了声音和车内人说话,这已经是十分的不容易了。 “米歇尔,我们得弃车了。” 听了安比里奥的话,米歇尔点了点头,做了一个深呼吸,忽又想起什么,转头朝卢西弗看去。 “记得我刚才说的话,离我和安比里奥越远越好,你一个孩子,不会有人把目光放在你身上,确认安全了,就立刻回家等我们。” 卢西弗神情僵硬地点了点头。 安比里奥推开车门,先下车观察着四周的状况,确认附近没有一个人在场,才向车内的米歇尔伸出手。 米歇尔正准备下车,斗篷被一个小小的,几乎要被他忽略过去的力道扯动了一下。 他转过头,正对上卢西弗缩手的瞬间。 『像自己这样一个这么讨厌麻烦,又这么讨厌孩子的人,为什么当初会决定把这个曾经伤害过他的混小子留在身边呢?』 这么想着,米歇尔伸出手,狂乱地撸了一把卢西弗软软的头发,直到那双一直看着自己脚面的漂亮蓝色眼睛,缓缓对上他的目光。 “回家等我们。” “......恩。” 第八十九章 混乱的少女 下了马车,米歇尔就看到马车的另一边,劳伦斯正抱着自己受伤的手臂站在那里。 虽然面色苍白,满头是汗,可对方显然还准备继续跟着他和安比里奥。 “劳伦斯,你也不要跟着我们了。马车不要管,你先躲起来,确认没事后就去把手治好,也和卢西弗一样回家等我们。” “可是大人,我还能使用魔法......” 突然,劳伦斯神情一愣,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时间喃喃着说不出话来。 米歇尔却无暇顾及对方的异常,一边跟着安比里奥往前跑去,一边加重了语气再次命令道。 “回去,这是我的命令!” 马车的位置,不凑巧地停在一个十分尴尬的地方:这是一片联合在一起的建筑群,有点像是旅馆的背面,距离最前和最后的小巷,都有一段不算太短的距离。 因为米歇尔的一只手用不上力气,也没有知觉,安比里奥只能拉着他的另一只手跑起来,结果风一吹,刚戴好的兜帽由于没有重物按压,一下就飞了起来,银白色的长发瞬间如柳条一般随风飘飞。 “啧。” 米歇尔咋舌,下意识抬头往四周,尤其是刚才声源传来的方向看去。 街面上,有一个直径十几米的圆形大坑,大坑周围用来平铺成路面的砖石,都因为巨大的撞击力道而松动了,龟甲样的裂隙遍布四周,如同有什么东西,以超高速从半空被人砸落在地面。 此刻,那坑里还弥漫着不散的烟尘,有一个隐约的身影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似乎是对来自他人的视线有所感觉一般,朝米歇尔扭过头来。 如果当时的他知道,这一眼后来会引出来多少事的话,别说只是帽子飞了,就算是裸奔......这就过了,反正打死他,也一定不会再多看这一眼。 即使,就算没有自己这个多余的举动,也许该发生的一切,也依旧会发生。 但是一切并没有如果,这一眼,让米歇尔对上一双如同浸透了毒汁般,流动着墨绿色的眼睛。 “迪瑟斯!” 米歇尔惊呼出声。 此刻,灰白色的尘埃已经被风吹开了不少,站在坑中,即使微微佝偻着,却依旧显得高大的身影,在米歇尔眼中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温特.迪瑟斯原本一身精致无比的军装,此刻也已经变成了破烂的乞丐衣,上面还沾满了不知是谁的鲜血和灰白色的尘土。 此时,那双已经毫无焦距的眼睛,仿佛才刚刚辨认出来和自己对望的人是谁,流淌着暗绿色河流的眼里,勉强凝聚起两点光芒,被鲜血染得妖艳的唇瓣轻轻开阖,无声地向米歇尔说着。 「快走」 本来陷入震惊而失神的米歇尔,因为对方的举动彻底清醒过来。 只是一秒的犹豫,他就决定了什么,一下拉紧了拽着自己手的安比里奥。 “安比里奥,去帮迪瑟斯。” 迪瑟斯是圣城的侍卫长,身手自是不必多说,远不是随随便便来什么盗贼强梁,就能让他难以应对到这种地步。 如果自己没有发现也就算了,可现在却是要自己‘视而不见’,若是迪瑟斯之后真的死了,凭这份负罪感,就足以压垮他一辈子。 两人此时距离小巷子口几乎只有一步之遥,安比里奥便顺从地停下脚步,将米歇尔拉过来又往小巷子里推进去。 “你就在这里待着,看到情况不对就立刻跑,知道么?” “恩,不要恋战,把迪瑟斯救出来就跑,实在不行,一定要先保住你自己的命。” 言谈之间,米歇尔看似残忍,却无比真实的想法脱口而出。 连本尊都不是圣人,他又怎么能做得到让自己在乎的人,为了其他人付出生命,帮不帮是一回事,但是却绝对不能超过底线。 安比里奥一点头,便转身朝着迪瑟斯跑去。 就在这个当口,米歇尔看到,从街口的拐角处,走来一个身形纤细的少女。 ——他觉得对方是少女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女孩子个子着实有点矮,虽然看似比地灵要高了些,但是比米歇尔平常遇见的大部分人族和亚人族女性都要矮上大半个头左右,更重要的是...... 目光从少女平得几乎如断崖一般的胸口略过,即使自己的情况也没比对方好到哪里去的,这也不妨碍米歇尔对少女产生同情:虽然我也是平胸,可我现在是男的,无所畏惧啊。 少女穿着一身一眼看过去,便会让人瞬间明白她冒险者身份的服装——那是做工很粗糙,颜色也很暗沉,似乎只是将无数大大小小的碎布,极其随便且粗手粗脚缝合在一起,根本没办法让任何一女孩子提起把它穿在身上的欲望,如同垃圾一般的衣服。 可就是这样的一件看似破烂不堪的衣服,在细节处却格外讲究。 身体上那些一旦遭到严重攻击后就会令人失去行动能力的部位,如胸口、后颈、双膝、手肘等位置,每一个地方都用金属片做了一层加固保护,而且还在各处适合的地方,在方便随手拿取的距离,缝制了不同大小的口袋。 很多时候,当不小心中了陷阱,或者是遇见没有料到的难缠魔物,可能口袋里那些很早已经准备好的,甚至连自己都快忘了的小东西,就会救了自己一命。 这种设计,既不显得臃肿,让人失去灵活性,同时又尽可能的增加了身上可携带东西的空间,只有真正老道的冒险家才会看出这件衣服的价值。 当然,你不能在追求实用性后,还要吹毛求疵地强调美观性...... 少女的脸上蒙着一块灰褐色的粗布,只露出了白净的半张脸,还有一双灰沉沉的,如同被肮脏雾霾所笼罩着的眼睛。 此时,她举起双手,手中各拿着一把只有少女臂长的匕首,几乎是一瞬间,就从街道的一头,到达了安比里奥和迪瑟斯跟前。 那速度快得如同使用了转移魔法一般,甚至让米歇尔一度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少女绝对没有使用魔法,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正常发动魔法时,一定会出现的莹蓝色魔法阵。 这名少女以纯粹的体术,达到了一种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超高速。 米歇尔顿时明白了这场战斗之中的危险性,先不论迪瑟斯为什么会被压制得这么厉害,在这名少女面前,安比里奥几乎可以说是毫无胜算。 米歇尔看过安比里奥的作战方式,除了纯粹的战斗直觉之外,靠的就是他那双自称打遍全王国的拳头。 但是在极度的灵巧前,只有一股牛劲和蛮力的安比里奥,就算可以依靠他的直觉躲开一次两次攻击,但是一旦身体跟不上直觉的反应,那么受伤一定在所难免。 而不管是多么小的伤口,只要数量一多,到最后,先被拖垮的一定会是安比里奥,就像迪瑟斯目前的状态一样,更别说他手中连一把可以用来攻击或者防御的武器都没有...... 少女在米歇尔愣神的时候,已经挥出了她的第一刀——两道银光在眨眼间,几乎就要落在正跑向迪瑟斯的安比里奥身上。 “不要!” 米歇尔克制不住地从巷子里跑了出来,死死地看着正在他眼中播放,近乎已经成为慢动作的画面。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安比里奥并没有停下,反而就势一个旋身,将脚狠狠地往身后踢了过去,嵌着金属板的鞋底击打在匕首的侧面,发出极其清脆响亮的一声。 安比里奥的拳风和脚劲极大,米歇尔曾看到过他只用脚,就能将一头魔狼的头从身体上踹飞的景象,吓得他足足一天都没敢正眼瞧一瞧安比里奥那张笑得憨厚傻气的脸。 如果正面接住这个力道,换成常人,即使手不断掉,武器也绝对会飞出去,但是少女却顺着安比里奥的脚劲,如燕子一样在空中轻巧地翻了几个跟头后,稳稳地落在了地面,然后眨眼间又冲了上去。 因为手上没有武器,安比里奥只得用脚和拳风逼退对方的攻击,然后在防御中,不断寻找可以出手的机会。 可少女就像条鱼一样,有时候,他明明觉得自己的攻击一定会命中,但是那瘦小的身体总能顺着他的用劲飞出去,将所有力道卸完以后稳稳落在地上,再疯了一样地冲上来。 猛地咳出两口憋在胸口的瘀血,迪瑟斯大口地喘了起来,直到翻腾的气息终于顺了一些,他才有力气对着正在酣战的两人喊道。 “捷娜尔,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他是安比里奥,是利姆斯的侄子,你真得要杀了他么!” 因为迪瑟斯的话,少女的动作居然有一瞬间的定格。 安比里奥可从不信奉君子那套,他的原则就是,开打了就是敌人,敌人就要往死里揍,不揍死谁喊停都没用。、 当然,自从遇到了米歇尔之后,这条原则里,就又多了一个补充条款:除非是米歇尔喊他收手。 于是,在看到少女露出如此大破绽的瞬间,并没有得到米歇尔叫停声的安比里奥打出一记正拳,以一种想要让对方‘透体凉’的狠劲,往对方的小腹狠狠击去。 “当!” 少女的失神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就变换手中的动作,将两把匕首交替放在小腹前,堪堪来得及接下安比里奥的这一记重拳,然后她整个人就呈一条抛物线飞了出去,在地上翻滚了十数圈,才勉强停下。 总算有了击打中实物的触感,安比里奥趁这个空档平复着自己急促的呼吸:他已经很久没有遇上过这么难缠的对手了,甚至比他的哥哥还要难对付。 埃比里奥和安比里奥的年纪相差并不大,平时在家中得空,两人也经常会相互切磋,走得几乎也都是大开大合的硬招数。 只是切磋时,比起安比里奥全凭直觉的乱来,埃比里奥显得更为慎重,而且他还要兼修魔法,所以单纯比武技的时候,埃比里奥也根本不是安比里奥的对手。 如今,骤然碰上一个同样专修武技,却是走完全不同方向的对手,安比里奥的好胜心也被激起来了。 于是他压低身体,看着那个如一团烂布一样随意摊在地上,仿佛已经彻底昏死过去的人,目光满是谨慎,僵硬的肌肉绷紧了衣服,露出分明的线条来。 ——安比里奥自知,虽然那一击的力道,的确有七八分是落在了实处,但是若说是会让人丧失行动能力,换成普通人,那必定如此,可如果是眼前这个女子,那就不一定了。 果然,那坨仿佛用碎布料堆成的小山动了动,刚才看似已经没了意识的少女,此时又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正当安比里奥准备迎接,对方那快速到几乎已经无法用肉眼来判断,只能全凭自己的直觉来防御的攻击的时候,少女却只是摇摇晃晃地站在原地,握着匕首的手臂如钟摆一样晃来晃去。 “......利姆斯?” 少女喃喃着,仿佛因为这个词汇而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混乱中。 安比里奥还在为对方为什么不像刚才一样主动攻击而感到奇怪,有一道身影已经飞快地掠过他,往似乎正处于混乱状态中的少女冲去。 ——原来是迪瑟斯,他在将自己身上血流不止的几个伤口草草包扎了一番后,看到捷娜尔如今心神不定,便立刻决定主动出击。 安比里奥一愣,因为刚才一直都是对方先手攻来,自己防着防着,也就习惯了,这会儿那家伙先停了手,他倒一时忘了还能主动打过去这回事了。 想着,安比里奥也迈开大长腿,追着迪瑟斯冲了上去。 如今的少女,如一台精密仪器被拆掉了一个看似不重要的零件,虽然动作依旧灵活,但总给安比里奥一种心不在焉的感觉。 在他和迪瑟斯全力以赴的围攻下,少女就快就被安比里奥死死按在了地上,却也没有反抗,只是睁着一双灰沉沉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远处。 第九十章 赴约、战斗、违和感 “你说什么?” 迪瑟斯从公文堆成的小山里抬起头,难得的露出了几分讶色,转而又眉头紧锁。 诺瓦没有接话,他知道迪瑟斯大人不是没听清楚,对方只是一时间没有办法相信自己的话。 事实上,刚接到消息的时候,连诺瓦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那位大人几乎在整个王国到处流浪,而每当他们接到消息去找人的时候,却总是扑空,有时候甚至茶还热着,桌上的面包才被人吃了一半,那位大人的身影却死活找不到了。 可就是这样一位行踪成谜的人物,如今却突然出现在阿托曼,不避不躲,居然还自己主动找上门来。 这......莫非是那位大人突然想开了? 更奇怪的是,捷娜尔大人如今还保有十元老的身份,即使这个名头的荣耀性更重,也基本没有赋予她名下任何实质性的权力,但是不需要任何通报或者允许,就可以直接进入圣城这种最基本的权利总还是有的。 可对方为什么会选择派人送信来,要求迪瑟斯大人出城,一个人到梵林一个名不经传的小酒馆去和她见面? 虽然对方随信送来的信物,的确是捷娜尔大人才会持有的东西没错,但是,也不能排除这是一个陷阱的可能性。 诺瓦正准备说要不要先派人去调查一下,就发现迪瑟斯大人已经从山一样的文件里站了起来,随手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穿在身上就往外走去。 “大人,这......万一是个陷阱呢?” 诺瓦连忙跟上迪瑟斯的脚步,却被对方抬手制止了。 “不管是不是陷阱,既然对方有胆子把这个送进来,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去见她一面。” 迪瑟斯捏紧拳头,在他带着薄茧的掌心里,躺着一枚已经被他捂得有些发热的金属片,正面印有战士团的徽记,背面刻着一个人的名字——埃尔.利姆斯。 “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捷娜尔既然只让我一个人去找她,若是你跟着,指不定她又会不见踪影了。” 说完,迪瑟斯打开房门大步离去。 信上注明见面的地点,是在梵林一个偏僻的小酒馆——卡帕。 卡帕是一家没有什么名气的酒馆,没名气到和别人提起这个名字,人家会先想想自己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卡帕的人,而非一家叫做卡帕的酒馆。 事实上,如果不是迪瑟斯手下有一个士兵就住在卡帕酒馆附近,即便是拿出梵林的地图,也不一定能找到这家根本没有在地图上被标注名字的酒馆。 没有名气,地址偏远,加上经营似乎也并不是很好的样子,所以迪瑟斯面前这家小酒馆......大约可以算在危房的范畴以内。 推开似乎用点力就会掰碎的木门,算得上空旷的一层大厅内,连酒馆老板和招待的身影都看不见。 在其中一张显得年岁极旧,起码看起来是这样的桌子旁,背对着他,坐了一位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因为裹得太严实,从后背的线条完全让人分不清楚是少年,又或者是少女的人。 捷娜尔虽然是人族,但是体型意外的矮小,介于人族和地灵之间。 这让本来魔法天赋就不佳的她,在武技一道上,几乎也失去了和其他人竞争的天赋。 但是生性好强的捷娜尔没有屈服于命运,她放弃了魔法一途,开始专攻武技,并且选择的,是因她这个体型,才显得更为有利的灵活和高速。 最终的成果很明显,捷娜尔在全国的斗技大会上几乎赢了所有人,没有人不败在她那如同鬼魅一般的身手上。 ——只除了一个人,一个同样有着异常优秀的战斗天赋的人,一个两年前就已经死在了迷雾草原上的人,却让她念念不忘到如今的男人。 迪瑟斯直觉地认定了,那个此刻背对着他坐着的人,肯定就是捷娜尔没错。 一直以来,捷娜尔都在躲避着他们的搜寻,不说人影,就连书信、口信都不曾留给过他们一个,如同被光追逐着的阴影。 若说捷娜尔只是因为悲伤于利姆斯的死,那么她不愿意见大公阁下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是对方如今的行为,却分明是连以前认识的朋友,一个都不打算见了。 这种方式,不像是因为利姆斯的死而感到悲伤,更像是她在自责,于是自我放逐,不断地流浪,彷徨,如同一个幽灵。 这样的捷娜尔,突然有一天回到了梵林,并且希望见他一面,原因只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她已经彻底放下了过往。 不管是决定终止流浪的生活,重新背负起名为‘捷娜尔’的一切,还是想要抛却这个身份,以及因此带给她一切不愉快的回忆,这都代表捷娜尔已经决定接受了利姆斯的离开,并且走向另一段没有对方存在,却是只属于她的新人生。 当然,也许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捷娜尔并没有从失去利姆斯的悲痛中回过神,或许说,她根本就不愿意接受这个利姆斯不存在的世界,那么对方为什么一定要见自己,还要他孤身一人到这里来,这其中的原由,就很耐人寻味了...... 此刻,迪瑟斯看着捷娜尔如同纤细矮小的背影,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虽然也有可能是自己多想了,但是目前看来,似乎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就在迪瑟斯准备向对方打招呼的时候,刚才还安分坐着的,那个小小的,不起眼的身影,已经在视线中凭空消失了。 下一秒,他的腰腹就狠狠挨了一脚,整个人倒着从酒馆的门口飞了出去,笔直地撞到了街对面建筑的墙壁上,身体才被迫停下。 还没反应过来就挨了一记重脚,迪瑟斯此刻捂着五脏似乎在里头翻江倒海的胸腹,露出几分压抑着痛苦的笑意。 同样身为十元老之一,还是其中权力最大的侍卫长,他平日里很难得会有机会,能和其他的十元老进行切磋。 而且,对迪瑟斯而言,和模样如未成年少女一样的捷娜尔进行比试,即使明知道对方比他厉害,但是心内总不自觉会生出一种自己是在欺凌弱小的感觉。 『不过,既然对方已经先出手了,自己若只是还手,总没有关系吧。』 迪瑟斯擦了擦从嘴角溢出的鲜血,抬头往街对面看去。 当视线落在正从酒馆中缓缓走出的捷娜尔身上时,他不由得愣住了。 捷娜尔一边走出酒馆的阴影,一边从自己的腰侧拔出两把只有她手臂长的匕首,那双纯灰色的眸子里,涌动着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诡异雾气。 冷漠,绝对的冷漠,即使看到他的受伤,也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此刻的捷娜尔,就如同一个人偶,又或者是说,如同一名合格的杀手。 就在这时,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突然袭击了迪瑟斯的意识,他瞪大眼睛,下意识一个侧身,就听到耳边传来一道很奇怪的声音。 迪瑟斯没敢转头,只是动作僵硬地,将头往回稍稍扭了些许,就看到一个匕首的柄部,正立在他的耳朵边——原本应该是他脑袋的位置。 至于为什么只有握柄,没有匕首锋利的刃部,因为那一截已经全部插进了墙壁中,如果不是有护手在,怕是整只匕首都要嵌进墙里面去了,虽然,此刻连护手也有一大半在墙面里。 迪瑟斯简直不敢相信,如果刚才他没有跟随着自己的直觉行动,是不是自己的脑袋就会和这面墙一样,被匕首死死地钉着。 『这完全已经超过切磋的范畴了,捷娜尔是真的要取自己的性命!』 意识到这点,迪瑟斯原本还称得上有些轻松的神情瞬间褪去,而且他脑袋里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仍在,可远处站着的捷娜尔却没有丝毫准备要攻击的动作。 对方到底在等什么? 当这个问题出现在迪瑟斯的脑海里,他脸色一变,手脚同时用力,撑着墙面往外一蹬,整个人就扑了出去。 在他的身后,突然亮起巨大的蓝白色光芒,轰然炸裂,同时卷起一道黑色的风暴,往迪瑟斯的后背狠狠砸了过去。 这让即使借了力,本来也应该扑不远的迪瑟斯,一下子又飞了大半条街的距离,后背更是如同被烈火炙烤过一般,传来剧烈的灼烧感和疼痛感。 与此同时,自从见到捷娜尔出手后,就一直浮现在他心底的,一种隐隐约约,却说不清楚的诡异感和违和感,此刻突然清晰了起来。 为了专攻武道,捷娜尔抛弃了自己本来就不算上乘的魔法天赋,甚至极端到连辅助魔法都没有去学一个地步。 这件事曾经作为异闻,在整个梵林都流传过。 而那个时候的捷娜尔,除了不太爱说话,面部表情很少,经常会偷袭利姆斯,看向对方的目光,时而会让人联想到饿了一天的狼,终于发现了自己眼前出现了一块肥美的鲜肉之外,整体上,大概还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对......普通的女孩子...... 主管财政的卡特里娜,是同样身为十元老里难得的女性存在,和其他人相比,与捷娜尔算是关系比较要好的,也曾经问过她这个流言到底是不是属实,结果得到了对方肯定的回复。 而且捷娜尔身形矮小纤细,力气即使比起同样身为女性的武者都有不如,更不用说比起其他修习武技的男性。 『所以,捷娜尔这手根本不属于通用魔法中,任何人都可以学习的强大雷系魔法攻击,还有那夸张到,甚至可以堪比利姆斯和安比里奥这两个混蛋的怪力,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迪瑟斯一边逃,一边躲避着对方神出鬼没的身法,和突如其来的雷系攻击。 但是不管是对方堪比转移魔法的速度,还是雷系魔法攻击所自带的爆炸系效果,都不是那么容易躲开的。 于是,他一边借着建筑隐藏身形,一边念动辅助咒语的魔法。 ——但是都失效了。 「魔法:加速」「魔法:恢复」「魔法:隐匿」「魔法:减负」「魔法:精神集中」「魔法:身体激活」等等,数十个迪瑟斯想得到,而且他几乎不用耗费精神力就可以瞬发的魔法,在这一刻统统失效了。 不仅如此,他甚至连兽化都做不到。 而捷娜尔却如同一只把玩着掌心老鼠的猫咪一样,不断在迪瑟斯身上制造各种伤口,即使他身为亚人拥有极其强悍的恢复能力,但是疼痛却是无法避免的。 过度的疼痛,会让神经麻木,同时伴随伤口产生而导致的大量失血,会造成身体的迟钝。 迪瑟斯只能不断穿梭在一条又一条街道上,尽量往没有住人的偏僻之处躲去。 虽然这种方式,并不会为他带来任何援助,同时,只也会加速身体的疲惫,但是迪瑟斯不愿意让这场战斗波及任何无辜的平民,却也不甘心就这样束手就擒。 但是,光论速度,怕是连异变方向为速度和灵活的魔狼,都要远逊色于此刻的捷娜尔,更别提一开始就被偷袭成功,之后更无法依靠兽化来提高身体素质的迪瑟斯。 很快,他又中了捷娜尔狠狠袭来,带着呼啸风声的一脚。 这次,迪瑟斯连着撞断了六根大树和路灯,才堪堪停下,可下一秒,他就被那个纤细矮小如同尚未成年的少女一样的捷娜尔,以单手掐脖的方式提了起来。 问一个身高如此矮小的面瘫少女,即使她能将手举高,如何拎起一个近乎有她一点五倍身高的大汉——因为迪瑟斯是跪着的。 被拎起的迪瑟斯,他的膝盖和地面,此时正处于时碰,又时碰不到的微妙位置,和捷娜尔的身高,以及加上她高举的单手,正好处于同一个高度。 从这个方面就可以看出来,捷娜尔到底矮小到了什么程度...... 这不仅是一道数学题,还是一道送命题——下一秒,他就被少女(?)以丢标枪的方式,朝天空以四十五度斜角扔了出去。 之后所发生的一切,就如同安比里奥和米歇尔他们所看到的那样。 迪瑟斯蹲下身子,捏起少女的脸仔细检视一番,他本就因为失血而泛白的面色,此刻更是带着几分青。 第九十一章 捷娜尔、不见了、赫莱尔 很快,迪瑟斯就确认了自己的观察并没有出错。 他松开了捏着捷娜尔下巴的手指,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来。 “捷娜尔被人控制了,我不会解咒,必须要立刻带她去魔法师行会才行。” “她是捷娜尔?十元老之一的那个捷娜尔?” 安比里奥吃了一惊。 迪瑟斯前面喊那两句话的时候,正好是他热血上涌的瞬间,于是这头大黑熊压根就没听进去对方在他后头喊了些啥。 直到这会儿听迪瑟斯又说了一遍,安比里奥才知道,刚才和自己交手的家伙,居然是十元老之一的捷娜尔。 即使消息闭塞如他,却也是熟识十元老的名字的——虽然安比里奥只是知道名字,根本没办法将人和名字联系在一起。 『可捷娜尔应该在圣战之后就失踪了啊?怎么人突然出现了在阿托曼?』 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安比里奥的面部表情变得扭曲了起来。 还记得之前,他为了救人,所以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抱了米歇尔一下,换来的,就是之后就被父母和哥哥逼着,要自己上门去赔礼道歉。 就算后来他没去,那也是建立在哥哥已经代替自己去赔罪,并且得到了对方原谅的前提下。 如今,他居然把一个十元老打了,这会儿,人还正被自己反剪了双手,狠狠地按在地上...... 想到这里,安比里奥的面色极差。 这一刻,他恨不得立刻撒手而去:当初为了救人只是抱一抱,自己还得去赔礼道歉,现在把一个十元老打得半死(您老真看得起自己),那自己岂不得在十二层地塔里待一辈子? 安比里奥是个犟脾气,牛一样的性子,任何人,包括父母和兄弟,都不能让他服软,如今唯一一个能办到这件事的,怕也只有米歇尔。 可是,偏偏是米歇尔开口让他来救人,不然,就算迪瑟斯死在这个强大又古怪的女人手下,自己也一点都不关心。 而且别打量他不知道,迪瑟斯这个家伙看米歇尔的目光明显有古怪,虽然自己不清楚那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讨厌对方的这种眼神。 『米歇尔是他的,任何人别想来抢!』 安比里奥一边想着,一边将压制着捷娜尔的手劲松了松。 他特别希望捷娜尔这个时候挣扎起来,那么自己就可以假装被对方挣脱,等迪瑟斯被捷娜尔狠狠打一顿,到时候自己再出手帮忙也可以。 『反正米歇尔只说要救人,也没说要救到什么程度,所以只要给迪瑟斯剩一口气就好了。』 于是,安比里奥又松了松手。 此刻,他几乎只是装模作样地压制着捷娜尔的行动,力道再少半分,对方那被反扣在背上的双手,立刻就会顺着身体滑落下去。 不过,那样就太假了。 就连安比里奥这么蠢的家伙也知道,如果自己真做到这个程度,那他还不如现在跳出去,直接痛打迪瑟斯一顿来得痛快。 反正对方现在也打不过他。 可刚才厉害得跟什么一样的女人,此刻却好像只剩了一个空壳子一样,乖乖地趴在地上,丝毫看不出有反抗,或者说想要再次动手的意思。 确认自己的小算盘是打不成了,安比里奥只得叹了一口气,然后扭头四处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的面色开始渐渐发白,甚至连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站了起来,并且松开了抓着捷娜尔双手的这件事,也完全没有察觉,只是神情惶恐地看着周围。 眼疾手快地接上了安比里奥的动作,迪瑟斯蹲在地上仰起头,皱着眉开口问道。 “怎么了?你在找什么?” “......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又环顾了一遍四周,安比里奥低下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米歇尔不见了。” “什么!” 这下连迪瑟斯也站了起来,而捷娜尔也终于成了没人理会的破布娃娃,以一种扭曲的姿态,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 大公府邸的客厅里,卢西弗正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 沙发前的桌子上,摆着一杯已经凉透了的红茶,还有一盘烤的金黄,此刻现在已经毫无温度可言,却仍旧散发着淡淡黄油香气的饼干。 可想而知,当它们刚被端出来的时候,那充斥着整个客厅的诱人香气,会有多么令人难以抵挡。 ——只是这其中一定不包括卢西弗,他甚至已经维持了这个动作丝毫未动,整整三个小时。 而原本还很镇定的站在客厅里,一边擦拭着家具,一边等着安比里奥和米歇尔回来的劳伦斯,此刻也已经跑到了后花园——一个小时的时间,他已经摔碎了两个花瓶,撞翻了一张桌子,将柜子的漆皮活活擦了一层下来。 再不看一眼自己的宝贝花草,以此镇定下躁动的情绪,劳伦斯怕是连自己是否称得上一名合格的管家这件事,都会产生怀疑。 突然,一直坐在客厅里的卢西弗动了动:他听到了从前庭那里传来的,只有金属鞋底走在石子路面上,才会发出的奇异声音。 『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卢西弗直起了身子,他想要从沙发上下来,去门口迎接他的主人,还有主人的爱人。 但是僵坐了三个小时的身体,此刻却根本不听卢西弗的使唤,他几乎是以维持着坐姿的方式,直挺挺地从沙发上翻落下了地面。 即便如此,他的双手依旧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身体,准确地说,是抱着一直被自己紧紧护在怀中的某样东西。 接着,卢西弗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僵硬的腿脚十分不灵活,他却是一瘸一拐地,用着自己最大的速度,朝客厅外跑去。 而被他宝贝一般地搂在怀里的东西,正是那盒装着五十七张卡纸的水晶盒。 “主......” 卢西弗脸上洋溢着的灿烂笑容,在看到从前庭走来的两人时,转而变得迷茫。 “主人呢?” “主人在哪里?” “你们为什么不把主人带回来?” 本来抱着米歇尔可能自己先回家了的念头,而来到大公府邸的安比里奥和迪瑟斯,在看到卢西弗自欺欺人一般,带着绝望和哀伤的神色,仿佛毫无所觉地问着他们‘自己的主人在哪里’之后,两人立刻就明白了——米歇尔一直都没有回来过。 “主人是不是遇到了急事,所以暂时不能回来了?” 卢西弗露出小狗一样讨好的神色,不等他身前的两人接话,就自顾自地说着。 “不过没事就好,晚点回来也没什么,那我去和劳伦斯爷爷说一声,他也一直在担心主人的安危。” 说着,卢西弗就丢下面色极为难看的安比里奥和迪瑟斯,转身就要往后花园跑去。 安比里奥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他知道,绝对不能让卢西弗将这段他自以为的话告诉劳伦斯:他们是米歇尔最亲近的人,有权利知道真相,这样才能帮他一起去寻找米歇尔的下落。 于是他伸出手,拽住了卢西弗的手臂——即使每天都在食用营养丰富的蔬菜,还有各种肥美鲜嫩的肉类,却依旧显得纤细过度的手臂。 “不......” 安比里奥第一个音节还没说完,一个硬物已经扑面砸了过来,接着,耳边就听得‘哗啦’一声,有什么东西散落了一地。 “为什么回来的人只有你!” 咆哮着说完这一句,卢西弗转身往客厅里跑去,小小的身影冲回了自己的房间,重重地摔上了门。 安比里奥看着散落了一地的卡纸,其中最独特和醒目的,莫过于那张由米歇尔亲自执笔绘出来的卡纸——上面画着一个穿着西装,手脚奇长,长得怪模怪样,拿着被创造他的主人起名为‘手枪’的武器,还带着可笑中透着几分可怕的小丑面具,叫做devil的家伙。 高塔一样的身子蹲了下来,安比里奥小心翼翼地将散落了一地的卡纸,一张一张地收拢。 在每一张卡纸摆回到水晶盒子里前,他都会仔细地,将因为落地而沾上的灰尘和草叶拂拭干净。 直到将最后一张devil卡放在了所有卡牌的最上面,安比里奥才长舒了一口气,捡起将水晶盒的盒盖,郑重其事地盖了回去,然后将水晶盒放在了围成喷泉的白色大理石台上。 围观了全程的迪瑟斯没有说话,只是在安比里奥转身离开的时候,他仿佛若有所知地看了一眼那个装着绘有奇怪图案卡纸的水晶盒,然后便跟着安比里奥的脚步离开了大公府邸。 ...... “叩叩。” 等了很久,也没有听到里面传来任何动静,劳伦斯看着紧闭的门扉,准备再次敲门的手垂了下去,摸上门把,轻轻一拧,门果然就顺声而开:卢西弗根本就没有锁门。 屋内黑漆漆一片,应卢西弗的要求而特意加厚的窗帘一旦放下,屋内就会如雨天的夜晚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劳伦斯透过走廊的光线,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窝在床上,用被子的盖得严严实实,仿佛已经睡着了。 “将人骂走了,可开心了?” 直到话音结束,也不见床上那个小小的隆起有任何反应。 劳伦斯知道卢西弗不可能睡得着——这个时候,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又有谁能睡得着呢? “就算你不想搭理我,那这个,你也不要了?” 劳伦斯轻轻晃了晃手,硬硬的卡纸相互摩擦间撞在了水晶盒的盒壁上,沙沙作响的同时,又有清脆的‘咔哒’声。 床上的‘被子怪’动了动,从被子和床褥的缝间,伸出了一只纤细苍白的手臂。 在掌心触碰到硬物的时候,不算大的手掌瞬间收拢,将水晶盒一把抢进了被窝里,如同被投喂了饵食,‘被子怪’又恢复了之前安静不动的模样。 “你曾经想要杀了他,杀了那位大人。” 小山丘动了动,在房间一片昏暗的光线中,这个几不可见地幅度,宛如劳伦斯的错觉一般。 “我以为,如果那位大人真的遭遇不测,即使你必须在我们面前装作伤心难过的样子,也断然不会表现得像现在这样的绝望。” “赫莱尔,你究竟是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 被窝里的人慢慢直起身子,将盖在自己身上,散发着太阳和青草味道的被子掀开。 他转过头,昏暗中,明明应该清澈如天空一般的眸子,此刻却像是久冻不化的寒冰一样,带着刺痛人的锐利和偏执。 这个目光昭示着,那个从有记忆开始,生活中最重要的人,只有安比里奥、劳伦斯,还有他的主人米歇尔三位,每天都过着无忧无虑生活,机灵调皮却又懂事能干的‘卢西弗’已经消失了。 如今,在劳伦斯面前的,是一个从小就失去父母,在叔叔一家的虐待下,和哥哥相依为命长大的孩子,也是个敢以一己之力,精心筹划,瞒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去刺杀整个王国最重要的核心人物之一,一个叫做赫莱尔的疯子。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拆穿这件事,毕竟在我们离开阿托曼之后,你就应该有所察觉了。” 赫莱尔看着劳伦斯,目光冷漠地仿佛面前根本什么东西都不存在一般,难以想象他们两人昨天甚至还能笑闹在一起的模样。 “为什么那个时候你没有选择和主人说出真相,反而选在他不在的这个时候,来找我。” 劳伦斯沉默了,他也说不出这是为什么。 赫莱尔被‘清理’过记忆这件事,劳伦斯也是知情的,所以他才默许了‘卢西弗’的存在。 可即使如此,一开始的时候,自己也是每天都在不声不响地,监视着这个仿佛真得已经忘却了一切的孩子。 作为一名优秀的管家,便应该在主人来不及顾虑到之前,将所有事安排妥当。 一旦发现了‘卢西弗’的身上开始出现了‘赫莱尔’的影子,身为管家的自己,便应该将这个‘不稳定因素’清理掉,毕竟有一就有二。 ——‘赫莱尔’可以刺杀大公阁下,‘卢西弗’,自然也可以。 第九十二章 劳伦斯、情感、卢西弗 那么,为什么当初,自己在发现了‘卢西弗’的不自然后,居然会选择沉默呢? 劳伦斯也是一个孤儿,在几乎是刚懂事的时候,就被前一任管家捡了回来。 从此,他被当做了对方的接班人,每天都在拼命学习各种知识,包括上流贵族圈中的各种礼仪和规矩,包括如何使用他的天赋魔法,也包括如何用一些不太正常的手段去清理府邸周围附近徘徊不去的‘渣滓’。 如何成为一言一行都绝对不会令主人蒙羞,一名足够优秀的管家,是他不长的童年期中,唯一需要关心的事。 也许,在那些为了温饱而努力求生的同伴看来,他绝对是幸运的,不仅不用担心生活的窘迫,还能穿上漂亮精致的衣服,以及获得学习各种各样知识的机会。 最重要的是,能和那位传说中的大人,如此近距离的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可他们却不知道,自己同样失去了很多:亲情、友情、爱情,这些会影响判断的感情都必须放弃,他唯一被允许拥有的,就只有忠诚,对主人的忠诚。 甚至连普通人能拥有的,最廉价的快乐,在他身上,也必须是因为主人的快乐而感到快乐。 他就像一件工具,只因为主人的存在,才有价值和意义的工具,当然他自己,其实也并不排斥这一点。 成为孤儿以后,为了活下去,连尊严都可以放弃,更不要说成为一件华丽精致的工具,而且主人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一件工具来对待。 那位沉默寡言,却比任何人都要心思细腻的大人,是他值得为其奉献所有的对象,自己的忠诚,从未改变。 只是,自从主人离开之后,他也变得懈怠起来,尤其是在卢西弗出现以后,他慢慢开始觉醒了自己身为人的‘情感’。 而觉醒了情感的‘工具’,自然已经不能再称其为完美。 『这么看来,于管家一职,自己不仅称不上优秀,甚至连身为一名合格的管家应当尽的责任和义务,都已经被自己抛弃了。』 劳伦斯情绪有些低落,曾经的他,以能成为一名足以不辱主人高贵地位和身份的优秀管家为荣。 可如今自己这样的改变,究竟是好,还是坏呢? 在凝滞的寂静中,两人没有交流,也没有稍稍地动一动,仿佛这样做,就可以将这场无言的对峙,持续到地久天长。 突兀地,劳伦斯笑了,有些无可奈何,又有些认命。 『自己到底在和一个孩子较什么劲呢?』 “你就当做,是一个叫做卢西弗的孩子这样拜托了他的劳伦斯爷爷。” “希望劳伦斯爷爷能给他的朋友,他的亲人,他唯一的兄弟,一次可以重来,可以光明正大站在太阳下,可以拥有幸福的机会。” 因为这番话,赫莱尔陷入了沉默:‘卢西弗’,是和他曾经经历过的一切,截然不同的一段人生。 半年左右的时间,没有阴暗,没有痛苦,没有惶恐和失去的不安,只有平静,满足,小小的,却真实的快乐。 就如同当初被那个小女孩带回家,在看到他们一家四口温馨又平静的生活,分享着彼此之间小小的惊喜和点点滴滴的快乐,从胸口一点点涌起的莫名情绪,又酸又涩,仿佛是能侵蚀着内脏和理智的毒液,是恨不得破坏一切的疯狂。 ——这种叫做‘嫉妒’的感情,因为‘卢西弗’的存在,他又一次感受到了。 “那么你呢?” 劳伦斯的声音,拉回了赫莱尔分散的注意力。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称那位大人为主人。” 手指无意识地捏紧,却感受到了一股阻力。 赫莱尔不用低头也知道,那股阻力,是来自一个比他的手掌还要大一些的水晶盒子。 ‘一个小玩意儿而已,想要就直接说,就算给你了,难不成你还能自己和自己玩么?’ ‘收好了,以后我想玩的时候,便问你要,你若是弄丢了,我就要狠狠地罚你。’ 那个人总是这样,经常板着一张脸,想要装出很严肃的模样,但是很快就会露出,比自己这个孩子,还要更天真单纯的一面。 那么懒,又贪吃,每每看到自己和安比里奥的餐点,脸上装作一点都不关心的样子,其实连眼睛都要粘在上面了。 还一直逃避着自己的感情,有时候安比里奥只是走开一会儿,他就会心神不宁,可等对方一出现,又故意摆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态度。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私底下的大公,那位‘守护国家的圣剑’阁下,平日里居然是这样的性格? “为什么还要称呼他为主人……” 赫莱尔将水晶盒贴在胸口,一丝微微的凉意透过衣服钻进了胸口。 “因为卢西弗向你请求的东西,那位大人从一开始,就都给我了……” “即使这个人,还在不久之前,用匕首捅了他一刀。” 阴暗的地牢,隔着冰冷的护栏,却宛如两个世界:里面,遍布着恶臭、血腥、污浊,不过一步之远,就有光芒、未来和希望。 赫莱尔知道那时的自己有多恶心,多恐怖,甚至来送饭的士兵,有些胆小的,连看他一眼都做不到,于是掩着鼻子站在地牢门外,放下餐盘,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等到第二天,那些已经凉透了的饭菜,就会被原模原样地端走——在明知道靠着他那被铁链束缚的手脚,这点距离远够不到放着饭菜的餐盘,而且为了怕自己咬舌自尽,甚至连下巴都已经被他们卸了,根本无法靠自己进食,他们却依旧每天都这么做。 而且为了保证自己不被酷刑和饥饿折磨死,在用刑以后,他们总会请来魔法师为自己治愈身上最严重的伤口,强留下他的一条命。 后悔嘛? 不,那个时候的自己,终于什么都不用再去想了。 疼痛,也只是身体下意识地反应。 也许,在外人眼里看来,那段时间的他,应该是痛苦不堪的,是生不如死的。 可事实上,除了疼痛和饥饿,他的心灵,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 不用为了第二天会有什么新的折磨而迷茫,不用因为牵挂哥哥的生死而惶惶,不用思考怎样复仇而愤怒和痛苦。 『因为在那个人开口以前,他们不会让他死。』 疼痛和饥饿,都是从小到大陪伴着自己的感觉,身体已经能从习惯而变得渐渐麻木起来。 只有自己才明白,当身体因为痛苦而下意识地颤抖、呻吟的同时,当那些士兵在嘲笑、谩骂他的时候,却看不到他的眼里没有痛苦和屈辱,他的灵魂蜗居在身体的一个角落,平静地等待着这一切的结束。 ......是的,只有平静,他追求的,就是平静。 幸福、快乐,离他太远,太远,即使连一时半刻的平静,对以前的他来说,都太过奢侈。 可是如今,没有了自由行动的能力,他什么都做不了,也终于可以什么都不用去做,什么都不去想。 就这样,安静地被折磨,安静地忍饥挨饿,安静地等待死亡。 他一度以为这样的结局,对自己来说,就已经足够圆满了,直到那一天,那个和这个阴暗的,充斥着恶臭和血腥的地方,格格不入的身影,坐在了平日里,应当放着他的餐盘的地方。 『是啊,那样的大人物,怎么可能就因为那简单的一刀,就被自己杀掉呢?』 那一刻,赫莱尔的心里,说不上是绝望,也称不得是轻松,只是恍恍然知道了一个早就有了预料的结果,然后平静地接受,仅此而已。 可对方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是来看看他如今凄惨的模样,然后宣布什么时候是他的死期? 『这种近似泄愤的举动,可真不像一位拥有‘守护国家的圣剑’如此响亮名号的人物,能做得出来的事啊。』 汹涌的情绪如海潮一般,从蔚蓝色的海底涌起,可还未来得及到达海面,就已经平息了下去。 这一切,对一个将死之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你忌惮他的天赋被人利用,那么,洗掉记忆,治好身体,再送到我府上来,以后由我亲自看管他。’ 赫莱尔所有强装的镇定,在这一刻沸腾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你是白痴嘛?是愚蠢到听不懂人话的食人魔嘛!』 『杀了我,杀了我!』 他想要挣扎,想要说话,但是饿了十几天,又几乎被放干了体内的大部分血液,加上下巴已经被卸,所有此刻他想做的举动,却统统办不到。 最终,努力了半天,从这副破烂不堪的身体,有了唯一一个做出了反应的地方,却是从眼睛里,不断地滚落着什么,滚烫的,又冰凉的。 『真是......没用啊......』 那是在唯一会保护他的哥哥离开这个世界后,那颗被痛苦和复仇的怒火浇灌,已经冷硬如石头一般的心,第一次被触动。 “这样愚蠢的家伙,真让人无法相信,居然能处于那样的高位……他怎么会是大公阁下呢,怎么可能呢……” 劳伦斯默然:的确,这位大人并不是自己的主人,他只是一抹不知道从何处被召唤来此,不管从任何一方面看,都平凡普通到了极点的灵魂。 所以自己主人太过特殊和高贵的地位身份,让这位大人苦恼困惑了许久。 即使是以劳伦斯如今的目光看来,这位取代了自己主人的大人,他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也都显得那么差强人意。 有很多东西,是不管你怎么努力,努力多久,都一辈子只能仰望的存在,那是普通人做梦都无法想象的一切。 尽管如此,他也在努力维持着主人离去后的荣耀,维持着世人眼中‘大公’的形象。 即使有些事,他做得不够完美,即使很多时候,对方那拙劣的掩饰和演技,破绽百出到令自己都快看不下去的地步,但是他还是坚持下来了。 因为对方的努力,在自己的主人彻底‘消失’之后,劳伦斯才没有离开:他效忠的,从来都只有那一位的存在。 这点,从劳伦斯从未对如今的大公阁下唤过一声‘主人’,就可以分辨得出来。 他会留下来,只是因为愿意回报对方在过去一段时间的努力,同时,也是他想替自己的主人守着这座府邸,仅仅如此罢了。 也许,可能还有一点点担心吧...... 毕竟这位大人不比自己的主人,时常会做出一些,令劳伦斯觉得对方实在是不怎么靠谱的举动。 想到那位‘不怎么靠谱’的存在,劳伦斯也有点无可奈何:对方最不靠谱的表现,就在于他好像总能撞见各种各样的意外,在最后,却都能化险为夷。 可最诡异的是,在一切结束后,他本人却似乎总是毫无所觉这点。 这也是此刻,虽然劳伦斯同样十分担心,他却并没有表现得像卢西弗那样,露出一副几乎快要失去判断力的神态的主要原因。 『这种古怪的情况,应该用运势,还是用体质来总结呢......』 『真不知道这究竟是一种幸运,还是某一种更深刻的不幸。』 劳伦斯叹了口气:可不管自己是不是坚信对方最后一定能安全地回来,这都不该成为他们不去努力的理由。 “光靠迪瑟斯和安比里奥他们去努力可不行啊。” “那位,毕竟还是你亲口承认的主人。” “不是么?” 赫莱尔捏紧了手中的水晶盒,又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头。 那次,是主人把他从阴暗的地牢里带了出来,让自己忘却了一切,可以毫无负担地去迎接和曾经经历过的完全不同,一种名为‘卢西弗’的新人生。 如果,这是那位大人亲手为自己制造的一个美丽梦境,他只希望自己永远不要清醒。 若是谁要破坏这一切...... 『那么,杀一个人,和杀两个人,根本没有区别,不是么?』 “走吧,我要去迎接主人回家。” 第九十三章 捷娜尔、线索、拒绝治疗 小男孩翻身下了床,又从一旁的衣帽架上取下了围巾:恢复了记忆之后,他自然是明白,之前为什么家里的其他三人从来不允许他出门。 一个本应该死了的人,就算已经不在所有人应该注意的范围以内,也无法保证是不是有人会认出这张脸。 现在既然要出去找人,自然要把半边面孔遮挡起来,他可不希望在还没见到主人以前,就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家伙认出了身份,然后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什么地方。 『这条命是主人救下来的,除了主人以外,那些混蛋可没那个资格动它。』 正当他拉高围巾的时候,劳伦斯略带犹豫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那以后,是叫你赫莱尔,还是继续叫你卢西弗?” 一个名字,代表着残酷却真实的过去,一个名字,代表着美好却虚假的现在。 这还需要选择么? 小男孩扬起灿烂的笑容,这个动作会让眼睛眯起来,掩饰住了他眼底过于疲惫的沧桑——那是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太接近成人,也太接近黑暗的眼神。 “劳伦斯爷爷,你不认识卢西弗了么?” 孩子天真无邪的神态,能轻易攻破任何一个成年人的心防。 ...... “怎么样?” 诺瓦紧皱眉头,眼睛死死地盯在刚刚直起身的魔法师脸上。 “诺瓦阁下,您这样的行为,会对魔法师的工作造成很大的压力。” 坎佩拉出言批评道。 进门以来已经被点名批评了第七次的诺瓦:...... 正准备回答问题结果扭头的动作刚做到一半就被强制‘压力’的魔法师:...... 诺瓦叹了口气:看来自己再不做点什么,这事是没办法正常进行下去了。 “坎佩拉阁下,如果您是因为我打扰了缪斯大人享用晚饭这件事而感到不满的话,我可以向那位大人赔礼道歉......” “不,诺瓦阁下,我并没有因为你毫无礼貌地擅自闯入缪斯大人的房间并且打扰那位大人享用她最爱的小甜点而生气。” 并没有被生气的诺瓦阁下:...... “额哼。” 应当是屋子里第二重要的人物,此刻却被诺瓦和坎佩拉同时无视的魔法师,假得不能再假的咳了一声,总算打断了两个人‘含情脉脉’对视的目光。 “捷娜尔大人中的,大约不属于任何一种我知道的精神控制类魔法。” 魔法师看了眼,躺在床上,对他们的言行毫无反应,显得安静异常的少女:从自己进屋开始,她就一直维持着睁眼的动作,看着天花板的眼睛毫无焦距,连眨都没有眨过。 呼吸平和、稳定,心跳也很规律,但是疼痛、噪音,以及任何来自外界的干扰,都已经无法对这位少女起效,哪怕是之前曾经起效过的那个名字——利姆斯,此刻,也无法再让少女的眼睛转动半分,呼吸紊乱一秒。 “而且,恕我直言,如今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任何一种正在发挥作用的魔法了。” 听了这话,坎佩拉面露沉色,诺瓦却有些不解。 他对魔法的了解,绝对不及眼前这两个日日和魔法打交道的家伙,于是诺瓦也懒得去打哑谜,直接开口就问。 “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么?” 是啊,身上所有魔法都已经失效了,不用再担心被控制了,这不正是自己带捷娜尔大人到魔法师行会来,寻求他们帮助的意图么? 可为什么这两人的神情都如此,如此......令他觉得这绝对不是个令人会‘喜闻乐见’的事态呢? “你觉得一个人,在解除控制魔法后,应该是什么样子。” 坎佩拉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诺瓦的身上,带着某种说不清,但绝对可以和‘不善’以及‘嘲讽’这两个词挂钩的情绪。 “应该是,什么样子?” 诺瓦迷惑不解地看向躺在床上的捷娜尔,突然想通了什么,面色也如上了一层白霜一般。 一个人,如果解除了身上他人中下的控制魔法,自然就应该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即使精神会有些虚弱,但是人必定是清醒的,这点不会有错。 可捷娜尔如今的情况,怎么看,也没有办法和‘清醒’这两个字沾上边。 沉默了许久,诺瓦神情苦涩地问道。 “还,还能治得好么?” “那要看你对‘治得好’的定义是什么。” “什么意思?” 诺瓦直觉地认定,对方下面所说的话,他一定一个字都不想听——前提是他自己能做得了主的话。 魔法师一边沉吟着,一边将自己的思路组织起来,简化成对方能理解的词汇。 “很多精神系的魔法,光是研究就十分困难,更不要提其中施展的分寸和治愈的方法。” “而如今的情况,这副身体除了勉强还能算是‘活着的’,里面已经没有丝毫可以称为‘捷娜尔’的意识的存在了。” “我们所拥有的大脑,实在是一件太过精密又细巧的仪器,不管是实质性的损伤,又或者是精神上的损伤,几乎都是不可逆的。” “虽然,我并不能肯定捷娜尔大人这个状态,究竟是暂时的,还是永久性的,但是她脑部受创,或者说被破坏的程度,已经远超过一个人所能承受的极限。” “所以,一旦解除了精神控制,失去了外在手段的干扰,这具得不到任何意识控制的身体,就会在瞬间变成一具‘活着’的尸体。” “如果诺瓦阁下只是希望捷娜尔大人以后还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能吃能喝能睡觉,那么我只需要再对她施展一次精神控制类魔法就可以了。” 诺瓦苦笑:那样的捷娜尔大人,和一个用魔法制作出来的人偶有什么区别? 如今大公阁下下落不明,迪瑟斯大人几乎都快疯了。 而在前一次寻找被绑架的大公阁下时,立下大功的安比里奥阁下,这次同样六神无主——大公阁下的气味就消失在巷子口,哪里都没有去,这就代表他是在原地被某种手段直接带走的。 当时在场的人,除了大公阁下,还有安比里奥阁下和迪瑟斯大人。 即使他们都在和捷娜尔大人进行全力以赴的战斗,可如果附近出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这两位不可能一丁点都毫无所觉。 从这一点来看,对方的手段不能说不高明,而且一定是在暗中监视了他们几人许久:能撞到大公阁下落单的那么十几分钟时间,而且配备齐全,说掠人就掠人,一点痕迹也没留下,说凑巧,谁能信? 在如今还不能大张旗鼓找人的情况下,捷娜尔大人就成了他们唯一的突破口——前提得是她还是之前的‘捷娜尔’。 迪瑟斯后来怀疑过这其中的问题,因为这一系列事件发生的顺序,实在是一环扣一环。 若说一开始他还觉察不出什么,但是冷静下来,回过头去思考这一切,总会让人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先是捷娜尔的突然出现,派人送信来,指名要他一个人离开圣城,到梵林某个偏僻的酒馆和她会面。 见面以后,对方的神态十分诡异,甚至二话不说直接就对他出手,而且那种可怕的怪力和强悍的雷系攻击魔法,都不会是捷娜尔会使用的攻击方式。 最为古怪的就是,自己在对方面前居然没有办法使用魔法和兽化能力,于是只能不停地狼狈逃窜。 直到冷静下来,迪瑟斯才发现另一个很可疑的地方:以捷娜尔堪比魔法的移动速度,以自己在一开始就被偷袭受伤,加上无法兽化的身体素质,根本没有办法躲那么长的时间,但是他却成功地牵制着对方,绕着跑了大半个梵林。 虽然,其中也有因为建筑物遮挡了他身影的缘故,但是若说对方没有放水,那未免也太过高看得起自己了。 在这个过程中,对方不断地发动攻击魔法,这一举动看似要攻击他,实际上,却是破坏了大部分主要街道上的路面,同时也让无数行人避开了这些正在发生魔法战斗的地方。 后来,自己被扔到了米歇尔大人的马车附近,这让原本可以逃离的那位大人在意识到他的危机后,不得不选择让安比里奥来帮助自己,而那位大人也就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原地。 而这看似毫不相关的一切,却最终导致了米歇尔大人消失的这个结果。 后来劳伦斯也曾和迪瑟斯说过,在那个时候,他同样也没有办法使用魔法,但是远处的魔法师行会里,正在使用无数魔法进行的研究却一切正常。 所以这种古怪的现象,应该只存在于以捷娜尔为中心的一定距离之内。 可如今的捷娜尔,在失去了他人的精神控制下,同时也失去了这种诡异的能力。 这无数的疑点,和这看似巧合的一切,却如一个天衣无缝的阴谋一般,与之前那一场,针对米歇尔大人的粗糙绑架相比较,简直要可怕数倍。 而且对方这种,仿佛一定要在自己和安比里奥的眼皮下,将米歇尔大人带走的行为,表现出一种极强的嘲讽和轻蔑,以及对他们的恨意。 如果这一切,真得是某个团队,某个组织,甚至是某个人设计的,那么对方不仅有极强大的实力,而且对米歇尔大人,也一定是势在必得。 『可是这样的人物,真的存在么?』 听完了迪瑟斯大人的分析后,诺瓦的内心深处,不由得浮现这样的疑惑。 安比里奥阁下也就算了,你要问贵族和平民有多讨厌这位阁下,就要看看他们有多疯狂的喜欢大公阁下,于是,这种喜欢和厌恶保持了非常精准的平衡:因为不管从何处看,这两位实在是没有一点可以称得上是般配的地方。 但是对方居然对迪瑟斯大人也表现出如此大的恨意,这在诺瓦看来就很奇怪了。 因为很少有人知道,其实迪瑟斯大人也对大公阁下抱有好感这件事。 如果自己不是迪瑟斯大人的左右手,怕是也不会了解这个情况。 事实上,在诺瓦看来,对方比起安比里奥阁下,显然更讨厌迪瑟斯大人。 毕竟被捷娜尔大人揍得半死不活的,并不是那个亚人熊族,而是他的上司...... 但是不管怎么猜测,所有的答案都掌握在那个带走了大公阁下的人的身上。 若说这其中,还有谁能知道一星半点的线索,那一定是非捷娜尔大人莫属。 可如果这位大人成了一副空有‘捷娜尔’外表的人偶,所有线索都和对方的意识一起被破坏了,这样的‘结果’,自己该如何和近乎崩溃的那几个人交代? “真得没有其他办法了吗?缪斯大人怎么说?” 前任会长格蕾娜逝世后,她的养女亚拉.格蕾娜.缪斯,在接受了王国所下派的就职文书后,如今已经正式接手了魔法师行会总会会长一职。 至于十元老的头衔,因为必须等成年以后才能冠誉,所以暂时为她保留,但是所有知情人,在称呼这位年幼的精灵时,都已经改了尊称。 “而以我目前所知的所有治疗手段,都没办法恢复捷娜尔大人的意识,至于缪斯大人......” “是我拒绝为她治疗的。” 稚嫩却冷漠的声音突然响起。 几人讶异之间扭过头去,才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居然不声不响地已经站在了门口处,也不知道把他们的对话听了多少去。 捷娜尔大人是寻找到大公阁下的唯一线索,若是断了,怕他们真得只能大动干戈地把梵林翻个底朝天,以此来寻找那位大人的下落了。 想到这点,诺瓦顾不得尴尬,立刻九十度弯腰鞠躬,特意压低的声音,此刻显得诚恳无比、谦卑无比。 “缪斯大人,如果我的言行让您觉得有丝毫不愉快,那么我会一直道歉到您满意为止。” “只要可以让您消气,无论多困难的要求,我都会不计一切代价为您办到。” “但是无论如何,也请您一定要救治......” “不是你的原因。” 小小的精灵少女,果断地打断了诺瓦赔礼道歉的举动。 “是我不愿意。” 第九十三章 格蕾娜、缪斯、不懂的事物 “格蕾娜,格蕾娜。” 矮小的少女用力敲着紧闭的门扉。 敲门声过后,走廊里又回到了之前死一般寂静的氛围中。 少女耷拉着脑袋,看了看被自己抱在怀里的纸包,还有装在她特意挑选过的,造型漂亮的小瓶子,里面如牛奶一般纯白色的白果汁。 只是丧气了短短几分钟,少女很快又振作起来:这次,她决定换一种方式。 “格蕾娜,你再不开门,我就用魔法进去了!” 少女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原本寂静极了的屋子里,突然传出‘噼里啪啦哐当咔擦’的声音,仿佛有什么巨大的怪兽苏醒了过来,正在里面横扫一切它看得见的东西。 门‘呼’得一下被拉开,露出站在屋内的格蕾娜——衣衫也不知道穿在身上是第几天了,邋里邋遢,皱褶得没有模样。盘好的发型里,无数稀碎的头发,一根一根地从里面冒了出来,像是一大把毛绒绒的狗尾巴草。 虽然精灵与生俱来的优势,让对方的面容看起来依旧是那么的苍白美丽,但是从这身打扮来看,她无疑又熬了好几个晚上,废寝忘食地在进行着自己的研究。 格蕾娜撑着门框,看着明明还不及她大腿高,此刻却一脸严肃和认真地如同一个小老太太的缪斯,露出无奈的表情。 缪斯刚‘诞生’在卡亚西王国没几年,对于如何运用体内的魔力还不是十分熟练,在使用魔法的时候,经常会有‘用力过度’的情况发生。 曾经有一次,和魔法师行会有生意上长久往来的店铺,送来了一批新制的蜡烛。 其中有那么十几支的种类比较特别,并不在魔法师行会的订单上——这显然是店家特意赠送的。 这种蜡烛点燃后的火焰,不仅呈现轮换变动的七彩光晕,还能散发隐隐香气,是梵林最近在贵族少女之间流行的消遣品。 那个时候,魔法师行会会长格蕾娜,收养了同为精灵一族的,名为‘缪斯’的少女的消息,刚传出去不久。 想来这件小礼物,大约是对方送给缪斯一份问候礼。 那是自‘诞生’在卡亚西王国以来,缪斯第一次收到来自其他人的礼物,即使那个时候还并不能理解‘礼物’这个词的意义,这却不妨碍她的开心,以及理解这些东西从此以后就是属于自己的这个事实。 于是,缪斯非常开心地使用了一个火系魔法,想立刻点燃这‘七彩’蜡烛,看看它到底有多么神奇。 从之后的事实来看,缪斯的火系魔法,其实也的确算得上成功。 因为那个指尖大的小火苗,精准地点燃了摆放在桌子上,在比手指粗一些的蜡烛顶端,一截细小的白色棉绳线头。 紧接着,那个火苗飞过了棉线,沿着一条直线撞破了玻璃并且飞到了屋外,在迅速膨大了百倍变成一个巨大的炽白色火球后,精准地命中了对面的小楼,将那栋刚重建完毕没几天的建筑,再次轰成了渣渣。 ——那栋重盖的小楼,原本是格蕾娜和缪斯原本住的地方。 前段时间,因为格蕾娜魔法失控的缘故,造成了威力不小的爆炸,直接导致她和养女缪斯住的地方成为了一片废墟,于是母女二人不得不搬到原址对面的这座独立楼来。 在得知会长要搬到这来的消息后,楼里的原住民立刻就开始一边收拾行装,一边联系认识的朋友或者亲戚,看看别人那里有没有空房间——即使没有空房间也没关系,留一个干净的地方给自己打地铺就可以了。 于是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这栋小楼就自动自发地被众人腾空了。 虽然很快,众人就了解到了一个新的事实:格蕾娜大人只会拆自己住的房子,可大人的养女缪斯小姐,却是除了自己住的房子不拆,别的地方都难逃其‘魔爪’的小破坏王。 于是,在这对母女的强强联手下,整个魔法师行会都无法幸免于难。 缪斯小姐刚来的前三年,几乎每个月都有至少一栋的建筑,是在重建的状态下。 最惨的一次,几乎半个魔法师行会都在推倒了重盖。 起因是,缪斯‘不小心’将一只家宠兔子巨大化,然后那只眼睛已经变得比窗户还大的兔子,受了自己巨大化(在它眼里是世界缩小化)的惊吓后,不自觉地在原地蹦踏了那么两下。 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乌龙’以后,魔法师行会里的众人开始有了共识:绝对不可以让缪斯小姐继续这样拆下去了。 毕竟缪斯小姐的养母格蕾娜大人几乎已经把拆楼当做了自己的主职,仿佛魔法师行会会长才是她的副职。 如果再多一个‘女承母业’的小破坏王,就算魔法师行会手头还算富裕,也禁不起这天天盖新楼的耗费。 所以,每当缪斯想要练习魔法的时候,行会里会将当前的空闲人手组织成一支看护队,然后缪斯会在他们的陪同下,到那偏远的,没有人烟和建筑,反正就是不管她想怎么折腾,都绝对不会有影响的地方。 到了那里,就算缪斯在地上轰出一个直径三公里的大坑,那些魔法师也只会在一边拍手叫好,然后把这个魔法的发动情况、咒语、名称、效果等,统统记录成纸质资料保存下来,再带回去慢慢研究。 关于缪斯和自己一样‘热衷’于破坏地表建筑这件事,格蕾娜自然也是知道的,但是鉴于对方从来不拆自己住的地方这点令她很满意,所以格蕾娜对从不发表任何意见。 虽然这看起来有点‘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的嫌疑,但是,每次在试验自己的‘研究成果’前,格蕾娜都会将一屋子的研究资料加固上十几道防御魔法,保护得比自己还要严实。 就算实验的过程中,发生多厉害的爆炸或者飓风,格蕾娜都有信心都绝对不会让它们损失掉一星半点。 ——因为前些日子,这些资料刚被毁过一次。 那个时候,她正一心一意地沉浸在研究中,因此并没有听到缪斯的敲门声。 于是,伴随着一阵强劲的,几乎令人睁不开眼睛的大风吹来,自己的眼前突然一片开阔。 就在半栋屋子,连带着里面所有的资料和药剂,都被龙卷风送上天的那刻,她甚至还没明白眼前这一切的变化,究竟是因为什么,甚至一度还以为是自己的‘研究’终于成功了。 从那一天开始,格蕾娜才第一次认清楚,自己的养女缪斯到底拥有着怎样疯狂的破坏力。 ......天知道把这些变成碎纸片的垃圾,重新再整理成完整的资料,耗费了她多少工夫。 缪斯才不管格蕾娜是怎么想的,反正只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可以了,于是她举起手里的纸包和小瓶子,严肃且一本正经地催促道。 “该吃饭了。” 格蕾娜扶额,不知道第几次和自己养女解释道。 “精灵不吃东西也没有任何关系的。” 『所以你别再来喊我吃饭行不行......』 “不行。” 缪斯可爱的,嫩生生的小脸,板得比魔法师行会里最古板的魔法师,还要严肃。 “你不吃不行。” 漂亮的眼睛里,是任何人都能看得懂,并且只能选择屈服的坚持和执着。 自我惯了的格蕾娜,每每也总是在对方的这种眼神中败下阵来。 她就奇了怪了,缪斯明明‘诞生’没几年,可对方这种诡异的,叫人看不懂的坚持和执着,到底是哪里来的,又是因为什么? 而且最主要是,明明自己才是对方的养母好吧,为什么一直都是这个小不点在管着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这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格蕾娜第一次为自己的任性感到后悔:她将缪斯从米歇尔那里抢过来的这件事,是不是做错了? 在格蕾娜发呆的同时,缪斯依旧高高地举着自己纤细的小胳膊,直到对方回过神来,一脸无奈地将东西从自己手里接过去。 “好好,我吃,我拿进去吃。” 格蕾娜握着瓶子,将纸包往腋下一夹(???),说着话,就准备顺手把门关上。 突然,她的眼角似乎看到一只白嫩嫩的小手,此刻正放在门框和门板交接的位置。 格蕾娜眼皮一跳,赶紧收了自己手上的力道,再定晴一看,果然没有看错,当场汗差点就下来了。 她面色一正,开口就准备好好说教缪斯一顿,就看到对方正仰着头,眨巴着大眼睛看向自己。 这个举动,显得此刻的缪斯特别的可怜,特别的乖巧,也特别的寂寞。 “我刚才一直在楼下,等格蕾娜一起来吃饭。” “格蕾娜一直没出现,我就一直没有吃。” “后来我就带着饭,特意送上来给格蕾娜。” 缪斯此时的说话方式,就如同一个和她外表岁数差不多大的,没办法充分表达自己想法和行为的人族孩子。 但是这种情况,对于一个精灵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他们先天就有着极高的智商和情商——很显然,缪斯此刻就是在装,装着用一个孩子的口吻来说话,来表现自己有多可怜,以此博取同情。 于是,她的第二个目的很快就达到了。 格蕾娜很快就意识到缪斯想要说什么:她一直在等自己吃饭,但是因为自己没下去,她就一直没吃饭,后来为了给自己送饭,在门外等到现在,结果到现在她一口饭还没吃上...... 于是,身体里所剩不多的愧疚,被缪斯成功唤起。 格蕾娜把纸包和小瓶子放到一边的桌子上,弯下腰将缪斯抱了起来,搂着对方的腰和屁股,让她像个小八爪鱼一样的搂住自己。 “一名有着良好教育的淑女,是不应该以这样的姿势被别人抱在怀里的。” “......” 『果然愧疚什么的,还是让它见鬼去吧!』 虽然她这么想着,还是没有中途就把怀里的小古板丢下去。 在把人放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睡过的床上后,格蕾娜下意识地就往堆满了文件、资料、计算公式以及各种随手涂画纸张的桌边走去。 “格蕾娜是想让我用魔法,把‘特意’带上来的饭摆到你面前么?” 于是脚下一转,格蕾娜认命地往门边走去:晚饭还放在那里呢。 『精灵王在上,我向亚拉之名发誓,以后再想任性的时候,尽量先过一过脑子......』 从这点看来,其实格蕾娜对于自己的坏脾气,也是有一定认知的,尽管这认知一点屁用也没有。 于是,在这间比起卧室,可能更像是加了张小床的资料室内,一大一小的母女两人,安静地分享了一人份的晚餐。 不过因为精灵本身就不需要进食,所以分量的多少,其实也没有太大关系,而且因为缪斯的坚持,这份晚餐的大部分,还是由格蕾娜吃下去的。 看着格蕾娜乖巧听话(???)地将晚餐吃干净,缪斯总算没有继续阻拦对方一心扑到自己研究中去的行为:有些事是不能劝的,一旦劝了,那么以后甚至连其他问题,对方也不会再给她插手的机会了。 从这里就能稍稍看出,缪斯到底有着多高的情商和智商。 一般来说,每个精灵都应该是如此,但是总有例外在,毕竟有些东西,你有,但不代表你会用...... 『但是稍微问一下,总没有关系吧?』 缪斯思考了数秒,就决定继续以孩子气式的好奇,来打探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 “格蕾娜,我来到这里也有几个月了吧,你似乎一直在做自己的研究,但是我问其他人,他们都说不知道你在研究什么?” “你能告诉我,你在研究的是什么么?” 那个奋笔疾书的背影有极其短暂的停顿,然后,羽毛笔触及纸张所发出的沙沙声再次回响在房间内。 “如果......” 那是略带沙哑的声线,似乎无法和那个人平时的声音联系在一起,低沉地,又短暂地,仿佛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 缪斯看了看那个不再理会自己存在的人,难过地抿了抿唇,视线移动到对方落在墙上的阴影。 渐渐地,在那张小脸上,露出了和年龄不符的深沉哀伤。 『数字,以不符合时间流逝的速度,在不断减少......』 第九十四章 自愿、死亡、沸腾 『如果......如果当时的自己,能理解格蕾娜的心事,能帮上格蕾娜的忙,是不是对方就不会这样早地离开自己,离开这个世界?』 这个问题,从格蕾娜的生命呈现倒数计时的时候,就开始困扰着缪斯。 直到对方的身体在她面前化作无数星屑,缪斯才发现:一切都没有如果。 「如果」这个词,真的是世界上最美丽,又最残酷的字眼。 『时光倒流这种事,即使是那个抛弃了我们的神,也是办不到的吧?』 如果能办到的话,神只要回到一切的起点,然后把他们的王,创造成另一幅模样——另一幅全心全意只爱着自己的模样,这应该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吧。 『就连神都做不到的事,更何况生来就不完整的我们呢?』 所以,即使自己知道了一切又如何,格蕾娜仍旧会为了那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可能性’,反复地、不计其数地去尝试,去努力,即使每一次,都是以燃烧着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尽管如此,尽管因为格蕾娜如此匆忙地离开自己而感到悲伤,她却不愿意去怨恨任何一个人。 米歇尔很可怜,明明和心上人相爱却无法在一起。 他这一生,唯一一件做得不当的事,就是在自己心伤的时候,将格蕾娜拜托给了一位人类抚养。 但是在精灵一族几千年的传承中,这种情况也是有先例存在的。 所以米歇尔虽然做得不当,却也没有做错,因为他根本没想到格蕾娜会有这样奇怪的‘天赋’存在。 而米歇尔最终也因为自己偏执的感情,付出了灵魂作为代价。 格蕾娜也很可怜,她被自己囚禁在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世界’,因为想要让一切‘回归正途’,于是只为了一个‘如果’,而不惜耗尽了自己的一生。 『这么一看,谁都没有错,所以做错的人,其实是自己么?』 缪斯迷茫了。 『也许当初,在格蕾娜说想要抚养自己的时候,在对方向自己伸出双臂的时候,自己应该不要回应的才对......』 于是,这又是另一种「如果」了。 缪斯一直以为自己的确没有怨恨任何人,虽然有些失落,有些难过,但是这种情绪,也会随着时间逐渐流逝,消失。 ——只是这个念头,在看到毫无知觉的捷娜尔时,瞬间瓦解。 空荡荡的身躯里,如海藻一般致密又复杂的情绪,骤然引燃。 仿佛直到这刻,缪斯才突然发觉自己体内隐藏着如此强烈的恨意,而这股恨意是如此的深沉,深到自己居然从来未曾意识到它的存在。 ——她的确不曾怨恨任何人,因为她恨的,是‘爱’这件事的本身。 所以,在看到捷娜尔的那刻,从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格蕾娜偏执到近乎病态的神情,这让缪斯的心情十分恶劣。 『如果格蕾娜能选择,她也一定不愿意清醒地活到自己死去的那刻。』 所以缪斯拒绝为捷娜尔治疗,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的阴影中已经一片虚无,更因为自己打从心底里,就不愿意让对方再次回到之前行尸走肉的模样。 而且,如今这副意志全失的状态,在没有中魔法的对象全身心的配合下,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状况:这代表如今的状况,居然是捷娜尔自愿的! 她究竟是甘愿被控制,从此失去所有意志变成对方的一具人偶,还是被对方以花言巧语瞒骗了才如此,缪斯不得而知。 但是有一件事却很明显,一个毫无反抗的意志,愿意全身心配合对方在自己的精神上施展魔法的人,如果不是极度信任对方,那么这个人不是傻了,就是疯了。 而捷娜尔明显两者皆是——她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疯子。 既然知道这一切都是捷娜尔自己的选择,缪斯自然不愿意将她从自己的‘美梦’里唤醒,这也是她从格蕾娜的经历中学会的事:如果没有办法阻止,不如干脆地成全。 听到缪斯直接了当的拒绝,诺瓦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大约自己是和那位实在不像精灵的大公阁下交道打多了,他下意识觉得精灵应该都挺好说话的。 这会儿骤然遇到一位‘正常’一些的,他甚至连自己会被当面拒绝的心理准备都没做啊! 谁知道这位十分‘正常’的精灵,她的话根本还没有说完,于是,本就不知所措的诺瓦,听到了对方淡定自若地说出了一番更刺激他心理防线的言论。 房间里,几人只能听到那个稚嫩的声线,正用毫无情绪的口吻开口说道。 “无咏唱连续瞬发雷系高级攻击魔法。” “使用突破人族极限,近乎肉食系亚人的怪力。” “持续对身体负担极重的超高速移动。” “这三条,不管是哪一条,都会对使用者的身体或者精神造成沉重的伤害,更不要说捷娜尔长久以来的锻炼方法,使她的身体发生了某种专适性的变化,已经根本无法承担发动魔法和力量系武技后所造成的负担。” “这具身体已经无法使用了,要不了多久,她体内的所有器官就会开始衰竭,最后会因为虚弱而死。” “所以不管是意识也好,还是身体也好,捷娜尔都不可能再回到以前的模样了。” 缪斯的这番话,算是将整个屋子的气氛拉向了最低潮。 诺瓦只以为捷娜尔只是被普通的精法控制了,所以解开魔法的控制就好,却没想到对方的身体情况居然会如此严重,甚至到了没有转圜的地步。 只是最后,他还是挣扎着问了一句。 “那么,如果请您出手,捷娜尔大人,是否还有治愈的希望?” 不知不觉,诺瓦都用上了尊称。 “有。” “诶,这也没有办......恩?” 都准备好接受惨痛的现实,却被突然告知还有奇迹会发生。 这种神奇的大逆转,让诺瓦愣了半天:天知道他其实根本没抱一点希望来着。 “那么......” “只是这么做,会让我没了半条命。” 这就好比你走在路边,看到脚边有一枚金币,刚弯腰捡起来,就发现自己跟前站着一个人说,说金币是他的。 在你刚想把钱还给对方的瞬间,突然想到这钱上可没写名字,凭什么对方说他的就是他的。 然后对方一脸笑眯眯地说,金币的背面真贴着他的名字,然后你翻看一看:靠!真有! 诺瓦现在的心情,大概就是这么一个十分憋屈的状态。 “所以我为什么要为了自己根本不熟悉的人这么做呢?” 看着缪斯小小的脸上,满是理所当然的模样,诺瓦扭过头去:虽然明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但是他此刻这种想打人的冲动是怎么回事。 对魔法同样有很深理解的坎佩拉,和因为熟悉精神系魔法,所以被请来检查捷娜尔病情的魔法师,这两人自然明白捷娜尔如今的状态,又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自找的。 如今又听到缪斯小姐(会长)居然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才能救活这个自找苦吃的女人,两人瞬间不乐意了:这会儿就算缪斯同意救人,怕是整个魔法师行会都不会同意了。 于是坎佩拉走动了两步,仿佛不经意间就将缪斯掩到了身后,然后顺手把门打开,一脸笑眯眯地对诺瓦说。 “以捷娜尔大人如今的身体状况来看,治愈她这件事,魔法师行会恐怕是无能为力了,不如您还是另寻高明吧?” 诺瓦还没来得及开口,想再推脱两句,他身后那个魔法师倒先接了话。 “恩,捷娜尔大人如今的状况不太乐观,诺瓦阁下还是得赶紧再找其他人看看才行,我去叫一辆马车来,方便您一会儿带着捷娜尔大人离开。” 说着,那个不管从哪一个角度看,都充满了典型‘研究学术性质’魔法师气息的老者,捋了捋自己花白的长胡子,以绝对不符合老年人行走速度的矫健步伐,几个大步就出了房间,瞬间走了个没影。 看着坎佩拉瞧着他的眼神如同在防贼一般,就差客客气气地把自己从魔法师行会里‘拎’出去了,诺瓦摸了摸鼻子,只得老实承认,他这一趟怕是遇到了最糟糕的结果:这件事本来还只牵涉着米歇尔大人的失踪,如今居然还搭上了另一位十元老的性命...... 『这下可怎么办......』 诺瓦一筹莫展的时候,坎佩拉身后,那个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 “如果不能继续遮掩下去,干脆就不要遮掩。” 简短的言语里,带着仿佛可以沁入人心的凉意,瞬间让诺瓦烦躁的心绪平稳下来。 “如果整个梵林都混乱起来,有些平静时候看不到的疑点,才会清晰起来。” 就这样,在魔法师行会里所有空闲人员严阵以待的注视下,诺瓦带着如同人偶一般的捷娜尔,还有满肚子的疑点和委屈,被强制性遣离了。 已经连续几个晚上没有好好休息的迪瑟斯,从诺瓦口中知道了他从魔法师行会带来的,没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的消息,一时间除了叹息,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感想了。 是不是能从捷娜尔身上,获取到米歇尔大人如今身在何处的线索,大约从一开始,他对这件事就没有抱着一点希望吧。 ...... 缪斯说的没错。 三天后的一个清晨,一名圣城内的侍女正遵循者迪瑟斯大人的嘱托,如前两天一样,准备去照料‘病重’的捷娜尔大人——不时地用牛奶浸湿她干枯的嘴唇,用清水滋润她无法合拢的眼睛。 侍女进到屋内,先拉开了合拢的窗帘,让清晨明亮的日光驱散了一室的阴暗,再打开窗户,让屋外带着淡淡水气和花香的空气冲散了房间内的沉闷。 『一会儿摘些鲜花放在花瓶里吧,捷娜尔大人如果看到,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年纪尚轻的侍女,在进入圣城工作之前,就对捷娜尔抱有极深的崇拜之情。 听到侍女长在征召愿意照顾捷娜尔大人的侍女时,她也是第一个主动报名的。 侍女唇畔扬起笑容,如同守护着只有自己发现了的珍宝一般,带着不愿与任何人分享的小小窃喜,然后转过身去,准备继续那最令自己感到幸福,还有挥之不去的哀伤的工作。 接着,她就发现,捷娜尔大人那双一直无法合拢的眼睛,居然掩上了——在昨晚,某个无人得知的时间点,无法进食的捷娜尔的身体,已然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从圣城传遍了整个梵林——作为一名现任的十元老之一,这样的消息,也的确有传播的价值。 但是这股骚动,就如豆娘点了一下水面般,只微微荡开了两圈涟漪,就被更大,更剧烈的水花动静所掩盖——大公阁下,守护国家的圣剑,圣蔷薇骑士团团长,亚拉.卡琳娜.米歇尔大人失踪了。 当这个消息刚被传开的时候,众人对此是否真实还保留怀疑,所以一开始,这个动静很快就自发平息下来了。 直到来自由圣城的侍卫和梵林和士兵联合组织起的搜查队,挨家挨户,声势浩大地调查一切可疑人口,并且毫不掩饰地表示,他们就是在寻找大公阁下的下落时,并且为此还张贴出高昂的悬赏告示时,整个梵林,随后,变成了整个亚卡西王国,都沸腾了。 前面说过,对于这位阁下的存在,并不是所有人都怀有好意,更别提,有些时候,好意和恶意之间,只有一丝理性的区别。 如果说,之前米歇尔身上的那层光辉华丽,如同太阳一般高高在上的身份和地位,就是这丝理性的‘护身符’,那么如今,无数人理性的‘护身符’,都因受到大公阁下下落不明的冲击,而碎了一地。 于是,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因为什么理由,甚至单纯只是因为好奇,所有人都开始行动了起来。 一时间,无数大大小小的势力,如血管一样,从梵林这颗心脏,往整个卡亚西王国蔓延开去。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共同的,唯一的一个:那个人的下落。 第九十五章 悬赏、混乱 “大人,请相信我,我的消息才是真的。” 男子似乎并不适应眼前如此明亮宽敞,又到处体现着干净整洁的房间,不经意间的小动作,还有飘忽着的眼神,都可以表达出他此刻的不安和拘谨。 他穿着一身普通到有些粗陋的衣服,甚至手肘和袖口的布料,都已经磨损到诺瓦可以隐约看到,对方穿在里面的那件衣服是什么颜色的地步。 这代表对方如今的生活条件,已经低到接近某个快食不果腹的阶段了。 只有连肚子都吃不饱的人,才没那个功夫去管衣服是不是快被磨出,或者说已经被磨出一个小口子了。 这也间接证明了另一件事,对方家里并没有细心且会缝补的家人在。 依照男子如今的年纪,这个岗位一般都是由他的妻子担任——即使有女儿,年纪也太小,这个时候能明白针不是吃的玩意儿就不错了。 综上所述,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诺瓦眼前这个男子,都应当是长年位于生活圈中,最下层的普通子民——不管是梵林的生活圈,还是平民的生活圈。 『大约还没流落到贫民窟的阶段,虽然平日里也多半是和贫民窟里的人打交道了。』 只是一个照面,诺瓦就已经将对方的身份推断得七七八八了。 此时,这个男子仿佛是为了让诺瓦相信自己的话,再次脱口而出的声音大得惊人,甚至在这个房间内都造成了不大不小的回音,一时很好地起到了振聋发聩的效果。 这一嗓子,把诺瓦一个上午被折腾得有些麻木的神经,给吼得瞬间精神百倍。 甚至因为太过精神,反而令他注意到了男子那绝对称不上良善的目光,还有时不时从对方脸上飘过的,可以用心怀鬼胎和不怀好意来形容的神情。 但是,这并没有让诺瓦停止倾听对方言语的举动,即使对方从进门以后什么都还没说,就一直光在那,口口声声在那请相信我来请相信我去的,仿佛那些男子还没说出口的话,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相信来着。 这一个上午,诺瓦所接待的,所有自称拥有失踪的大公阁下消息的人,大部分人的脸上,都挂着和他眼前这个男子类似的神情,只不过,他们都没有这个生活窘困的男子如此露骨。 那些人将自己的贪心、欲望还有阴谋,都隐藏在自己谨慎又小心的笑容下,只有从他们脸上唯一还显得‘干净’些的地方,眼睛里,诺瓦才能发现一丝半缕的蹊跷。 这也是为什么诺瓦一直耐心地等到现在,没有唤来士兵,把自己眼前这个,连谎话或者诡计都紧张到说不出来的笨蛋扔出去的——总得走个流程,给人家一次表现自己的机会,万一有惊喜呢? 大约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表现实在太差劲,在诺瓦已经考虑是不是还是把士兵叫进来,让他们把人‘客客气气’送走的时候,男子总算说出了第一句他一直憋着没敢说出口的话。 “其实,我怀疑,是我的邻居,不,不是怀疑,就是他,是他绑架了大公阁下。” “那......” 诺瓦刚准备开口,男子就急吼吼地打断了他的话,对方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惊慌和急切的表情。 “请您一定要相信我的话,请您一定要相信,我不是在骗您,我......” 诺瓦一抬手,独属于法阵触发的莹蓝色光芒,在房间内一闪而过。 『魔法:沉默』 于是这种无意义地,只是在持续不停地折磨着自己耳朵的噪音,终于平息了下来。 诺瓦松了口气,原本渐渐烦躁起来的情绪,也在这一室的寂静中平静了下来。 此刻,诺瓦静静地看着桌子对面,无论怎么疯狂地翻动着嘴皮子,却发现自己再也发不出一点声息的男子。 看着对方的神情从惊慌渐渐变得骇然,然后绝望,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情居然还有一点愉快? 就当男子以为自己哑巴了,于是差点想要跳起来的时候,诺瓦终于看够了,于是带着淡淡笑容开口。 “你是为什么觉得你的‘邻居’,绑架了大公阁下呢?是你‘亲眼’见到对方带着看起来如同大公阁下模样的人物,进出自己的屋子么?那你可以和我说说,你看到的‘大公阁下’,穿着什么衣服么?” 在诺瓦话音刚落的时候,男子突然崩出了一个字音来。 “......滚!” 挂着笑容一脸悠然的诺瓦:...... 正在无言的开口骂娘却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可以发出声来的男子:...... 尴尬过后,男子总算还记得自己是来干嘛的,还有刚才诺瓦向自己提出来的问题,于是他稍稍思考了下,就结结巴巴地回答着。 “是,我是看到对方把一个模样很像大公阁下的人,在晚上,偷偷扛进了自己家里。” “大公阁下的衣服,衣服是那种,白色,很漂亮,很精致的军装,就和阅兵式那个时候的差不多,就那种,对。” 听了男子的话,诺瓦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似乎真的相信了对方所言一样。 “哦。” “原来是这样。” 男子双眼一亮,诺瓦的这个举动,仿佛让他看到了自己的未来:爵位,庄园,领地,身份,数不尽的钱,还有无数漂亮的女人。 那个曾经自己连仰望都没有资格的上游圈子,穿着柔软漂亮的衣服,坐着马车,呼唤着仆人,那些碾死他如同碾死路边一只小蚂蚁的大人物。 而自己这样一个低贱的人,居然也会成为其中一份子的一天,也会拥有贵族的身份,和那些人站在一起。 还可以把那个因为借了他区区几个小钱,就敢逼自己有家都不能回的哥布林给弄死。 想到这一切,男子就不由得飘飘然起来,甚至连诺瓦挥手招来士兵的举动,都被他当做即将给予自己封地和爵位的举动。 “给予他‘应有’的赏赐,然后把人‘客客气气’的送出去,明白没?” 看着诺瓦的笑容,士兵不由得打了个激灵,立刻大声地应了一声‘是’。 就这样,男子的美梦,从棍子落在他的屁股上的那刻开始清醒,从被架起来然后丢到屋外那刻开始破灭。 到了这会儿,男子哪里不知道自己的小算盘,或者说谎言,已经被那位看起来很厉害,实际上也很厉害的阁下看破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只挨了五记军棍,虽然屁股生疼,但是并不妨碍男子行走,于是他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动作不雅地揉着自己的屁股,一边龇牙咧嘴地小声嘀咕着。 『诶,一定是我没把衣服说对,可惜,差一点,就差一点。』 想到这里,男子真是后悔得挖心挠肺,他似乎真没觉察到,打从自己一进门开始,对方就用一种‘啊,又来了一个傻子’的目光看着他。 这会儿男子还以为他的演技挺高明的,如果不是自己回答错了问题,爵位就到手了,看不顺眼的混蛋也除掉了,多么一举两得的事啊。 『嗨,一举两得,谁说我没有文化,这么好听又好懂的词,我也能张口就来,张口就来,又是一个~』 守着门口的侍卫看着他捂着屁股徘徊不去,连忙上前驱赶。 男子心里本就有鬼,被人这么一轰,哪里还敢久待,连忙捂着又疼、又麻、又痒的屁股离开了。 而如男子这样的人,在这栋规格不小的楼房外,还排着两只长长的,如龙一般,不管日夜都从未减短过分毫的队伍。 ——自从悬赏的消息张贴出去后,每天都有无数平民,冲着爵位和贵族身份前来碰一碰运气。 这种除了只能将梵林这锅本来就要沸腾的粥,变成沸腾不止的水的举动,看似几乎毫无意义,实际上......也没有任何意义。 所有来的人,要么是想着能浑水摸鱼,就算拿不到爵位,也能换一些赏金,要么就是干脆来凑热闹的,有些人甚至连进来做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看人家排着长队也就跟着排了。 第一次碰到这种对象,诺瓦还有情绪爆粗口,等到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他甚至连给一个眼角抽搐的动作都懒得了。 这里是梵林一家公用建筑,原本的职责,是用来审核一些以后准备长久定居在梵林的人的身份,类似于现在的派出所,档案室啥的。 现在被临时征用,成了用来应对那些自称知道失踪大公下落的人的办公场所。 里面的工作人员暂时由普通侍卫接手,负责维护排队的秩序,还有初步筛选线索是否属实,可信度高一些的,再被送到诺瓦以及一些中高层手上。 如果他们觉得这可信度已经达到可以进一步探讨,并且派去人手调查的程度,后备侍卫团才会开始干活。 当然,这并不代表底下那些士兵真得智障到会觉得刚才那个男子所言,能够达到‘可信度’比较高的这个程度。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一整个上午都没有任何人达到这个程度,觉得自己干坐着是某种意义上的浪费资源的诺瓦,决定和普通侍卫一样,一起接受初步的线索筛查。 当然,如果你现在问他,关于资源浪费这一事,究竟有什么想法:诺瓦大概会露出一个绅士的笑容,表示资源浪费真得一点不可耻,‘资源’现在只想被浪费。 突然,紧闭的门扉被敲响,被浪费的‘资源’,不,正在休息的诺瓦抬了抬眼皮:莫非真的出现了可信度比较高的线索? “进来。” “是!” 诺瓦看到一个侍卫推开门进来,然后他皱起了眉头:对方并不是自己安排下的,做初步审核线索的十几名侍卫之一,难道出什么问题了? “诺瓦大人,有一名女子自称是边城碧昂丝的城主,还说她带来了关于如何可以找到大公阁下的线索。” “这是她的身份铭牌,还有允许暂离岗位的公书文件。” 侍卫将一块铁牌和一叠文件被放在了桌上,然后如标枪一般站在原地,等待诺瓦的吩咐。 他脸上的正直和严肃,还有过度死板的忠诚,让人相信,不管诺瓦是要将那个女子带进来,还是赶出去,对方都绝对不会提出任何疑义,只知道将命令坚决执行到底。 诺瓦翻看着文件,又拿起铭牌来看了看正背面。 铭牌的正面是一个复杂的花纹,又或者,可以说是一个家徽。 碧昂丝的城主维拉一族,曾经也有一段十分风光的日子,这个徽章所代表的家族,在梵林一度也有过十分煊赫的地位和声势,还出过一位十分了不起的十元老。 只是无论多么兴旺的家业,如果没有足够出息的子嗣,总不免走向败落,尤其是在除了吃喝玩乐,别的一概不会的亲眷越来越多,还怎么都甩不脱,每天只知道扯后腿,死要钱的情况下。 文件没有问题,上面的内容,不管是文笔、格式,或者是经手部门的印章,还有相关审核人的签字,都代表这份文件似乎毫无作假的可能性——也仅仅只是似乎罢了。 外人办不到的事,如果是内部人员,想要拿出这样一份任何人都看不出问题的文件来,简直比伸手拿水杯还容易。 唯一不好处理的,不是上面的签字,或者印鉴,而是用于制作这份文件本身的东西——纸张。 很多人都以为这些和外面市售的,看似毫无区别的纸张,其实上面都烙有一层禁更改的魔法,只是隐了形,旁人看不到而已,这才是区别文件真伪的最重要证据。 于是诺瓦放下了铭牌,拿起羽毛笔,精准地点在了文件上。 沾着墨水的金属笔尖几乎就要触及洁白纸面的那刻,他的手上传来一种诡异的触感,好像拿着一根柔韧的魔兽筋触碰到了墙壁,然后微微打滑的感觉。 接着,诺瓦把手举了起来,略略转动:羽毛笔坚硬的金属笔尖,此刻已经和笔身呈现垂直的角度,没有强硬掰折的痕迹,自然地仿佛这支笔从一开始就是如此被人制造出来的。 『真货么......』 诺瓦拿起那枚铭牌,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 “告诉我人在哪里,然后你在这里继续处理那些来提供线索的平民。” “是!” 一脸忠诚的侍卫,很快就发现自己被平日里最崇拜的大人坑了。 第九十六章 迪瑟斯、奥弗涅、誓言之链 奥弗涅立腰、挺胸,让身体自然挺直,双膝并拢,两臂自然弯曲地放在大腿上,眼睛平视,下颌微收,以一种虽然精神,却让人一眼能看出她军人身份的坐姿,安静地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 如此死板的姿势,却并不代表奥弗涅对于即将到来的会面有多紧张,她只是习惯性地,为自己名义上的上司保持着一份尊重。 在那双看似直视身前景物的眼睛里,其实瞳孔早就扩散——很显然,奥弗涅此刻的心神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突然身后的大门被推开,传来极小极轻的动静,还有一丝丝微风扰乱了身后空气的流动。 瞬间,奥弗涅全身的肌肉紧绷了起来,涣散的目光也立刻如刀尖一般锐利,身体不自主地往前倾了倾,又略微压低了些,脚正确确实实地踩着地面,脚尖还不自觉地稍稍用了用力。 ——这是可以保护胸腹等柔软致命的,方便随时可以做出应敌反应,不管之后是要逃跑还是迎战,动作都最为自然的起始姿态。 这是奥弗涅作为一名常年生活于战场上,随时随地都仿佛在准备和敌人以命相搏的人,才会出现的本能反应。 但是,很显然这个源自身体的下意识举动,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必要。 于是奥弗涅顺势站了起来,掩饰自己戒备的举动,同时转身,朝来人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军礼。 “碧昂丝城主维拉.奥弗涅,见过迪瑟斯大人。” 奥弗涅的话还没说完,迪瑟斯就疲惫地打断了她的问候。 “这些礼节都免了,你说你有大公阁下的线索,但是一定要见到我才能说,那么现在我人就在这里,你说吧。” 迪瑟斯甚至连走到奥弗涅对面坐下,再安安静静地听对方回禀的心情都没有:连日来的奔波,导致的身体上的疲惫,还在其次,最主要是精神上的高度紧绷,让他实在是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已经七天了,整整一百六十八个小时,迪瑟斯甚至无法想象,在这样漫长的时间里,那位大人究竟会遭受到怎样的待遇。 不,如今甚至连那位大人是否还活着的这件事,都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开始变得不确定起来。 惶恐不安的情绪,让迪瑟斯根本不愿意停下自己的脚步,仿佛只要停下来,那个自己最想避免的结局就会发生。 “迪瑟斯大人,请撤离门口的侍卫,并且在这里施下防窃听魔法。” 迪瑟斯皱了皱眉,只是静静地看了一眼奥弗涅,便下令门口的侍卫撤离,然后挥手,在房间内设置下数重保护并且防止窃听等魔法。 直到数道莹蓝色的光芒从屋内彻底消失的那刻,奥弗涅才松了口气,对着迪瑟斯丢出她最大的手牌。 “请恕我失礼,作为主人忠诚的奴仆,我不得不戒备一切可能会导致主人遇到更深重不幸的可能性,即便那是我自己。” 听了这句话,迪瑟斯露出讶异的表情。 “等等,主人?你对米歇尔大人宣誓效忠了?米歇尔大人居然也允许了?” “不仅是我,阿托曼的城主霍斯.安德烈,同样也是主人忠诚的奴仆之一。” 迪瑟斯总算明白对方所说的‘线索’是什么了:作为奴仆的他们本身,就是最直接,也是最强有力的线索。 宣誓效忠的仆人,在某种程度上,或多或少地,都可以感知到自己的主人身在何方。 当然,如果作为主人的一方,不想被仆从感知到,也是可以主动切断这种感应的。 但是,如果米歇尔大人这么做了,那么身为他仆从的奥弗涅,也就没必要千里迢迢地从碧昂丝赶来梵林了。 这种宣誓效忠的行为,本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甚至迪瑟斯从一开始就询问了那位大人名义上的管家和仆从——劳伦斯和卢西弗,询问他们两人有没有对米歇尔大人宣誓效忠过。 只是在听到迪瑟斯这个问题的瞬间,劳伦斯的面色变得很晦暗:作为孤儿,从自己被带回大公府邸的那刻,就从未想过会效忠其他人,或者做出任何不利于主人的事。 他的前任,那位同样刻板且忠诚的管家,似乎也从未让他对主人宣誓效忠过,仿佛匍匐在那位大人的脚前,是如此理所应当,又如此令人喜悦的事,何必还要多此一举。 而站在劳伦斯身侧的卢西弗,小脸是则是一片茫然:从小到大,他一直以来的生活环境,让卢西弗的见识几乎都被局限于最下层人物的生活圈内。 这一点,即使是在大公府邸上住了几个月,却也是没办法立刻让他变得像其他贵族府上,一直被教导着上层文化的高等级仆从那样,即使称不上见多识广,对于一些常见的东西也应该有所了解。 就如同一只养在笼子里的小鸟,即使眼睛能看到天空的一角,却永远无法用自己轻巧的翅膀,去丈量天空的广阔,所以那片蓝色的角落,在它看起来,也许还不如自己眼前的笼子来得大。 所以这两个人,因为各种原因,都不曾对那位大人宣誓效忠过:一个是不需要用这种方式验证自己的忠诚,一个是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玩意儿的存在。 从劳伦斯和卢西弗的表情,迪瑟斯就知道了自己问题的答案。 虽然有些无可奈何,但是这条线索的确就这样十分可惜地断掉了。 谁知道今天突然蹦出来一个人,对迪瑟斯说自己向那位大人宣誓效忠过,而且那位大人也接受了。 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可是维拉.奥弗涅的身份......却着实有些敏感了...... 『但是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自己挑挑拣拣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米歇尔大人找到。』 迪瑟斯根本没有怀疑奥弗涅话中的真实性,因为这是撒谎也毫无用处的境况:只消一试,便能知道对方所言的真假。 而且以奴仆之身去感应主人的所在,一个不慎,很容易被判定为悖逆行为,甚至会遭到‘誓言之链’的惩罚。 以维拉.奥弗涅的贵族身份,和她如今碧昂丝城主的地位,根本不需要做这样冒险的举动。 “那么,现在就开始么?” “不,这里不够安全,而且万一引来‘誓言之链’,到时候动静太大,对贵族们瞒不过去,我们去魔法师行会。” 在知晓了迪瑟斯的来意后,魔法师行会的工作人员十分迅速地安排好了场地——以及五个手拿纸笔,一脸严肃且尴尬地站在一边,负责将全过程一字不漏记下来的白胡子老头。 没办法,这年头虽然也会有一些傻蛋做什么宣誓效忠的行为,但是也不是每一个主人都沦落到,不靠奴仆以自身为引,就找不到人到底被拐到哪里去的地步。 所以这种场面真的是十分少见,可供参考的资料更是不多,万一能引来‘誓言之链’,那就是更为宝贵而珍稀的记录了。 迪瑟斯原本只是想带着奥弗涅找一个安全,僻静,万一发生了什么特殊情况,也比较容易找到借口掩饰过去的地方,却没想到居然被魔法师行会里那群出了名的研究疯子盯上了——这下他们是想走也走不了。 奥弗涅只能顶着那五双火辣辣的,像是要在她身上烧个洞出来的专注视线,在宽大的地下室中央跪下,以仆从之身,开始感应并呼唤起主人的存在。 “我的主人,您虔诚的仆从在此奉您为至上,以卑微之身侍您左右,不敢擅离,愿蒙您感召,将我引领至您的所在。” 伴随着有些晦涩的言语,从她双膝所跪的地面上,浮现出了巨大的,绘有无数繁复花纹的亮蓝色法阵,缓缓地顺时针旋转。 接着那法阵越来越小,这让上面的花纹几乎连成了一大片,就像是一个莹蓝色的光盘,而奥弗涅正以祈祷的姿势跪坐在中央,让她看起来就像是要献给什么的活祭品。 “主人,还在,梵林。” 就当奥弗涅刚说完这六个字,从她脚下仍旧旋转不停的法阵里,突然涌出来一股狂风,将奥弗涅一头火红色的吹得直立起来。 已经缩小到只有一平方米左右的法阵,突然反方向疯狂旋转起来,越变越大,颜色也从正常的莹蓝色变成了炽白色,那太过耀眼的光芒,如同要将身处其中的女子吞噬一般。 原本只有风声的房间内,不知从何处,响起了铁链缓缓爬动,于是铁环和铁环相互间撞击,所发出的清脆金属声。 “啊,这是‘誓言之链’,是‘誓言之链’啊!” 风实在太过剧烈,魔法师们早就已经顾不得一开始就被吹飞了的法师帽,而手中紧握的纸张,也早已翻动到落不下笔的程度。 没办法用文字来记录,于是他们只能在狂风中努力睁大眼睛,看向光芒至盛处,那个仍旧跪坐在地上的身影。 用红光勾勒出的无形铁链缓缓浮现在空气中,一边如活物般在奥弗涅身上游走,一边渐渐收紧。 很快,一股焦味就顺着狂风充斥在整个空旷巨大的地下室内。 迪瑟斯很快意识到了这股焦味的来源,立刻朝着位于风眼中央的奥弗涅吼道。 “停下来,马上停下来。” “不行。” 回答他的,是来自奥弗涅的果断拒绝,只是任谁都听得出来,被她隐藏在颤抖声线中的痛苦和忍耐。 “还差一点,我就能,准确......” 到最后,奥弗涅只能死死咬着唇,防止从口中传出她因为剧痛而无法克制的尖叫声。 无形的铁链,此刻已经毫无空隙地缠在了奥弗涅身上,那红色的光芒,带着比火焰更炙热的高温,比利刃更锐利的锋芒,似乎要将她生生勒成好几段。 狂风太过剧烈,如果只是单纯走过去,几乎无法靠近处于房间正中心的奥弗涅。 迪瑟斯后退到房间的边缘,在为自己施展了几个辅助魔法后,就往光芒最盛的地方冲了过去。 借助惯性还有魔法的帮助,他终于成功地冲进了风眼中心,然后扑住仍旧跪在地上,几乎已经快失去神智,甚至连瞳孔都开始涣散的奥弗涅,顺着冲势就地一滚,两个人同时离开了法阵覆盖的地面。 没了奥弗涅,炽白色的光芒如同失去了供应它能量的中心,也渐渐有了熄灭的趋势。 抱着奥弗涅滚到地下室另一头的迪瑟斯,专注而又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一幕,而他的鼻子里,此刻则充斥着浓郁的焦味:那是来自奥弗涅和他自己身上的。 一开始点燃的,用来照亮房间的十几只蜡烛,早在狂风中被吹灭,于是等到异变法阵的光芒彻底消失,整个房间又恢复到了最初,也最彻底的黑暗中。 这时,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了数道惊魂未定的急促呼吸声。 见过了很久也不再有任何异动发生,迪瑟斯才松了一口气,凭借着自己的记忆,用魔法将摆放在地下室各个角落的蜡烛点燃。 蜡烛橘红色的光芒带着暖意,一下将房间内的黑暗驱散殆尽。 迪瑟斯这才有空打量自己,还有倒在他怀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彻底昏迷过去的奥弗涅的伤势。 只是抱了奥弗涅那么一下,他身上已经有不少地方被灼伤,甚至连衣服都破了几个大洞,更别提被‘誓言之链’死死缠了一会儿的奥弗涅, 她原本一身干净的军装,此刻几乎都已经不能看了,手臂上的伤势最严重,皮肉都烫没了,露出一截白森森,黏附着坏死黑肉的骨头。 对肉体没有亚人族强健,恢复力也没有亚人族那么高的人族来说,这种伤势已经是十分严重的了,如果不及时救治,留不留疤痕倒是另说,万一因为身体虚弱引起其他疾病,那就更为麻烦。 『看来线索只能等人醒了再问了。』 迪瑟斯连忙将奥弗涅抱起,对在地下室另一头,那几个正毫无形象可言地趴在地上,拿着羽毛笔在白纸上疯狂记录的魔法师吼道。 “快过来帮忙!” 第九十七章 线索、平面图、位置 若是奥弗涅这样的伤势放在现代,别说是外科,就是搭上内科、皮肤科,都够喝一壶的,估计得送进无菌室先住上几个月,再以观后效。 还好卡亚西是这样一个充斥着魔法的‘不科学’国家,于是只消一次蓝条和红条的简单转换,奥弗涅就能安然无恙的躺在床上,继续她的深度昏迷了。 没办法,皮肉伤好治,精神上的冲击却不是那么容易痊愈。 但是奥弗涅在她尚且清醒的时候曾经说过,米歇尔人还在梵林。 主仆之间的感觉是绝对不会出错的,虽然此时,整个梵林,不管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的地方,都已经让众人翻了个底朝天。 而冲着悬赏告示来的普通民众,数量也一天比一天少。 不是每个人的脸皮都厚到即使被人当场拆穿了谎言,还能继续坚持不懈地上门来进行自己的‘表演’。 没有线索,怀疑对象又遍布全国,即使把每个人抓起来打一顿也无济于事,除了现在能确定米歇尔人还在梵林外,其余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虽然很凄惨,但这就是众人不得不面对的残酷现实。 于是,所有人停下了一切搜寻的工作,只能把目光,还有唯一的希望,放在了依旧昏迷不醒的奥弗涅身上: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说不定已经感知到了米歇尔(大公阁下)的精准位置。 而除了悬赏告示依旧聊胜于无地贴在外头的布告栏上,由士兵和侍卫组成的搜查队都已经被撤离。 一直这样‘大动干戈’下去,即使民众不敢有怨言,但是梵林中正常的巡逻和戒备都已经无法维持下去了。 这几天乱七八糟的小麻烦层出不穷,各种盗窃、抢劫、走空门频发不提,单就因为人手调动频繁,导致原部门事务夹杂不清,这些问题就让足以让那些上层单位的管理们一夜之间秃了头。 哦,这真是个悲剧。 所以,这样‘劳民伤财’,又见不到任何收效,即使连有关大公情况的一丝线索,或者一个真正值得上被怀疑的嫌疑人都找不到的行为,原下令人迪瑟斯在各个部门管理开始发光发亮的脑门压力下,不得不就此作罢。 看着一众苍老了不少的属下在那里欢呼雀跃,迪瑟斯面无表情地想着。 『反正该搜的,也都搜过一遍了。』 这样静静地等了两天,在众人几乎快失去耐心的时候,奥弗涅终于清醒了。 此刻,安比里奥、劳伦斯、卢西弗、诺瓦、迪瑟斯,还有特意从魔法师行会赶来的缪斯,一路护送缪斯而来的坎佩拉,以及包括刚刚醒来,面色苍白得如同吸血鬼一样的奥弗涅,全都聚集在了大公府邸的客厅里。 “应该是我当时面对的方向,要偏左一些,在一个比较远的距离,虽然很微弱,但是我能感知到主人的气息。” 对于奥弗涅如此模糊到令人一头雾水的描述,劳伦斯实在是忍不住地要皱眉,问道。 “就不能再精确一些么?偏左一些,是偏多少?比较远的距离,又大概是多少?而且你当时面对的是哪个方向,我们谁都不知道啊。” “实在是没有办法,主人的所在被一股很强大的力量笼罩着,而我的意识刚触及到主人的气息,‘誓言之链’就莫名其妙的发动了,根本就没有给我充裕的时间好去感应主人的所在地。” 迪瑟斯是知道当时情况是有多糟糕的,众人也看到过奥弗涅刚被送回来时,她身上可怖的伤口,于是就这个问题,他们没有继续再探讨下去, 而奥弗涅口中那个强大的力量,应该就是当初制造这起绑架的人。 不过,既然知道了米歇尔的确还在梵林,而且还活着的这个事实,一直悬挂在众人心头的重担总算减轻了些。 “那么这个位置......” “可以画出来,有纸笔么?” 一直围观着事态发展的缪斯,这时候发言了。 “我去拿!” 卢西弗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灵活的小个子眨眼就窜回了自己房间,再出来,手中已经拿着几张白纸和一只木炭笔,这是他平时练习写字时候用的纸笔。 米歇尔曾经送给卢西弗一支很漂亮的银制羽毛笔,笔身上有着勾画细腻流畅的藤蔓图案,尾端修长的白鹅毛上,附加着晃动笔时,就会落下点点银白色星光的无聊魔法。 这是米歇尔去的那家文具店里,销售量最高的羽毛笔——专门用来对付那些不喜欢读书写字的孩子。 当时店老板亲切又热情地向米歇尔悄声说着,在那些因为孩子不喜欢读书而头疼不已的家长们中间,这款羽毛笔可是好评无数呢。 米歇尔想了想:虽然卢西弗平时看起来一副听话又懂事的模样,但是冲着对方的机灵劲,感觉就不像是那种会乖乖坐下来安静学习的类型。 于是在异世界又吃了一发安利的米歇尔,十分高兴地向店家买了一份给孩子用的学习套装:附加着漂亮又无聊魔法的精致羽毛笔一支,据说十分顺滑流畅,而且即使被抹在衣服上,也可以用水一洗就掉的高档墨水一盒,剪裁得整齐干净不泅墨的练习用白纸一叠,还有几张染着不同浅淡底色,边角绘有精致图案,还熏着雅致香气的信笺几枚,外头再追加了一个造型夸张的大礼盒。 相信此刻一定有很多人觉得这玩意儿很眼熟了...... 只能说不管在那个世界,都不缺会做生意的精明头脑。 收到礼物的卢西弗自然异常的开心,然后十分慎重地从礼盒里取出了单独用木盒装着的羽毛笔,还有那几张漂亮的信笺,小心翼翼地收到了自己的宝物箱子里,和之前米歇尔偶尔出门逛街时,一时头脑发热买下来送给他的东西放在一起。 然后把那几张白纸和墨水也拿了出来,和之前自己练习写字用的木炭笔放在一起。 米歇尔就问他,为什么不把那个羽毛笔和信笺拿出来用。 就见卢西弗一向机灵的小脸难得如此刻这般认真,他严肃地说着。 “我现在写的字还不好看,不能浪费这么漂亮的纸和信笺,等我以后写得好看的再用。” 而还有一些话,因为怕伤了米歇尔的心,他没敢说出口:那个白纸一看就比主人房间常用的纸还要差一些,而他平时用的纸,也一直都是主人从自己书房里拿了然后强塞给他的。至于那瓶墨水,也就是装着它的瓶子好看些,其实墨水本身的质量也很一般,不然也不会‘洗洗就能掉’。 其实,把那几张信笺收起来的原因,是卢西弗觉得自己现在这手烂字,写在这么漂亮的信笺上太不搭,而且就算写好了,他也不知道送给谁,还是收起来算了。 所以,装在一整个造型夸张的大礼盒里的这四件东西,其实也就那支笔值一些钱,毕竟是银制的——哦,说不定还有那个看起来实在是制作得有够用心的大盒子。 这是卢西弗以自己在最底层的生活圈所折磨出来的目光,在扫视了这个礼盒里装的所有东西后,快速得出来的结论。 于是,直到目前为止,那支漂亮又昂贵的银制羽毛笔,还有那几张早已没了香气,就光剩了‘漂亮’的信笺,还被卢西弗收在他的宝贝箱子里,他练字常用的,依旧是那种简易的木炭笔和普通的白纸。 缪斯很快就将魔法师行会的大致建筑分布,还有地下室位于何处,以大大小小的方框所形成的平面图画了出来,精准且简洁的画风,甚至有某种专业人士的水准。 在问了奥弗涅进去之后有没有调整过自己的朝向后,缪斯又干脆利落地在属于地下室的小方框中央,画了一个极其可爱且精致的......箭头,恩,就是箭头...... 但是,鉴于缪斯如今活动的范围仍旧止步于魔法师行会内,外面的情况,她就实在帮不上忙了。 而在这一方面,大约在场的所有人之中,没有一个人能够比得上迪瑟斯。 他不仅管理着圣城的安危,还要兼职管理着梵林的安危,了解城市内部的构造,每一处街道的走向,甚至是附近建筑的规划,对于在安排士兵巡逻时,都十分的必不可少。 于是无法推卸的迪瑟斯,只能一脸晦暗地从缪斯手里接过了木炭笔,也接过了将地图补充完全这一光荣又艰巨的任务。 他只是草草落下了几笔,众人就明白了,为什么迪瑟斯会露出那一脸不像是要让他画画,倒像是要让他拿绣花针的表情。 但是,如果按照迪瑟斯目前复杂的心绪,估计他是宁可拿绣花针,也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拿画笔。 看着一个面容坚毅,模样俊朗的男子,手下画出来的直线打着波浪卷,画出来的长方形像是磨圆了边角的椭圆,所有人的脸色都异常地精彩,看向迪瑟斯的目光也开始变得‘和善’了起来。 “啪。” 迪瑟斯手里的木炭笔终于报销了,这种不符合它使用寿命的‘猝死’,显然是因为某人羞愤过了头,所以不知不觉用力过大所造成的。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过一趟自己屋子的卢西弗,十分贴心地递上了第二只。 正想找借口推脱的迪瑟斯:...... 他只得认命地接过卢西弗手里的木炭笔,朝对方露出一个面带善意(咬牙切齿)的笑容,强忍着揍这个臭小子一顿的冲动,又埋头画了起来。 只是画着画着,迪瑟斯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手中的木炭笔不知不觉停在了一个点上——从那里,他本应该画出一个巨大的,里面包含各种小方形的巨大方形。 不同于其他人只能透过他的思路,他的笔,来看到他脑海中的一切,迪瑟斯是第一个意识到,自己眼下准备涉足的,是什么地方。 “怎么了?为什么不画了?是没有了么?” 最心急的是安比里奥,他似乎已经看到了米歇尔就在这个位置等着自己,可偏偏迪瑟斯却迟迟不肯动笔,一脸沉色的模样,仿佛对着画纸,正在研究一场形势严峻的战争一样。 没错,迪瑟斯接下来要画的地方,正好是奥弗涅所说的:她面对的方向偏左一些,一个有一些距离的地方。 迪瑟斯突然抬头,看向奥弗涅并提问。 此刻,他说话的口吻十分慎重,甚至透着说不出的严肃。 “奥弗涅,你确定是有一段比较远的距离?有多远?” 奥弗涅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看来迪瑟斯大人已经知道囚禁了主人的地方在哪里,说不定,他此刻甚至连是谁绑架了主人,都已经心中有数了。 “是有一段距离,但是我不清楚梵林的结构,所以没办法估算,但是应该有我从梵林的城门到魔法师行会这个位置的距离,仔细地,多些少些,就不好说了。” 『从梵林的城门,到魔法师行会么......可着实不短,这两点之间的直线距离,几乎纵贯了大半个梵林啊。』 『如果是以这个距离来推算,要绕开这里,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么想着,迪瑟斯将手中的木炭笔往桌上一扔,黑色的笔尖撞击在白色的画纸上,又不断翻滚,落下断断续续一排黑色痕迹来,打眼得紧。 “不用画了,我知道是在哪里了。” 此刻,在场所有人之中,能明白迪瑟斯此刻心情的,大约也就只有劳伦斯了——所以,他同样露出了难以置信,接着是沉思,怀疑,犹豫等等包含了各种复杂的负面情绪的表情。 “是圣城。” 劳伦斯看着那张已经派不上用场的平面图,喟叹般地说着自己的猜测,不,应该是事实才对。 主人还在的时候,他几乎每个月都要驾驶马车,载着主人前往圣城去参加十元老的例会,这条路自己是再熟悉不过得了。 只是自从换了如今的这位大人后,对方似乎忘了这件事,每天都十分安静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其他人应该也不敢来催促他,所以这个行程,自然而然地也就被忽视到今天。 第九十八章 线索、圣王女 “魔法师行会和圣城之间的距离,似乎并不远。” 坎佩拉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看着已经画得七七八八的图纸,用手指在上面比划着。 “如果只是在圣城的前半部分,应该达不到奥弗涅阁下所说的,从梵林的城门到达魔法师行会的距离才对。” 那么,如果是圣城的后半部分呢? 这是坎佩拉的话语结束后,出现在众人心头的第一个念头。 对此,迪瑟斯却沉吟着,没有出声。 坎佩拉说得没错,魔法师行会和圣城间的距离并不太远。 事实上,两者之间的距离,何止是用不太远就可以形容的。 在规划为公共职权用地的南区,魔法师行会占据的,可是最为接近圣城的一片建筑带。 早先格蕾娜还在世的时候,有时候,甚至连在圣城前半部分区域工作的自己,都能听得见对方在魔法师行会里闹出来的巨大动静。 事实上,对于那些在魔法师行会工作的魔法师,为什么能够忍受格蕾娜一直以来如此疯狂的举动,即使每个月都在盖新楼,却甚至连抱怨都不曾有这点,迪瑟斯一直想不通。 他以为像格蕾娜这样,即使是以精灵的角度来看,也绝对是属于脑子不正常一类的家伙,在她轰飞了第三栋建筑的时候,就应该直接被扫地出门了,却没想到对方居然还能在魔法师行会会长这一职上,安然地干到她‘老死’的那一天。 这件事,排在‘格蕾娜那个家伙居然会抚养一个孩子’之上,成为迪瑟斯心中关于格蕾娜的‘十大不解之谜’的第一位。 话题有些跑远了。 总而言之,魔法师行会和圣城间的距离并不太远,即使是圣城的后半部分,其中大部分区域,也都是可以纳入‘不太远’这个范围之内的。 『如果非要从圣城里挑出一个地方,距离魔法师行会最远的地方,那就只有......』 想到这里,迪瑟斯露出了苦笑。 『根本不可能,怎么可能,那位阁下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我一定是疯了,疯了......』 只是这个想法一旦浮现,不是迪瑟斯对自己说不可能,就能让它消失的,甚至,在他的心里,竟然隐隐的,觉得这个想法才可能是唯一的正解。 “迪瑟斯大人,论到圣城,我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绝对不会有您熟悉,所以如果您想到了什么,无论如何请当着我们的面马上就说出来。” 一直观察着迪瑟斯表情的奥弗涅终于忍不下去了,急切的情绪让她这会儿的口气十分糟糕,听来有些咄咄逼人。 事实上,此刻对主人的担心,已经使得奥弗涅接近暴躁的边缘,她还能记得对迪瑟斯用尊称,而不是跳起来一把拽住对方的衣领疯狂摇动,已经是她尚存有几分理智的证明了。 『要说么?』 『他们会信么?』 『可是连我自己都没办法相信啊……』 “是圣王女。” 迪瑟斯迷茫地眨了眨眼睛:莫非是他一时失神,就这样直接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却见从沙发上倏然站起来了一个大块头,那太过高大的身影,似乎在众人的心头上也蒙了一层深重的阴影。 “住口,你在胡说什么!” 迪瑟斯将眉头扭成麻花,朝安比里奥呵斥道,只是这言语里,到底是在责怪对方胡言乱语,还是在恼怒自己胡思乱想,却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了。 但是屋内其他人却不这么想。 事实上,这一屋子的人,对于那位圣王女,其实都没有什么敬畏之心。 缪斯和圣王女是同族,而且精灵一族有点特殊,从不以年龄分大小,彼此之间都是平等的:就如缪斯和格蕾娜。 即使格蕾娜是缪斯名义上的母亲,但是缪斯对格蕾娜从来不以尊称,而是直呼其名,顶多,也就是比其他精灵更添了一份尊敬之意。 这是源自于他们一族的特殊。 精灵的身体是由他们的王以魔力凝结而成的,既不孕育子嗣,对于同胞也只有照顾的情谊,而每一具身体里的灵魂,又都经历过了极其漫长的年月。 这就导致,或许在更早的某一段时间,同时‘生活’在王国的两个人,他们的身份和如今相比,却是颠倒过来的。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精灵是一种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种族都要团结的生灵:对他们而言,没有什么是比同胞更重要的存在。 但是,于此同时,这也导致了精灵对灵魂的格外重视,因为对于精灵来说,肉体的毁灭只是暂时的,灵魂才是永恒不灭的存在。 所以,当初在知道了米歇尔居然将灵魂作为代价,格蕾娜才会表现得那么震惊。 坎佩拉则是格蕾娜的狂热粉丝,而且如今他会继续效忠缪斯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缪斯本身,而是出于缪斯是格蕾娜‘养女’的这个身份。 所以这样一个没有理智可言,人生几乎只为了‘格蕾娜大人’而活着的半疯,对那位圣王女到底能怀有多少敬畏之心,也就可想而知了。 诺瓦、劳伦斯、卢西弗、奥弗涅这四人无动于衷的原因,和坎佩拉也没有太大差别。 他们的忠诚,几乎无一例外地都奉献给了迪瑟斯、米歇尔(本尊)、米歇尔(如今)、米歇尔(如今+1),也就没剩下多少可以给圣王女的了。 安比里奥更不用说,为了米歇尔,他可以把圣城从里到外拆一边,就说这样的家伙能给圣王女留多少面子? 而迪瑟斯,说他尊敬圣王女,倒不如说是下意识地介意那位大人的存在,真论起来,估计也没比其他人好到哪里去。 这么一看,估计整个梵林里,丝毫不在乎圣王女高贵的身份、地位和权势的家伙,估计都集中在这个不大的客厅里了。 所以,就算安比里奥怀疑到这位‘了不起的大人物’,除了迪瑟斯下意识呵斥了一声,其他人似乎都在考量这件答案的合理性。 如果说不看圣王女为什么要带走米歇尔,她几乎符合众人如今知晓的,有关犯人的一切线索。 可以对捷娜尔这样的武技高手施展精法,让她使用自己根本不能使用的能力。 一直在暗中监视米歇尔和安比里奥等人的行动,也最为清楚他们何时回来。 众人翻遍了梵林都没有找到米歇尔,但奥弗涅却断定米歇尔还在梵林,那么他们唯一没搜查过的地方,就这剩下了圣城——那是圣王女的‘老巢’。 这就要提到为什么圣王女会有如此强大的能力。 曾经这片大陆只有一个国家,那就是神创造的国度,神就是一切运行的中心,不管种族间相互残杀,又或者是彼此联手,他们始终位于神的管理之下。 直到神离开的那天,一切平衡被打破了。 造物主的能力太过强大,又太过可怕,镇压了所有生灵的反叛之心,但是神离开之后,所有生灵都渴望成为无数生灵之上的唯一存在,从此开始,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更在寻求力量的强大。 于是,神离开时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一块魔法水晶,成为了众生灵哄抢的源头。 因为觊觎水晶中蕴含的力量,无数势力为此发动战争,鲜血一度染红了半边大陆。 而在一次意外中,水晶居然被摔成了两半,由两位当时呼声最高的领导者分别获得,从此,便定下了王国和帝国的基调。 这是这片大陆一切传说的起源,也是真实的历史。 而在王国,每一代圣王或者圣王女都由精灵担任的原因,这并不是因为精灵一族的能力出众,又或者是什么更深层的原因,是因为只有精灵才可以发挥出残缺不全的水晶的力量,让可以被吸收的魔法元素遍布全王国的力量。 这是由历史上的某位圣王,亲口说出来的真相。 而这个说法,也和卡亚西王国传说中的某一段历史相符。 据说,在卡亚西王国建立的最初,并不是像如今这样,子民只有人形和类人形的种族,而是多形态的异族并存的国家。 这点,包括王国的对面,帝国也是一样的情况。 但是,在精灵和水晶融合,并发挥了水晶残余的力量,让魔法遍及整个王国后,收到魔法元素的影响,各个异族的形态才渐渐变得类似于精灵族,有了灵活方便的四肢和比例协调的头部以及躯干。 这是因为水晶的力量里,也融合了精灵的力量,所导致的结果。 而帝国的情况也和王国相似,结果却恰恰好相反——在帝国,所有人形以及类人形的种族,最后都被同化为异族的形态。 事实上,会获得力量的,不仅只有水晶,还有精灵,据说他们的一部分会和水晶融为一体,从而获得水晶那可以感知一切自然及万物的神秘力量。 所以,如果是获得了水晶力量的圣王女,那么迄今为止发生的一切诡异情况,包括奥弗涅所说‘誓言之链’莫名其妙发动的原因,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但是,如果只是因为圣王女办得到这一切,就认为一定是对方做的,这显然是一种毫无说服性的证据,更别提这个说法,还是那个一向最没脑子的安比里奥提出来的。 ——谁知道这个家伙是不是因为只知道圣城里面住着一个圣王女,所以就顺口说对方就是制造了这一切的犯人? “理由呢?安比里奥。” 一向慎重的劳伦斯,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和担忧。 “那位大人可不是我们随随便便可以怀疑的对象,如果我们没有确切的证据和理由,就连想要搜查圣城怕也做不到。” “证据,证据就是他!” 安比里奥一指迪瑟斯,开口理直气壮,说话气震山河。 “整个王国,唯一一个能让他这样忌惮成这样,死活都不敢开口的人,不就只有那个圣王女了么。” 死活不敢开口的迪瑟斯:...... 『不得不说,有时候一根筋的人,直觉简直准得可怕......』 虽然这么想着,但是迪瑟斯并不觉得其他人会认可安比里奥这么没头没脑的话。 所以当他下意识地,将目光从所有人的脸上转了一圈后,却突然悲剧地发现,众人居然都是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 这也是没办法的,迪瑟斯刚才的表情变化,都被屋子里的人看了个清清楚楚,这会儿再被安比里奥一点透,所有人都越发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不然,为什么迪瑟斯从刚才开始,突然变得支支吾吾地,甚至连画都不敢画下去,不就是因为他也发现了,唯一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就是圣王女么? 诺瓦虽然也觉得安比里奥所说的话,十分的合情合理,但是如果这么光明正大的表态,未免太对不起迪瑟斯大人了,只得将自己突然想到的另一个问题提了出来。 “奥弗涅曾经也说过,大公阁下如今还在梵林,而搜查队唯一没有检查过的地方就是圣城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进行一次调查的。” “而且,虽然有些僭越,但是因为大公阁下这次的失踪,我们搜查的声势实在太浩大了些。可从头至尾,圣王女却一直都保持着沉默,不仅没有过问我们如此扰民的举动,甚至也没有询问大公阁下被绑一事的情况,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对?” 诺瓦后面一句话,算是戳在了问题的中心。 的确,米歇尔受到连着两位圣王以及圣王女信赖的这件事,几乎和他拥有‘守护国家的圣剑’的这个名号一样响亮。 那么,为什么米歇尔失踪到如今,几乎整个梵林,乃至整个卡亚西王国都被众人闹成了一锅粥的情况下,圣城,圣王女,却依旧安静得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这件事太不自然了,的确有必要去问个清楚。 而且,就算圣王女不是绑架米歇尔的犯人,拥有水晶力量的她,也一定能够比他们更容易找到米歇尔究竟被藏在了哪里。 下定了决心,迪瑟斯站了起来,而屋内众人的神情也跟着一凛,显然大家的思路目前已经十分一致:圣城,非去不可;圣王女,非找不可。 第九十九章 沉睡的少女 当然,虽然客厅里的所有人都能跟着迪瑟斯进入圣城,但是,却不是谁都有资格能面见圣王女。 最后,一路跟着迪瑟斯来到圣王女宫殿外的,只有安比里奥和缪斯——以十元老候选人的身份。 缪斯好歹也算是准十元老之一,只等她‘成年’,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彻底接手格蕾娜原本的位置。 而且从缪斯目前的表现来看,她也无疑于是一名合格的公务人员,即使从来没有接触过如何处理魔法师行会的日常事务,如今也在努力地学习。 单就在公务上用功的这一个优点,缪斯的行为就让魔法师行会里无数管理受宠若惊。 他们原本都已经做好了,缪斯会像她的母亲格蕾娜一样,一年有三百六十四天在当甩手掌柜,只有王国庆典阅兵式的那一天,众人才能隔着高高的站台,远远地看到她一眼,前提是,隔着那一身连男女都认不出来的宽大黑色法袍。 能教育出来这样一位优秀的接班人,魔法师行会的众人瞬间觉得已逝的格蕾娜大人身上,或许还是有那么一个优点的——也许,仅有这么一个...... 但是不管如何,缪斯在是否拥有面见圣王女的资格这点上,还是毋庸置疑的。 只是态度强硬地跟在迪瑟斯身后,高嚷着自己也是十元老候选人,为什么缪斯可以去我不能去的安比里奥,他的资格就有些......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这个十元老预备役的位置,是他和他哥哥埃比里奥共有的,而且准确地来说,他哥哥的优先级,甚至比这个傻货还要靠前一点。 似乎是在预料之外,当迪瑟斯带着安比里奥和缪斯战在圣王女的宫殿外,提出想要面见圣王女的请求时,侍女并没有传达出他的请求被回绝。 当三人走进殿内,沉重的大门在身后被关上,迪瑟斯的目光,从脚前沿着由白色大理石构架起来的,空旷、清冷的长廊时,落在尽头巨大的浮雕大门时,那一刻,他却又好像早就猜到了一切会如此发展。 如果说之前只是怀疑,当迪瑟斯身处这即使遍布阳光,却也没有丝毫温度的圣殿,他突然觉得,这一切就算真是圣王女所为,似乎也毫不令人感觉到奇怪。 『不过,这也许只是我的错觉也不一定。』 一直表现得很安静的缪斯,这会儿则因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同样陷入了怔忪中。 而跟着迪瑟斯走到此处的安比里奥,几乎一路上,都是在强压着自己的性子。 此刻正主就在眼前,他早就忍不下去了,于是绕开不知道为什么站在原地发呆的迪瑟斯,迈动大长腿,几乎是以疯牛的劲头往前冲去。 因为安比里奥这突然的举动,让失神的缪斯和迪瑟斯都清醒了过来,两人连忙追着那个莽撞的傻子往前跑去。 如果不是此地不适合喧哗,迪瑟斯真想一个雷系魔法劈昏这个正在前往作死路上的熊崽子。 其实,他也可以使用诸如『魔法:沉睡』、『魔法:石化』等,同样可以达到让安比里奥‘冷静’下来的魔法。 只是,大约在迪瑟斯的潜意识里,面对这个居然不知不觉就在抢跑,甚至比自己更早到达终点的熊崽子,他打从内心地拒绝使用任何温和手段。 『埃尔一家都是混蛋。』 迪瑟斯一边跑,一边在内心咒骂着。 没错,他此刻又想到了牺牲在圣战中的埃尔.利姆斯。 那个同样只知道死不要脸地缠着米歇尔大人的熊亚人,生前给自己添了十几年的堵,死后还让侄子接替他的重任——继续给自己添堵,而且估计还要堵自己一辈子。 迪瑟斯就想不明白了,米歇尔大人为什么连安比里奥这个连脑子里都塞满了肌肉的笨蛋都能接受,却不愿意回头看看自己…… 这段长廊大约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一个不长也不短,仅仅足够来人一边走,一边调整好自己呼吸和表情的距离。 所以,当迪瑟斯眼看着自己和前面那个狂奔不停的背影,大约只剩下一只手臂的距离的时候,安比里奥那个蠢货,已经用肩膀撞开了那两扇巨大的白色石制大门。 若是换成米歇尔,大约他一眼就能看出安比里奥这招的名字:铁山靠! 殿门打开的那刻,强风将地上无数细小的尘埃吹动,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一只只发光的小虫子在飞舞。 三人的目光穿过无数浅金色的光点,终于看到了位于宫殿最深处,由十几阶白色玉石砌成的高台之上,散漫地歪坐在王座上,任由自己的面庞被殿顶阴影所覆盖,仿佛陷入了沉睡中的少女。 也许是这光,也许是这影,也许是这一殿的寂寥,也许是少女那仿佛偷穿着大人衣袍的身姿太过美好,让眼前的一切,如同名家耗尽毕生心血才能绘就的杰作。 正当迪瑟斯被眼前的美景所蛊惑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炸雷般的呵斥。 “是你绑架了米歇尔么!” 安比里奥可不管什么美景不美景的,于是他大步向前迈进,朝着那个明知道他们进来,却还在那边装睡的圣王女喊道。 已经伸手可惜没来得及拉住人的迪瑟斯:…… 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也觉得很羞耻的缪斯:…… “我以为你们会来得更早。” 少女没有睁眼,亦没有抬头,仿佛梦呓一般说着头尾不接的话,但是言语中却不存在丝毫的睡意。 “毕竟已经把整个梵林都翻遍了,不是么?” 在脚即将踏上台阶的那刻,安比里奥的动作突然顿住,直觉提醒了他某种危险的存在。 于是安比里奥缓缓地收回脚,还往后退了两步,谨慎地抬着头,看向那个终于不再装睡,在王座上缓缓地坐正的少女。 相对于安比里奥一直靠着直觉行动,迪瑟斯却敏锐地从少女所说的话中,察觉到某种可能性。 “那么。” 迪瑟斯同样看向那个高高在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众人的少女。 “是您做的么?” 第一百章 不同之处 “绑架米歇尔大人的这件事,是您做的么?” “是又如何?” 少女丝毫不愿意掩饰地一口承认,这样干脆利落的态度,甚至连安比里奥都愣住了,就好似他们这段时间来的忙碌、不安,在对方眼里只是小丑可笑的把戏一般。 这种一拳揍在棉花里的无力,实在是十分打击他人的士气。 仿佛觉得自己的态度还不够明显一般,少女的唇畔露出恶劣的轻蔑笑容,轻薄的嘴唇上下翻飞。 “而且,他本来就是我的,你们又有什么资格来向我逼问他的事。” “不可能!米歇尔答应我......” “闭嘴!” 就在少女的呵斥声出口的刹那,安比里奥发现不管自己怎么说话,都发不出一丝声音。 “你懂什么,你们懂什么。” “我们在一起,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久到你们的父母甚至都还未出生的事,你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我的,我也是他的,只有我们,才能属于彼此。” 说着说着,少女的目光开始渐渐涣散,眼中如水纹一样的光芒浮动着,仿佛沉浸在了极其久远的,如今却只有她自己还记得的往事中。 『不,米歇尔也一定还记得的。』 少女捂着胸口,这具空荡荡的身体,并不能给予自己任何心脏跳动所传来的震动感,但是她却能感受到来自‘心’的脉动,那是只为米歇尔一人而产生的脉动。 “不,卡琳娜,你弄错了什么,其实......” 缪斯刚准备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可当她意识到,这里不仅只有自己和卡琳娜,甚至还有安比里奥和迪瑟斯这两个人存在的时候,一时间,余下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米歇尔所做的事,涉及到不少有关精灵一族内部的情况,这些消息如果透露出去,不仅是他们,甚至连以后要‘诞生’在这片土地的同胞,都有可能受到影响。 『自己,真的要冒这么大风险么?』 “缪斯,我以为你会懂我。” “不过这也没办法,你还太年轻,你还不懂什么是‘爱’,我只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懂......” 缪斯露出复杂的神色,在知晓了米歇尔、格蕾娜和卡琳娜三人的纠缠,以及亲眼见证过格蕾娜那样疯狂又寂寞的自我折磨后,她也只希望自己一辈子不要懂‘爱’这个字眼。 就在缪斯仍旧犹豫不决的时候,卡琳娜已经不再给予众人开口的机会,她露出疲惫的表情。 “你们走吧,离开这里,不要再试图去寻找米歇尔的下落。”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最后的这段日子里,我只想和他两个人平静的生活......” “等到我死去的那天,他会回到你们身边的......” 少女的话语和她的身形一起,如雪一般渐渐消融在阳光下,只有一把象征着圣王女地位的金色权杖,还斜斜地摆放在王座上:卡琳娜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迪瑟斯三人,他们刚才听到的,看到的一切,并不是虚幻的梦境。 就在少女彻底消失的那刻,安比里奥总算发现自己可以讲话了,他连忙看向迪瑟斯和缪斯,急切地追问。 “圣王女呢?她人去哪里了?” 相对于垂着脑袋,因为不知道在想什么而陷入沉默的缪斯,迪瑟斯似乎显得很暴躁。 一向稳重而谨慎的表情从脸上褪去,他难得露出肉食性亚人极富攻击力的一面,圆形的瞳孔此时更是拉伸扭曲,呈现出如蛇类一般的竖瞳来。 “你还想要干什么?那位大人不是都说了,一段时间后,一段时间后,米歇尔大人就会回来。” 迪瑟斯也不清楚,如今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心情。 这种明明知道事情就在自己眼前发生,却毫无办法的无力感,于是焦躁、不安,想要狠狠发泄。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绪,是在什么时候呢? 『是米歇尔大人奉王令前往阿托曼,率领仅仅四十七人的圣蔷薇骑士团,去对抗几十万帝国军的时候啊......』 因为想到这一点,更深重的阴霾拢上迪瑟斯的心头,不知不觉间,甚至连兽类尖锐的獠牙,都已经长到露出了唇瓣外。 “圣王女是说在她死后,会放米歇尔离开。” 安比里奥却坚决不同意。 “但是圣王女要多久才会死。一天,两天,还是一年,两年,如果她再活个七八十年,连我都要死了!” “咳。” 缪斯虽然知道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情况,自己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在是不太合时宜,但是她还是憋不住地笑了,即使之后又很快掩住了嘴,咳嗽了一声。 迪瑟斯则是一头黑线,对着这头到现在还没弄明白情况的熊崽子咆哮道。 “那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别说一天,一个小时,一分钟,一秒钟,我都等不下去。” “我要把米歇尔找出来,带回去,他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面对着同样爆发出肉食性亚人气势的安比里奥,迪瑟斯愣住了。 这一刻,他好像突然间想通到了些什么: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像安比里奥这样,如此直接坦率地向米歇尔大人表达过自己的心意。 而那个看似莽撞,其实同样有着心细一面的利姆斯,虽然也不断地在用自己的行为向米歇尔大人表示爱慕,但是他也只是付诸行动,却从来没有说出口过。 他们都怕一旦说出口,如果遭到了米歇尔大人的拒绝,那么以后可能连面也不能再见了,而且他和利姆斯都觉得,以自己一直以来的言行,那位大人应该能看得出他们内心的感情才对。 『所以,事实上,只是因为那位大人太迟钝了,其实他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和利姆斯的心意么?』 这个念头出现的那刻,迪瑟斯已经没有办法面对自己过去曾经做过的一切,和他自认为的付出和努力。 如果真的是因为这点,导致他和利姆斯输在这么一个二愣子手上,自己估计得气死过去,利姆斯大约是能气活过来了。 第一百零一章 两人的开端 “安比里奥,我有一个问题,如果你能回答我,我可以带你去见卡琳娜。” 缪斯往前走去,小小的身影沿着白玉制的阶梯,一步一步直至走到了王座边,伸手将金色的权杖拿了起来。 “你到底喜欢米歇尔的什么。” “两年前,不,应该是三年前了,三年前的圣战,你曾经救过米歇尔一次。” “那一次,你应该也有近距离接触过他才对。” “但是据我所知,你却是在大半年前,准确的说,是在去年的王国庆典,误打误撞救出了被绑架的米歇尔后,才突然开始向对方表达自己的好感。” “不要和我说什么觉得米歇尔长得好看的废话,不然我就让你一辈子说不出话来。” “告诉我,你到底喜欢米歇尔的什么,又或者,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缪斯转身,握着权杖在王座上坐下,表情肃穆,神态一如刚才卡琳娜的模样,高高在上,似神一般的漠然。 安比里奥有些茫然:这个问题,米歇尔也曾经问过他,而且他自觉当时的说法并没有错,甚至直到现在也没有改变念头的想法,可为什么缪斯却说这是废话呢? “喜欢,就是喜欢啊,我就是觉得米歇尔很好看啊。” 原本板得笔直的腰背松了下来,缪斯径直从王座上走了下来,来到安比里奥面前,仰着头举起手,挥舞着金色权杖,冲着安比里奥的脑门就敲了下去。 “和孩子讲话的时候要蹲下来,这才是作为一名绅士应有的礼貌。” “而且我想揍你很久了,所以不准躲。” 说着,缪斯又狠砸了一下。 安比里奥没敢躲,他还记得缪斯说过,要带自己去看卡琳娜的事,万一他躲了,缪斯不带他去见人怎么办? 『反正敲了也不疼,爱敲就敲着吧。』 这么想着,安比里奥听话地蹲了下来。 他高塔一样的身子,即使弯腰驼背地蹲下,此刻看起来,也依旧和一座小山一样。 “好看,圣战那会儿怎么不觉得米歇尔好看了?怎么那会儿没见你这样没皮没脸的缠着他?” “还是说,是因为米歇尔做了什么举动,让你觉得他很‘好看’?” 在这样的诱导下,如果安比里奥的回答还是之前一样不清不楚地,缪斯就决定再也不管这事了,毕竟卡琳娜才是她真正的同胞。 安比里奥仔细想了想,他的记忆很快又回到了去年的王国庆典后,米歇尔在被绑架又被救出后没多久,亲自上门来道谢那件事。 『如果非要说一切事情有一个开端,那一定,就是在那一天吧。』 缪斯看着这个一直以来都表现得粗鲁莽撞极了的男人,脸上居然露出了一种可以称为‘羞涩’的表情,不由得有些惊讶,甚至连对方说了什么都没仔细听。 “......对,他对我笑了。” 安比里奥没察觉到缪斯的分心,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从来没见过有人笑起来的样子,能比我的母亲还好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看着,就觉得胸口就好像被又酸又咸的水泡着,那么的难受。” 只是这么回忆着,安比里奥就觉得好像那种可怕的感觉又再次出现了。 “所以我去问了我母亲,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那个时候,怀疑自己生病了的安比里奥,捂着胸口去找了自己的母亲。 日常泡在浴池里的母亲,正甩动着自己漂亮的鱼尾巴,而父亲则被母亲使唤出去买零嘴了——这在埃尔家是最常见的一幕,父亲总是宠母亲宠得没边,他们这几个做儿子的,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 “小安啊,你这个,不叫生病。” 当安比里奥说完自己的情况后,趴在浴池边缘的母亲看着他,露出开心又欣慰的表情。 “这是喜欢上某个人才会有的状况哦~” “当初,我喜欢上你父亲后,也经常会这样呢。” 『尤其是在那个傻子死活不敢再来提亲之后......』 美丽的人鱼显然想在孩子面前为他的父亲留一点体面,只得按捺下抱怨的话语,继续扮演好自己身为母亲的角色。 “不过我家小安终于长大了,也开始有喜欢的女孩子了,那是谁家的小姐?啊,不是贵族也没关系,但是最好不要比我漂亮,太漂亮的女孩子不好追,而且追求者太多了,就算你能揍得过......小安?小安???” 看着二儿子捂着胸口,以比来之前更加失魂落魄的状态离开,人鱼漂亮的鱼尾在水面划开一道又一道波纹。 “青涩的初恋啊,哎,也不知道是那个女孩子这么倒霉,话说回来,小安这孩子,知道怎么追女孩子么?” 当然,安比里奥也知道,有些问题只问一个人,是不太靠谱的,尤其那人还是喜欢戏耍他的母亲。 所以,犹豫纠结了几天后的安比里奥,又去找了希斯特——他认为在这个家里可以排在第三位的聪明人。 为什么不找排在第二位呢? 因为他哥哥长期不在家啊...... 谁知道,安比里奥找到希斯特并且听取对方的意见后,却发现他的看法也和母亲的差不多,而且还给自己出了那么一个主意。 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安比里奥其实是被自己的老妈和弟弟联手坑了...... 现在回过头想一想,安比里奥也知道了,自己当时的举动是有多么不妥当,虽然那会儿他还真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法子来着。 听完这番话,缪斯叹了口气:如果安比里奥是想和卡琳娜抢人,那么自己一定会站在卡琳娜那一边,反正米歇尔不管和谁在一起,对方喜欢的都不是他。 但是很显然,安比里奥和卡琳娜喜欢的,分明是两个人...... 缪斯最后还是决定,要为卡琳娜再争取一次。 “安比里奥,如果我向你保证,最迟一个月内,米歇尔就会回到你的身边,你可以不去打扰他们么?” 安比里奥和迪瑟斯皆是一愣,显然他们都很奇怪,为什么缪斯能向他们保证,一个月内米歇尔一定会回来这件事。 这跟她向两人表示,圣王女一个月内一定会死一样,有什么差别? 第一百零二章 漫长的甬道 安比里奥只奇怪了一秒,便毫不犹豫地摇头。 “米歇尔是我的,一分一秒,我都不会把他让出去。如果你不带我去,我就把这圣城拆了来找米歇尔,如果还是找不到,我就把整个梵林也拆了,拆到他回到我身边为止。” ......缪斯表示和这么个傻大个讲话真累。 “拆拆拆,行,拆吧,就从这里开始拆。” 金色的权杖在脚下一敲,格外沉重的动静回响在空旷的大殿内,然后缪斯就拎着权杖,悠悠然地离开了她原本站着的地方。 安比里奥:...... 迪瑟斯:??? ...... 漆黑的,仿佛没有尽头的甬道中,三人凭借着缪斯手中小小的炽白色火焰,在看不到超过身周三米外环境的情况下,沿着石制的台阶不断往下,如同要一路走到地心深处一般。 事实上,从掉落进这条甬道以后,迪瑟斯就一直处于失神的状态中。 他从来没有想过,在圣城,圣王女的宫殿正下方,居然会有这么一条地道?! 『这里是什么时候建成的?』 『是用来做什么的?』 『尽头深处有什么?』 『缪斯阁下是怎么知道这里的存在的?』 太多太多疑点,却只难住了迪瑟斯一个人:既然这条甬道的存在是缪斯发现的,那么,很显然她多少也知道些什么;而安比里奥则根本不想去管其中的问题,他只要知道跟着缪斯走,就可以找到米歇尔这件事就可以了。 当时,在迪瑟斯看疯子的目光中,安比里奥毫不犹豫地呈现了半兽化,并且开始不断挥动着一双熊掌,疯狂地砸着缪斯用权杖敲击过的地方。 在他的努力下,光亮的几乎可以用来当镜子的地面,很快就被砸出了一个一米多宽的深坑。 ——就是这破土动工的动静实在太大,甚至将守在外殿的侍女们都引了来。 迪瑟斯无可奈何,只好出去和她们解释,但是因为受刺激过大,直到从外头又回到了内殿,他都没想起来自己迷迷糊糊下,到底和那些侍女们说了什么。 但是,此刻仍残留在他脑海里的,在听了自己的解释后,那些侍女们各具特色,但都美丽非常的脸庞上,出现的那种见了鬼的表情...... 直觉告诉迪瑟斯:还是算了,绝对不要想起来了...... 就在安比里奥砸出来的大坑,已经深到可以把他自己都活埋进去的程度,迪瑟斯终于也发觉了不对:实心和空心的地面,砸起来的动静绝对不一样。 『底下果然是空的?!』 就在迪瑟斯因为这个事实震惊不已的时候,突然听到坑里的安比里奥传来了如同狂怒中的咆哮声,接着对方应该是拼尽全力地往下猛砸了一下。 你问为什么迪瑟斯能感觉到安比里奥的动作? 因为就在对方动作的同时,迪瑟斯觉得自己的脚下也跟着一晃,然后整块地面都跟着塌了下去。 下坠中的迪瑟斯:以后我要把所有姓埃尔的混蛋赶出我身周一百米,不,是三百米,不,是让他们从我的视线中滚蛋,滚得越远越好! 最可气的就是,在落地的瞬间,虽然迪瑟斯和安比里奥好不容易稳住自己了身形,没有被同时掉落的地面残骸埋在里面,但是仍旧被各种飞灰、泥土还有小石子砸了一头一脸的时候,他们就看到仿佛失去了体重的缪斯,像一片羽毛一样从半空中飘落。 纤细小巧的足尖,稳稳地落在由各种碎裂的石块地砖所形成的废墟上,从头顶直径约有三米宽的大洞中照射下的光芒,尽数落在了缪斯身上,似乎是在向安比里奥以及迪瑟斯展示着,她身上没有沾上一丝丝尘埃的,那件象征魔法师身份的纯黑色法袍的庄严。 ——这和两人如今的狼狈,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样一幅可笑的,如同难民碰见救世主的场景,偏偏缪斯没有丝毫低调的意思。 她低头看向难民安比里奥和难民迪瑟斯,语带嫌弃地说道。 “一会儿通道内,你们两个不要靠我太近了。” 遭到嫌弃的两人:...... 这会儿几人闹出来的巨大动静,已经骗不过那些殿外的侍女了,加上自己也掉了进来,没办法出去帮忙掩饰,想来这个巨大的坑洞一定会被人发现,再让那些侍女们发现王座上消失不见的圣王女...... 面对这残酷的现实,迪瑟斯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此刻甚至都能猜到,他们三人到底会被冠以怎样可怕的罪名,诸如绑架圣王女什么的...... 迪瑟斯只能拉着一脸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的安比里奥,还有嫌弃拉着自己的手上满是灰尘的缪斯,赶紧往甬道深处走去。 一片漆黑中,只有缪斯手中的火焰成为唯一的光源,而且不知道处于什么原因,三人都没有开口。 于是幽深的甬道中,只能听到众人放轻的脚步声,微微不稳的呼吸声,还有因四壁而回响出来的细小杂音。 大约是这样的环境给人造成的心理负担太大,在半个小时后,迪瑟斯就进入了胡思乱想的状态,一个小时后,他几乎连简单的理性思维都快开始无法维持。 迪瑟斯看向走在前头领路的缪斯,对方的脚步依旧轻巧,而身侧的安比里奥,也只是神情专注地看着前方,跟着缪斯不断往下走去:两人似乎没有并没有像自己一样被影响。 这个认知,让迪瑟斯的心情变得越发糟糕,他只能不断深呼吸,来平息自己焦躁的心绪。 “就要到了。” 因为缪斯的这句话,她身后的两人动作皆是一顿,然后不约而同地都露出了喜色。 安比里奥的喜悦,是因为米歇尔近在眼前。 至于迪瑟斯,虽然,肯定也有一部分是因为米歇尔,但是更多的,却是因为自己马上能脱离这该死的黑暗和寂静而感到激动。 但是,迪瑟斯很快就从这种喜悦中清醒,他看着缪斯身前,仍旧漆黑一片,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甬道,疑惑道。 “但是,没有看到任何东西啊。” “有风。” 第一百零三章 尽头的异变 缪斯停下脚步,并抬高自己的左手,向迪瑟斯和安比里奥示意:此刻,悬浮于她掌心的小小火焰,在缪斯没有任何举动的情况下,也在轻轻摇晃着。 迪瑟斯见况也顺势停下,静静感受着四处的动静,果然有一缕风,不,比风更轻柔,就像是空气被微微推动,然后扑在身上的感觉。 他还没来得及想到更多,身前就是一阵骚乱。 “别拿你的脏手推我!别动我的衣服!不准抱我!谁允许你把我夹起来的!” 安比里奥显然把缪斯当成人形的光源使用了,见她不肯让自己用手推,也不准自己伸手抱,便干脆伸手环住对方的腰,胳膊一使劲,就将某个不断挣扎的小姑娘,像是夹着米袋一样,单手圈在了自己的腋下,携着她轻轻松松地往前小跑而去。 “既然就要到了,不快点走,还在这里管什么风不风的。” 少女的尖叫声,混杂着安比里奥不满意的哧气声,瞬间将甬道里一切沉郁、阴暗的氛围破坏殆尽。 直到这刻,迪瑟斯才真的开始有点佩服起安比里奥起来:这家伙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莫非是埃尔夫人在怀他的时候吃错东西了? 就在迪瑟斯怔愣的这会儿功夫,小小的光源伴随着晃动的阴影,已经在甬道中窜出去了十几米,一时间光和影之间的分界线已经模糊了起来。 接着,烟雾般的黑暗从四面八方而来,再次笼罩在了他的身上。 『诶,不对,等等我!』 强忍着喊停安比里奥的念头,迪瑟斯朝着在这不知道有多长的甬道中唯一存在的光源,迈开他的大长腿也追了上去。 安比里奥跑动起来后,缪斯手中小小火焰所能照亮的区域,就开始变得不稳定起来。 而且,因为那片光亮被安比里奥高大的身躯所遮挡了大半的缘故,导致在两人身后不断追着跑的迪瑟斯眼中,只留下一道弯弯的,不规则的光晕。 可就是这片光晕,也会时不时地消失在他眼前,直到自己追到某个位置,那片光晕才会突然从墙壁中再次出现。 知道反复数次后,迪瑟斯终于确认了这不是自己的错觉,而且他发现,每次那片光晕出现的位置,都是在同一侧。 能发现这么细微的区别,还得多亏了在光晕出现以前,安比里奥的影子就会晃动在另一侧的墙壁上的缘故。 『所以我们其实并不是笔直往前进,而是在以绕大圈子的方式旋转往下么?』 约莫又是十几分钟,原本的微风此刻已经如有实质一般地吹在脸上,将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味道,和奇怪的寒意也送了过来。 态度已经从挣扎到认命的缪斯,除了偶尔抱怨一下勒着自己的胳膊太硬,和安比里奥跑起来不稳,晃得自己有点恶心以外,一直安静地看着自己和‘座驾’的前进方向。 突然间,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于是大喊了一声。 “停!” 安比里奥猛地一顿脚,巨大的惯性使他的整个上半身都往前倾去,几乎斜斜地弯了三十度以上,连脚尖都不由自主地踮了起来,以此保持身体的平衡。 安比里奥倒还没觉得有什么,被他夹在腋下的缪斯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因为安比里奥的举动,缪斯也无法控制地往前栽去,一张漂亮极了的小脸几乎就要贴在地面上,被她这前扑的力道所吹动起的尘埃,一时间都灌进了缪斯的鼻子里。 这可怕的突变吓得缪斯面色惨白,连尖叫声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掐死在喉咙里,眨眼间额头就悬满了冷汗:还好她及时把手抬高了,不然这会儿都戳进地里去了......万一戳不进去,那可就更糟糕了...... 安比里奥丝毫没觉察自己的举动,在缪斯幼小的心灵上造成了多大的伤害,他只是挤着眉头,将眼睛眯成一条缝,死命地往黑漆漆的甬道深处看去。 只是这样还嫌不够,他又把惊魂未定的缪斯放到了地上,然后往前推了推。 这会儿安比里奥倒是真听缪斯的话,让他停他就停,一步都没再往前挪一挪。 抚了抚根本不存在的心脏,缪斯努力按耐下自己想要做出翻白眼以及坡口大骂这等如此失礼举动的冲动,又主动往前走了几十步——大约也就身高近乎她两倍的安比里奥,走上十几步的距离。 此刻迪瑟斯也终于追了上来,脚步一滞,人就稳稳地停在了安比里奥身边,一边平复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一边注视着缪斯的动作。 这会儿,随着光源的移动,几人已经可以隐约看到堵在甬道深处的东西了,那是——一扇门? 缪斯走到跟前,举动着手中的火焰,将这门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那是一扇非常普通的,几乎没有任何花纹装饰的木头门,和魔法师行会里安装的门是差不多的模样,甚至因为用的木料不太好,看起来质地要更差一些。 原本有近四米高,六七米宽的甬道石壁,都汇聚在了这堵木门的四周——换言之,这就是某个地方唯一的入口,或者说是出口。 现场的画面一度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经过如此漫长的甬道,几个小时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中,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已经有了在这里看见什么可能都不会感到奇怪的心理准备。 结果,出现在三人眼前的,却只有这么一道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木门。 缪斯伸出右手,够到了木门上有她头顶那么高的黄铜色门把,用力掰了掰,没掰动:也是,要是能这么容易打开也太奇怪了。 安比里奥和迪瑟斯也来到了缪斯的身后,看着眼前这道木门,表情各异。 在迪瑟斯疑惑不解的时候,安比里奥已经捏着拳头,活动开的关节发出‘嘎达嘎达’的动静。 “要砸了它么。” “恩......” 门上有钥匙孔,但是很显然,这并不是为他们三个不速之客准备的:要进去,看来真的只有走暴力拆门这条路。 认清楚了现实的缪斯只得叹了口气,她也懒得回头——回头,就代表自己必须以仰头看天的角度,去找安比里奥那双在黑暗中显得绿油油的眼睛,所以,她就这么看着门说道。 “我先敲门试试,如果里面没有回应,你再,再打开它吧。” 即使到了这会儿,也依旧坚持着‘礼仪是淑女的第一准则’的缪斯,抬起她握成小拳头的手,中指的指节微微曲起,态度严肃且认真地,往门上用力敲了敲,不多不少,正好三下。 坚持这么做的同时,其实连缪斯都觉得自己不太可能得到什么回应,所以敲完了门后,她就抬脚准备往一侧让开,好让那只大黑熊上来拆门——直到里面传来一个人热情和略带好奇的声音。 “啊,等一下,我把菜放好就来。” 这个声音,却是缪斯、安比里奥、迪瑟斯三人再熟悉不过的了。 门被人拉开,从内侧照来的明亮光芒驱散了三人所处的黑暗。 ——明明只是隔着一扇门,里面和外头,却如同是两个世界一般。 而出现在三人面前,正捏着门把手将门推开的,是一个很像米歇尔,却又有点不太一样的人——虽然有着和米歇尔一模一样的容貌,却没有象征精灵一族的长耳,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也是墨一般的纯黑。 对方的身上,穿着用普通平民才会使用的衣料所制成的浅褐色衣服,甚至还在外头围着一件干净的米白色围裙,那张熟悉的脸上,此刻挂着众人陌生极了的,和善又亲切的腼腆笑容。 这一切改变,让米歇尔看起来,就如同只是一个长得有些好看的普通人类——如同一个他们根本不认识的人。 『不,也许,这个人根本不是米歇尔大人。』 从迪瑟斯的心底浮现出一种没来由违和感,他所认识的那位大人,从来不会有这样生涩又稚嫩的表情,就像是一个几乎从不见外客的孩子,有几分好奇,更多得,却是腼腆和因为紧张导致的不自然。 而且米歇尔大人身上总有地方不适,但眼前这个人,怎么看都不想是瞎了,瘸了,又或者是手不能用的模样。 此时,这个‘米歇尔’疑惑的目光,从安比里奥和迪瑟斯身上视若无物一般地划过,然后往下,最终落在了同样瞪大了眼睛,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缪斯身上。 “呀,好漂亮的小姑娘,是你在敲门么?你找谁?” ‘米歇尔’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和缪斯齐平,语调轻柔地问着。 “我......” 缪斯一时间居然觉得自己口中开始发涩,涩到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先不说这个像‘米歇尔’,又不是‘米歇尔’的家伙到底是谁,为什么他认不出自己,单就自己看到的这一切,就已经十分诡异了。 在门打开的瞬间,缪斯的目光早就穿过了站在门口的‘米歇尔’,看到了屋子里头的景象。 对着门口的,是一间小小的客厅,正对面的墙上装饰着漂亮的手织挂毯。 客厅的中央摆着木头的桌椅,上面已经放着几个盘子,但是碍于身高,缪斯看不到那盘子里都装的都是什么。 客厅右手边角落里,摆着一口木头大箱子,上面还叠放着十几本厚厚的硬皮书籍,最上头的一本被人摊开,然后书页用一只小狗玩偶压住。 箱子旁边就是上到二楼的楼梯,楼梯旁有个小窗户,上面摆着一个长颈大肚的琉璃色花瓶,里面还插着一朵漂亮的粉百合。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头有无数行人和马车正在走动,还有几个调皮的孩子大声地笑着从窗边跑过。 客厅左侧的房间缪斯只能看到一部分,有灶台和摆在上面,正发出袅袅热气的锅子。 看‘米歇尔’的模样,应该就是刚从那里——厨房,走出来的。 不管怎么看,这都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类平民的家——如果只是眼前的这一切,就像是他们三个人找错了地方敲错了门一样。 但是,他们三个人现在是在哪里? 安比里奥将圣王女的宫殿地面砸破了一个大洞,接着,他们三个人进到地面下的甬道中,然后顺着甬道不断往前,也不断往下,除了她手中的魔法火焰外,没有见到过任何光亮,一直在漆黑中前进。 所以,他们此刻应该是在圣城所依附建造的山脉中心才对,可窗户外头怎么又有行人,又有车马? 莫非,三人是走着走着,走到山脉脚下,和梵林交接的岩石表层了?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一个过往对他们来说可能有些陌生,但是经过今天,已经被三人牢牢记在心里的声音,在安比里奥几人身后响起。 于是三人齐齐转过头去,却发现了更令他们吃惊的一幕——穿着如同魔法学徒一般学生装的圣王女,怀中抱着几本厚厚的硬皮书籍,正站在他们身后。 从对方的外表来看,她同样也失去了象征着精灵的尖耳以及金色的长发,一头再普通不过的棕红色波浪卷长发在脑后梳成一个高挑的马尾,一双橘色的眼睛看着他们时,露出看垃圾一样的眼神。 圣王女也和米歇尔一样,外表成了再普通不过的人族模样,但是从她刚才所说的话里就能听出来,她还记得他们——这位是如假包换的真货! 但是令安比里奥几人吃惊的,却不是圣王女的变化,而是他们身处环境的变化。 三人原本是顺着一条不知道有多长的漆黑甬道,来到了此处的尽头,可转过身的那刻,他们却发现身后已经变成了一条宽阔平整的街道。 此刻,不断有马车从他们附近经过,金属制的轮子滚动在石板上所发出的声音,搭配着马蹄声显得极富节奏,还有路上的行人不时的说话聊天,甚至是吵闹争执,无一处不鲜活生动。 所以,他们现在到底是到了哪里? 莫非是那个木门上有传送法阵,将触动了法阵的他们,直接传送到了卡亚西王国某个不知名的城镇? 第一百零四章 ‘不速之客\’ 卡琳娜调转目光,面色不善地看向缪斯。 『一定是感受到了自己的气息吧......所以带着人这么一路追了过来......』 只有她的这位精灵同胞才有这个能力找到这里,只是,让卡琳娜没想到的是,缪斯居然把这两个碍眼的家伙也带了来。 “你们?” 人类版‘米歇尔’眨了眨眼睛,又往四处看了看。 他疑惑的目光,数度经过安比里奥和迪瑟斯的身上,却又毫无反应地掠过,就好像他们本来就是空气一样的存在。 这样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确认真的没有‘其他人’存在,米歇尔似乎有点疑惑,但是他很快抛弃了这种没有必要的认真:大概是自己听错了吧。 于是他朝着卡琳娜露出了笑容,目光亲切熟稔至极,仿佛看到了家人一样。 “回来了,今天这么早下课?” “恩。” 卡琳娜压下心头的怒火和不满,扬起一如平时的笑容。 “老师说他今天还有别的事,所以提早让所有人离开了。” “对了,米歇尔,我怎么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味道?” 米歇尔歪了歪头,又抽动着鼻子四处闻了闻,接着面色陡然一变,转头就往厨房冲了过去。 “我的汤!” 米歇尔从门口一走开,卡琳娜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她面色阴沉地看向这不请自来的三人,语带威胁。 “你们最好都老实一点,不要逼我动手。” “还好还好,没烧干,没烧干。” 米歇尔拎着锅子从厨房一路小跑着进了客厅,忙把冒着热气的锅子放在桌上后,赶紧抬起两只手捏着冰凉的耳垂,试图用这种方式降温,显然是被烫得不轻。 就着这个有些可笑,又有些可爱的动作,米歇尔转过头,对着仍站在门口,不知道在看着谁的卡琳娜说道。 “正好,菜都做好了,赶紧来吃吧......啊,对了,门口的那个小姑娘,刚才似乎在敲我们家的门,是你认识的人么?” 卡琳娜扫过缪斯的目光显得极为阴寒,可当她看向米歇尔时,又露出了之前那种不谙世事的少女的表情。 “恩,是我一个同学的妹妹,大概是我上次说过要请她们来家里玩,她就瞒着家里人偷偷跑过来了吧。” “这样啊......” 米歇尔看了眼桌上的菜,沉吟了片刻,才对着卡琳娜露出抱歉的表情。 “那我烧的菜可能有些不够呢。这样吧,一会儿我准备些水果和面包你带去,下午饿的时候就吃一些。” “没关系,我下午也不用去了,老师说了他要离开一整天。” 卡琳娜挤开站在门口的缪斯,刚准备进门,就听到米歇尔十分开心地说着。 “那正好,等吃完饭,你把这个小不点送回她家吧,让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到处乱跑可不好,万一被人拐走了,她的家里人得多伤心啊。” 卡琳娜:...... “啊,对了,可爱的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米歇尔的目光绕过不知道为何,神情显得很是僵硬的卡琳娜,落在了她身后的缪斯身上。 “缪斯。” “我的名字叫缪斯。” “那么,可爱的小缪斯,有没有这个荣幸邀你和我们一起共进午餐呢?” 缪斯下意识看了卡琳娜一眼,然后对着米歇尔扬起礼貌,又不失矜持的标准淑女式微笑,提起自己的法袍下摆,交叉着双腿微微矮下身子行了一礼。 “这是我的荣幸。” 面对如此正经的回应,米歇尔有些手足无措,一双手抓着身前的围裙揉搓,仿佛突然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一般。 犹豫了片刻,他只得谨慎又小心地弯腰以示回应,接着抿起唇露出拘谨的笑容——如同一个平民突然了解到眼前直人,是一名接受过高等教育,具有极出色礼貌和教养的贵族后,才会表现出来的,十分自然的不自然反应。 卡琳娜狠狠瞪了缪斯一眼,却得到对方还以一个礼貌中透露出几分挑衅的笑容:是你说邀请我来‘家里’做客,怎么,客人连蹭主人家一顿饭都不行? 眼看缪斯就要跟着卡琳娜进屋,一直站在一旁,被人无视了个彻底的安比里奥和迪瑟斯急了,尤其是安比里奥。 他冲着屋子里,被卡琳娜挡住了大半身影的人,大喊了一声。 “米歇尔!” “诶,是谁在叫我......额,卡琳娜,你抓着的这两位,是你的同学么?” 米歇尔正在为突然造访的小客人拿干净的碗筷,却突然听到自家屋外,有一个极响亮的大嗓门正吼着自己的名字。 于是,他拿着碗筷,转头从厨房里跑出来,伸着脑袋朝门外看去,却发现了令人吃惊的一幕。 卡琳娜这会儿,居然正拉着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十分高大而且长得都还挺英俊的男子,甚至连怀中的书本掉了一地,她都没有去理会。 米歇尔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他的记忆里,卡琳娜似乎一直以来都很少与人有接触,起码在自己知道的时候,就从来没见她和其他人说过话,聊过天。可这样的卡琳娜,现在居然主动拉着两个男人的衣服??? “是。” 米歇尔顿了顿: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又或者不知道该不该说。此刻千言万语涌上心头,然后撞在一起,发生了重大事故的同时,一时间让自己的言语功能似乎出了点毛病...... 而且这两个人,除了长得很好看意外,这身上脏得,简直跟从工地里爬出来一样......算了,这个话题太尴尬,还是不要提了...... 卡琳娜笑得十分咬牙切齿:天知道她现在有多想丢出自己知道的所有风系魔法,把这两个该死的家伙切成几千块后去喂食人魔。 看着这两个几乎高到要撑门框的大家伙,米歇尔犯了难:他做的菜原本就只是刚刚好够自己和卡琳娜吃的,再多一个食量不大的小姑娘也没什么,但是如果是这两个......只怕是一桌子菜,都填不饱其中一个人的肚子啊。 『而且看他们三个人的衣服,应该都是哪里的贵族吧......自己做的这些菜,真得不会被嫌弃么?』 米歇尔看着桌上清淡的蔬菜汤,土豆沙拉,柠檬牛肉片,两条面包和一大壶牛奶:这已经是他这段日子以来,准备的最为丰盛的一餐了。 『家里还有什么吃的么?』 米歇尔认真想了一会儿,不得不悲伤地确认:家里除了还有半袋吃剩下的面包和一些苹果外,真的没有其他可以填肚子的东西了。 犹豫了许久,米歇尔才按耐下让客人们等在旁边,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们吃饭的邪恶念头,一边估算着自己还会做什么肉菜,一边又跑回了厨房,转头又从厨房里拿着锅盖跑了出来。 『这是家里第一次来客人,不能好好招待,甚至让人连一顿饱饭都吃不到......唔,真是越想越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将散发着热气的锅子扣好,米歇尔无比庆幸今天自己只做了一个热菜,然后一边摘着身上的围裙,一边头也不抬地对卡琳娜说道。 “卡琳娜,家里的菜不够吃,我再去买一些来,你先在家里招待客人。” “好的,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他们的。” 门外,在安比里奥发出声音的同时,瞬间出现在他和迪瑟斯之间,此刻正拉着两人袖子的少女,听到米歇尔的话后,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接着,她表情不改,却压低了嗓子,以正在客厅翻钱袋的那个人听不到为基准,轻声地说着。 “没有得到我的允许前,你们两个不准出声,不然,我不介意当着米歇尔的面杀掉你们。” 终于,从少女平时最爱躺着的一堆布偶里,米歇尔一脸无语地翻出了被埋在最底下的钱袋。 他一边估算着买现成的菜好,还是买原材料做好,然后一边打开钱袋,往里面瞅了一眼。 『还行还行,买了菜以后,大约还够他们下半个月天天吃点面包的......』 『唔姆,心好痛,现在把人赶出去当作不认识还来不来得及......』 背对着众人,米歇尔强迫自己把心疼和想要吐血的表情收起来,确保脸上已经扬起自然的微笑,才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缪斯十分乖巧地让到了一边:这屋子实在太小了,即使门口只站着一个孩子,想要再通过另一个大人,也得挤到彼此。 “米......” 米歇尔走到门口,拿起放在门边上的菜篮子,刚准备绕过三人站在一起而形成的‘路障’离开时,就听到从‘路障’那里传来的声音。 他循着声看去:那是站在卡琳娜左手边,一个又黑又高的人。 对上那个人的眼睛时,米歇尔发现对方露出很焦急,又很激动的眼神。 于是他站在原地,一双漆黑的眼睛眨巴眨巴,静等对方把话继续说下去。 可等了一会儿,米歇尔却发现这个奇怪的家伙,除了眼睛似乎表现得很激动以外,倒是不再说话,连动也不带动的了。 米歇尔拧了拧眉头,刚准备问两句,卡琳娜却赶在他之前开口了。 “你快去快回,一会儿吃完了饭,我还得赶紧把缪斯送回同学家,不然她家里人会着急的。” “啊,好的。” 反正有什么问题回来还能问,米歇尔倒是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只是他又看了看站在卡琳娜身侧的两人,最后实在是憋不住,用自以为小声,其实足够安比里奥和迪瑟斯一字一句听个清楚明白的音量,朝卡琳娜嘱咐着。 “那个,帮你的这几位同学稍微打理一下身上的落灰......” 说完这句话,米歇尔没敢抬头看一眼那两个人的表情,便抓着钱袋往远处跑了。 『呼,这两个家伙气势真骇人,尤其是脏成这个样,更吓人了......』 见米歇尔已经远到看不见了,卡琳娜总算松开了对迪瑟斯和安比里奥,尤其是对安比里奥的挟制,将散落了一地的书籍都捡了起来,然后冷着一张脸走进屋子。 “在门口站着,不许进来。” 卡琳娜将手上的书都放到了门口的柜子上,才转过身看着三人:恩,缪斯身上还算干净,她也就算了,主要是安比里奥和迪瑟斯两个,说他们还能见人都算夸奖了。 米歇尔让她‘帮’这几个家伙打理一下身上的灰尘,卡琳娜虽然会照办,却也自然不会好心地找来毛巾、清水或者更换的衣服,她的解决办法十分简单粗暴。 “啪!” 随着卡琳娜打出一个清脆的响指,仿佛同时有人在空中打翻了水桶,大量的清水瞬间将安比里奥和迪瑟斯浇了个透心凉——这回倒是彻彻底底干净了。 但是一身湿的两人仍旧不被允许进屋子,卡琳娜的要求是身上干了才准他们踏进屋门,于是迪瑟斯只能在屋外折腾着,一会儿又是火,一会儿又是风。 等到安比里奥和迪瑟斯两人终于把身上的衣服弄干,那悲惨的模样,若说刚才他们只是看着像个旷工,那么这会儿和难民乞丐看着也没什么区别了:一身衣服给大风吹得皱巴巴的,不少地方还被烘烤的焦黑,不说身上还都散发着烟熏火燎的味道。 如果说卡琳娜刚才还有五分怒火,可瞧着这两人如此可笑又可怜的模样,五分怒火也就只剩下两分了,所以她冷着一张脸,难得平心静气地朝着几人开口。 “我不是说过,让你们放弃继续寻找米歇尔么。” “不可能,米歇尔答应过我,会和我在一起。” 卡琳娜毫无波动的目光转向安比里奥,于是下一秒,这个大块头轰然倒地:有些话,她不喜欢重复两遍,更不喜欢听别人重复两遍。 站在安比里奥身边的迪瑟斯被这异变吓住了,等他回过神来,安比里奥已经倒在了地上,于是连忙蹲下身子去探对方的鼻息。 “不用探了,我只是让他睡过去了。” “我不喜欢和听不懂别人话的人打交道。” 卡琳娜窝进自己最喜欢的那堆布偶里:在那张王座上坐了一百五十年,她恨死了一切冰凉坚硬的东西,尤其是椅子。 如果不是米歇尔坚持吃饭必须在饭桌上,她甚至都想抱着饭碗在这堆布偶上吃。 第一百零五章 诡异的午餐时间 缪斯这才突然发现,刚才,就在自己看不到的客厅角落,居然还有这么一座,由数量可观到可怖的玩偶,所组成的小山。 “好了,现在人你们也看到了,如果没有别的事,一会儿我就送你们离开。” 迪瑟斯仍旧蹲在地上看着睡着了的安比里奥,缪斯则坐在桌边,自顾自地倒了一杯牛奶握在手里,却并没有喝,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卡琳娜这会儿倒是有点懂他们的心情:大约还是觉得就这么走了不甘心吧。 『不过,反正这里是我的地盘,留下他们,倒也没什么关系。』 这么想着,卡琳娜就松了口。 “想留下就留下吧。” “不过我警告你们,这里并不存在于你们所知道的任何地方,是只属于我和米歇尔的世界,如果我想要你们消失,随时都可以办得到,所以不要做出什么惹恼我的举动。” “看够了,就走吧。” 最终,迪瑟斯和缪斯还是没有选择离开。 而倒在地上的安比里奥,也在经过卡琳娜同意后,被迪瑟斯放到了二楼的客房内。 虽然按照卡琳娜原来的安排,是把这头听不懂人话的大黑熊丢去厨房熬汤。 只是鉴于家里没有那么大的锅,她也只好就这么算了...... 等米歇尔抱着装得满满当当的菜篮子回到家,看到的就是三个人各自干各自的,但是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的画面。 卡琳娜正窝在自己的玩偶山里看书:只要是在家里,她几乎不肯从这堆玩偶上离开。 那个奇怪的男子正坐在饭桌边,手里也拿了一本书在看。 米歇尔看到客厅角落箱子上的一堆书被人翻动过,最上面,压着自己看到那一页的玩偶,连带着下面的书,也被人挪到了一边,心里顿时有点不舒服。 『算了,那是客人,而且自己看的那页也没搞混,还是原谅这没有礼貌的家伙一次。』 他的目光又转到缪斯身上:那个小姑娘倒是没在看书,只是盯着自己拿着的玻璃杯里的牛奶,神情专注得似乎能从里面看一朵花出来。 米歇尔:......是错觉么,为什么感觉这些家伙都古古怪怪的。 “额,我回来了......恩,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缪斯和那个男子没给米歇尔回应,倒是卡琳娜对他笑了笑,又指了指楼上。 “似乎昨天晚上是没睡好,我就让他去客房休息去了,反正那么大个块头,一时半会儿也饿不死。” 米歇尔想想,也觉得挺有道理:那个人长得也太高大了,站在他身边得多有压力,也不知道这样的人得找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看起来才比较般配......诶,想这么多干嘛。 他将菜篮子里装的东西都放到了桌上,顺嘴朝着屋内几人问道。 “你们有什么想吃的菜么?” 其实这个问题,米歇尔应该在出门前问才对,但是那会儿受的惊吓有点大,等已经跑了大半的路程,他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应该问问客人有什么想吃的菜。 但是半路折返,就为了问这么个问题,显得自己太傻了,而且这么跑也太累了,最重要的是,也许就算人家说了,自己也根本不会烧...... 不得不说,这种想法的可能性太高了。 『贵族啊......自己一直没想到卡琳娜的同学里居然还有贵族......』 可是这会儿,面对着充斥在整间客厅的诡异沉默,米歇尔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打破这尴尬气氛。 见自己的问题没有人回答,他也只好拎着菜灰溜溜地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客厅里的几人就听到从厨房里传来了流水,还有菜刀切在砧板上的动静。 米歇尔一边做菜,一边想着:也许等自己出来的时候,客厅里的气氛就会好一些了吧。 结果,当他端着盘子出来的时候,客厅里的三个人还保持着自己进去时的姿势。 卡琳娜和男子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动作,捧着手上的书,态度认真又专注。 那个小姑娘倒是动了动:似乎是把杯子从左手换到了右手,然后继续看着杯子里头根本不存在的花。 『难道......卡琳娜平时在学校,和同学们关系不好么......』 想到这里,米歇尔深深地担心了起来,这越发坚定了他一定要好好招待客人,顺便打听清楚卡琳娜平时在学校人缘如何的念头。 “卡琳娜,赶紧带着客人们去洗手,然后来吃饭。” “哦。” 卡琳娜恋恋不舍地从玩偶堆里爬起来,往厨房里走去。 而男子和缪斯似乎也不用额外吩咐,两人十分自觉地放下手中的东西,跟着卡琳娜一起往厨房走去。 直到男子站起身,米歇尔才看到他身上原本只是脏了些,但是仍旧能看出华美精致做工的衣服,如今却皱巴巴地穿在身上,还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烘烤过,到处都有黑黑的脏污,有些地方甚至还烧出了一个洞来...... 『不是说贵族都很在意自己的穿着么?难不成他是不知道自己如今这副模样有多凄惨么?话说回来,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变成这副模样......』 『卡琳娜认识的人......她的同学,难道都是这么奇怪的家伙么?』 米歇尔又想到了楼上那个,第一次来别人家里做客,就大大方方地在人家家里睡午觉的大块头,只觉得自己很是纠结。 如果卡琳娜平时认识的都是这种人,难怪她不愿意和人来往了...... 等到三人从厨房里出来,米歇尔已经将桌上的碗盘都摆好了,又在每个人的座位前放了一碗盛好的蔬菜汤,四个人便围着小方桌,一人一边的坐下。 “吃吧,不要客气,不然一会儿菜都该凉透了。” 『不过本来也没几个热菜就是了......』 米歇尔招呼着众人,然后自己先喝了一大口蔬菜汤,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这算是他做的最好的一道热菜了。 “米歇尔。” 卡琳娜打断了米歇尔的自我满足。 她神情怪异地用叉子拨了拨放在桌子最中央,用最大的盘子装着,几乎要垒成小山一样,一看就分量大得惊人的菜——这绝对是米歇尔刚从厨房里端出来的,只是之前,装菜的盘子一直用盖子盖着,她没看到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罢了。 “这个是什么?” “咳,这是意大利面啊,恩,肉酱意大利面。好了,赶紧吃,赶紧吃,菜真得要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米歇尔说话的口气称不上自然,加上回答缪斯问题的时候,他从头到尾都没把埋进自己汤碗里的头抬起来,这副心虚极了的表情,大约只要不是傻到安比里奥那个程度,应该都是能看出来的。 卡琳娜自然不可能是安比里奥那样的蠢货,所以她发出长长的一声‘哦’,音调从第一声,渐变到第二声、第三声,终止在第四声,这让本就动听如天籁的声线,更仿佛是在唱歌一般好听。 听到这动静,米歇尔红了脸,头低得几乎能和桌面保持平行。 “那我能问一声,这面在哪里?” 卡琳娜看着那一大盘肉酱,实在是没弄明白这究竟又是弄得哪一出。 米歇尔抬起头,小声地朝着卡琳娜解释道。 “就在肉酱下面......最下面......” 卡琳娜叹了口气,放弃了试图从这堆肉酱叠成的小山里,寻找意大利面存在的念头:反正她本来就不太爱吃意大利面,更不要说是肉酱味的。 米歇尔也是有苦说不出:这盘菜本来是为了卡琳娜那两个同学特意做的,肉又多,还有面。 他想,这样一来,怎么都能让那两个人吃个半饱吧。 谁知道这还没开动呢,就先被嫌弃了......明明自己尝过,味道其实还不错的说...... 聊着聊着,他和卡琳娜都已经吃了好一些下去,然而米歇尔目光一斜,就发现桌子另两边的客人仍旧抱着汤碗一动不动的模样。 叫做缪斯的小姑娘依旧在看花,不过那花大约是从玻璃杯里飘到了汤碗里。 那个男子则是目光慎重,甚至带着点严肃意味地看着桌子中央,自己做的那一大盘肉酱。 对方大约是猜到了,这是自己专门为他和楼上睡觉的那个家伙做的菜,所以在犹豫要不要吃吧。 好吧,米歇尔不得不承认,他肉酱做得太多了,导致这盘肉酱意大利面,从外观看起来就跟纯肉酱没什么区别——面都被盖得见不到影子了。 『......说不定,其实我应该把那半袋面包拿出来?肉酱面包?听起来还不错的样子。』 不过,即使再怎么自娱自乐,自己的手艺不被别人认同的失落,还是不由得浮现在米歇尔脸上。 『这段时间以来,我的进步已经很大了啊,最开始的时候,甚至连菜都会烧糊的......』 『没办法,毕竟是贵族,估计他们应该是看不上这些一般人家吃的东西吧......』 卡琳娜收回不时落在米歇尔脸上的目光,然后放下手中自己的汤匙,取过公用的勺子舀了一大勺土豆泥,态度自然地放到了缪斯的盘子里。 “吃吧,在这里,没有关系的。” 言语隐晦地提醒了缪斯后,卡琳娜又转头对着米歇尔说道。 “我同学和我说过,她妹妹身体不好,曾经因为随便吃东西而生过一场大病,所以她家里人禁止她在外面吃东西,不过只是些蔬菜、土豆、牛奶什么的话,是没有关系的。” “哦,是这样。” 米歇尔恍然大悟,然后面色又纠结了起来:说起来,做土豆泥的土豆,有几个是发了芽,又被自己把那块挖掉了之后做的,蔬菜汤也是用这几天做菜剩下的菜叶子煮的,还有牛奶,似乎也是三天前的了...... 虽然一直以来,米歇尔都觉得自己的行为应该用‘勤俭持家’来表扬,但似乎用这些菜来招待客人,稍微有那么点...... 然而这会儿,缪斯已经取过她的小汤匙,从自己盘子里那一大块冰淇淋球一样的土豆泥上,刮了一些下来,塞进了嘴里。 接着,她又捧起装着蔬菜汤的碗,极其淑女地抿了一小口,然后对米歇尔扬起大大的笑容。 “你做的菜很好吃,汤也很好喝。” 『唔姆,我的良心好痛。』 『怎么办,要坦白么?』 『不不不,绝对会被索赔药剂费的,还是让良心继续痛着吧。』 接着,神情如同在做研究一样严肃的迪瑟斯,也接到了来自卡琳娜‘友善’的目光。 于是,他只得取过公用的叉子,在米歇尔略带着希冀的目光中,那只叉子精准地落到了那一大盘肉酱——旁边的柠檬牛肉片上。 迪瑟斯叉起几片牛肉放到了自己盘子里,低头享用咸甜中又透着微酸,嚼劲十足的牛肉片同时,他避开了那道满含期待的目光。 『抱歉,米歇尔大人,我虽然的确喜欢吃肉,但是这个颜色,我实在下不了口......』 没错,米歇尔做得这盘肉酱意大利面,不仅看不到面,连肉酱也呈现出一种绝对不会令人有任何胃口的颜色,所以,半个小时后,当桌上其他菜都被吃个一干二净的时候,只有这盘肉酱山,连山顶的尖角都还高高地凸起着。 ——因为并不是很喜欢吃肉酱,于是这道菜,连制作人米歇尔自己也没去动一勺子。 收拾桌子的时候,看着这盘几乎花掉了他和卡琳娜下半个月所有富余的,可以用来吃水果、甜点还有小零嘴的资金的肉酱山,米歇尔陷入了痛心疾首中。 吃干净,他是没这个本事了,可倒掉,那这会儿就不是良心痛了,是五脏六腑一起痛啊! 可问题就在于,在场的另外三个人,没有一个能帮自己解决这个烫手山芋...... 『诶,等等,是不是还有一个?』 米歇尔的眼睛下意识地投向二楼,目光渐渐地发起亮来:那里不是还睡着一个大块头么! 而且那家伙一看就是个喜欢吃肉的,有这么个体格,饭量肯定很大,再加上长着那么一张有点傻乎乎的脸,简直是个天生适合当冤大头的料,骗起来不要太容易哟~ 第一百零六章 明修栈道 “额,既然这道菜没人动的话,我就端上去给那个睡觉的人好了。” 米歇尔端起装满肉酱的盘子,忐忑的目光在另外三人身上转了一圈。 缪斯的好奇心,似乎已经从研究牛奶的颜色,转变成了研究牛奶的味道。 仿佛是觉得牛奶的味道很奇怪一样,缪斯捧着玻璃杯小小地抿了一口里面的液体,咂咂嘴,拧着眉头歪着脑袋思索一会儿,再抿一小口,接着不断重复这个过程,也不知道到底在纠结些什么。 卡琳娜还窝在自己的玩偶山里,听到他的话甚至连头也不抬,全然一副毫不关心的模样,但是米歇尔却知道对方的这种态度,其实表示她现在很不开心。 『额……卡琳娜为什么不开心?』 关于这个问题,米歇尔没弄明白,不过也犯不着时时刻刻弄清楚另一个人心情的好坏,所以他也就把这个问题抛诸脑后了。 至于那个叫做迪瑟斯的男子,面对自己带着疑问的试探目光,甚至还朝他笑了笑,说了句‘麻烦您了’。 “没关系没关系,您太客气了。” 米歇尔简直受宠若惊,连忙朝迪瑟斯点头还礼,然后战战兢兢地端着盘子上了二楼。 迪瑟斯的视线一直追随米歇尔的一举一动,直到对方进入房间,门被轻轻关上的那刻,他的目光才转而投向卡琳娜。 “既然在这个世界,您并不准备在我们面前使用您圣王女的身份,那么接下来,请原谅我直呼您名字的行为。” 恭敬的神态陡然一变,迪瑟斯目光凌厉地看着卡琳娜显得兴致缺缺的脸庞。 “卡琳娜,关于捷娜尔的事,同样作为十元老之一的你,是不是应该向我这个十元老的负责人解释清楚。” 是的,从实际上来看,圣王女是圣城的主人,而迪瑟斯作为圣城的侍卫长,他的主要职责就是保护圣王女以及圣王女所在的圣城,两人对彼此而言,应该是具备某种近乎主仆关系的存在。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在十元老这个身份上,作为十元老统领以及负责人的迪瑟斯,他的权力和命令优先于且高过于其他几位,包括卡琳娜这位圣王女在内的十元老。 前者的关系,是因为圣王女在卡亚西王国至高无上的地位,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服从于她的一切指令之下。 但是后者的原因,却是由于圣王女常年都幽居于深宫之中,王国中的大小事务,通常都是由侍卫长处理。 只有当侍卫长觉得情况复杂到连自己都无法决断,或者说事态已经严重到必须通知王国名义上的领导人的时候,才会去打扰那位一直在圣城深处,为维护整个王国的魔法运行顺畅,而一直在无私贡献自己魔力的圣王或者圣王女。 所以,为了保证侍卫长下派的政令在王国能够畅通无阻,以及得到当地官方人员的全力配合和有效施行,这就是导致了侍卫长的权力应该且必须要高于所有人,即使是圣王和圣王女也不例外。 这种矛盾的关系,是应卡亚西王国一直以来复杂的国情而产生的。 它从诞生至今延续了千年,却从来没有人仔细研究过这其中的悖论,以及究竟该怎么去解决,原因就在于,每一届侍卫长在任职的时候,都能十分妥当地处理好自己和王座上那位的关系。 不过更重要的原因,大约还是王座上的那位,实在是懒得管闲事。 毕竟,以精灵们清高自傲到孤僻的性格,一点都不适合天天埋在公文堆里,去处理哪哪的城镇遭了魔物攻击,哪哪的道路沿途山贼强盗猖獗,哪哪的贵族抢了人家平民的大姑娘小媳妇等,这些鸡毛蒜皮,狗屁倒灶的破事。 更何况在卡亚西王国,这种破事几乎每天都在发生,数量还不少,有时候牵扯的人事关系条条框框,真是磨叽都能磨叽死人。 事实上,自从第一任侍卫长从圣王手里接过这项任务之后,之后,不管经历了多少代圣王或者圣王女,都不曾再把这件本应该属于王座上的工作,向他们的侍卫长要回来过,仿佛集体都默认了这件事本来就该归侍卫长处理一般,于是这个规矩就这么代代流传了下来...... 作为这一任侍卫长的迪瑟斯自然也不例外,但是他同样记得自己身为侍卫长和十元老统领人的权利,即当卡琳娜将她身为圣王女的身份弃而不用的时候,自己有权,而且合情合理的,可以过问对方有关情况的。 “那只是一个交易。” 卡琳娜垂下眼睛,不逊于米歇尔的美丽脸庞上,没有丝毫表情,眼睛仿佛还停留在手中的书页。 可事实上,只有卡琳娜自己知道,白纸上无数印刷精致,排版整齐的文字,此刻已经化作了纷杂扭曲的黑色线条——她已经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一个交易?是什么交易?捷娜尔付出了身体和性命,到底和你交换了什么?” 在手上摊开的书籍瞬间被合拢,发出‘啪’的一声,向迪瑟斯昭示着它主人的不快,可迪瑟斯却毫无所觉一般,正襟危坐地等着问题的答案。 卡琳娜沉默了很久,神色已然不复之前的轻松,甚至连迪瑟斯和一直观察着此间情况的缪斯,也能感受到她的沉重。 直到那双橘色的眼睛终于愿意对上了自己锐利的视线,迪瑟斯才听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一个梦,她向我交换了一个永远不醒的梦,为此,她愿意付出一切。” 至于那个梦里究竟是些什么内容,卡琳娜不用说,迪瑟斯自然也明白,不管捷娜尔梦见了什么,那必定是和利姆斯有关的一切。 想到这点,迪瑟斯十分不好受:事实上,当他听见卡琳娜说这是一笔交易的时候,心中就已经有所察觉,只是和利姆斯还有捷娜尔一起共事过的时光,总让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曾经,在他们三人一起出行的时候,遇到过一位奇怪的吟游诗人。 那位碰巧经过的,十分罕见的女性吟游诗人,突然对着他们开口吟唱,奇怪的歌词明明是那么晦涩难懂,他们三人却不知道为何听懂了其中的含义:利姆斯和捷娜尔注定要为自己的执着付出生命,他却注定要为自己的不执着而懊悔一生。 利姆斯和捷娜尔都是穷极武者之途的人,对于这样的人来说,武道上的极限,就是他们一辈子的执着。 所以闻听此言,两人非但毫不在意,利姆斯更是哈哈大笑,一边拍打着迪瑟斯的肩膀,一边说自己死得好,死得太好了。 这种古怪的反应,令迪瑟斯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甚至连吟游诗人对他未来的预见都忘记去在意了。 如今想来,那个吟游诗人对他们三人的预见,却是再精准不过的了:利姆斯死在了对米歇尔大人的执着上,捷娜尔又死在了对利姆斯的执着上,自己却因为对米歇尔大人的感情不够执着,而输给了一个傻子...... 只可惜那位吟游诗人在吟唱结束后,便面色苍白,神色疲惫地离开了,而他们三人也并没有出言挽留。 『不过,就算再来一次,利姆斯和捷娜尔也不会更改自己的决定的吧......』 那两个人的性格,在某种程度上,真是该死的相像,都是看准了就打死也不回头的性格。 卡琳娜因为提起捷娜尔一事而波动的心绪,在一室安静中渐渐平息下来。 可冷静下来后,她渐渐发现了,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奇怪,米歇尔只是上楼送个东西,为什么这么久都没见他下来? 卡琳娜闭上眼,只静默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她就猛地从玩偶堆里站了起来,绑成马尾的棕红色长发瞬间披散,流落成泄了一地的金色阳光,瞬间变长的尖耳,苍白透明地仿佛可以看见里面的青色血管,绿宝石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迪瑟斯。 “迪瑟斯!你做了什么!” 少女的尖叫伴随着呼啸的风声盘旋在屋内,却诡异地没有弄乱这屋中任何一样事物,只是汇聚在迪瑟斯的身周,似乎要将他撕裂成千百片一般。 在强大魔力的威压下,迪瑟斯还是克制不住地跪在了地上,他却坚持着不肯弯曲下自己的脊背,然后,对着那个本应该为之效忠,并且任何时候都应该心甘情愿为其奉上自己性命的少女,露出了笑容。 “我错过了一次,所以有人比我更早得到了这世上唯一的珍宝。” “所以虽然生气,我却不怨恨,因为对方的手段同样光明正大。” 虽然也足够死缠烂打和不要脸...... 迪瑟斯露出苦笑,不知道是在嘲笑自己居然输给了这样的一个家伙,还是在嘲笑在这种状态下,自己居然还有心情想‘对方一直以来的举动可真是丢脸’这么无关紧要的事。 “但是我却不能接受你用这样的方式,将那位大人从......从安比里奥身边带走。” “你知道什么!” 狂风如拳头一样,将迪瑟斯撞到了墙上,巨大的冲击力,甚至让他产生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已经被扭曲粉碎的错觉。 落在地上的瞬间,迪瑟斯无法控制地大呕了一口鲜血,可他还没来得及咳嗽出不小心呛进气管里的血液,就又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着脖子,拎到了卡琳娜面前。 “咳咳。” 看着迪瑟斯在空中挣扎的模样,呈现暴怒状态的卡琳娜,语气却诡异得轻柔起来。 “迪瑟斯,你知道么,从你还未成为侍卫长的时候,我就开始关注你了。” “优秀的头脑,还有足够强壮的身体。” “最重要的是,你的性格不像利姆斯那样莽撞,也不像那些领主那样,一旦拥有权力后,眼中就只有欲望。” “而成为侍卫长之后,你的表现仍旧是那么的出色。” “出色到,我曾经希望,在我不能陪伴在米歇尔身边的时日,能由你来代替我照顾他。” 挣扎中的迪瑟斯,和一直留心着卡琳娜举动的缪斯都愣住了。 “所以,我放纵了你的言行,默认了你对米歇尔的爱慕和追求,甚至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对你出手,而不敢感知外面的世界。” “但是你呢,你做了什么,你居然放纵那样一个垃圾靠近米歇尔,还让米歇尔因对方的纠缠动了心。” 少女发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却寒凉无比,让人不看直视她脸上疯狂又绝望的表情。 “比起安比里奥,我痛恨自己相信过的你,更痛恨相信过你的自己。” “你以为破解了我的魔法,就可以让醒过来的安比里奥带走米歇尔么?” “你是不是没有把我说的话听仔细?” “这里是我和米歇尔的世界,没有任何一个人在这里能比我更强大。” 说着,那股缠绕在迪瑟斯身上的飓风一下就冲破了屋顶,让纯蓝色的天空映入了客厅内所有人的眼帘。 下一秒,身处风眼之中的卡琳娜和迪瑟斯都已经失去了身影,只剩下一脸震惊的缪斯还站在原地。 『糟糕!』 原本打定主意,只要卡琳娜不伤害迪瑟斯和安比里奥的性命,自己就绝对不出手的缪斯,如今却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后悔不已。 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从格蕾娜身上看明白,爱情究竟可以使人变得多么不理智,却不曾想,它居然使卡琳娜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而一个完全没有理智可言,只凭着自己心情做事的疯子的言行,完全不是自己能琢磨,甚至预先猜测并且防范的。 如今,映在缪斯眼里的,自己头上那片蔚蓝纯净的天空,就像是一张豁开的大嘴,仿佛正在嘲笑她的自以为是和犹豫不决。 『不行,不能再犹豫下去了,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不秘密的问题了,就算是为了阻止卡琳娜继续这样疯狂下去,我也必须要说出来才行。』 『实在不行,也只能请迪瑟斯和安比里奥失去一段时间的记忆了。』 这么想着,缪斯也使用了魔法飘上半空,目光在寻找到飓风离去的方向后,也连忙飞了过去。 第一百零七章 自欺欺人的笨蛋 在某条不知名的街道,安比里奥正抱着毫无反应的米歇尔,在这个奇怪又陌生的城市里疯狂的奔行。 随着与那座小屋的距离越来越远,街上的行人也变得越来越少了。 此刻,距离安比里奥遇到上一个路人,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已经是三条街之前的事情了——这就代表他穿过了整整三条街,却没有在路上碰到过一个行人。 可此刻,安比里奥异常高大的身影,却依旧似灵巧的猴子一般,游走在无数狭小隐蔽的巷道内,仿佛是想用这种方式,甩掉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无形的什么东西。 之前,在卡琳娜不准他和迪瑟斯进门,还用水浇了他们一身后,迪瑟斯就露出很惊讶的表情,好像发现了什么,接着就开始不断地使出各种魔法,折腾着自己和他的衣服。 直到这会儿,安比里奥才隐约意识到:迪瑟斯那个时候,大概是在试验自己发动魔法的时候,是不是也不会出现魔法阵吧。 毕竟卡琳娜发动魔法的时候,就没有任何法阵出现的动静,甚至连念咒都不需要。 等到自己被卡琳娜弄晕了以后,迪瑟斯把他背进了房间,并且用魔法让自己清醒过来。 阻止醒过来的他闹出动静和声响后,迪瑟斯就对他说,自己会想办法让米歇尔单独上来一趟,让他到时候把人无声无息地弄昏了,然后立刻带着米歇尔离开这里。 至于卡琳娜,迪瑟斯说他会想办法把人拖住片刻。 虽然安比里奥不想承迪瑟斯这样的人情,但是想要把米歇尔从这里,从那个女人身边带走的心情,比任何念头,甚至是自尊都要强烈,所以他最终还是答应了迪瑟斯的安排,然后在一片黑暗中静静守在门侧,等着时机的到来。 也不知等了多久,安比里奥才终于听到门外传来有人上楼的动静。 等对方推开门,被床上隆起的被子所迷惑的瞬间,他立刻一个手刀,冲着来人的脖子砍了下去,另一只手则顺势接过对方手中盛着奇怪东西,又因为失去意识,差点落在地上的盘子。 安比里奥把东西放在桌上后,又小心翼翼地将米歇尔抱离门口,再在用脚轻轻地带上门。 在一片黑暗中,他靠着屋外照射进来的光芒彻底消失之前,在自己眼睛里残留下的屋中景象,抱着米歇尔顺利摸到了窗户边,然后夹着人翻到了窗外,顺着窗沿和水管,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栋带给他强烈不安的小屋。 安比里奥能确信自己已经离开了那个地方很远很远,远到对方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应该发现不了两人的踪迹,只是,从他紧锁的眉头,还有时不时落在怀中之人身上的担忧目光,仿佛都在表示,一切似乎并没有他们预先设想的那么简单。 安比里奥原本还在害怕自己是不是下手过重,接着,他就被米歇尔突然的举动吓到了。 ——刚从小屋离开没多久,原本应该处于晕厥状态的米歇尔就清醒了过来,并且开始疯狂挣扎。 因为不清楚迪瑟斯究竟可以拖延多久,所以他不敢停下来安抚米歇尔,只好将对方死死地压在自己怀里,用来制止米歇尔像条鱼一样撑着他想要往外跳的举动,脚下不停地继续往前。 可谁知道没一会儿,在他怀里的米歇尔居然又主动地安静下来,后来更是一头歪倒,睡了过去。 安比里奥就是再傻,这会儿他也明白了:卡琳娜那个女人,一定是在米歇尔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但是这会儿,他们已经不可能再回去了。 安比里奥只能咬着牙,抱着米歇尔继续往前跑,不知道目的地,也不知道出口,甚至不知道方向,只是一个劲往前,只想要离那个女人所在的地方越远越好。 “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一阵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的狂风,突然席卷了安比里奥所在的整条寂静长街,同时,也阻止了他想要带着米歇尔继续漫无目的逃跑的举动。 待一切消散后,卡琳娜以她本来的模样,凭空出现在了安比里奥的视线中,接着,挥动她那纤细得如同树枝一样的手臂,就将一个巨大的物体砸到了他的脚前——那是已经窒息到几乎昏死过去的迪瑟斯。 “游戏已经玩够了,现在把米歇尔还我。” 少女向安比里奥伸出手,绿色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感情。 “我不想让你肮脏的血液滴落在他身上。” 看着那只似乎要夺取他一切的手掌,安比里奥下意识退了一步,接着,有一种冰冷的触感,那么突兀地出现,并且抵在了自己的后颈上。 面前的卡琳娜仍旧站在原地,如宝石一般美丽的瞳孔中,似乎倒映不进去任何景象,那只手也丝毫未曾挪动过半分。 这一切如同停滞的画面,好像是在向安比里奥表示,那种令自己头皮发麻的杀意和恐惧,都只是他的错觉,但是安比里奥知道,只要自己再敢往后退一步,那个冰冷又尖锐的东西,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刺穿自己的脖颈。 把人交出去,会死;不把人交出去,一样会死。 安比里奥如今面对的,就是这样近乎没有生还希望的绝境。 这样想着,他眨了眨眼,然后对卡琳娜扬起大大的笑容。 “既然给不给你,我都是要死的,那我干嘛给你!” “他是我的,就算是死,我也不会离开他。” 卡琳娜抿了抿唇,精致的脸庞上晕开了一层阴沉,显然某人的不知分寸已经彻底惹怒了她。 “那么你就去死!” “卡琳娜,住手,米歇尔已经死了!” 即将挥落的手臂停在了半空,蕴含着暴风的眼睛一时有惊雷掠过,卡琳娜的目光顺着声源看去,那是正从空中狼狈地落在地上,还落地不稳而险些摔倒的缪斯。 “你在说些什么......不,缪斯,你在撒谎,我才是你的同胞,我才是你灵魂相连的族人,你为什么要帮助这个愚蠢肮脏的亚人来欺骗我。” 此刻,说不清楚的不安和恐惧,还有被族人、同胞欺骗背叛的痛苦,让卡琳娜的精神近乎崩溃,带着毁天灭地之力的强烈飓风从她脚下突然涌起,连此地的天空,都聚集了漩涡一般深灰色的阴云。 “不,卡琳娜,我的话你可以不信,但是你不能连让我说完的机会都不给我,而且决定这么做的人是米歇尔,他甚至为了你付出了自己的灵魂作为代价,这一切,你难道真的都不想听么?” 仿佛是被缪斯说的话所震惊,盘桓不去的飓风瞬间消散于无形,但是仍旧笼罩着大半天空的阴云,代表卡琳娜并没有完全相信缪斯所言。 此刻,她看向缪斯的眼中,几乎要射出利箭来:灵魂对于精灵的重要性,没有人比身为精灵的她更明白,可缪斯却说米歇尔为了她付出了灵魂,这简直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说清楚,把话说清楚,不然,即使你是我的同胞,今天我也要让你的身躯消散,让你的灵魂回到王的身边重新接受洗涤!” 少女咆哮的声音响彻天地。 缪斯知道,眼下已经是她唯一的机会,一旦错过,卡琳娜就会彻底失去神智,别说救出安比里奥和迪瑟斯,估计连她也要回归王的怀抱了。 然而最可怜的,还是将会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卡琳娜,以及永远被爱人忘却的米歇尔。 “卡琳娜,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的那场圣战!” 『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 卡琳娜眼中的哀伤,浓郁得似乎要化作实质落下来:那场战争,米歇尔本来可以不必去,他却是因为自己的命令,才带着圣蔷薇骑士团赶赴了前线。 然而,自从圣蔷薇骑士团的全员,除了他之外的人,都战死在那一役之中后,米歇尔便再也不肯像以前一样,经常来看自己了。 她以为米歇尔是生气了,难道其中还有别的原因么? “为了尽快结束那场圣战,米歇尔用光了他身体里的大部分魔力,如果因为不是念着你,在那个时候,他就应该回归王的怀抱了。” “因为没有拼尽全力的关系,米歇尔将圣蔷薇骑士团的所有骑士,包括利姆斯的死,都当做了自己的过错,于是每天都生活在自责和愧疚当中。” “但是不愿意见你,却是因为他不希望你发现他也将命不久矣的事实。”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米歇尔就快死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若说有一件事,卡琳娜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过,那就是米歇尔到底还能活多久的这件事。 直到此刻,卡琳娜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存在的误区:米歇尔活得太久了,实在是太久太久了,久到她甚至以为对方还能这样不急不缓地活下去。 即使自己离去,即使又出现另一位新的圣王来取代她,他还是自己当初遇见,并且为之倾慕的那个模样。 但是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寿数,即使是寿命最长的精灵一族也不例外,可她却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个事实。 此刻,卡琳娜已经相信了缪斯所说的话,所以天空中的阴霾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殆尽,但是她还有许多疑惑,最重要的就是缪斯所说‘米歇尔用灵魂为代价’这句话。 他究竟做了什么? “恩,我睡着了?我怎么睡着了?” 最为狂风骤雨的时候,睡得生死不知的米歇尔,在一切云开雨霁后的这个神奇的时间点,居然悠悠转醒了。 获得了昏睡过去以前所有记忆的米歇尔,很快醒悟了在他失去记忆以前发生了什么,所以立刻推搡着仍旧死死抱着他的安比里奥,猛烈挣扎着想要逃离这个‘绑架犯’。 “你个混蛋,放开我,我家只是平民,绑架我也不会给你一分钱,让我下去。” 自觉气氛正好的缪斯:......她现在好想揍人,不,是揍精灵,怎么办...... 只可惜,米歇尔自认为拼命挣扎的力气,其实对于安比里奥来说,简直比挠痒痒还不如。 如果不是安比里奥怕自己用力过大会伤了他,米歇尔此刻能被压制地像一条挺在砧板上,等待开膛剖腹,去鳞剁头的咸鱼。 最终,米歇尔还是没能从安比里奥怀里逃脱,但是这番挣扎,却让他看见了另一个人。 “天呐......你是卡琳娜?我的眼睛是花了么。卡琳娜你怎么,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仿佛一切的疑问和困惑终于找到了来源,卡琳娜迷茫的目光投在了米歇尔身上,接着,她无法自控般地向着对方走去。 “米歇尔,告诉我,你究竟做了什么,你究竟......” “卡琳娜,你还没明白么,你眼前的米歇尔,只是一个披着他外壳的陌生灵魂。” “真正的米歇尔已经死了,他用自己的灵魂为代价发动了禁咒,让王从异世界召唤来一个灵魂,好代替他使用这副躯壳活下去。” 卡琳娜的指尖,已经堪堪要触及米歇尔的手臂,此刻却因为缪斯的话,而顿在了半空中。 “缪斯。” 她转过头,像是一个懵懂的孩子寻求着亲人的保护,看向缪斯的眼睛里,满是恳求和不易发现的惶恐绝望。 “你说的一切,都是假的,是么?米歇尔他还活得好好的,你看,他还好好的,就在我的面前,你也看到了,不是么?” 摒弃内心的犹疑和同情,缪斯知道现在只要自己有一点心软,都可能让卡琳娜陷入自己为自己编织的谎言中,从此不会再有清醒的那一天。 『或许这种一巴掌将对方从自欺欺人中扇醒的行为,自己早就应该做了,卡琳娜也好,格蕾娜也好,都是一群只知道骗自己的笨蛋!』 “米歇尔中刀的那一次,迪瑟斯把他送到你面前,那个时候你就应该发现了,米歇尔的体内几乎不存在任何魔力的这件事。” “你也是精灵,如果是你在这种情况下,还有可能像如今的米歇尔这样活得好好的么!” 第一百零八章 深处的秘密 “可是,可是,米歇尔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卡琳娜六神无主的模样,看得缪斯顿生无力之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也许从头到尾最可怜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明明一切事端,都是他们三个人自顾自地搞出来的,为什么非得是她一个个地追着帮忙收拾烂摊子...... 『等回去了,一定要和王好好抱怨抱怨才行......前提是如果自己还记得的话。』 这么一想,缪斯就觉得更悲伤了。 于是,她用着比卡琳娜好不到哪里去的表情,说着自己知道的事实。 “米歇尔做这一切的原因,就和你希望在你不在的时候,迪瑟斯能够代替你陪在他身边一样。” “他只是不愿意让你因为看到他死去而感到悲伤,就只是因为这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居然为此牺牲了自己的灵魂......” 卡琳娜垂下眼睑:所以,这才是不管自己和这个‘米歇尔’相处多久,她都无法感受到胸口传来像从前那样浓烈爱意的真相么。 即使眼睛被迷惑,但是她的感情,和那颗并不存在的心,都认出了眼前的这个‘米歇尔’,并不是自己深爱着的那个人。 也许正是因为这点,自己才会如此快地接受缪斯的说法:在她的内心深处,可能早就怀疑起了米歇尔的身份,只是验证真相的后果太过沉重,才下意识地拒绝去认清一切。 『不是爱情也没有关系,我们两个可以像家人一样相处,在这最后的一段时间,过着我们曾经一起设想过的生活。』 只可惜安比里奥三人的到来,打碎了卡琳娜想要忽略一切问题和疑点,只想沉浸在最后的美梦的愿望。 “卡琳娜,我真的不明白,你和米歇尔难道都疯了么?” “疯了?” 面对缪斯的疑问,卡琳娜喃喃自语着。 “也许,我早就疯了吧......” “等等,你们在说什么死不死的?米歇尔,那不就是我么?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么?” 在两个少女口中,一会儿被‘死来’,一会儿被‘死去’的米歇尔,此刻已经彻底糊涂了。 听到现在,他实在是忍不下去,便开口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 卡琳娜神情麻木地看了一眼,此刻正窝在安比里奥怀里,满脸疑问的米歇尔。 “你不是他,也不是他,你谁都不是。” 说着,她挥了挥袖子,定格在讶异表情的米歇尔,就如烟雾一般消散在空中,任由安比里奥怎么慌张地去拢,也无法将那些渐渐变得透明的空气,再次汇聚成那个人的模样。 “你把米歇尔弄到哪里去了!” 卡琳娜无动于衷地面对着安比里奥的咆哮,只是,从她看着对方的那双绿色眼睛里,却流露出两分复杂来。 “你要找的那个人,就在此地的最深处。” 就在卡琳娜讲话的同时,她的身影,与这个陌生又巨大的城市,开始虚化成无数碎片,从原本所在的地方剥离、消失,渐渐露出被它们所覆盖的,此地原来的模样。 卡琳娜将目光转向看着缪斯,此时,她的身体已经有一半被分解成了无数浅色的尘埃,而在她说话的时候,分解也仍在继续。 “缪斯,你也一起来,有一件事,我想你有必要知道。” “我在尽头等你们。” 说完最后一个字,少女和城市都化作了一片虚化,展现在安比里奥和缪斯眼前的,是他们所在地方的真实模样——一个空旷无比的巨大山体溶洞,而他们几人,此时正好位于溶洞的中心位置。 整个溶洞的半圆形洞顶,都是由黯蓝色的不知名岩石构成,此刻,在一片黑暗中,这种岩石正散发出淡淡蓝色光晕。 但是,这种光线是如此的黯淡,其可用来照明的程度,只能让缪斯勉强看到他们面对的方向,以及他们身后背对的方向,各有一个用来出入的洞口。 ——大约其中一个洞口的位置,应该就是他们之前看到的木门所在的地方。 缪斯现在已经能确认,他们根本就还在圣王女宫殿的正下方,而不是被什么传送法阵,送到了什么别的地方去。 刚才他们经历的一切,应该都只是卡琳娜使用魔力所捏造出来的幻境,所以对方才说这是‘她的世界’。 只是这样一个真实到足可以以假乱真的‘世界’,并不是说单纯拥有足够庞大的魔力,就可以随意构建出来的。 要维持这样一个‘世界’的稳定,即使范围只是以刚才他们所见,卡琳娜和米歇尔所生活的家为中心的一小片区域,也需要耗费极其强大的精神力。 而且,在这样一个‘世界’里造成巨大的破坏,或者发动大型魔法造成幻境大规模动荡,所产生的影响,都会直接反馈到创造这个世界的精神源里,对方的精神也会因此承受巨大的伤害,更有甚者,会直接导致精神源的死亡,而这个虚幻的世界也会随之崩溃。 但是,从卡琳娜刚才的举动来看,她似乎能随心所欲地破坏这个世界,但是精神上却并没有因此受到一点影响。 『难道,这个世界的精神源根本不是卡琳娜?可她为什么能随意控制这个世界?』 而且,刚才经历的一切又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缪斯甚至现在还记得,她吃下去的土豆泥,以及牛奶的味道和口感——如果不是拥有着庞大的魔力,根本无法让这个魔法的效果达到如此完美的程度。 可在这个世界,还有哪个种族所拥有的魔力,比精灵还要庞大呢? 突然,缪斯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正当她为此震惊不已的时候,一阵沉重又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尚不清晰的思路。 缪斯抬起头,发现是安比里奥已经从失神中清醒过来,正朝着他们面对方向的石壁上的洞口跑去——风是从那里吹来的。 既然已经知道了米歇尔就在这条路的尽头,安比里奥自然不会再等,他也没有理会另外两个一起跟着他到这里来的人。 要救米歇尔是他自己决定的事,至于别人愿不愿意跟着,又或者会不会帮忙,那和他根本没关系。 沉重的脚步声,在巨大的溶洞里泛起阵阵回音。 缪斯也跟着跑了几步,却因为想起了什么,而停下了动作。 她转过头,看向背对着她倒在地上,从一开始就被他们忽略了的男人。 “迪瑟斯,你要跟着来么?” 男人没有回应,仿佛因为之前的窒息,导致他此刻仍旧处于昏迷当中。 但是,在整个卡亚西王国之中,论身体上的恢复能力,没有哪一个种族能够比亚人一族更为强悍。 依照迪瑟斯刚才的伤势,别说昏迷十分钟,就是一分钟,也算长了,更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醒。 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迪瑟斯此刻并不愿意‘醒来’。 明白了这点的缪斯,并没有多说什么:她到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如果装睡的人不想醒,打雷敲鼓都没有用。 于是,在问过一遍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后,缪斯就没有再管迪瑟斯,拎起自己过长的法袍,转身朝安比里奥离开的方向追去:这里太暗了,她不敢随便用飞行魔法。 等到安比里奥和缪斯脚步声的回音,都在溶洞中沉寂成一片黑暗后,迪瑟斯终于在寂静中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能让观者一起溺毙在痛苦和悲伤的海洋中的眼睛。 『原来,是我晚了,不管是之前那位,还是如今这位,我都晚了,太晚了......』 这么想着,懊悔涌上了胸口,藏昂男子将自己紧紧地缩了起来,仿佛这样做,就能制止他的哭声从胸膛中传出去。 从溶洞的另一个出口走出去,安比里奥和缪斯所见的,仍旧是一条极长的甬道。 只是如今甬道两边的石壁,都是以和溶洞洞顶相同的黯蓝色岩石构成的,所以甬道内并不是彻底的黑暗,而且因为石壁的距离足够近的关系,即使不用任何魔法照明,以他们两人如今的视力,也足够看清楚前进的方向了。 甬道并不是水平前进,有弯曲,也有坡度,如果不是四壁石质的改变,几乎和溶洞前的甬道毫无区别,只是相比之前,坡度似乎要更陡了些,拐弯也更加明显了。 安比里奥和缪斯就这样一前一后,在一片幽暗深蓝中前行。 这段路程持续了不短的时间,起码久到缪斯觉得自己必须要用白色的光源,来拯救她几乎要瞎掉的眼睛的时候,风声突然产生了变化。 在这种几乎没有任何阻碍、陷阱、分叉,仿佛只是单纯用来考验路过之人心里承受能力和无聊精神的漫长甬道,风声会改变的唯一可能性就是,他们距离出口已经不远了。 果然,没几分钟后,一个明亮的——起码比甬道内要明亮的地方,出现在了门型洞口的另一侧。 率先离开甬道的安比里奥,并没有去观察洞内的一切,因为此刻,他的眼里,就只有躺在空地上,双手交叠置于胸腹,神情安详又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的银发精灵——那是原来模样的米歇尔。 于是,他立刻毫不犹豫地朝着对方冲了过去,而跟在安比里奥身后冲出甬道的缪斯,却很快就被自己眼中所看到的一切惊骇到了。 占据了在与之前的溶洞相差无几的巨大空间一半的,是一块看不到底部,也看不到上方的柱状水晶集合体。 如果不是表面还留有呈现出方形的凹凸不平——那是大小不一的水晶柱融合在一起后遗留下的空缺,在旁人看来,仿佛它本来就应该是如此壮阔又令人赞叹的美丽模样。 而照亮了整个溶洞的浅蓝色光芒,其来源就是这块巨大的水晶集合体。 可令缪斯骇然的,却不是这块美轮美奂巨大的莹蓝色水晶,而是在极其靠近下方地面的位置,从巨大晶体上凸出来的一块长方形水晶中,如同烟雾般模糊,呈现金白二色的浅浅阴影。 作为精灵,他们能感知同胞的气息,或者准确点说,是对方体内的魔力——那是一种和卡亚西王国其他种族所使用的魔力,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力量,无法仿冒和代替,来自于他们的王的力量。 可如今,缪斯感受到能和她体内的魔力产生共鸣的气息,微弱的几乎令人觉得是错觉的魔力源,正是从那抹金白二色的阴影中传来。 『这就是,就是卡琳娜说的,必须要告诉我的事情么?』 缪斯往前的脚步,因为渐渐靠近了那抹阴影而渐行渐缓,最终,她停在了距离水晶不近不远的一个距离。 ——近到缪斯足够看清楚那抹虚影,是一个人光裸的左臂及以上部分。 而对方的右臂和胸口下方,都如同泡了水的墨渍一般,在晶体中浅浅晕开,最终和水晶融为一体。 之前看到的金白二色虚影,就是对方雪一般的肌肤,和金色的长发,被半透明的水晶遮挡得模糊的关系。 ——又远到她看不清楚那副残缺的身躯上,究竟是谁的脸。 “很可怕,是不是。”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本就心慌意乱的缪斯骇了一大跳,甚至差点从原地蹦了起来。 “这就是我想让你知道的事。” 卡琳娜从缪斯的身后缓缓走出,就仿佛她其实一直跟在两人的身后一样。 “属于精灵的,属于我们的另一种归宿。” 如同被蛊惑了一样,缪斯跟随着卡琳娜的脚步,逐渐靠近了那块显得如此特殊的水晶体。 卡琳娜伸出手,指尖隔着冰冷坚硬的水晶描绘着图案,似乎是想抚上水晶之中,那个合着眼,神色安宁平静地,仿佛只是在午间小憩的少女的脸——她自己的脸。 如果说一开始,面对着这副画面,卡琳娜还能感受到恐惧、害怕、迷茫、恶心等等负面情绪,但是在看了这副景象整整一百五十年后,她也已经无法生出任何可以称得上是强烈的情感了。 甚至此刻,卡琳娜还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一幕,美得就如同一件伟大的艺术品——如果里面的人不是自己的话。 第一百零九章 更进一步 “米歇尔,米歇尔......” 『好吵,还能不能让人安心睡个觉了......』 米歇尔拧着眉头,双臂盖上耳朵,还没睡够的他,下意识朝着声音响起的反方向转过身去,接着,下坠的失重感就传到了尚不清醒的脑海中。 『卧槽!什么鬼!』 此刻他就算有再多的瞌睡虫,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吓跑了。 米歇尔潜意识里还以为自己是要从床上滚下去了,在睁开眼睛之前,手臂就开始慌乱地挥舞着,下意识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或者是床单,或者是被子什么的。 可手还没落在实处,像是烧红了的烙铁一样的东西,就紧紧地钳住了他的手腕,接着,米歇尔就觉得自己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往反方向扯了回去。 “你醒了,米歇尔,你还记得我是谁么?米歇尔?” “咳咳,问我问题,之前,你能,你能不能,松开我,喉咙,咳,压到了。” 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隔住了喉咙,米歇尔昂着脖子,难受地他直翻白眼,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偏偏那头大黑熊还一个劲地说个没完,也不看看他如今是什么状态。 原本因为怀中人的挣扎,生怕这是因为对方还是处于没有之前记忆,一旦自己松手他就会立刻跑掉的状态,安比里奥只得下了死劲将人牢牢圈在怀里。 但这会儿听到米歇尔说话后,安比里奥才赶忙将手松开,就见对方往后退了退身子,却并没有立刻从他怀里逃掉,而是先摸着自己的喉咙,为了缓解不适而大声地咳嗽着。 米歇尔捏着自己的脖子,咳嗽到发红的眼睛往安比里奥的肩头看去,想找找硌着自己的罪魁祸首到底是啥东西:对方身上穿着的军装,在肩膀的位置,缝着一片看起来质感略硬的黑色布片,而刚才就是这个东西,正好卡在自己脖子的位置。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会儿,装满了整个衣柜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军装,他自然是知道这块布片是干嘛的:这是肩章底版。 在现代的那个世界,以中国为例,肩章底版上面,一般还会再加上星徽、细杠甚至是金色枝叶,用来代表各种不同的军衔。 但是在亚卡西王国,肩章底版上,一般都只是加上自己所属军队的徽章,不需要再添别的了。 这是因为像这样会特意缝制上肩章底版的军服,其实并不是每个士兵都有这个资格能穿的。一般只有将军和副将才会得到为他们量身定做的军装,所以这套衣服的本身,就已经是它主人身份的象征。 本来安比里奥的肩章底版上,也应该有他所属军队的徽章才对,但是自从圣战一役,这个倒霉孩子从迷雾草原上将米歇尔救回来以后,他就因为冒犯大公阁下的这个罪名,导致被‘暂时’,视情况也可能变成‘永远’的停职了,所以肩章底版上的徽章,也因此被军中收回了。 这还只是因为安比里奥如今只是‘暂时’停职,所以军装还暂时让他保留着,不然,连这件只有将军和副将才有资格穿上身的衣服,也是会被强制收回的。 不过因为这次是要进圣城去面见圣王女,迪瑟斯还是让安比里奥穿上了这身比较正式些的衣服。 当然,米歇尔是没有渠道去知道这些消息的,或者说,就算有,以他的情况也不敢去问。 所以告诉米歇尔这件事的,依旧是那位除了他想要知道的东西不知道外,其他什么都知道一些的管家劳伦斯。 于是,在看到这块空白的肩章底版后,米歇尔立刻想到是自己害对方失业的这件事:虽然这口锅应该是原主买的,但是这并不妨碍它如今已经扣在自己脑袋上的这个事实。 这么一来,他的神情也不免有些尴尬,只好一脸瑟瑟地揉着自己的脖子,转着脸往四周看去,这么一看,他就有些弄不明白情况了。 “奇怪,这里是......天呐!这是水晶么,居然这么大......” 米歇尔的目光以自己的脑袋为中心,几乎将整个空旷的溶洞都扫视了一遍。 视线经过了安比里奥宽阔的胸膛后,几乎将自己的身子扭成了麻花的米歇尔,终于找到了这个空旷山洞中的唯一光源:一块几乎占据了溶洞一半空间的,在黑暗中散发着浅蓝色光芒的巨大水晶。 有人说女人和龙一样,都没有办法抵抗得住闪闪发光的东西的诱惑。 而曾经以女性的身份活过二十多年,甚至在内心深处,依旧没有把自己当做男人的米歇尔,此刻,根本就没有办法把自己的视线从这块会发光的巨大宝石上移开。 得要多么得天独厚,才能生成这样的瑰丽异宝,在资源早就被开采得乱七八糟的现代,何曾能见到如此巨大的宝石结晶。 不过,那个时候,身份只是一名普通老百姓的项清,就算真的存在这么大的宝石,估计她也看不到。 可现在,在自己的面前,就有这么一块大到,甚至连视线都容纳不下的巨型水晶,那仿佛海水般纯粹的蓝色,只是看着,连心神都会被诱惑。 “神的水晶被一分为二,卡亚西王国的第一任王得到了其中的二分之一,并以此为国。” 纤细苍白的手在水晶表面一挥而过,顿时有白色的水雾覆盖其上,将里面本就显得影影绰绰的人影彻底掩盖。 卡琳娜转过身,朝着米歇尔和安比里奥所在的方向说道。 “这就是开国史诗中,神遗失的那半块水晶。” 『神遗失的‘半块’水晶??!!这还只有半块???』 『如果是一整块,岂不是大到连这个山洞都塞不下???』 『等等,不对,卡琳娜,额,圣王女怎么会在这里?』 『诶,我不是应该在大街上,看迪瑟斯和安比里奥被一个奇怪的女孩子暴揍么?』 眼前的景象,和他失去意识之前所看到的画面相比,几乎可以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这种感觉就和上次自己被绑架之后的情况相差无几——明明是在圣城内失去的意识,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在家里的床上躺得好好的。 看这情形,米歇尔就知道自己这次肯定又‘断片’了,估计断的时间还不短。 『所以这次到底又是那个闲得蛋疼没事做的家伙干的!』 就算最后都是有惊无险,加上他其实全程也都处于毫不知情的状态,但是每次醒过来,都要先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穿越了一次,这种酸爽的感觉,真是谁用谁知道...... 米歇尔严肃地表示:自己也是个有脾气的人! 这是闲得蛋疼没事做的卡琳娜,自王国庆典之后,第一次看到处于清醒状态下的‘米歇尔’。 两人的前两次见面,都是在米歇尔毫无意识的状态下完成的——第一次是他因为被捅了一刀而处于昏迷状态,第二次是他因为魔法而陷入沉睡。 在看到对方如此外露,变化又如此丰富的表情后,卡琳娜再次意识到,她所认识的那个‘米歇尔’已经不在世上的事实。 忽然,手指传来被另一只手握住的触感。 卡琳娜低下头,勉强有自己胸口高的缪斯正站在她身边,抿着唇,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没关系。” 她伸出另一只手,揉了揉缪斯的头顶。 “或许我也希望着这个人不是他。” “我其实并不能接受他会背弃我,然后爱上别人的这件事。” “所以在知道这个人不是他,而他对我的心意也从来没有改变后,说实话,我觉得轻松了许多。” 另一边,听安比里奥说这次的事情,是圣王女,也就是卡琳娜做的之后,米歇尔惊了一下。 可知道本尊和卡琳娜之间关系的他,很快就理清楚了这件事发生的原因,无奈之下只好露出一脸的苦笑:自己倒是忘了这茬了。 虽然在米歇尔看来,他和安比里奥搅和......好吧,就是搅和,他们两个搅和在一起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在这副身体的原恋人卡琳娜看来,他这样的行为,简直就像是当着妻子的面约小三开房一样,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但是很快,米歇尔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既然安比里奥说,卡琳娜是因为将他当做了自己负心的恋人,才绑架了他。 可现在,自己怎么看众人的样子,都不像是随时准备要爆发世界大战的氛围,这么闲适随意的模样,倒不如说有点像冒险者的队伍在冒险途中小憩一样和谐...... 难道说,自己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再是一个秘密了?所有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想到这里,米歇尔探着脑袋偷偷地朝看了卡琳娜一眼,见对方似乎正在和缪斯聊什么,便缩回身子,压低了嗓子朝安比里奥问道。 “你知道了么?我那个,我不是米歇尔的事......” 说这句话时,米歇尔的内心有着说不出的忐忑和苦涩:天知道自己好不容易被‘掰弯’了,也愿意承认自己被‘掰弯’的这个事实,可这会儿,要是对方突然说这事是他认错人了所以不负责...... 『不知道大公杀人有没有优惠,比如少坐几年牢什么的,不然给个痛快点的死法......』 每当情绪太过紧张的时候,米歇尔的思路就容易跑火车,跑着跑着,就容易跑出信号范围。 这就导致安比里奥好不容易结结巴巴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米歇尔仍旧是一脸走神的模样,偶尔还会露出十分纠结的表情,也不知道这会儿他的意识拐到哪个爪哇国旅游去了。 就算大部分时候不愿意动脑子,性格也属于比较直鲁莽撞的类型,却不代表安比里奥不会有觉得灰心和无力的时刻,起码此刻,面对心上人的走神,他是真的有些泄气。 经过一番简单的思考后,安比里奥作出了他觉得最能表达自己的心意,也是他早就想再试一次,只是怕米歇尔生气而一直不敢的举动。 不知道飘到哪里去的神智,在脸被一双大手捧住的时候,终于一点点回到了这副叫做‘米歇尔’的壳子内,只是他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一张煞气逼人的大脸照着自己当头迎面地压了下来。 以为自己要挨上大黑熊一头锤的米歇尔瞪大了眼睛,但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唇上反而传来一种柔软又滚烫的触感。 如果把唇和唇贴在一起的行为叫做接吻,那么没错,安比里奥现在就在和米歇尔做着这样的举动。 说实话,和安比里奥在一起的时候,因为他身体不便的关系,两人时常搂搂抱抱是在所难免的,米歇尔从一开始的还会小小羞涩一下,到后来已经变得习以为常了。 可说到亲亲这件事,因为米歇尔自己觉得羞涩,而安比里奥也从不主动,所以偶尔两人间也只是会有亲亲脸颊,就像是对付小孩子的那种程度,一般还都是他主动的。 实打实的,嘴巴对上嘴巴的成人式接吻,估摸着,两人也就只有安比里奥开始发疯的第一天的那一次——对,就是导致之后安比里奥被迪瑟斯暴揍了一顿,然后扔进了十二层地塔的那次。 事实上,那次到底算不算接吻,米歇尔也不能确定,因为安比里奥的动作实在太突然,又太粗暴了,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大块板砖拍在脸上。 提问,米歇尔有没有被板砖拍在脸上过? 答案那当然是没有的,但这是他唯一能想得到,最接近自己当时感受的描述方式了,因为等米歇尔行尸走肉地回到了府邸里后才发现,自己的嘴巴居然被撞破皮了...... 妹的,那头大黑熊到底是多用力...... 但是这次却不一样,虽然安比里奥挂着一脸可怕到足以吓哭小孩的表情,但是他的动作却前所未有的轻柔,小心翼翼地贴着米歇尔唇瓣的举动,就像是触碰着初冬的第一片雪花。 ——当然,如果正在接吻的两个人,不死命地撑大着自己的双眼,这一幕也许会更和谐一点...... 第一百一十章 神之水晶的二分之一 『......就没有谁教过这两个白痴这个时候应该闭上眼么!』 注意到安比里奥和米歇尔举动的卡琳娜,蹙着眉头将脑袋扭了过去。 虽然她现在已经知道,在米歇尔的这副身躯里,那个自己深爱着的灵魂已不复存在的这个事实,但是对方现在毕竟还是顶着米歇尔的模样。 所以这一幕,在卡琳娜看起来,仍旧如同是看着米歇尔和不是自己的人亲热一样的,她还是会觉得别扭、难受,甚至是伤心和生气。 还好,精灵们对自身这副纯粹用魔力凝聚起来的躯壳,其实并不是十分在意。 不然,也难保卡琳娜会不会兴起直接销毁这副身体的念头,省得不知道哪里来的灵魂,用米歇尔的身体做出一些可能会危害到他们一族的事。 等了半天的卡琳娜,见两人没有分开,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只得轻咳了一声,提醒那两个白痴注意这里还有其他人在。 这一声咳嗽,在米歇尔此刻已经晕乎乎的脑袋里轰然炸裂。 他终于意识到这里还有其他人在,于是连忙推开安比里奥站起身,神色慌张又心虚地往缪斯和卡琳娜站着的位置看去。 卡琳娜还好,已经避讳般地扭过头去,只是她身边的那个小不点,一双漂亮的眼睛几乎瞪得和猫眼一样圆。 缪斯刚才正极富钻研精神地观察着米歇尔和安比里奥的‘奇怪举动’,可谁知道卡琳娜咳嗽了一声,就把这两个人吓得分开了。 自己的研究才进行到一半就被人打断,可缪斯又不好去责怪卡琳娜,她只好瞪着米歇尔和安比里奥,想用这种方式向两人表达自己的强烈不满,并且希望他们继续的要求。 米歇尔从缪斯的眼神里,居然神奇地读懂了对方的想法,一头黑线就顺着他的额边挂了下来。 『不打你个小色胚一顿就不错了,还不满个毛线!』 于是,米歇尔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接着,就收到了对方送还的一双可爱白眼。 长得好看就是有优势,套用周星驰电影里的一句台词:人家挖鼻孔的姿势都比你美一百倍。 在亲上米歇尔后,安比里奥就下意识地松开了对对方的钳制,米歇尔一推,他也就顺势往后一仰身子,任由自己被挣脱——反正该占的便宜已经到手了。 见米歇尔站起来,安比里奥便也跟着对方的动作站了起来。 于是,站在米歇尔身后的安比里奥,对米歇尔和缪斯之间的‘刀光剑影’视而不见,一张酷脸笑得如同春暖花开一般傻气。 ...... 场面很尴尬,问有多尴尬,如果能看得见的话,大概没被水晶占据的半个溶洞中,连空气都飘着‘尴尬’这两个字。 就在米歇尔已经想着,他是该把安比里奥和自己掐死,自裁以谢天下,还是把对面牵着手,看起来就像是一对小姐妹的缪斯和卡琳娜两人掐死,消灭‘人证’顺便眼不见为净的时候,卡琳娜率先打破了这一室的安静。 “这里已经没有你们两个人的事了,如果要离开的话,我现在就可以送你们回去。” 米歇尔看了一眼身边的安比里奥,在对上对方一脸傻笑的时候,他又默默地把视线收了回来:算了,永远不能指望这货能给一点智商在线的建议。 虽然还有很多没搞清楚的地方,尤其是米歇尔还想问问卡琳娜,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原主已经不在的这件事。 但是想一想,这种行为,和在对方心口上撒盐有什么区别,他只得歇了这个心思,而且,刚才卡琳娜明明注意到了自己和安比里奥的举动,也没见她开着大招冲过来。 想来卡琳娜能有这种态度,那么该知道的,应该也都知道了,就算知道的不彻底,起码以后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来打扰他的生活了吧...... 『算了,人家给机会开溜,还附赠免费的飞机票,自己在这磨磨唧唧的不走,难道等着人家送土特产么......』 想到这里,米歇尔又瞅了一眼那个特大号的蓝色水晶。 ......算了,这可是‘神’的东西,怎么看都应该在这块水晶前面加个‘国宝’‘国重’什么的前缀,如果他想从上面撬一块下来,怎么看都不现实,说不定被当场打死的可能性还比较大。 “恩,那么麻烦您送我们回去吧。” 既然身份已经被戳穿了,米歇尔也不想和卡琳娜装熟人,他不适应,对方估计也会膈应得慌,还是保持点距离就好,反正本来就没怎么见过面,唯一一次碰面,还是在本尊抢了身体,把自己的意识挤到角落去的情况。 对于米歇尔的态度,卡琳娜不置可否,或者说根本毫不在意,于是两人就看到她开口,却提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卡,送他们回去。” “嘻嘻,这会儿想到我啦。” 因为卡琳娜的举动而感到奇怪的米歇尔和缪斯,下一秒,就听到空气中传来一个回应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个调皮极了的男孩子。 “你阻断了这里所有魔力的运行,不就是希望我呼唤你么。” “说这么明白可就不有趣啦~小卡琳娜哟~” 从巨大的蓝色水晶里飘出来一个炽白色的光球,往下飘落的同时,渐渐幻化成了拥有修长四肢的人形模样,身后两双和蜻蜓一样的翅膀,时不时地轻轻抖动一下。 只是不管再怎么变化,对方这副根本没有五官,身上也依旧白得发光的模样,还是让米歇尔没办法把这个玩意儿当成生物来看,如果非要说的话,这倒有点像是水晶成精了? 被叫做‘卡’的奇怪光团飘到了四人中间,然后朝安比里奥和米歇尔做出了弯腰的举动,似乎是在向两人打招呼一般。 “两位午安,初次见面,啊,其实并不是呢。” 那人形的光动了动,因为卡根本就没有五官,所以米歇尔根本分不清楚此刻对方究竟是在看着谁,但是他能感受到有一道目光十分精准地落在自己的身上,起码有这种感觉。 “我们其实曾经见过一面,只是那个时候你是昏迷的,所以才没有记忆,这真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 米歇尔发誓,他根本就听不到对方言语里有一点遗憾的意思,倒不如说,对方说话的口吻和语气,总是能让人感受到它身上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的浓重恶意。 而且卡琳娜刚才说,这个玩意儿能阻断魔力的运行——这么诡异的能力,除了是这块水晶真成精了,也不会有别的可能性了吧? 所以面对着这样一个高危物体,米歇尔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如果有必要,他甚至可以当一只应声虫,反正自己现在只是想和安比里奥离开这里。 『就算对方不愿意帮这个忙,只要不出手阻拦,他们也能从出口离开吧。』 刚才扫视周围的时候,米歇尔就发现了不远处的出口。 “那么,还是把今天当做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吧,米歇尔和安比里奥,很高兴能看到两位来我家做客。” 卡仿佛没有注意到米歇尔的失神,又再次朝两人弯腰致意。 “我是神之水晶的二分之一,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各位能用‘卡’这个名字来称呼我。” “啊,这块水晶就是我的模样,不过不是本来的模样哦,我其实长得没有这么大,也没有看着这么累赘的。” 卡转过身,往水晶飞了过去,上上下下地看着,似乎是在观察一般。 “恩,不过说实话,这个样子看起来感觉挺威风的,恩,好像也不错诶。” “虽然说体型小一点是比较方便携带啦,但是大一些,看着就有种价值很高的感觉。” 米歇尔:......所以这块水晶其实是一个话痨? “卡,自我介绍就做到这里。” 卡琳娜及时打断了卡的长篇大论。 “你应该送他们两个离开了。” 卡十分用力且做作地长叹了一声,飞到了卡琳娜身边,开始一本正经地教育对方。 “卡琳娜,这里不仅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作为主人,怎么可以不好好招待一下客人,就这样匆匆忙忙地送他们离开呢?” 卡琳娜垂下眼,她很想说‘这里不是我的家’,但是她也知道这句话一旦说出口,一定会遭到对方漫无止境的编排和嘲讽。 寂寞的确会令人发疯,但也需要漫长的岁月,可如果旁边有一个,一刻不停地讲着你根本不想听的话,以折磨你为乐趣的混蛋,而且你还不能离开这个混蛋三步远,那才是真正的绝境。 『幸好自己已经知道怎么应付这个混蛋,能让自己好过一点。』 于是卡琳娜果断换了一种说法。 “正因为我们是主人,对方是客人,所以我们才应该听从客人的愿望,并且满足对方的要求不是么?” 看到卡琳娜迅速服软,卡终于觉得有些无趣了:毕竟他们已经相处了一百五十年,而且这一百五十年内,他们只有彼此,因此两个人都深知对方的性格和脾气,所以日子就开始渐渐变得无聊起来。 『是时候换一个新的小家伙来玩玩了。』 缪斯突然觉得有谁在看着自己,可当她探寻过去的时候,却又看不到有谁的眼睛正落在自己身上。 正当缪斯觉得奇怪,并且开始注意那个卡的时候,就听到对方突然大喊了一声,然后背向了她和卡琳娜。 “啊,好吧好吧,诶,你的要求我什么时候没有答应,那我现在就送我们的客人离开......啊,对了。” 米歇尔赶紧那种强烈的被注意感又回到了身上——是卡正在看着自己,那么对方下面要说的话,显然是朝着他来的。 “楼上那个家伙,也要一起送走么?” 米歇尔:......谁? 持续开小差的安比里奥终于回了一次神,他小声地和米歇尔解释道,这次带着自己和缪斯来救人的就是迪瑟斯,只是人现在受了伤,正躺在另一个溶洞里昏迷不醒。 二愣子没看出来人家那是装的,米歇尔自然也不清楚亚人的身体恢复能力,到底恐怖到了什么地步,所以两个人都觉得这话听起来挺理所当然的。 『既然人家是为了救自己来的,现在又受了重伤,那肯定是要一起带回去啊!』 米歇尔刚准备回答,卡就抢在他发出声音前的一秒说道。 “既然你们决定不了,那还是让他继续躺在那边吧,毕竟人‘受了伤’,不好随便移动,对不对~” “不......” 米歇尔第二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和安比里奥就已经消失在了一片莹蓝色的光芒中。 “嘻嘻~” 对卡的恶劣性格深有体会的卡琳娜,对眼前这一幕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就算卡不将迪瑟斯送走,那个亚人也能自己离开,只不过花上一点时间罢了,正好也可以让他冷静冷静头脑。 于是,后来不得不从原路返回的迪瑟斯,刚从大坑里跃出,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一下重见天日的喜悦,以及酝酿下自己内心深切的悲伤,就被一群早已等在一旁,摩拳擦掌并且兴奋不已的侍女当场‘抓住’,然后被‘扭送’至侍女长处。 其实,迪瑟斯是以身上挂着十来个笑得花枝乱颤的妙龄少女的圣诞树造型,不得不主动找侍女长认错,以求摆脱这一身的‘挂件’。 在被侍女长拎着耳朵,接受了长达三个小时关于‘破坏圣王女内殿地面’这项罪行有多严重,以及有多无聊的深刻思想教育,又被要求尽快修补好内殿的地面后,迪瑟斯这才算是真正的‘得见天日’。 而到了这会儿,他已经一点想悲伤的心思都没有了,满脑子都是侍女们疯了一样扑过来的恐怖画面,还有侍女长看着自己的时候,那仿佛看到哥布林正在跳华尔兹的诡异眼光。 『大约从今天开始,我在圣城就毫无威信可言了吧......』 回忆起自己以那幅可耻的姿态被多少人见过后,迪瑟斯不得不正视这个悲惨的事实。 ——这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第一百一十一章 被掩盖的历史 “好了,已经把那两个碍事的家伙送走了。” 卡转过身,事实上,如果不是依靠他翅膀所在的位置,缪斯和卡琳娜几乎完全没有办法区别卡的正面和背面——毕竟对方的模样就是一团光,也许正面和背面也没差。 “现在,你们两个是要说悄悄话么?需要我回避么?” “回避不回避的,只要你想听,都是能听得到的吧。” 卡琳娜毫不留情地戳穿卡仿佛带着善意的贴心之举。 “哎呀,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呢?” 卡捂着胸口,露出仿佛是被卡琳娜伤害到了的模样。 “如果我回避了,好歹你们会以为我没听到啊~” 对方这话的言下之意,显然是他本来就准备偷听两人对话来着。 对此,缪斯也有些无语:在卡亚西王国一段时间尚短的生活中,她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性格恶劣的家伙。 『所以卡琳娜就是和这样的东西,一起生活了一百五十年么?』 卡琳娜没有理会卡的装腔作势,她低头看向一脸不安的缪斯:自己下面要说的话或许会很残忍,但是缪斯只能学着去接受,这是他们一族的幸运和悲哀。 “缪斯,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一定要来么?” 卡琳娜感受到抓着自己的小手正在捏紧,下一秒,缪斯就往她,不,准确地说,是往水晶里的‘她’,微微侧过头去。 “因为我会成为下一任的圣王女,是吧。” “......王座上的位置,从来都是由精灵一族担任的,这是我们的使命,只有坐在这个位置上,才能保护同样在这个王国生存的族人。” “还在卡亚西王国生活的精灵,只有你了。” 对于极其看重灵魂的精灵来说,如今的米歇尔只是一件‘高仿工艺品’,所以他的存在被卡琳娜和缪斯忽略得极其彻底。 看到缪斯沉默不语,卡琳娜说起了那段如今已经不存在于任何一本史实,也不被任何资料所记录的真实过去。 “第一任的王座上,是半精灵,是人族和精灵的孩子。” 缪斯漂亮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她立刻扭头看向卡琳娜,但是那一脸认真的神色,代表对方并不是在和她在开玩笑。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第一任的王座上,不应该是王么?而且我们的身体,根本没有办法生孩子或者让别人受孕的啊。” 缪斯的表情,让卡琳娜想起当年她被告之这件事的时候,是不是也露出了如此震惊的模样。 “这是王为我们创造的身体,但是你应该记得,真正创造了我们一族,是那位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几千年的神。” “神虽然因为王的关系而偏爱我们一族,但是在创造我们的时候,其实和其他种族并没有太大区别,就像是两幅画,虽然有用些心和不用心的差距,但画终究是画,神并不会为了我们而改变他造物的方式。” 卡琳娜顿了顿,似乎接下来的话,让她觉得很难启齿一般。 『但是从自己这里得知,总比从卡那里听见好......』 想到这里,卡琳娜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但是面对着刚来这世界不久的缪斯,她还是不由得遮掩去了那段历史中部分太过残酷的事实。 “神离开之后,失去了神庇佑的我们,不得不和其他种族共存,而那个时候的精灵,其实并没有我们如今这样强大的魔力。” “作为曾经深受神眷恋,后又遭神抛弃的一族,在这片大陆上,几乎所有种族都对我们虎视眈眈。” “有些种族嫉恨我们得到过神太多的宠爱,有些种族是将被神遗弃的怨恨怪罪在我们身上,有些种族则觊觎着我们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神力’。” “在其他种族渐渐确定神的确不会回来之后,精灵们着实过了一段十分艰难的生活......” “因为我们一族的特殊性,诞下的下一代,几乎都有着精灵的外貌特征。这样一代复一代,除非下一代身体内精灵的血脉,已经稀薄到无法承受精灵的的时候,外貌才会体现为其他种族。” “同样的,最初的精灵一族,灵魂不管轮回多少次,都一定会再次生为精灵,直到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可以承受他们灵魂的躯体为止,精灵也就真正意义上的灭绝了。” 将所有污秽和肮脏用单纯的文字掩盖,连卡琳娜自己也无法接受,卡曾经告诉过她的,在那段痛苦的岁月里,精灵们,她的同胞们是如何艰难地活着,所以,她更不愿意将这些残酷的过去告诉缪斯——只有这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迅速地跳过了不想详说的地方,卡琳娜终于说到了改变了精灵一族的窘境,甚至改变了这片大陆的两个人。 “为了停止这样悲伤又无止境的轮回,我们的王不得不在世界各个角落,搜寻还幸存着的族人。如果身体已经死去而灵魂还没有来得及脱离的话,王就会将灵魂收集起来带走。这是神曾经赋予我们王的能力之一。” “但是半精灵的数量实在太多了,王必须要亲眼看到那些半精灵,才能确定对方的体内是否有着最初精灵一族的灵魂。” “就是那个时候,王遇见了一个特殊的半精灵,也就是他带领着手下,在得到无数对精灵还有好感的种族的帮助,和王一起建立了可以称得上是精灵唯一可以安心生活的地方——卡亚西王国。” “最终,那位半精灵,以王的身份,登上了王座上,而王则在此处,把自己的身体和水晶融为一体,用这种方式,来保证生活在卡亚西王国的精灵一族拥有超脱的地位和身份,也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保证过去几百年来精灵们经历过的悲剧不再重演。” 说到这里,卡琳娜看了卡一眼,在奇怪对方为什么居然如此安静的同时,她也抓紧了这段不被打扰的时间,把剩下的话一口气说完。 “从那之后十几代,都是以半精灵登基为王,拥有真正的最初一族灵魂的精灵,则来到此处,和水晶融为一体,以维持整个卡亚西王国魔力的供应和运营。” “只是一代复一代的传承中,半精灵的体内,精灵的血脉越来越稀薄,直到最后一名半精灵诞下了一个人族男孩开始,世界上已经不会再有新的半精灵诞生了。” “于是,和所有族人的灵魂生活在某个虚空的王的灵魂,用魔力凝聚成身体,将我们送到这片土地上,来延续王国王座的传承。”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缪斯打断了卡琳娜的叙说,因为这最后一句话,怎么看都不合理。 “如果只是为了保证,生活在卡亚西王国的精灵和半精灵们,还能拥有至高的地位以及待遇,那么在最后一名半精灵也死去以后,王完全可以停止这种行为,带着我们在虚空中永远地沉睡下去就可以了啊。” “反正这个国家以后也不再是精灵需要落脚的地方,就这样放着不管,其实也不会有关系的吧。” 卡琳娜知道这个问题逃不过去,却不想缪斯会敏锐到这个地步,正当她犹豫该怎么解释的时候,卡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因为这堆烂摊子,是那个混蛋亚拉干的,如果他不负责到底,怎么可以被允许呢。” “看到这块水晶了,我原本的模样,可只比手指要大一些。” 卡伸出自己细小似头发丝的指尖比了比。 “我能变成如今这样壮阔的模样,都要多亏了你们精灵一代复一代的用身体来构筑呢。” 他飞到那块凸出的长方形水晶表面,上面的水雾不知道何时已经消散,露出水晶内部卡琳娜被消融的所剩无几的身体。 明明是坚硬无比的晶体,卡却像是穿过了一层空气一样,轻轻松松地进入到了水晶内部,然后毫不客气地坐在了闭着眼,似乎陷入永恒梦境的卡琳娜头上:这是他曾经发现的,能够让卡琳娜气疯的玩法。 然后卡看向卡琳娜,果然发现对方只是一脸漠然地看着他的举动:可惜这种玩法的有效期,在一百年前就结束了。 『真是不好玩,不好玩!』 小小的脚后跟在身下某个人的额头猛踢了两下,但是这种泄愤的举动,仍旧换不来卡琳娜丝毫波动的眼神。 最终,卡只得飘落到卡琳娜还存在的左臂上,晃荡着纤细的小腿,用他最擅长的嘲讽模式继续说道。 “原本只有二分之一的我,是无法发挥任何力量的。” “亚拉在发现可以用神赋予他的魔力来强行激发我的力量后,便一直用这种方式帮助那个半调子和帝国的第一任王作对。” “可惜到后来消耗过大,即使是可以永生的生命,也经不住他在得不到神眷顾的情况下,还疯狂地使用各种神赋予的能力。” “所以他只能把身体和我融合,让我的力量可以源源不断地灌输往全王国,同时还想封印我的存在。” 卡冷哼了一声,露出了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嘲讽神色。 “结果呢,几千年下来,生活在卡亚西王国的所有种族,身体都已经演变成了适合魔力运行的构造,魔力就像空气一样,和他们的血液结合在一起,密不可分。” “那么提问,如果没有可以呼吸的空气,除了精灵以外的所有种族,有哪一个还能活命?” 看缪斯和卡琳娜皆是沉默不语的模样,卡心情极好地在空中跳着诡异的舞步。 “当然,如果没有我提供的魔力,也不会让他们像失去空气一样立刻死去,但是不出十年,所有人的身体都会开始衰弱。” “大人会十分容易得病,也会变得不容易受孕,即使怀上孩子也会生不下来。就算能勉强将孩子生下来,也只会虚弱地像只可怜的小猫咪一样。” “但是没有魔力的支持,就没有魔法,即使得了病,也没有办法在瞬间就病愈。” “而且没有了魔法的帮助,这个国家该怎么面对帝国的攻击呢?” 卡语气一转,突然变得吊儿郎当起来,整个人平躺在空气上,翘着二郎腿,从两人之间慢悠悠地飘过。 “当然,你们也可以不用理会这一切,反正只要身体内的力量耗尽,你们就又可以逃回亚拉身边,就和你们的王在几千年前的行为一模一样。” “你们就是这样的生物,明明高傲自大地看不起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任何种族,偏偏要摆出一副平等对待所有人的模样,真是要有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好了,卡,接下来的话不用再说了。” 卡琳娜知道卡接下来绝对不会再有任何有价值的语言,便果断地停止了对方想要继续开口的举动。 虽然很奇怪对方为什么不让自己把那些他曾经告诉过她的话,转述给缪斯,但是卡琳娜知道,如果这件事卡不同意,或者说只是有一点不愿意,对方都一定会想尽办法搅黄自己所有能开口的机会,所以她也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反正等缪斯成为圣王女的那天,他一定会满怀着恶意再和她说一遍的吧......』 『而正是因为听过了卡的那番话,自己才会对一切绝望......』 卡琳娜看了看甚至才刚到自己胸口的缪斯,露出几分愧疚的神色来。 “缪斯,抱歉,我很想为你留出足够的时间,但是,我的身体已经没办法支撑了,因为这段时间随意使用魔力的关系,卡对我的吞噬在加快,也许我已经没办法等到你成长了......” 缪斯想说她知道,她看得见,恍惚印在水晶中的‘卡琳娜’身后,那个跃动的数字,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减少,但是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略过这件事。 “那么你呢,卡琳娜?” 缪斯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关心。 “你之后会回到王的身边么?” 卡琳娜笑着摸了摸缪斯的发心。 “不,我只想到米歇尔身边去,他还欠我一个婚礼,而我,还欠他一个新娘。” 『可米歇尔的灵魂不是已经......』 缪斯看着对方开心又期待的表情,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如果卡琳娜觉得这样好,自己为什么要去打扰她呢。 『而且即使回到了王的身边,等待自己的,也不过是寂静长眠后又一段痛苦的经历吧......』 当这个念头出现的那一刻,缪斯终于懂得了卡琳娜的绝望。 第一百一十二章 改变,还是没有改变 感受到一阵如同晕车般的轻微眩晕感后,米歇尔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大公府邸的门口,他身边还站着同样一脸晕晕乎乎的安比里奥。 『说那个家伙不是故意的都没人信......』 米歇尔能感受到对方将魔力加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随同魔力一起传达而来的,那扭曲而深切的恶意,不,不仅是恶意,还有数不清的负面感情。 仅仅只是一瞬间的感受,就让他恐惧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家伙简直就像是某种恶灵的存在。』 因为这种绝对不想再尝试第二次的体验,米歇尔发誓自己以后绝对要离那个玩意儿越远越好。 至于可怜的迪瑟斯......他只能祝愿对方没有重伤到走不了路吧...... ...... “是主人!” 在客厅内等待的众人中,最先感应到米歇尔出现的,自然是向他宣誓效忠过的奥弗涅,但是第一个冲出客厅的,却是一直不安地徘徊在门口的卢西弗。 就像是和主人分开了一整天的小狗,卢西弗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不知道在想什么而露出复杂表情的米歇尔身上扑去。 ......可惜在撞到米歇尔身上之前,他就被眼疾手快的安比里奥抓着领子提了起来。 卢西弗也不在乎自己现在的状态有多像一个可怜的小挂件,只是开心地朝着米歇尔傻乐。 “主人,你回来啦。” “恩,我回来了。” 米歇尔下意识接了一句,才一头黑线地意识到卢西弗现在的状态。 “给我把手放下,哪有你这样拦人的,卢西弗可是人族,可不像亚人皮糙肉厚的,更别说他还是个孩子,万一脖子受伤怎么办。” 米歇尔迅速切换老母鸡模式,将笑得智商全无的卢西弗,从安比里奥怀里抢了过来......然后,他就被怀中男孩子的分量重得步子一趔趄,差点就失手把卢西弗丢到地上了。 『......都不记得自己还是个残疾人这档子事了......』 米歇尔甩了甩毫无力气的左臂,带着跟在自己身边一大一小,两个牛皮膏药一样的家伙,往客厅走去。 不好意思表现地比一个孩子还要热情的奥弗涅,强忍着自己作为一个大人的尊严,用比跑步慢不了多少的快走来到米歇尔面前,然后二话不说先单膝一跪。 “作为您忠诚的仆从,奥弗涅在此迎接您的平安归来。” 米歇尔被对方这突然的行为吓了一跳,连忙将人扶起来:他记得,奥弗涅从来不在有外人的情况下,向他表示出会暴露自己身为仆人身份的一切举止。 当然,米歇尔并不会觉得对方是因为自己从一个贵族成为一个奴仆,因为身份地位如此强烈的变化而感到羞耻,毕竟这个要求是他们主动提的。 而且不仅是奥弗涅,包括安德烈也是这样,想来他们也许是有其他的顾忌才对。 但是米歇尔不是个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反正几人私底下的言行,也不会对他造成多大的困扰,顶多也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而且奥弗涅也就算了,安德烈可是和本尊有过来往的,他可不想因此被戳穿身份。 更何况,对方如果能不一直摆出那种把他当做天,当做地,当做神明,当做信仰的狂热态度,米歇尔觉得他们还能好好地做朋友...... 所以这会儿,看到奥弗涅上来就以仆人自称,米歇尔立刻就被惊住了,但是跟在奥弗涅身后,他确信百分百已经看到奥弗涅举止的劳伦斯、坎佩拉、诺瓦三人,却并没有因此露出什么惊诧的表情。 『所以说,奥弗涅的身份也暴露了?』 米歇尔感觉自己只要一消失,众人就会开始进入解密阶段,等他醒过来,总会有那么些秘密不再是秘密了。 ——这种所有人都知道,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的感觉糟糕透了。 众人还没来得及为米歇尔的归来爆发喜悦,另一个人就先‘爆发’了。 “大公阁下,缪斯大人呢?缪斯大人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坎佩拉朝着两人过来的方向,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都没找到那个令他悬心的娇小身影,不由得神态慌张地向米歇尔发问。 “缪斯和卡琳......恩,和圣王女有一些话要讲,所以她暂时还留在圣城。” 看坎佩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米歇尔只得再次安抚他。 “放心,这次的事只是一场误会,现在误会已经解开了,所以圣王女就把我们送回来了,她是真的和缪斯还有一些话要讲,是有关精灵族的事,总而言之,圣王女是绝对不会伤害缪斯的。” 听到米歇尔再三保证,坎佩拉才勉强收起一副‘走丢了孩子的老母亲’无助表情,只是那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说他能有多放心,也是不太可能的了。 “那么大公阁下,迪瑟斯大人呢?” 虽然对那位大人的实力十分有信心,但是有坎佩拉如此焦急关切的模样作为对比,诺瓦开始反省,觉得自己在面对上司失踪的情况时,态度是不是太过冷漠了些。 于是,出于礼貌,诺瓦也向米歇尔问起了自己上司的情况,只是那不紧不慢的语气,还有一副谨慎中带着几分恭敬的表情,实在让人看不出他是真的有在担心。 米歇尔都怀疑,如果自己说迪瑟斯挂掉了,对方是不是会扬起了一个阴险的笑容,磨刀霍霍,准备开始自己篡位夺权的大计...... 收回了无边无际的脑洞,米歇尔稍稍思索了一下:他其实根本没见到迪瑟斯的人,但是如果按照安比里奥曾经告诉过他的,老实坦白地说人家受了重伤,现在还倒在那个奇怪的山洞里,那他们这样自顾自,额,就算是被强制遣返,看起来也像是把迪瑟斯丢下的行为,好像说不太过去吧...... 看到米歇尔为难的表情,一直关注着他的安比里奥接话了。 “迪瑟斯留在圣城帮圣王女修补地面。” “修补地面?” 除了安比里奥以外的所有人异口同声地说着。 接到好几道奇怪目光的米歇尔觉得有点臊得慌,不由得挠着脸转过头去:这不能怪他吃惊啊,他的确也是不知情嘛。 “恩,那个女人把米歇尔藏在了很深的地底下,所以我们只能在她宫殿的地面上砸了一个大洞,才找到了下去的路。” 包括米歇尔在内的所有人:...... “这个办法还是那个小姑娘,恩,缪斯想到的。” 一脸懵逼的坎佩拉:......??? 虽然迪瑟斯留在那里的真实原因,其实并不是像安比里奥说的那样,但是米歇尔却知道,拆人家地砖这件事,他们几个一定是干了的,不然安比里奥不会想到用这个借口来掩饰,他没那个智商。 『听起来似乎很合理,但是这种莫名其妙想要捂脸的冲动是从哪里来的......』 强压着突然涌上心头的羞耻感,米歇尔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借口实在是无语到让人没办法不相信,于是他厚着脸皮点头承认了安比里奥的说法。 “那么主人,那天你被绑走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卢西弗开始向众人秀起了他的存在感。 『你问我,我问谁,我自己还一脸糊涂着呢。』 米歇尔一头黑线地看着将自己团团围住的众人:说实话,他这会儿真得开始有点怀念那个洞里的安静了,就算是一室的尴尬,也比被人逼问自己根本不知道的事强啊。 最终,众人还是没有问清楚这件事的情况,就不得不因为各种原因离开了。 第一个离开的是坎佩拉。 他其实根本不关心大公阁下到底出事没出事,甚至对方还回不回得来,唯一能让他挂心的存在,曾经是格蕾娜大人,如今,则是继承了格蕾娜大人一切的缪斯大人。 而得到缪斯暂时不会回来的消息,坎佩拉根本没有办法在这里陪着所有人欢声笑语,于是很快就向米歇尔告辞,原因也很简单,他要去圣城门口接缪斯回魔法师行会。 看着对方神情恍惚的模样,米歇尔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能安慰人的话,因为对方此刻显然根本听不进去,所以他十分干脆地点头放人离开。 坎佩拉一走,和他处境相仿佛的诺瓦,似乎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留在这里了,毕竟米歇尔现在已经平安地回来了,而他的上司现在还在圣城修补地面...... 这么一想,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坐在沙发上和其他人说说笑笑的自己,简直是罪孽深重。 于是诺瓦也不得不神色尴尬地告辞离开。 接下来是奥弗涅。 本来就是因为米歇尔失踪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甚至消息都传到了边城,也丝毫不见有人出来制止,或者自己的主人出来澄清事实,奥弗涅和安德烈才认为事情可能真得像传言中说的那么糟糕。 两人自然清楚宣誓效忠后的仆从和主人之间的联系,在其中一方失踪的这种情况下,是寻人最有利不过的办法。 因为不能将希望放在是否还有其他人,也对那位大人宣誓效忠过的这件事上,两人一合计,决定由安德烈接下两人平时的事务管理,奥弗涅则立刻从阿托曼出发前往梵林,打探清楚事情的真相。 如果流言是真的,那她也就顾不得自己仆从的身份暴露后,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了,大不了这城主不当也罢。 宣誓效忠的誓言可不是随便说说的,那是仆从真的将自身所有的一切都置于主人面前,即使那曾经是她极为重视,甚至是视为性命的存在,在誓言的约束下,也绝对不会比主人的一字一言分量更重。 不过如今,既然主人已经平安回来了,那么也是时候离开了,毕竟她实在放心不下安德烈一个人处理那些琐碎事务,尤其是比比安捷还特别喜欢捉弄他。 『不过有一件喜事,自己应不应该和主人说一声?』 奥弗涅走到喷泉边停下了脚步,下意识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只是犹豫了一瞬,她便继续往大门走去。 『可万一不是呢?还是等落实了再说吧,更何况这件事,自己连安德烈都还没说过呢。』 『到时候,等孩子生下来,就让主人为他起名字吧。』 等该走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客厅里又只剩安比里奥、米歇尔、卢西弗和劳伦斯四人了,这真是经典组合,白看不腻。 在三双眼睛的围观下,安比里奥头一次感受到了压力为何物,磕磕绊绊地,总算把他们从进了圣王女的宫殿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了一遍。 因为没有任何记忆,所以在听到安比里奥说起,他和圣王女像家人一样住在一个屋檐下,甚至还为对方做饭,米歇尔觉得颇为不可思议。 不是和圣王女像家人一样住在一个屋檐下感到不可思议,是他居然会为对方做饭这点感到不可思议。 天知道他的厨艺有多糟糕,甚至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所以他做出来的饭菜居然还有人吃,不,是有人敢吃? 这一个瞬间,米歇尔突然佩服起卡琳娜的英勇无畏起来。 当然,因为没有记忆,米歇尔也根本记不得他做的菜,都是以不需要烹调的冷菜为主,热菜也都是极其方便的面或者汤之类的。 安比里奥也不会告诉米歇尔这点——因为他根本没看到。 所以这个不大不小的误会,大概会这么永远地持续下去,但是谁在乎呢? 不管如何,米歇尔回来了,当天下午,缪斯和迪瑟斯也满怀心事地回到了他们应该待的地方。 仿佛所有事情都回到了原位,仿佛过去十几天的暗潮汹涌都不存在,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改变最大的,或许应该是魔法师行会了。 因为从那天开始,不知道为何,整个魔法师行会,都笼罩在了一片阴云之下。 这一点,只要是从行会大门口走进去的人,在面对工作人员那一张仿佛接待前来参加追悼仪式或者葬礼的沉郁面孔,相信都会深有感悟。 第一百一十三章 热恋也烦恼 而同样有所改变的,还有迪瑟斯。 之前,这家伙偶尔还会出现在米歇尔面前,找个什么借口随便聊一聊,可如今的大公府上,却再也不见到他的人影。 迪瑟斯似乎就此成了一名大龄宅男,再也不出圣城半步。 这其中的原因,在米歇尔从安比里奥那里得知,迪瑟斯也知道了他和本尊是不同的两个人后,就多少猜出来了。 试问,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得知暗恋已久的对象早就去世,若只是毫不知情也就算了,可他甚至还被一个演技拙劣的替身骗得团团转长达一年之久,如此悲惨的遭遇,真是想想就觉得令人同情。 当然,迪瑟斯暗恋本尊这件事,米歇尔本来是不知情的,奈何听安比里奥说完,他们在那个巨大溶洞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后,劳伦斯在感叹的时候不小心说溜了嘴。 米歇尔相信,以迪瑟斯的智商,如果不知道事实,可能还会忽略一些细节,或者自己脑补出原因,但是一旦知道了真实情况,迪瑟斯一定会发现他以前的表现,还有时不时做出的一些没脑子行为,是有多么破绽百出。 这段时间不来,是因为迪瑟斯还没有想明白,估计等对方想明白了......这要是心理防线相对脆弱点的,可不得提了一把大刀冲上门,把他砍成个十七八段的? 想到这里,米歇尔还一度恐慌了好几天,好几次嘱咐劳伦斯一定要加强府邸上的戒备,还告诉卢西弗,如果有人,比如迪瑟斯(划重点),提着刀子一脸煞气逼人地冲进来,他一定要赶紧跑,跑得越远越好,起码能活一个是一个。 面对米歇尔突如其来的神经质,劳伦斯和卢西弗没有一点异议,两人皆是一脸笑眯眯的应下了。 当然,事后米歇尔也反应过来了自己的不对劲,但那在也是三、四天之后了——该丢的脸也丢了,该看的笑话也看了。 两人那会儿答应他时露出的笑容,明显就是在看熊孩子做幺蛾子的表情。 劳伦斯也就算了,毕竟他看起来年纪不小,自己在他面前还能装装小辈,但是被刚到自己大腿根的卢西弗,用那种眼神‘重点关注’,米歇尔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先不论米歇尔在自己家里怎么自乱阵脚,单从外面看大公府邸,气氛还是比较宁静祥和的。 相对的,圣城的侍卫们变得苦不堪言,因为他们突然发现原本只是有点小严肃的长官,突然变得严苛且不近人情起来。 最可怕的是,对方还会经常找正好轮休的侍卫切磋,切磋中途就开始走神,等这位长官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他们早就在地上趴成一片了。 这也间接导致这段时间的圣城,没有一位侍卫敢轻易休息,所有人都在拼命地加班,恨不得把整座圣城按照一天三次,一次十二个小时的巡逻来安排人手——只求不要被正在发疯的长官拉去‘切磋切磋’。 因为圣城侍卫团们的‘活跃行为’,暂时没有战士长统领,而不得不归于迪瑟斯管理的梵林士兵们,也只得‘不甘落后’的行动起来。 最后,整个梵林的风气为之焕然一新,没有人敢小偷小摸了,所有人都抢着送老太太回家了,连拉马车的马也不敢随地大小便了——也许,这算是这段时日以来唯一的好消息吧。 这股怪异的氛围几乎影响到了梵林的所有人,只除了安比里奥和米歇尔这对因为陷入热恋而智商锐减的小情侣。 当然,智商锐减这件事,表现得比较明显的大约只有米歇尔一人,安比里奥平时的表现就已经足够没智商了,说他有智商这件事,都算是夸奖。 几天后,算是安下心来的米歇尔,和安比里奥间的感情,简直跟坐了火箭一样持续升温,只要两人处在一起,连空气都是粉红色的。 其实连米歇尔自己也说不清楚,明明之前那么厌烦的人,为什么现在只是看着,就会让他开心地忍不出笑出来,好像能感受到对方无时无刻不存在于他身上的关注,就是一件令人觉得喜悦的事。 大约因为喜欢上了对方,所以不管他做什么事,自己都是心生喜悦的吧。 不过,因为米歇尔和安比里奥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大公府邸,所以这碗狗粮都给卢西弗和劳伦斯加餐了。 一老一小摆手表示:没事,还吃得下,就是偶尔腻得慌。 但是热恋也有热恋的烦恼。 米歇尔发现,安比里奥最近的举动变得越来越亲昵。 对方似乎能从他渐渐软化的态度里,直觉性地发现某种可以得寸进尺的空间,于是除了还算比较正常的亲亲抱抱,米歇尔惊恐地发现,安比里奥甚至还有不知不觉走向下一步的可怕倾向。 而对方的态度也变得越来越直白,有时候看向自己的目光,都火热的让米歇尔恨不得揍他一顿。 从某次被亲得晕头转向,不知不觉连自己的衬衣都被掀起一半,某只熊掌居然还暧昧地在自己柔韧的腰身上徘徊开始,米歇尔就拒绝安比里奥意图靠近他的举动,不管对方怎么装可怜,他都视而不见。 米歇尔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态度有问题,毕竟如果是两厢情愿的话,会想和对方做些什么不和谐的事,也是可以理解的,事实上,他对安比里奥,也不是没有欲望的。 然而就是这种欲望,令米歇尔突然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和安比里奥一比较,自己怎么都像是在下面的那个,还是一辈子不能翻身的那种…… 而且就算让自己做主导,他真得能做到用男人的身体去‘攻略’另一个男人的身体么? 于是在做好心里建设之前,米歇尔不想再被安比里奥的举动诱惑了,万一莫名其妙地被压了……据说男人之间,如果不做好准备,会超痛的,可安比里奥那个人,真得会考虑到这个么?? 而且,还有另一件事,一直令米歇尔觉得挂怀:安比里奥如今也知道了自己不是本尊,虽然态度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可他真的一点想法都没有么?会不会某一天,他突然醒悟,其实自己喜欢的不是眼前这个冒牌货? 因为畏惧和患得患失,热恋中的小情侣,突然开始了米歇尔单方面决定的冷战。 对米歇尔突然的回避和拒绝而感到莫名其妙的安比里奥,只好经常挂着一张苦瓜脸,默默去花园摧残劳伦斯种的花草,在教导卢西弗武技时,也变得无法专心,经常教着教着就开始走神,等安比里奥回过神,卢西弗已经被他单手扔出几米远了…… 日子一久,安比里奥和米歇尔还没觉得什么,劳伦斯和卢西弗忍不下去了。 两人一合计,觉得主要问题,还是出在米歇尔突然回避安比里奥这件事上,如果不把这事解决了,这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这天中午,卢西弗将午饭送到米歇尔房间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 拿着银制托盘站在一边,卢西弗露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乖巧模样,但是米歇尔知道,他和劳伦斯大约已经憋不下去了——两个小时前,他从阳台看到,安比里奥‘失手’将卢西弗丢进了劳伦斯昨天刚培好的小花圃里。 米歇尔对于这头大黑熊的破坏力再次有了新的认知,如果不是知道安比里奥没有这个意识,他都开始怀疑对方这样的举动,是不是在故意逼着劳伦斯和卢西弗来当和事佬了。 放下手中的面包,米歇尔往卢西弗看了一眼,准备说出口的话,在看到对方故意卷高的袖子下,晒成小麦色的手臂上,露出满是新鲜的擦痕和刚脱落血痂的浅粉色印记,全部都消音了。 『安比里奥真得不是故意的?』 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里闪过一瞬,米歇尔就放弃了继续追究下去的想法:除非他能狠得下心不要那个笨蛋,不然这一关总是过不去的。 “你和安比里奥说一声吧……就说,我不会躲着他了。” 卢西弗双眼一亮:要知道苦肉计这么好用,自己早干嘛去了! 得到了卢西弗传信的安比里奥简直如蒙大赦,立刻冲到米歇尔房间里,想将这段时间欠下的亲昵一口气都补回来。 然而,这样的念头,在看到米歇尔即使面对着自己时,也依旧显得波澜不惊的面孔时,被安比里奥强压了下去。 直觉告诉他,如果不想被丢出大公府邸,那这段时间,他可能还是得小心做人才行。 于是,府邸里的气氛虽然比前几天好上一些,但是仍旧比不上最开始的时候,两人亲昵得如同时时泡在蜜糖里一样,看着就叫人腻歪。 在用尽各种方式,却还是无法让米歇尔接受他靠近的安比里奥,只得回家讨救兵。 不过,即使直肠子如他,也是知道这个问题,怕是只能问‘过来人’。 作为过来人的侯爵夫人此刻依旧泡在浴池里,在听完自家儿子描述他的恋人这段时间以来的反常举动后,她也觉得有些奇怪。 略略沉吟了片刻,侯爵夫人向一脸无措的安比里奥问了一个问题。 “大公阁下第一次改变态度,是在什么时候?那天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么?还是你做了什么?” “就是亲了亲嘴,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嗯,哦,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想摸摸他,就把手从他衬衫下摆伸进去了,他的腰摸起来真舒服,滑滑的,软软的,温温的,韧韧的,还有弹性……” 说着说着,安比里奥仿佛沉浸在了当时的手感里,露出一脸魂不守舍的傻笑。 “停!” 侯爵夫人一头黑线地打断了安比里奥无限制,也无下限的形容词,只恨不得跳起来用尾巴扇飞自家这个蠢货:别说大公阁下只是给安比里奥点脸色瞧,就是抓起来乱棍痛揍一顿再关他个几年都算轻得了。 『不过这样一想,大公阁下也许是真得很喜欢小安,即使小安做出这样的举动,听他说,也没见那位大人怎么生气发火,顶多就是不理人……』 『不过用这种方式,换成别人可能还会有自觉,还会去反省,但是小安就……』 侯爵夫人突然觉得在这方面,自己对三个孩子的教育,似乎不够详细。 这也没办法,小埃一看就是要打半辈子光棍的模样,小安更惨,能看上他的姑娘,连侯爵夫人都会怀疑对方的眼睛是不是不太好使,至于最小的那个,机灵得怕是根本就不用自己教了。 对了,这可不代表她觉得大公阁下的眼睛不好,但是,人总有闭眼的时候,对吧…… “咳,小安啊,这件事,是你做得不对。” 侯爵夫人先给这件事定了性,然后思索着用安比里奥能听懂的方式,慢慢解释。 “像这种事,最好还是等你们有了婚约……” “摸腰是需要婚约的么?” 侯爵夫人:…… “如果只是单纯,额,嗯……大概也不可以。” “那摸手要婚约么?” “摸手不用。” “那为什么摸腰要婚约呢?” 侯爵夫人:……冷静,这孩子再蠢也是自己生的,不能揍…… “因为腰和手的位置不一样。你看我们出去和人打招呼,是不是都是握手的?没有人出去就摸腰的是不是。” “这是因为腰和手的这个,嗯,反正就是有差别,如果不是关系很亲近,就比如家人或者爱人,腰不是一个可以随便碰的地方。” 安比里奥听了这番话,稍微思索了一会儿,正当侯爵夫人以为他已经听进去并且听明白的时候,对方突然又冒出来一句。 “可是我看到希斯特经常搂侍女的腰啊。” “那是因为你弟弟还小……” “那卡琪搂雪莉的腰?” 侯爵夫人想了半天才记起来这两个人名代表的是谁:卡琪和雪莉是埃尔府上两个同年进来的侍女,平日里彼此照应,所以关系很要好,有事没事就会闹做一团。 “那是因为她们两个都是女孩子,而且关系很要好……” “那古拉丁搂曼妮的腰?” 古拉丁是埃尔府上专门养马的老仆人,今年五十多了,曼妮是厨房的厨娘,也有四十多了,这两人都有各自的妻子和丈夫,居然还搂在一起…… 侯爵夫人用手拍上自己的脸:这天没法聊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夜晚的情话 “你们在聊什么?” 米歇尔推着轮椅,看向围成一堆的安比里奥、卢西弗和劳伦斯,他们三人脑袋对着脑袋,压低了声音,也不知道在讨论什么,悉悉索索的,叫人看得怵得慌。 这幅景象,已经是府上这几日来,发生的不知道第几次了,这还只算他看到的,没看到的,指不定他们还商讨了多少次。 一开始,米歇尔还能管的住自己的好奇心,直到他几次三番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三人就会立刻停止交谈,做出一番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神情肃穆得宛如正在参加追悼会一般虔诚——这摆明了有事瞒着他的回避态度简直不要太明显! 说真的,其实他们真的有什么事想要瞒着自己,米歇尔也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反正他心宽,不知道的事就当不知道,但这三个家伙非得当着他的面窃窃私语,可每当自己靠近,他们又会立刻闭嘴,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次次都这样,还不换场地,这简直是欺负他一个老实人啊! 『靠,非得让他们知道老实人也是有脾气的不可!』 几次偷听未果,米歇尔就毫不犹豫地单刀直入了。 是生是死也该给句痛快话,软刀子磨人太特么丧尽天良了! 不过,对于三个人能不能老实回答,他其实没抱一点希望:如果真这么容易坦白,他们又何必躲着他? 谁知道这次,安比里奥却不像一开始只知道傻笑着来敷衍他,也没有露出近几次低着头缄默不语,打死不招的模样。 在得到了卢西弗和劳伦斯几个意义不明的眼神后,他站了起来,用一脸不知道是该用视死如归来形容,还是仿佛正在为大招蓄力读条的极度专注,在酝酿了一番后,安比里奥朝米歇尔用超乎正常接受范围内的音量咆哮了一声。 “我们离开这里吧!” 被吼懵逼了而且耳朵鸣个不停的米歇尔:@-@??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 一直注意着安比里奥表现的卢西弗和劳伦斯:......_(:3」∠)_ “主人,安比里奥阁下刚才可能有点紧张,请您稍等。” 劳伦斯挤出一个抽搐的笑容,和卢西弗两个人将一脸‘我刚才好像说了什么话但我自己也忘了’的安比里奥连扯带拖地拉出了客厅外,卢西弗一边走还一边愤愤地踹了他几脚,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 在安比里奥被拖到客厅外,重新接受了一番两人的‘热情指导’后,他才鼻青脸肿的回到了仍旧一脸迷茫的米歇尔面前,小声地将自己刚才讲的话解释清楚。 直到听完了这番解释,米歇尔才知道安比里奥不是想拉着他私奔,不过只是想约他明天出去玩,这大概意思,也就是所谓的踏春。 自从‘乌龙事件’结束,几人回到大公府邸后,米歇尔就一直都没出门过。 一开始,因为和安比里奥打得火热,他也没觉得什么,如今两人间气氛有些尴尬,一时倒觉得有些冷清了。 米歇尔想了想,便点头同意了安比里奥的邀约。 其实他也想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转变两人目前由自己一手造成的尴尬局面的契机,一个能让他真正下定决心的契机——虽然指望安比里奥感觉会更不靠谱的样子,但是,不是还有卢西弗和劳伦斯么。 『他们这几天一直偷偷商量着的,应该就是这件事吧。不然,安比里奥刚才也不会非要看过他们的眼神后,才敢回答自己的问题。』 想到这点,又看到站在他面前的安比里奥,那显得异常不自然的神情,不知道为什么,米歇尔也觉得有些无措起来。 这一天对安比里奥和米歇尔来说,过得似乎格外漫长,也格外煎熬。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充满着斗鸡般的相互警惕,可在这种高压的紧张中,又能令旁人感受到一种面红耳赤的暧昧。 因为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让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单独在房间里吃饭的米歇尔,第一次想和众人一起吃晚饭。 可等他推着轮椅来到餐桌旁才发现,那个一直以来都是和劳伦斯、卢西弗,或者是和自己吃饭的安比里奥,今天居然破天荒地一个人在自己房间用餐。 虽然有点失落,但是,在知道不仅只有自己感受到了这种奇怪紧张后,米歇尔的心情瞬时就好了很多,脸上也终于有了高兴的神色。 ......才怪啊! 米歇尔躺在床上,此刻,平铺在床上的银白色长发,因为不停翻身的原因,已经乱成了一张蜘蛛网——和他此刻的心情多么相像。 『自己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也经常睡不着呢......』 房间内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到让人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各种各样的思绪在米歇尔的脑海里飘过,关于卡琳娜和本尊,也有格蕾娜和缪斯,还有诺瓦和迪瑟斯,远在边城的安德烈和奥弗涅以及比比安捷,自然也不会漏下劳伦斯和卢西弗。 『对了,还有那些有点神经质的地灵们,那个曾经来家里做过女仆的......恩,她叫什么来着?』 米歇尔翻了个身,目光穿过窗户和阳台,能看到黑色丝绒般的天空上,一轮巨大无比的月亮,和其下方,一颗正闪闪发光的星星。 奥弗涅这次来,还给他带来一个算得上不错的消息。 虽然那些形态怪异的‘冰雕’都已经被迷雾所吞噬,但是那株由他亲手所‘绘’,盛开在迷雾草原上的巨大蒲公英,到现在还没有融化。 而自他离开后的几个月,期间战争之辰的几次出现,也不见帝国再有任何想要出兵的迹象——看起来,对方的行动就像是被那诡异的图案所封印了起来一样。 不管是阿托曼,又或者是另外的五座边城,生活在其中的百万卡亚西王国子民,终于不用再害怕,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自草原另一头而来的,无休无止的怪物们,以及随之而来的,可怕又令人绝望的战争。 当然,所有人都不会忘记,为他们带来如今和平以及安稳生活的人究竟是谁——那是阿托曼,以及整个边境子民的守护神,那位拥有‘守护国家的圣剑’之称的大人,他们尊贵又仁慈的大公阁下。 当然,在奥弗涅说出这些,由各种简直丧心病狂到令人发指的词汇所形成的赞誉的时候,米歇尔强忍着自己想要做出掉头就跑的丢脸行为,用“你尽管说反正我什么都没听到”的顽强精神坚持下来了。 虽然,从事后他红到几乎快滴血的耳朵,就可以认识到这种自我催眠的办法其实并没什么x用。 『不知不觉间,自己居然已经认识了这么多人呢......』 和这些人相遇,然后发生的一切,不管是开心的事也好,还是不开心的事也好,已经都变成了最值得珍藏的回忆了啊...... 『但是,想得最多的,果然还是和安比里奥有关的事情吧......』 想到那个人最近这段时间以来,火热到令自己无法直视的目光,那种带着些许甜蜜、害羞和难为情的情绪,让安比里奥埋进被子里的一张脸,似是涂了胭脂一般艳丽。 “好热,这被子是不是太厚了些。” 米歇尔嘟嘟囔囔地从被子里爬起,其间不知道几次,他的手掌不小心按到了自己过长的头发。 说实话,这种苦恼真得让他几次都生出想要一剪子,把这三千烦恼丝咔嚓个干净的念头。 但是摸着这一把顺滑得如丝绸一般,仿佛是将倾泻了一地的月光挽成青丝的模样,连它的主人——米歇尔自己看久了,也不禁会被深深吸引的,他又怎么狠得下心,下得去手呢? 『舍不得,便就只能忍着了......』 这句话,放在任何人,任何事,任何东西上,皆是通用且实用的,就像这把除了漂亮,只剩下碍事和累赘的长发,就像那个除了只知道喜欢他,其他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很蠢,也很让人没辙的人。 米歇尔在床上的被褥中摸索了半天,才找到那根他一直用来绑头发的头绳。 一边收拾着自己的长发,他一边往阳台走去:既然睡不着,还是去吹会儿风,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吧。 『......对了,我现在连肺都没有了,呼吸新鲜空气什么的,真得还有必要?』 可笑的疑问,在米歇尔的目光从天上满月般的银色太阳,落到站在庭院中间的那个人身上时,便带着他脑海中的所有意识不翼而飞。 “你,你怎么站在这里?” 大约是月光让对方的目光不再像白天那样炙热,或者是这幽静的夜晚,让自己浮躁的心终于有了一丝冷静和喘息的机会,尽管耳朵不知不觉又红了一角,但是,这却是米歇尔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没有回避安比里奥的目光。 “我,我今天一天都没有好好看过你,我,但是你睡觉了,所以,我就在这里看看你。” 『隔着阳台,隔着窗户,隔着窗帘,隔着半个房间,你又没有透视眼,能看到什么。』 安比里奥一脸傻乎乎的模样,让米歇尔在忍俊不禁的同时,又忍不住脸红心跳:这样的感觉,他是项清的时候不曾有,是西昂的时候不曾有,却只有眼前这个大黑熊给了他。 『原来就算没有心跳,也是会有‘心跳’的感觉的呀。』 拢着头发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揪紧了衣服,米歇尔迎着安比里奥痴痴的目光,想了许久,才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 “这会儿太冷了,你,你先回房间去睡觉吧,反正明天,明天也是......” 说到后面,安比里奥还没见如何,米歇尔自己先被自己的话羞了个半死。 是的,虽然这会儿已经是盛春了,但是晚上气温还是偏低,如米歇尔这样穿着一件轻薄的睡衣站在阳台上,换成体质差点,甚至是一般的人,第二天也分分钟烧给你看。 但是米歇尔却下意识地忘记了,安比里奥的体温几乎常年都是高温到快烧起来的状态,这点冷风冷气对他来说,就和夏天吹着电风扇一样舒适。 ——幸好这点连安比里奥自己都想不到,于是两人成功地回避了一次尴尬,继续着他们满是粉红泡泡的低龄向甜腻情话。 “我没关系,我就想见见你,所以我就看看你,看好了,我就走了。” 说着要走的话,安比里奥的脚却似长在了地上,那双直视上方的眼睛,如同要将米歇尔也点燃一般炙热。 『其实,我也想见你......』 米歇尔差一点就被安比里奥的目光所诱惑,说出了此刻自己心里的念头。 还好心头尚存的半分清明告诉他,只要自己敢把这话说出口,对方就能二话不说,直接从庭院里跳到这房间的阳台上,然后把自己抱进屋子里酱酱酿酿,吃干抹净。 ——以安比里奥骇人的身体素质,他是真的能做到直接从一楼跳到二楼的阳台上。 当然,也有可能会因为对方用力过大,最后直接把整个阳台都踩垮了也不一定。 万幸直觉的预警,阻止了米歇尔差点‘身陷囹圄’的窘境,同样,也取消了某人原有的福利。 深吸了一口气冷空气,让冰凉的气体驱散安比里奥带给自己的炙热,米歇尔定了定心神,平复了自己也渐渐急促起来的呼吸,红着脸颊对安比里奥说。 “那你......那我先去睡觉了,明天,明天见。” “恩,明天见。” 得到安比里奥的回应,米歇尔立刻扭过头去,尽管如此,他仍旧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犹如实质一般地戳在自己身上。 『天哪,好想投怀送抱怎么办!』 米歇尔甚至能听到自己内心伸出,有一个女孩子正在发出兴奋的尖叫。 『不行,冷静,淡定,闭嘴,要脸不,滚,边去。』 把那个‘自己’狠狠羞辱了一番,带着满脸红晕,米歇尔倒在了被子上,捏着被子角一滚,他就把自己变成了一条大型的毛毛虫。 “睡觉,睡觉!” 第一百一十五章 出行、‘急病\’ “恩......这样,是不是太郑重了一点?” 此刻,被米歇尔穿在身上的,是一件白色——没错,还是白色——白色的礼服。 自然,这件衣服并不像军装那么正规,却也绝对是达到穿着就可以出席各种正规晚会,甚至直接跑去结婚现场,抢新郎包括新娘的风头,对此也绝对不会有人有任何疑问的标准——可尽管如此,这件衣服约莫还是算在日常系的穿着范围内。 米歇尔扯了扯收得太过恰到好处的领口:紧紧地贴合,却又不对皮肤造成任何压力,如此精准的做工,恐怕只要呼吸的动静大一些,都会觉得难受吧。 不仅是领口,这件礼服整体的剪裁,都紧贴着米歇尔的每一处曲线,衬托出他修长的脖颈,纤细的腰肢,挺翘却并不过分圆润的臀线,还有一双笔直的长腿。 换而言之,如果做好这件衣服的同时,它的主人在身材上有丝毫改变,小了瘦了,或许影响不大,但是胖一分,这件衣服就彻底报废了。 『不过说真的,穿起来还真是好看,简直禁欲系男神啊。』 米歇尔对着镜子微微抬高下巴,给自己一个凛冽冷漠的眼神——然后被镜子里的男神成功电到了。 『唔姆,真是漂亮得要人老命啊。』 劳伦斯和卢西弗正在屋子另一侧,收拾一起挑出来却没有被用上的配件。 面对米歇尔诡异的举动,两人的表现十分淡定,且纷纷表示已经习以为常了。 自从绑架事件结束后,因为觉得自己的身份在小范围内,起码在这个府里,已经不再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于是米歇尔的言行举行就开始变得越来越跳脱,越来越随意,也越来越容易让人辨别,他和之前那位大人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而对于这位阁下时不时出现的‘脱线’举动,卢西弗偶尔还会有些好奇,只是在问过米歇尔也得不到任何正面回答后,也就渐渐只是看看罢了。 劳伦斯则从头到尾都表现出一副很淡定的模样,至于是不是真得淡定,也就只有本人才知道了。 对米歇尔的问题,劳伦斯笑了笑,没有作答:别看这位大人仿佛是在询问他们的意见,但是,此刻在那张脸上,满意到甚至可以用沾沾自喜来形容的表情,却是做不得假的。 卢西弗虽然也看出来了,但是和劳伦斯只是单纯侍奉米歇尔不同,他在绑架事件结束之后,立刻就对米歇尔进行了宣誓效忠,此刻主人有‘需要’,他怎么可以不‘出力’呢? “要说是衣服太过郑重,倒不如说是,因为主人穿起来太好看的原因呢。” 米歇尔被卢西弗的甜言蜜语成功逗乐,不过事实上,其实他也是这么认为的,这副身体的确为这件衣服加了不少分数。 『米歇尔的模样,真是穿什么衣服都好看,估计就算穿着破衣烂衫走在大街上,也绝对不会被当做是乞丐,只会成为别人眼中某种风格奇特的行为艺术家吧......』 劳伦斯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对着笑在一起的两人说道。 “大人,时间差不多了,安比里奥阁下已经备好马车等在门口了。” 因为是两人单独出去玩,所以这次既不方便带上劳伦斯,也不好使用府上那辆在明显处烙有圣蔷薇骑士团徽章的马车,安比里奥便回了一趟家,将埃尔府上常用的马车取了来,由他担任车夫。 ——当然,这一点,也是劳伦斯想到的。 总觉得如果没有卢西弗和劳伦斯在,这两人的恋爱应该会谈得颇为惊天动地才是。 一听到安比里奥的名字,好不容易舒缓下来的心情又有些提了起来,米歇尔想做个深呼吸平复下紧张的情绪,胸廓刚打开,就被衣服卡住了。 『哦,这该死的设计!』 不过不管过程如何,米歇尔的目的还是达到了——注意力被转移的同时,紧张的氛围如同泡泡一样瞬间戳破。 直到下了楼,出了客厅的大门,穿过前庭的小喷泉,米歇尔才看到和马车一起等在门口的安比里奥。 和平时总是一身休闲到几乎可以用随意来形容的穿着相比,今天的安比里奥,身上同样是一套颇为郑重的衣服,而对方显然十分不适应这种打扮,不时拽拽自己的领子,翻弄着袖口,一副多动症犯了的模样。 注意到有人走来,安比里奥的目光飘了过去,正好落在朝他走去的米歇尔身上。 原本显得极不自在的眼睛里露出了惊艳的神色,接着,一种浓烈的情绪从安比里奥的心头涌起,那样的快,又是那样的强烈,仿佛有个无形的声音在唆使着他,将那个微垂着眼睛,脸上浮出几缕诱人绯色的人儿,连皮带骨地吞吃入腹。 这个念头是如此可怕,又如此有诱惑力,安比里奥莫名地咽了口口水。 等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多么不妥当的时候,便强行将目光从米歇尔身上挪开。 『我这是怎么了?是饿了么?可是我明明在家里吃得很饱才来的。而且,就算饿了,米歇尔也不是食物啊......』 安比里奥按了按肚子,又摸了摸胸口,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烧起来了,让他实在是分不清楚哪里难受。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把米歇尔抱在怀里,死死的,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最好能直接就这么按进自己的身体里,或许这样做,才能止住那仿佛来自他灵魂深处的‘饥饿感’。 但是安比里奥知道这样不可以,并且开始为自己不知道为何产生的疯狂念头而感到害怕的时候,那个令他‘恐惧’的源头已经走到了跟前。 “我们,我们走吧。” 感谢安比里奥没用那种仿佛透着火光的眼神一直瞧着他,不然米歇尔觉得自己会腿软到根本走不动这十几米的距离。 于是,他也没敢抬头好好看安比里奥一眼,说完话,就自顾自地先上了马车。 直到感受到身下的交通工具开始动了起来,米歇尔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激动的心情开始转缓的同时,突然间,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话起来,安比里奥这是要带我去哪来着?』 马车一路都开得很平稳,速度也不快,哒哒的马蹄声,金属的轮子滚过石板地面发出的动静,街上行人的聊天声和说笑声,交织在一起,带着一种沉淀时光般的旋律,让米歇尔的心情也跟着宁静下来。 阳光透过小块的花窗玻璃被分割成无数妖娆的纹路,落在车内之人的脸上时,犹如纹身一般精致旖旎,却又因为不时经过一些巍峨建筑而被遮挡去了所有阳光,让整辆马车都跟着陷入如夜晚一般的阴暗中。 这一刻,他的心头,仿佛出现一种自己是辛杜瑞拉的错觉:漂亮的马车,精致的礼服,忐忑的心情,赶赴未知的激动和不安。 『只是赶着马车的车夫,就是我的王子呢......』 为自己突如其来的矫情而感到不好意思,米歇尔开始手贱地东摸摸西摸摸,尽管如此,他也不敢打开车窗户往外看。 对这身体那太过打眼的外貌,实在是不能抱有半点侥幸,不然他们特意准备的马车还有什么意义?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过安比里奥以后变得心安的原因,昨天晚上米歇尔回到房间一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但是,这也不能掩盖仍旧无法平复的心情:如果说一开始,他是因为忐忑不安而无法入眠,那么后来,就是因为见过安比里奥而开心过了头。 这就导致米歇尔虽然睡得快,却仍旧是一夜不安稳,也不知道都做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梦,整个晚上都在半梦半醒间。 也恍惚梦见自己醒了几次,可醒过来,仍旧是身处其他梦境中,直到天大亮,米歇尔才算真的清醒过来。 接着就是洗漱,换衣服,又因为搭配身上的小配件,以及牵挂之后会发生什么,导致起床后,他的精神一直被强迫处于高度集中的状态。 这会儿,米歇尔听着耳边带着节奏的旋律,马车规律地晃动着,渐渐地,眼皮就沉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靠着马车厢壁睡着了。 ...... “好了,别看了,还有好多活要干呢。” “诶哟,疼,疼。” 被劳伦斯扯着耳朵从门口拽离的卢西弗,只得一边抱着对方的手臂,一边垫着脚,想要用这种姿势减缓自己的疼痛。 “赶紧把窗户和大门都擦一擦,等两位大人回来,估计就有好消息了。” 常年摆着一张不近不远,只剩下绅士般礼貌,堪称教科书式完美微笑的劳伦斯,第一次露出仿佛普通人一般带着些许雀跃和激动的神情。 卢西弗看着手里的水桶和抹布,只得听话地擦起了窗台,可那颗小脑袋,仍旧时不时地朝外头看去。 “别看了,这么远,你还能看到什么。” “可是,我很担心,毕竟安比里奥阁下,实在是,恩......很容易坏事?” 劳伦斯脸上振奋的表情,也随着卢西弗的话如潮水般渐渐褪去:是的,让这两位大人单独出去,总觉得让人放心不下,尤其是安比里奥阁下...... “但是,在这件事上,我们已经没办法帮上更多了,剩下的,只能希望那两位大人能一切顺利了......” 客厅里活跃的气,氛一时又暗沉了下来。 看着劳伦斯的情绪也被自己影响了,卢西弗终于意识到:也许,他不应该立马将自己的担心说出口才对。 可这会儿再说什么,似乎也没有办法扭转已经冷却下来的氛围,卢西弗只得咬着牙,埋头用力地擦起了窗台。 忽然,从他的心脏传来一种奇怪的,疯狂的,像是溺水的人在拼命的挣扎般,如同下一秒就不会跳动似得鼓噪着的感觉。 『这是什么?好难受。』 “劳伦斯爷爷,好难受,心脏,好难受。” 卢西弗死命地抓着窗台,才没让自己落到地上,他扬着不知不觉已经布满汗水的脸,朝屋中唯一一个自己可以求助的对象看去,却发现对方同样也面色苍白。 虽然不像卢西弗痛苦得几乎快要缩成一团,但劳伦斯从来不曾对主人以外的对象弯下过的肩背,此刻也躬成了虾米的弧度。 除了心悸得厉害,那种连脏腑似乎都快扭曲起来的灼烧感,还有仿佛突然稀薄了的空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劳伦斯抓着胸口的衣服,摇晃着身体,勉强自己往卢西弗靠近:不管如何,必须带着卢西弗到魔法师行会去才行。 只是此刻在屋中的两人却不知道,不仅只是大公府邸,圣城、梵林,乃至整个卡亚西王国,从远到近,渐渐都陷入了这种极其恐怖的‘病症’中,只是每个人的症状都有些不同,也有轻重之分,而一些身体本就虚弱的人,此刻更是不知道昏死了多少过去。 就在劳伦斯好不容易来到了卢西弗身边,准备拉着他出门的时候,忽然,从不知道哪个方向的高空中,突然响起了鸟类的叫声——只是听动静便知道,那必定是一只体型很大,而且拥有着极其嘹亮声音的鸟。 那清脆的,却又格外有魄力的悠长鸟鸣,从远处,缓缓地靠近,却又迅速地从大公府邸上掠过,然后往远处而去。 卢西弗甚至能听到那古怪大鸟经过屋子上方时,巨大的翅膀扇动着空气,强烈的气流碰撞所发出的声音。 『这是什么?』 疑问刚浮上卢西弗的心头,原本搀着自己的大手,居然反向一用力,把他直接按在了地上。 卢西弗一脸讶异地朝着自己身侧看去,却发现他身边的劳伦斯也单膝跪在地上,顶着一张冷汗淋淋的脸,然后朝某个方向低下头颅。 “跟着我,低下头。” 听到这声鸟鸣,劳伦斯才记起来,会发生这一切的原因是什么。 只是这个情况实在是太少见了,有些人从出生到死去可能都遇不上,所以劳伦斯才会在第一时间记不起来前任曾对他说过的一切。 『心悸,绞痛,无法呼吸,灼烧感,恶心,呕吐,头晕,耳鸣,失去平衡感,眼睛模糊,除非是一个人快要病死了,不然,他会同时感受到这些感觉的情况,就只有......』 “这代圣王女,过世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被中断的求婚 等到某一种可怕的,强烈的被注视感,逼迫米歇尔从幽暗宁静的睡梦中醒来,意识还未彻底清醒前,身体的感受已经告诉他,马车似乎停了下来。 睁开眼时,在一片模糊了光和暗的阴影中,他恍惚对上的,是一双似乎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睛。 “安比......唔?!” 还没来得及喊出眼前之人的全名,安比里奥已经缠了上来。 不同于对方那宽阔的肩膀,结实的胸膛,健壮的手臂,似乎全身的每一处都是用坚铁打造的一般,此刻,与自己相接的唇,却柔软得那样不可思议。 急促又灼热的呼吸声,微微黏腻的水声,混合着自己强烈的心跳,耳朵也似乎无法承受般地响起了鸣叫,充斥在鼻尖的,却是那个人的气息,熟悉的味道,如同攻城略地一般滚烫而又疯狂。 米歇尔知道自己喜欢安比里奥,只是到底有多喜欢,是不是已经超过了‘喜欢’的这个界限,达到了‘爱’的程度,从来没谈过恋爱的他并不明白。 但是此刻,两人正做着他以前完全无法理解的,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的,可以用‘交换唾液’如此破坏情调的解释来指代的这件事,米歇尔却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厌恶和作呕。 从内心衍生而出的渴望,让他如一条上了岸的鱼,只有不停地缠着对方,才能活下来,于是想要更多,更多...... 『想要他,想要这个人,想要他属于我,想要把他是我的,想要在他身上留下我的痕迹。』 比渴望更浓烈的,是突然间爆发出的独占欲,想要把这个人彻彻底底变成自己的,不会再放开,独属于自己的唯一。 米歇尔想,对眼前这个人,他或许远比自己想象的,比自己以为的喜欢,还要更喜欢。 『如果这是爱,那我便是爱着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恋恋不舍的分开。 安比里奥粗重地呼吸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此刻幽深黑暗,看向米歇尔时,里面的火星子从来未曾熄灭过。 他气息不稳地伸出手,用拇指摩挲着米歇尔红肿的唇瓣上微亮的水光,仿佛是在用指尖的触感,再次回味刚才所品尝到的极致“美味”。 “我们,该下车了。” 在一声极其响亮的吞咽口水声后,安比里奥强迫自己转过头,死命地掐着自己的指尖,才万分克制地将手从米歇尔的脸上收回来。 “下车?” 还没从刚才如此激烈的亲吻中回过神来,米歇尔傻乎乎地重复着安比里奥所说的话。 看着米歇尔一脸神志未清的模样,安比里奥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又掐了自己一把,最终还是没忍住,探过脑袋又衔住了那艳色十足的薄唇,辗转,允吸,像是终于得到了一件心爱的玩具般,缠着他无法离开。 然而这次,只是几个呼吸过后,安比里奥便松开了米歇尔,接着姿态诡异地冲下马车,只留下几乎就要被压得躺在座椅上,露出一副任君采撷模样的米歇尔,一脸迷茫地看着车顶。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终于收拾好因为两人的动作而变得微微凌乱,还出现了很多皱褶的衣服后,米歇尔才顶着一张成了红灯的脸从马车里走下来。 『这次真是要感谢这衣服的贴身设计,不然......这会儿都皱得没法看了。』 然而还不曾去寻找安比里奥的身影,他就被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震撼到了。 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花的海洋,无数米歇尔喊不出名字的花卉在里面盛开着,粉的,白的,黄的,密集得如同一张由花朵编织而成的巨大地毯。 突然,一只大手扣上了他的手掌,滚烫的温度从两人相接的手心传来。 “走吧。” 安比里奥神情严肃地拉着一脸懵懂的米歇尔往花海中央走去,在这片由大自然创造的奇景中,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显得那么突兀。 事到如今,米歇尔就算不去问安比里奥,他也猜到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然而正因为如此,才越发觉得这不可能。 『一定是假的吧?怎么会呢?是不是我想错了?』 内心所有的疑惑和否定,在安比里奥带着他停在了花海中央时,化作了极度的紧张。 显然对方同样也不平静,那高大的背影僵硬了许久,才机械般地转过身。 在对方一张黑得如锅底般的脸上,米歇尔居然还看出来了几分红色——显然对方也正在爆血管的边缘徘徊着。 “米歇尔,我,我......” 开口时安比里奥才发现,母亲教过的那番好听又文绉绉的话,他居然统统忘了,在身前之人期待又紧张的目光里,自己期期艾艾地‘我’了半天,心跳得像是在打鼓,却死活也说不出下一个字。 若说米歇尔一开始也还觉得紧张,但是在这样漫长的‘前戏’之后,也就剩下了满腔说不出的哭笑不得:果然,就不应该指望安比里奥这个笨蛋,能在不出幺蛾子的情况下把事做好一次。 “嫁给我吧!” “恩......等等,你说了什么!” 平地一声惊雷,大约就是最适合描述米歇尔如今状态的词汇了。 『靠,我刚才分心了居然,我到底在想什么啊我!』 也许是因为已经把话说出口的关系,安比里奥反而镇定了下来。 『只是心脏为什么还是跳个不停呢?』 忽略了身体上的不适,他又露出自己标志性的傻笑:这次,不是按照母亲的教导,而是听从自己的心意,想将他的想法,原原本本,毫无遮掩地告诉眼前这个人。 “我喜欢你,想要和你一直在一起,所以嫁给我吧。” 没有婉转动听的甜言蜜语,也没有细述两人一直以来的心路历程,安比里奥的思路和想法,向来都是简单直白到可怕。 事实上,这已经是经过了他母亲辛苦‘教导’的结果,不然,就凭着安比里奥毫不拐弯的思路,他大约连‘因为我想光明正大地摸你,所以嫁给我吧’这种毫无下限的话,也能一本正经的说出来。 “......” 米歇尔怔了一会儿,嘴角忍不住地上扬让他抿了抿唇,下意识地想要掩盖住自己此刻的心情:有什么比刚发现自己爱上了对方,就得到了来自对方的求婚的这件事,更值得令人喜悦呢。 『这种圆满,美好得简直如同做梦一样。』 『那么,自己的心意,也应该告诉对方才对吧。』 “咿~~~” 张嘴的瞬间,米歇尔却发现,他发出的不是自己已经听惯了的声线,而是如利箭贯空般的悠长鸟鸣。 『什么鬼!?』 忽然,从不知何处而来的一阵强大的气流,将两人脚边盛开得极为密集的花朵,吹得就像是漂浮在海上一样,泛起了层层的波浪。 接着,又是一声嘹亮的鸣叫,在两人的头顶响起。 米歇尔抬头看去,就见一只比自己见到过的任何它的同类,都要巨大上好几倍的鸟,正从他和安比里奥头上的高空经过。 那鸟挥动着青色的翅膀,一边飞,一边发泄般地鸣叫着,只要它开口,那动静就大到四下再也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声音。 这家伙实在太大了,米歇尔仰头看过去,也只能看到对方雪白的腹部,还有收起来的一双尖利的褐色爪子,就像是一朵移动速度极快的大云。 对方经过两人时所投下的巨大阴影,甚至能将这片美丽的花海都笼罩在其中。 因为被这罕见的一幕所震撼,安比里奥和米歇尔都傻呆呆地看着天空,直到那只巨鸟的身影,以及那仿佛能震撼人心的鸣叫都已经模糊不清了,他们才回过神来。 安比里奥和米歇尔看着彼此,都露出一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样子。 ——两人会表现出这种态度,却并不是因为他们知道这只鸟的含义。 米歇尔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人,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情况,都是他通过翻查米歇尔书房里的书籍,或者是成为西昂的那几年了解的。 知识面本就有限的他,连一些简单的常识问题都搞不清楚,更别提知道这每隔一百多年才放出来一回的鸟,到底是干嘛的,代表着什么。 事实上,就连生活在卡亚西王国的一部分人,也够呛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并不是谁都有这个运气能看到这只鸟的出现,更别提还要长寿到能活着看到这壮观的景象第二次。 这种时候,就要感谢资料、记录这种东西的存在了。 至于安比里奥,大约连有没有人告诉过他这件事,这家伙也肯定记不得了。 所以,这两个家伙此刻面面相觑的原因很简单:他们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米歇尔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回答安比里奥刚才的求婚,可是因为被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怪鸟打了岔,这会儿再回答,总觉得怪怪的,不知道该用尴尬,还是用没气氛来形容......可他又不好意思让安比里奥再求一遍...... 『怎么办?岔开话题?好像也不行......』 『说我愿意?不行,这种环境下说不出口......』 『不然下次再来?哦,安比里奥大约能掐死我......』 大约人被逼急了,脑回路都会有点不太正常,米歇尔突发奇想:既然这会儿的气氛不适合回答对方的求婚,那他自己主动再向对方求一次婚不就好了?反正他和安比里奥两个男人,究竟是谁嫁谁娶,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 这个灵光一闪的念头,居然能如此完美得解决两人目前尴尬的处境,米歇尔都忍不住要为自己的急智叫好,此刻,仿佛有一道光从天上打下,落在他的身上...... 『光?为什么自己会既视到这么中二的场景?』 『诶,不对,真有光?』 米歇尔仰头看去:果然,蔚蓝色的天空里,悬空着一道莫名其妙的白色光柱,正不偏不倚地从天下打下来,如同舞台的聚焦灯一样,精准地落在他身上。 『原来成为被上天选中的勇者,居然是这样的感觉啊......』 发完感叹,米歇尔探出脚,往左挪了一步,整个人异常灵巧地从光柱里走了出来。 原本被眼前一幕惊住了的安比里奥,在看到米歇尔的动作后,不知道为什么笑了出来。 他刚想上前拉着米歇尔离开这个地方,却发现那道被避开的光柱居然也往左一挪,再次不偏不倚地将米歇尔拢在它的中心。 米歇尔:...... 安比里奥:...... 米歇尔咬咬牙,再次不死心地往光柱范围外走出去。 谁知道这次,这玩意儿连让他躲出去的机会都不给了,简直和跗骨之蛆一样,自己走到哪,它就粘到哪,时时刻刻都保证米歇尔就待在光柱的正中心。 偏偏他和安比里奥待在这一大片花海之中,附近连个高一点的建筑或者树木都没有,这让他连躲都没地方躲。 “这是什么东西啊!” 感觉像是被什么高级定位系统定位了一样,这种成为了某种目标的不安和恐慌,让米歇尔恼怒地咆哮了起来。 回过神的安比里奥连忙追上已经跑远了的米歇尔,伸出手想要拉住对方,谁知道他的手刚伸到光柱里,那道光就仿佛有实质一般地避开了安比里奥的手掌,宛如被推开了一样。 看到这个情况,安比里奥一呆,米歇尔则一喜:如果这光怕大黑熊,那自己只要抱住他,躲到对方怀里就好了吧! 仿佛是感受到了米歇尔的想法,那光柱突然亮了起来,一下就把已经走进原本光柱所在范围内的安比里奥弹了出去。 “安比里奥!” “咚!” “唉哟。” 米歇尔捂着自己撞得生疼的额头,痛得直‘嘶嘶’。 好不容易等这股痛劲过去,他睁开眼才发现,刚才还是无形的光柱,此刻已经变成了一道高到见不到顶端的浅蓝色中空圆柱——他在圆柱里头,安比里奥在圆柱外头。 『靠,这可不是余光中的《乡愁》!』 米歇尔扑到光柱表面,如同金属一般的冰凉质感坚硬无比,起码不管他怎么砸,甚至砸到手已经开始隐隐发麻,也不见上面有一点碎裂的痕迹。 更可怕的是,米歇尔发现自己听不见了,不是耳朵聋的那种听不见,而是圆柱外头的声音传不到里面来,他只能看到安比里奥疯狂地朝自己喊叫着,却什么都听不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一十七章 侍卫、压制、带走 迪瑟斯带着侍卫赶到此处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米歇尔’大人被关在圆柱形的魔法墙里,此刻,那位阁下正坐在地上,用一只手臂抱拢着自己,将身体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而在外头的安比里奥,正用拳头疯狂地敲打着半透明的魔法墙,浅蓝色的墙面上头,到处都是他留下的斑驳血迹。 和亚人用来向喜欢的人告白或者示爱的斗技场不同,这片花海,才是亚人一族真正的‘圣地’:几乎所有生活在梵林的亚人,在决定要向心上人求婚的时候,才会带着对方来这里。 也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又是从谁开始流传下来的习惯了,仿佛是为了祈求好运,又或者只是因为这里太过美丽,气氛太过美好,所以求婚的成功率比较高,也许只是单纯的以讹传讹,仿效他人,但是到如今为止,很少会有生活在梵林的亚人选择不这么做的。 这一点,作为亚人的迪瑟斯不会不知道,甚至可以说,他也曾经幻想过,自己或许有这么一天,能带着那位大人来到这里,向对方说出自己一生仅会有一次的誓言。 所以,他会在这个地方看到这两个人,那么安比里奥准备带着这位阁下做些什么,以及之后会发生什么,实在是太清楚不过了。 即使如此,因为眼前的画面实在太过震撼,而且加上对那位的存在,迪瑟斯内心的感情其实十分复杂,所以此刻,他实在生不起半分嫉妒或者说是憎恨的感觉。 若非得说有什么的话,大约,也就只剩了几分同情吧。 不过,即使如此,即使对这两位怀抱着深切的同情,他还是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圣城侍卫团内百分之八十的侍卫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剩下的百分之二十,甚至连维持正常的秩序和巡逻都已经办不到了。 这种情况不仅出现在侍卫当中,圣城内的普通侍女、仆人,包括梵林,乃至周边几个城镇,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时刻出现了同样的‘病症’。 即使是从资料中得知过,关于王座上交替时会出现在全国的‘异象’,迪瑟斯却从未想到过情况居然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此刻,全身的血液仿佛因为渴望着什么而沸腾的灼烧感,还有那种恨不得撕碎眼中一切的狂乱,都让他觉得十分痛苦,只有将精神高度集中,才能勉强压制住身体想要通过兽化,来对抗那种莫名不适的行为。 迪瑟斯甚至无法想象,如今在整个卡亚西王国,到底会有多少亚人有着和他一样的感受。 可即使能压制一时半刻,但是抗拒身体的本能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一旦失去理智而兽化,下一刻就会有无数亚人,将利爪伸向自己身边的爱人、家人和朋友。 『必须要将这位大人带回去,无论如何,不可以让这种‘异相’继续持续下去。』 “你们去将安比里奥拖开,不管用什么方式,制服住他,不可以让他再继续靠近那位殿下了!” “是!” 迪瑟斯身后几十名脸上苍白的侍卫齐声应道:他们这些人,已经是侍卫团中,目前‘仅存’的战斗力了。 这也是因为他们平时比起魔法,更注重武技的关系,所以受到的影响并不是很大。 如侍卫团里另一些专攻魔法的侍卫,此刻别说跟着他们出来,甚至很多人已经连站起来都办不到了。 在见到了无数同袍凄惨的模样后,这几十名侍卫更加明白了要他们前来迎接之人的重要性,同时一个念头在他们的心头从来没有一刻像此时这样清晰:无论如何,必须要将这位殿下带回去! “驾!” 几十匹骏马经过迪瑟斯身边,往那个丝毫不理会他们的存在,只是专注于破坏魔法墙的安比里奥冲去。 这几十名侍卫平时都在一起切磋过武技,也一起出过剿灭大型魔物巢穴的任务,彼此间早就有默契存在。 他们知道自己此刻虽然受的影响不大,但是必定也发挥不出他们平时的力量,更别说此刻要对上的,是仅凭一双拳头就可以打赢全国所有强者,而且看起来并没有被如今的‘异相’所影响的最强者。 不管是单打独斗,或者是车轮战,都是不切实际的,即使是一哄而上,也只会被一拳挥飞,根本没办法达成压制对方的目的。 冲在最前方的侍卫从马侧的皮囊中取出食指粗细,被卷成了十几圈的魔兽筋来,然后迅速抻开,打结,做成了一个套圈,并握在手里开始挥舞起来。 在第一个侍卫这么做的同时,后面几十个侍卫几乎也是同时翻起了自己悬挂在马车的皮囊,也从里面取出了一模一样的魔兽筋。 明明是有前有后的举动,所有人却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挥动起了自己手上的套圈。 ——这便是在常年的磨合中培养出来的默契,也就是这种默契,在危难的关头不知道救过他们多少次性命。 鲜血,不管是敌人的鲜血,还是同袍的鲜血,都在用最残酷的事实和真相告诉他们,试着相信自己身边的人是一件多么困难,又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就在一个套圈精准地落在了毫无防备的安比里奥的脖子上时,第二个、第三个,也落了上去,然后魔兽筋被瞬间抽紧。 侍卫手上的魔兽筋,是抽取了几十种不同魔兽身上,最细,最韧的筋条,再以植物汁液和药剂浸泡过后揉搓而成,在拥有极端柔韧性的同时,力气再大的人也无法将其轻易扯断,更别说安比里奥只是脖子上就被套了三根。 绳套命中的三名侍卫立刻给了彼此一个眼神,接着调转马头,往背离圆柱形魔法墙的方向冲去。 即使安比里奥的力气再大,在他毫无准备时,也无法应对三匹骏马同时发力的强大劲道,于是顿时被拖得往后飞了起来。 其余侍卫见状,同时往空中的安比里奥投去自己手上的绳套。 不过这种动态的套物,太过考验投者的手劲和眼力,并不像刚才套静物那般容易,于是几十根绳套,最终只有四根分别套在了安比里奥的左右脚上。 套中的侍卫在抽紧了手中的绳套后便立刻松开了手: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制服’,并不是‘分尸’,套住双脚,只是为了方便一会儿在地面上,他们对安比里奥的行动进行控制。 其他没有套中的侍卫也立刻回收了手中的绳套,几十匹骏马载着它们的驭者,往已经要掉落地面的安比里奥冲去。 然而,不管外界发生了什么,一切声音都传不到被困死在魔法墙里的米歇尔耳中。 如果说到此刻,他还没有察觉出来点什么,那也就真得离傻不远了。 『在自己认识的这些家伙里面,能搞出这么大阵仗的,也就只有卡琳娜,还有那块破水晶了吧......』 『但是卡琳娜有什么必要摆出这样一幅架势,这么大老远的隔空丢了个‘大水管’过来,就为了把自己关在里面么。』 是的,在米歇尔眼里,这就是个半透明的浅蓝色大水管,还特么自带隔音效果。 『混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殿下......” 绝对寂静的世界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米歇尔抬起头,目光顺着一双黑色军靴笔直往上,经过修长的双腿,劲瘦的腰身,结实的胸膛,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殿下,恕我等来迟。” 迪瑟斯单膝跪在了地上,将手放在胸口,头深深地低下去:这一刻,不管眼前之人究竟是谁,他都已经是这个王国无法缺少的存在了。 米歇尔冷漠地收回自己的目光:他绝对不会傻到以为对方是来拯救自己的,因为在那张英俊的面庞上,他没有找到可以称之为激动或者担心的情绪,只有将慎重、恭敬以及几分同情杂糅在一起的复杂表情。 “殿下,请您随我们回到圣城吧。” 米歇尔将脑袋埋在手臂和膝盖间,用行动向迪瑟斯展示出他拒绝合作的态度。 “殿下,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在骚乱扩大成混乱之前,您必须要回到圣城才行。” “......发生了什么?” 迪瑟斯愣了愣:如此大的影响,难道这位和安比里奥一点异常都没有感觉到么? 他想了想,才突然记起米歇尔体内已经没有丝毫魔力的这件事,那么这位没有受到影响的原因就可以理解了。 至于安比里奥,他几乎从不依靠任何魔力以及魔法,所以没有太大的异常就说得通了,即使身体有哪里不对,也很容易被这个没脑子的家伙忽略过去。 “圣王女过世了。” 弯成虾米般的肩背一晃,喟叹般的语气从那低着的脑袋里发出。 “原来是这样么,卡琳娜已经走了啊。” 沉默了一会儿,同样的声音又问道。 “可是你们不应该去魔法师行会找缪斯么,为什么是我呢?” “......殿下,这不是我等能决定的,一切都是王座的指示。” “王座?” 从鼻子里嗤了一声,米歇尔抬起头,看向迪瑟斯。 或许是那双灰紫色眼中的光芒太过刺目,令迪瑟斯不自觉地身体僵硬了起来。 “不就是那块破水晶么,如果我不去,你能把我怎么样。” 对方低着头,沉默着不肯回答,米歇尔却因为自己的提问而陷入了迷茫:其实根本不用把他怎样,只需要用这个把他关一辈子,关到死为止......说起来,因为现在用着米歇尔的身体,那自己究竟还能活多久呢? “走吧。” 还准备迎接更多非难和责怪的迪瑟斯愣了愣,然而他跟前的那位殿下已经自顾自地站了起来,神态自若地拍打着自己衣服上沾着的花瓣和草叶。 “您,改变主意了?” 迪瑟斯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问题说出了口。 “不然让我在这里被关上一辈子,好让路过的人都来欣赏欣赏这张俊俏的脸?” 面对着米歇尔的嘲讽,迪瑟斯并没有接话,不过对方的这种态度,反倒让他放下心来。 看着眼前这堵刚才还挡了自己一次的,充满了不科学气息的浅蓝色半透明墙面,米歇尔有些犹豫,只是看着迪瑟斯轻而易举地从这墙体里走出去,脚步便只是顿了顿,也跟在迪瑟斯身后往前走去。 穿过墙面的感觉很奇怪,就像是走过了一层黏稠的空气一般。 米歇尔留意着自己的变化,这才注意到,他其实并不是‘穿过’了那层奇怪的东西,而是被裹在里面,有点像吹泡泡一般。 半透明的墙体在自己经过时,几乎是贴着他的身体覆盖了薄薄的一层浅蓝色光芒,很快那光芒就融进了皮肤里,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 『还真是小心啊......』 一走出墙体,外界嘈杂的声音就冲进了米歇尔的耳朵,其中最为响亮的,是某个人大声地喊着他名字的声音。 “安比里奥......” 寻找着声源的目光被一个高大的身影阻挡,米歇尔抬眼,对上迪瑟斯一张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庞,冷笑从嘴角蔓延开来,渐渐爬进那双灰紫色的眼睛。 “怎么,口口声声称呼我为殿下,这会儿连我想看看风景都要阻拦?” 迪瑟斯叹了口气,总不能说自己是一番好意,不过,不管是好意还是恶意,对方现在大约都是不需要的吧。 这么想着的同时,他十分顺从地从米歇尔身前让开,让对方能够看到正被几十名侍卫压制在地上,此刻仍在不断地疯狂挣扎以及吼叫着的安比里奥。 迪瑟斯有些担心,他怕这位会命令自己,让侍卫们松开好不容易才被制服的安比里奥。 依照在场所有侍卫的身体情况,再算上自己兽化的加成,全部合起来,估计也打不过现在的安比里奥,若是真让对方带走了这位,那么事态就严重了。 谁知道这位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疯狂的一幕,安静地,沉默地,只是这么看着。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太正常的‘水晶\’——卡 “走吧。” 某个瞬间,像是看够了一般,对方突然就转过身,朝着迪瑟斯特意带来的,此刻正安静顺从地站在另一侧的马匹走去:他记得这位大人似乎并不是十分擅长骑马,所以才特意选了这匹最温顺的母马带来。 “把他送回埃尔府上吧。” 背对着迪瑟斯走在前方的人,突然这么说道。 『这可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啊......您没看到又有两个侍卫被安比里奥一拳从人群里揍飞了出来么......』 这样的话,若是在以前,迪瑟斯还能毫无顾忌地说出口,尤其是他知道了一切的真相后,但是如今,这位的身份,以及这位的命令,已经不是他可以随便置喙的了。 “是。” 如今,不管有多么困难,只要是这位的命令,他都必须全力以赴,这是迪瑟斯对自己和对方之间身份的认知,但是同样的,他对这位和安比里奥如今的关系,也存在着忧虑。 想了想,迪瑟斯婉转地提醒着身前之人。 “请恕我直言,您和安比里奥,以后还是保持一定距离,这样也许对彼此都会好一些。” 背对着迪瑟斯的米歇尔,从他那张美丽极了的脸上,浮上了一个讽刺意味甚浓的笑容:凭什么,凭什么你们说什么是什么,总不见有人不想当王还非得逼着人家当的,办好一件事不容易,毁了它能有多难? 只是这样的话,米歇尔懒得说,也懒得去反驳迪瑟斯:对方有一句话说得很对,这些事,都不是他们能做决定的。 所以,不管自己有什么话,有什么意见,有什么想法,也得找到能决定一切的‘正主’才对。 来到骏马旁边,米歇尔一眼就认出来了,它就是自己去年阅兵式上所骑的那匹,顿时一种见到熟人的亲切感涌上心头,为他如今似乎透着冷气的胸口带来了一点点温暖。 拒绝了迪瑟斯的帮助,他用单手抓着马鞍,十分吃力地爬上了马背。 幸而白马足够温顺,对于米歇尔堪称笨拙至极的上马姿势,也没有表现出反抗或者紧张,只是用一双清亮的大眼看着对方,仿佛是在问没有关系么。 跟随着米歇尔的动作,迪瑟斯同样翻身上了自己的马,那动作可谓流畅潇洒至极,配上他本就挺拔的身姿和英俊的相貌,绝对可以引起无数女性的尖叫声——可惜这里只有一堆忙着‘干活’的大老爷们,唯一一个空着的人,此刻还正好背对着他。 米歇尔刚将缰绳抓紧,就听到身后传来充斥着绝望和不甘的,撕心裂肺的咆哮声。 “米歇尔!” 仿佛是被声音中浓烈的感情所影响,胯下的马匹开始不安地用前蹄刨着地面。 米歇尔伸出手,轻轻捋着白马的鬃毛安抚它,直到对方开始适应这种‘噪音’后,他才重新握紧缰绳,拉动的同时,用腿夹了夹马腹。 因为米歇尔诡异的平静,迪瑟斯内心有些不安,但是远处,安比里奥还在继续朝这里,朝两人所在的方向,疯狂地嘶吼着。 眼看众人合力之下也快制不住那个疯子,迪瑟斯还是决定:不管自己有什么疑问,都要等先护送这位大人回到圣城再说。 米歇尔低头,看向握着缰绳的手,细嫩白皙的掌心上,四个深色的月牙印记是那么明显,又是那么丑陋。 『等我,等我解决地底下的那个混蛋,我就来找你。』 “驾!” ...... “恩恩~~哼~~啦啦~~哼~” 小小的光点快活地在空中飞来飞去,口中哼唱着的音调时高时低,根本没有节奏和规律可言,就像是一个完全不懂音乐为何物的孩子,挥舞着一双小肉手在乐器上疯敲一般,让听者的心跳也跟着忽上忽上。 不得不说,就算此时哼唱着的声线再怎么好听,也只能用噪音来形容。 可偏偏正在唱歌的家伙,仿佛对自己制造的可怕‘武器’毫无自觉,反而越唱越嗨,还兴奋地在空中飞舞出各种形状。 突然间,从光点发出的可怕音调也好,或者是那诡异的飞行轨迹也好,全都停了下来。 从一团炽白色中,渐渐显出某种轮廓来,让人可以分辨出原本被模糊成一个球的光点中心,居然是一个有着两对翅膀的人形生物。 接着,这个古怪的‘人’朝着远处,巨大溶洞的一侧,一个内部散发着蓝色幽光的拱形洞口,挥舞起了它那比牙签粗不了多少的手臂。 “来啦来啦,我都等你好久了。” “之后的一百五十年,就要请你多多指教啦~” “啊,不过因为我很喜欢你的原因,我会尽量‘消化’得慢一些,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一起很多很多年哦~” 小家伙用双臂在空中画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圆,又兴奋地转起圈来。 “为什么是我,我明明不是精灵。” 长长的阴影投射在洞口内侧的墙壁上,接着,随着影子的摇晃,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纤细的身影。 “你是啊,你忘了你现在用的是米歇尔的身体么?” “可是我的灵魂......” “哎呀,别管什么灵魂不灵魂的,你的灵魂我又没办法‘吃’。” “我‘吃’的是米歇尔的身体,可不是你的灵魂啊。” “别管那个了,你来看看,你喜欢在趟在哪个地方,按照我的设计思路的话,我觉得这里。” 卡拍了拍巨型水晶靠近地面的某一个位置。 “恩,这里不错,从这里长出来一块的话,看起来很,恩......额,不然我们还是再换个地方?” “我不会当这个破圣王的。” 听到他这句话,卡忙活着的身影顿了顿,这让米歇尔不由得有点害怕,生怕这个古怪的东西会想出什么办法折磨他,逼他答应,于是不由得下意识戒备了起来。 “太好了!” 正处于高度警惕当中的米歇尔:??? “哎呀哎呀,我都以为自己听不到这句话了,还在想这憋了一肚子的话要怎么找时机和你说,太好了太好了。” 卡开心地拍着双手,又在空中跳了一个‘8’字型。 “这可是每隔一百五十年才会有一次的‘庆典’,我的‘庆典’,没有什么比得到一件新玩具,还要更让人开心的事了~” “等等,什么庆典?不,这之前,我真的可以不做这圣王?你不会,不会对我用什么手段?” 大约是幸福来得太突然,米歇尔虽然觉得自己大概还不到眼瞎耳聋的年纪,但是总归还是再问一遍比较保险。 “当然,你当然可以不用做这个圣王,我也绝对不会用任何手段,去‘强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哦~” 这回算是得到了一个准确的回答,米歇尔掉头就走:这个鬼地方他是一分一秒都不想多待。 然而脚步抬起来的那刻,却怎么也踏不出往前的那一步。 对方诡异的言行,还有现在仍旧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如果,如果我不当这圣王,你是不是还要重新选其他人?” “那是当然~” 从身后传来的声音里,充斥着某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愉悦感。 “不然我一个人多冷清啊~” “......那你准备选谁,圣王或者圣王女,候选人总会有的吧,是缪斯么?” 『如今生活在卡亚西王国的精灵,如果我也算的话,应该只有两人才对。那么,如果我回绝了成为圣王这件事,那么这个‘名额’应该顺延到缪斯身上才对。』 “恩,虽然那个小姑娘我也很喜欢啦,但是她经历的还太少了,如果当做玩具的话,还不够格哦~” 卡的话让米歇尔一愣:难不成,其实精灵不止他和缪斯两人?还有生活在其他地方的精灵? “人选的话,让我想想哦~” 听着这拖长音,米歇尔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连抬起的脚也落了下来。 『应该不会,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样,怎么可能呢,从来没有过这个先例的......』 “啊,有了,上次和小姑娘一起来的,那个黑漆漆的看起来挺傻的家伙,如果说是大型玩具的话,他勉强也算合格了吧,到时候我让他把这水晶四处修一修。虽然现在这么大看着挺壮观的,但是果然还是太胖了,我比较喜欢苗条的体型啊。” “你在开什么玩笑!” 米歇尔转头冲回了山洞中,往飞舞在半空中的卡扑过去。 双手合紧的那刻,就像是捉到了一团空气,无数光点从指缝间漏了出去,在米歇尔的头顶重新化作它之前的模样。 “王座上,不是一直都是由精灵担任的么!但是安比里奥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亚人啊。” “是谁告诉你的?” 卡从空中飞落到米歇尔眼前,然后歪了歪它的小脑袋。 “是谁告诉你王座是精灵的东西?” 『谁告诉,还用谁告诉,一直以来,历史上,格蕾娜和卡琳娜口中,不都是这样的么!』 仿佛是从米歇尔的表情里得到了答案,卡挥舞着小翅膀又飞远了。 “那你就错了哦,王座不是任何人的东西,如果真要说的话,那也是我的东西。” “所以,我的东西,我想给谁,就给谁~” “你简直是不讲道理!” 『如果自己不当这圣王,却让安比里奥成为这该死的圣王,那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道理?呵,你忘了我只是一块水晶么?” “而且,你说你不想当圣王,我立刻就点头答应了,为什么你还要生气呢?你不想当,也不愿意别人当,你不觉得这样做太过分了么?” “可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安比里奥,还有很多人不是么?如果不是非要精灵,如果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他!” “因为你喜欢他啊~” 愤怒和不解在这个瞬间定格,米歇尔听到这个最不像理由的理由,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因为自己喜欢安比里奥,所以他就要成为下一任圣王?这都什么跟什么? “这么说吧,我讨厌精灵,很讨厌很讨厌的那种讨厌,所有能让你们不开心的事,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所以我发现,比起让你当圣王,或许,让你喜欢的那个傻子当圣王,你会更不开心一些。” “而且,除了精灵以外的种族的身体,我‘消化’的都会很快哦~到时候,我可以先‘吃’了你的小爱人,再慢慢地‘吃’掉你。”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米歇尔:……我到底是遇到了一个怎样的变态??? “介意我问一声么?你和精灵到底是有什么仇什么怨,这都几千年了,难道还不能放下么?甚至连无辜的人都要牵扯进去?” 米歇尔在‘无辜之人’这几个字上特意加重了语气,就差直接指着对方的鼻子质问,为什么他报仇,甚至连自己这个过路人都要无缘无故的背锅。 “这个问题问得好!” “你知道的吧,现在的我只有二分之一,还有另一半在帝国。” “恩。” 米歇尔的目光往那充斥着半座溶洞的巨型水晶集合体飘去:自己当时还傻傻地以为,这就是那块水晶原本的模样,还想着都摔没了一半,居然还剩下这么大一快。 “让我猜猜那些历史资料都是怎么写的。” “意外,是因为一场意外,所以导致我被摔成了两半,对不对?” 卡轻快中带着几分嘲弄的语气,听得米歇尔极不舒服。 事实上,如果不是想从这种无法转圜的‘送命题’里找一个解决方案,他根本不想和眼前这个几乎已经疯透了的鬼东西,多讲一个字,多说半句话。 “我可是‘神之水晶’啊。你觉得,神的东西是那么容易、随便的,就能因为一场‘意外’而被摔坏的么?” “那么,你的意思是......” “摔坏我的人,一度也曾经是我的主人,他的名字,叫亚拉,或者,你也可以用‘精灵王’这种无趣的名号称呼他。” “......所以这是要进入说故事的模式么?” 米歇尔板着一张脸,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走进溶洞的姿势不对,他根本不想了解几千年的那些老家伙们之间的爱恨情仇啊喂! “恩,如果你不想听我讲,那么,你就自己看吧。” 卡化作一道利箭,在米歇尔虽然变了脸色,却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以前,就先穿过了他的额头。 第一百一十九章 历史的片段(上) “多漂亮的小家伙,他一定会喜欢的。” 指尖拂过光滑的表面,小心翼翼的动作,透着某种连自己也不知道的温柔。 『有什么......暖暖的......好舒服......』 “亚拉,你看,它的颜色和你眼睛的颜色是不是很像。” “恩。” “送给你!” “送给我么?” “恩!我帮你挂上。” 男子翻着书页的动作顿了顿,接着,那双纤细的手挽起自己的长发,微微侧头的动作露出他纤长白腻的脖颈,任由少年用从后背环住自己的姿势,为他戴上项链。 感受到某个有分量的物体悬在自己的脖子上,男子这才伸手,将那枚他刚才不曾细看的东西捏在指尖。 那是一枚用纤细银链穿过的菱形灰色水晶,当手指转动时,随着光线的转换,半透明的水晶表面泛起温柔的浅紫色。 极薄的唇瓣扬起两分笑意:难怪说和自己的眼睛很像。 “亚拉......” 就在男子出神的时候,一个温热的气息,在呼唤着自己名字的同时,贴上了他的后颈。 “不。” 身体下意识往前一低,捏着水晶的手顿时松开,捂住了被某人触碰过的地方。 “我不喜欢被人触碰,你应该知道的才对。” 少年委屈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即使是我,也不可以么?” 男子抿了抿唇,手又落回到了他刚才看了一半的书上,缓缓翻动着,只是那明明无比熟悉的文字,却因为慌乱的心情,怎么也无法解读。 “对不起,夏。” ...... “族长!” 房门突然被推开,出现在门口,露出一脸焦急之色的男子,有着一头金色短发,尖尖的长耳,一双橙色的眼睛,以及俊俏得能令观者出神的容貌。 “族长!我们不可以继续停留在这里了,其他种族正在攻门,他们随时会闯进来!” 只是此刻,那个站在窗边的男子,仿佛对一切都充耳不闻一般,仍旧仰着头,看着窗外蓝色的天穹。 “族长!神不会回来了!神已经抛弃我们了!” “夏,不会回来了么?” 手无意识地抚上胸口,一块小小的菱形硬物落在了他的指尖,男子低下头,从水晶表面泛起的浅紫色光芒,温柔至极,美丽至极。 『夏说过,它的颜色和我眼睛的颜色很像......』 『夏还逼着自己给这块水晶起名字......』 『卡雅,这个随意起的名字,夏却因此露出了那么高兴的表情......』 『这样的夏,真的不会再回来了么......』 『他真的,不要我了么......』 『爱是什么,我不懂啊,真的不懂啊......』 『什么都不懂的我,怎么能够接受你的爱呢,又怎么敢说爱你呢......』 “族长!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见对方迟迟没有反应,金发精灵实在等不下去,立刻冲进房间,拉着对方往外跑去。 离开了那间寂静的房间,两人奔跑在纯白色长廊中。 很快,从不知何处飘来的,充斥着燃烧和血腥味的空气,携带着喊杀声,咆哮声,尖叫声以及悲号声,缠绕在两人的身周。 仿佛第一次意识到外面的世界,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纯净美好,男子美丽的灰紫色眸子里浮上了某种无措和慌张,他只能下意识地握紧自己胸口的项链,仿佛是想用这个动作,从那小小的石头里汲取力量一般。 『夏,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夏,我在这里,在这里啊......』 『夏,夏......』 “‘神的宠物’居然在这里!” 一个粗犷而又可怕的声音突然响起。 男子惊慌地看过去,就见不远处,白色玉石砌成的围墙上,一个穿着破烂的男性亚人正蹲在那里。 对方用握着匕首的手,想要擦去因为沾满了一脸而即将落到眼睛里的鲜血,却将一张本来就不甚出众的容貌,变得更为可怕、骇人。 仿佛是因为自己得到了男子的注意,男性亚人嘿嘿一笑,一直隐在身后的另一只手随意一扬,便将一个金色的圆形乌蹄朝两人扔了过去。 “唔!” 男子捂着自己的嘴,一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温柔,而从来只是半垂着的眼睛,此刻陡然瞪得滚圆。 『那是,那是......』 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将那双似冬雾一般温柔的眸子,笼罩在了潋潋波光之下,就像是一汪隐藏着无数秘密的潭水,引人想要一探究竟。 模糊了的视线,导致男子的脚步开始踉跄了起来,这让跑在前头,本就十分勉强地拉着人奔跑的金发精灵更觉吃力。 心脏跳动得那么快,跳动的声音又是那么得响亮,好像下一刻就会在他体内爆开,呼吸已经无法和脚步协调的进行,每一次吸气的时候,都是那么短促,呼吸的时候,却像是要把胸口里的内脏都吐出来一样。 『不能停,绝对不能停,不能停。』 金发男子咬着牙,机械性地迈动着脚步,根本不敢将目光投向那个已经滚到了自己视线范围内,此刻正好背对着自己的东西:他怕只要看上一眼,便再也没有逃跑的勇气。 “别跑啊,小东西们,万一摔着了,我可是会心疼的啊~” 亚人露出嬉皮笑脸的表情,这让那张沾满了血污的脸看起来有几分诡异。 对方一边抛掷着手中的匕首,泛着血光的冷刃在他手里就如同玩具一般毫无危险,一边则迈着大咧咧的步伐,闲庭信步一般地追在两名精灵身后。 只是亚人那看似游刃有余的脚步,却总是能和前方那两个仓皇逃窜的精灵之间,保持着不变的距离。 “族长,无论如何,请您一定要活下去。” “什么?” 男子眨去眼中的泪花,事实上,如此巨大又强烈的运动量让他极为不舒服,耳朵里似乎也有着奇怪的声音,这让他根本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更别提听清楚任何声音。 “请您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拉着自己的手往前狠狠一拽,可那个一直在他身前的人,却从自己身边经过,接着向后跑去。 因为没有前进的力道拽着,男子踉跄着奔跑的脚步有那么一瞬间缓了下来了。 “跑啊!” “找死,给我松开!” 『不要,不要......』 “跑啊!” “想死是么,我成全你!” “跑......” 那个打破了他的自我封闭,想带着他离开这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男子根本不敢回头去看看,在自己的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脑海中不停地回放着那个声音最后对他说的话,然后不断地往前跑着。 忽然,一道寒意从身后传来,他下意识地一缩身体,就觉得有一阵风从自己脖子旁吹过。 “叮。” 没有办法去思考这细小的动静代表着什么,也无法理会脖子上的刺痛,男子脚步一拐,立刻进了长廊的另一侧:这里是他和夏的家,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这里的构造,哪里可以躲藏,哪里一览无余,哪里——有生路。 『夏,你在哪里......』 ...... “水......水......” 像是虫子一样在地上挣扎的家伙,头上不见一点头发,只有大片大片烧焦的痕迹,泛着紫红的脸已经看不出原本五官的模样,眼睛没了,鼻子塌了,嘴巴被刀划开,从左耳到右耳的位置连成了一道极大的豁口,而原本耳朵的位置,只剩下了两个泛着黑的肉洞。 「怪物」,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它’,甚至连那些模样稀奇古怪的异形,也比这个怪物要好看上不少。 ‘它’抽搐着扭曲成诡异角度的手,用肩膀厮磨着满是尘土和污垢的地面,沙哑得如同砂纸相互摩擦的声音,低低地向着其实根本无人的方向哀求着。 “水......水......” 就当‘它’的声息渐渐消下去的时候,一双手扶着‘它’的肩膀,将‘它’抱在了怀里,接着,便有清甜甘美的水源源不断地麻木的口中流入。 ‘它’那么忘我的,又那么贪婪地喝着,拼命地吞咽着喉咙,只是很快,那露着森森白骨和血肉的胸膛就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它’咳嗽着,却无法发出声音,只是将水,不,应该是混着某种固体的红色液体,从口中呛了出来。 不知道呛了多久,‘它’才一点点回归平静,可怖的脸看向将‘它’搂在怀里的人,然后努力扬起笑容。 “很甜,水,很甜。” 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有多可怖,‘它’那么努力地笑着,甚至为此,将‘嘴角’的伤口再次撕裂。 “对不起。” 冰凉的指尖小心地擦去悬挂在‘它’嘴角的血肉,动作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细致,像是对待自己的爱人一般缱绻。 只是已经没有耳朵,连耳道也被彻底烫坏了的‘它’,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是朝着那个唯一向自己流露出善意的人,不停地说着。 “谢谢你,谢谢你......” 扬起的头,还是缓缓沉了下去,只是几分安心的神情,居然让那张可怖的脸,流露出几分诡异的艳丽来。 “对不起,我来迟了。” 在那满是烫伤、烧伤、鞭伤的额头上,苍白的薄唇落下轻吻,眼泪顺着高挺的鼻梁落下,滴落在‘它’空洞的眼眶中。 “已经不用再害怕了。” 泛着森冷光芒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插入‘它’的胸膛,将混杂着胸骨碎片,呈现焦黑鲜红二色的皮肉切开,露出埋藏在身体深处,那颗刚刚停下跳动的心脏。 切断粗大的血管,将匕首放在地上,纤细苍白的手指收成爪状,从那副仍残留着些许温度的焦黑胸膛中,动作轻柔地将心脏取出,举到自己的面前。 白黑红三色的交织,让这副诡异的画面呈现出一种浮世绘般的苍凉艳丽。 “我带你回家。” 橘红色的阳光斜照进巷内,将跪坐在地上之人的影子拉得极长,如同一条漆黑的巨蟒,舒展着它那柔软的蛇身,在地上和墙面上游走。 不知过了多久,从巷子另一头传来了一个故意加重的脚步声。 ‘巨蟒’规律又缓慢的动作一顿,接着便似发现猎物一般,加快了扭动的频率。 阴暗的巷子里,仿佛能听到巨蟒身上,韧的筋和软的肉在摩擦时,所发出的那种令人牙酸的,‘嘎吉嘎吉’的声音。 “‘神的宠物’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不知道那位丢下我们的神大人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会不会哭啊~” ‘巨蟒’停下了动作,细长的蛇头停立在墙面上,似警惕,又似戒备地盯着来人。 “大概是不会吧,毕竟他可是被自己的小宠物拒绝了,才会伤透了心而离开这个世界的呢~” “是不是,亚,拉,大,人~” 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从地上站了起来,缓缓地朝巷子的另一头转过身去。 “怎么,面对着自己的同胞还要掩掩藏藏的么,还是你瞧不起半精灵?” “啊啊,对了,我忘了,身体里流着其他种族肮脏血液的半精灵,怎配成为亚,拉,大,人的同胞呢~” 短暂的沉默后,斗篷中的人抬起那双还沾染着鲜血的手掌,缓缓将覆盖着自己的兜帽摘下,露出了一张精致过了头,美丽过了头,却也苍白过了头的面容。 只是这种精致,这种苍白,这种脆弱,在火光一般的夕照下,却拢上了一层橘红色的暖意,妖艳得似烛光一般,引着无数飞蛾扑火,尤其是那一抹艳丽的似是被鲜血浸润的薄唇,仿佛随时会吐露蛊惑人心的言语。 因这从未见过的美丽,金发的精灵有一瞬间的晃神,接着,浓重的嘲弄从他的眼底浮现。 “真是无以伦比的美貌呢,那么,请问尊贵的亚拉大人,精灵心脏的滋味,尝起来如何?” 面对金发精灵的恶意,男子只是垂着眼睛,仿佛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无法让他产生波动一般冷漠,只是那握着匕首的手却在不自觉地颤抖。 “来吧,到我这里来。” 阴影中,金发精灵朝着男子伸出手。 “如果你想拯救你的同胞,想要拯救这片大陆上的精灵,就把你的能力,你的地位,还有你的一切,都交给我。” 看着那双仿佛燃烧着幽绿色火焰的眼睛,如同被蛊惑了一般,踩着无数半精灵冰冷的尸体,男子脚步蹒跚地朝着对方走了过去:一个人,真得太累了,太累了,就算是利用也好,欺骗也好,他只希望能够有个人陪着自己走下去,走向那个仿佛永远看不到的,有着希望的未来。 就在两只手相交的那刻,金发的精灵露出诡异的笑容。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了。” “我的名字,也叫亚拉。” “那么,以后请多多指教了,亚拉大人。” 第一百二十章 历史的片段(中) “亚拉,你疯了么!” 门被猛地踢开,金发精灵风一般地冲到了正坐在梳妆镜边的男子身旁,双手掐着对方的肩膀不停的摇晃着。 “你为什么要答应那个混蛋的条件,你不是最厌恶这种事的么!” 手中的木梳摔在了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男子的目光往地上看去,接着便要弯下腰去捡。 “回答我的话!” 金发精灵咆哮着,一脚便将那吸引走对方注意力的该死的木梳踢得远远的。 木梳撞在远处的衣柜角上,顿时被撞断了两根木齿,眼看着是不能再用了。 “亚拉大人!回答我的问题,不然,你别以为我今天会放你走出这个房门一步!” “拉斐尔死了。” 金发精灵一怔。 “加列和乌列兄弟也死了。” “沙莉,雷米尔,米达伦,西亚,艾瑞......都死了。” 男子口中的名字,曾经都是他们的同伴,和他们彼此扶持着前进,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甚至是为了弥补两人计划中的错漏和失误,而不得不牺牲生命去换取一切的顺利。 金发精灵将双手收到背后,想要用紧握成拳的动作,掩饰自己无法克制地颤抖。 “是的,他们都死了,为了我们的计划而死。” “但是我们拯救了多少人。” 金发精灵神情激动地走到窗边,猛地将窗户推开,一时间,温暖的风携裹着花香吹进了屋内,仿佛驱散了这屋中常年不散的阴寒。 “你听听,你听听这院子里的笑声,那些,那些,都是我们一直努力到今天,牺牲了无数同伴的性命换来的,这一点,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孩子们的笑声,让男子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惑和茫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初衷改变了呢? “我们好不容易才得到如今的平静,可你现在到底要做什么!你知道如果你答应了他的条件,会发生什么吗!” “不明白的,是你。” 男子站起身,在金发精灵怔愣的目光中,他的神情是从来未曾有过的冷漠。 “你忘了当初曾说过的么,想要拯救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精灵。” “可是现在的你,只知道沉浸于自己亲手创造的小小胜利,忘记了在外面,在这片围墙保护不到的世界里,还有无数精灵在绝望和痛苦中煎熬,等着有人将他们解救出来。” “我知道!” 像是被困在牢笼中的猛兽,金发精灵咆哮着。 “但是我没有办法了,只是保护眼前这些人,我就已经没有余力了,实在没有更多的力量......” “我有。” 金发精灵一怔,看向那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里面再也寻不到一丝温柔的灰紫色眼睛。 “神的水晶,那是由神亲手做给我的礼物,里面的力量,只有我可以激发,只要得到了那块水晶,我们就可以改变所有精灵的命运。” “为此,我需要一把钥匙,今晚,我就要去把这把钥匙得到手。” “......即使是用身体作为代价?” “这种事,你做的,为什么我做不得。” 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男子笑了起来,点点笑意将一张美丽极了的面孔氤氲得鲜活,仿佛染了剧毒的花卉,散发出凛冽又致命的吸引力。 “我,不过是神的玩具,是神的宠物。” 男子伸手捂上胸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这副身体的胸膛里,那颗由血肉构成的心脏,已经不再跳动了:这副身体已经死去了,可他还活着,难道这是夏对他的惩罚么? “既然只是一件玩具,只是一个宠物,那么一个主人,两个主人,对我来说,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不管用多么肮脏的手段,不管经历多少痛苦的事,你只需要知道,我们期待的,都是同一个有着希望的未来,这就够了。” 男子转身,毫不犹豫地向门走去,就在抓上门把手的那刻,他停下了脚步。 “......很难**************灵的心脏,是我吃过最难吃的东西。” “......所以这辈子,我都不想再吃任何一个精灵的心脏了。” 门关上的声音在房内回响,金发精灵怔怔的目光投向窗外,看男子笑着和经过自己身边的众人打招呼,接着,神态自然地坐上了庄园外,一辆早就停在那里的马车。 直到马车门彻底关上,将男子的身影留在一片阴暗中,金发精灵终于克制不住地蹲下了身子,将脑袋埋在膝盖里大哭了起来。 ...... “咳咳......” 漆黑的地窖里,有一个极力压低了声音的咳嗽声,只是不管怎么压低,小小的房间总会把任何声响扩大数倍,乃至数十倍。 于是,在一片寂静黑暗中,这沉闷又压抑的咳嗽声变得越发恐怖,就像是野兽沙哑的嘶吼声。 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打扰了,一切声息都停了下来,仿佛刚才那种难受得,令听者都恨不得替对方狠狠咳上几声的声响,只是一种错觉一般。 幽暗中,时间的流逝变得越发漫长,而没了其他声音的干扰,一种细微的,有节奏的动静,才在死寂中清晰起来。 直到那动静朝地窖不断靠近,才渐渐清晰到能让人分辨那是有谁正在谨慎靠近的脚步声。 来人将地窖的门开启了一条小缝,便立刻蹿了进去。 转过身的那刻,光穿过尚未完全关紧的门缝,照射到了某种能折射光芒的物体表面,伴随着破空之声,朝来人的脖颈处刺去。 “是我!” 失声的高亢尖叫,很快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捂在来人口中。 “如果你下次再忘记我的话,我会觉得是不是应该把这一刀刺下去,好给你一点教训。” 『如果刺下去,只能算教训的话......』 来人露出一脸苦笑,手却依旧惊魂未定地捂着自己的脖子不肯松开,看着对方点燃烛火,总算为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窖带来了些许橘黄色的光芒。 金发精灵这才开始打量着这个对方约好的见面地点,不由得皱起了眉。 原本应该是酒窖,如今却充斥着各种杂物的地窖,那股劣质酒气浓烈到连呼吸都快觉得不畅的地步,更别提那些杂物也散发着绝对和‘清新’、‘香甜’、‘舒适’等词汇呈绝对反义的味道。 他根本无法想象对方为什么会选择在这样的地方约自己见面,即使为了避人耳目,可这会不会也太过了些? 这么想着,金发精灵也不敢问出口:对方这段时日以来的神态和行为变得越来越奇怪,很多时候那种没来由的暴躁态度,甚至连他都无法理解。 就好像对方掩藏了无数压抑的心事,却从来不肯告诉他,也不许任何人触碰。 “怎么样,人都送走了么?” 对方突如其来的发问,让金发精灵从自己的疑惑中回过神。 “恩,都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了,一时半刻应该找不到他们。” “你说这是为了我们下一步的计划,可始终都不肯告诉我‘计划’到底是什么,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话音未落,一个闪着光的东西,就被背对着自己的人扔了过来。 金发精灵下意识伸手一接,就听‘啪叽’一声,等他摊开手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 “天哪!是被我捏成了两半了么!怎么办?可以粘回去么?有没有关系?” 躺在他手上的,赫然是泛着紫色光芒的灰色宝石——就是那块牺牲了三个同胞的性命,和那人的身体,才好不容易偷来的神之水晶。 只是此刻,原本呈菱形的宝石已经变成了两块大小一致的三角形状,就好像是被人用利刃从中间切开了一般。 “别傻了,这可是神的东西,凭你也想捏碎。” 即使是在室内,也依旧穿着纯黑斗篷的人冷哼了一声。 “找个人,扮成我的样子,带着水晶出现在别西卜那群家伙面前,然后不声不响地留下其中一半给他们,你再将‘夺回’的另一半带回来给我。”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将神之水晶的一半送给那群家伙?他们可是如今和我们最为旗鼓相当的一群势力。” “正是因为旗鼓相当,所以才要送给他们,咳。” “你没事吧。” 金发精灵想上前的举动被对方抬手阻止。 “我们一直以来的行为太高调了,虽然这种情况让我们的势力迅速增加,可同时,针对我们的敌人也在变多,而且对方已经开始想办法渗透到我们的内部。” 因为这句话,金发精灵想到了那个让他们不得不选择离开那个‘安乐窝’,而四散分离、东躲西藏的事件,不由得也沉默了下来:是他太过大意了。 “现在所有人的目标都是我们,我们必须要找一个足够强大,也足够高调,能替我们分担众人注意力的目标才行。” 金发精灵捏紧拳头,两块灰色的宝石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多弄碎一些,也好让目标变得更多,只是对方和我们,是不是太少了?” “你忘了我们要做什么么?” “为这片大陆上的所有精灵和半精灵建一个‘家’,一个精灵不会受到其他种族伤害,也能得到尊重和公平的王国。” 金发精灵的话,让室内有片刻的静寂。 “那我问你,如果所有势力的头目都得到了水晶的碎片,都建立了各自理想中的王国,那么这片土地上,是否还会有宁静的一天。” 一个国家和一方势力,其中究竟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在于,一方势力,也许会有被另一股强大势力,在不知不觉间融合吞并的可能性,但是一个国家,拥有名号,拥有正规体制,拥有管理部分以及耕种生活子民的国家,却不会那么轻易地向另一个国家屈服——除了战争。 势力间的斗争虽然可怕,却只牵连利益相关之人,但是战争,却会将无数无辜之人,毫无关系之人都牵连进来,就像是一把火,在眼前还有可以烧的东西时,是绝对不会自己停下来的可怕产物。 “所以,国家,两个就够了,我不想让无谓的战火充斥在这每一寸土地上,那样的世界,不是我想留给后代的东西。” “而且,只有危险存在,人才会进步,才会有前进的压力,沉浸于享乐的国家,迟早会有分崩离析的那一天。” “别西卜那群家伙虽然危险,但是某种意义上,却正好是最适合成为敌人的存在。” “如果有这样的对手在,我们一手建立起的国家,还有以后每一任的王座上,都一定会更加谨慎和小心地生活着的吧。” “......你转过头,看着我说话。” 金发精灵终于察觉了某种不对劲,无视对方的阻拦,抓着对方的肩头硬是将人扳了过来。 “你的脸,这是怎么回事?是生病了么?还是中毒?” 即使地窖内光线昏暗,但是和对方苍白的肌肤相比,实在太过肆无忌惮蔓延着的青黑色是那么醒目,想让他发现不了都难——原来这才是对方从点燃了烛光后,就一直背对着自己的原因。 “是诅咒。” 对方缩着肩膀躲开了他的钳制,十分不适地又将刚才被金发精灵摘下的兜帽戴了回去,将那张即便如此,却仍旧美丽得妖艳的脸隐藏在了黑暗中。 “诅咒,你没办法解除么?” 在金发精灵的印象中,没有一种魔法的存在,是眼前之人不知道,或者说不精通的。 “......是神的诅咒。” 金发精灵难得的无话可说。 那件事,不仅引发了神的离开,也是致使所有的精灵都沦落到如此悲惨绝境的主因,而此时,罪魁祸首就在自己的面前,他的心底却再也生不起半分怨恨。 “那除了脸上的这个,还有别的影响么?” “会让我变得虚弱,不能再随意地使用魔法。” 听了对方的话,金发精灵稍微放下心来:如果只是这样,那也还好。 『果然,就算是怨恨着,也不忍心伤害对方的性命吧。』 “对了,那个需要冒充你带着水晶出现的人,后路要怎么安排?” “我如今不适合再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我知道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历史的片段(下) “咳咳。” “你就不应该出来!” 将纯白色的披风加在那个消瘦的肩头上,金发精灵皱着眉,一脸不赞同地站到了对方的身侧,目光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野草长得极高,随着风摇曳时,如同一片绿色的海洋。 灰紫色的眼睛落在肩膀的披风上,那太过干净的颜色,有一瞬间刺痛了他的双眼。 强忍着将它扔在地上切成无数碎片的暴虐和疯狂,指尖却在不知不觉间抠进了布料的深处。 “只是一堆杂草而已,有什么好看的?让你非要跟着来?” 收回手,戴着面具的男子看向那堆‘杂草’,目光专注。 “你看到的是,只是一堆杂草,我看到的,却是战场。” “战场?” 金发精灵皱眉,他如今的思路,已经越来越跟不上对方的节奏了,虽然很多东西在事后,由事实证明了对方先见的正确性,可在当时,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并不是很好受。 以他如今的身份和地位,也就只有对方才敢这样做了。 “我不希望将战火蔓延到每一寸土地。” “但是,如果两个势均力敌的国家要发动对彼此的战争,起码得有一个足够开阔的场地才行......” “你是说这里?” 听了男子的话,金发精灵将目光再次掉转,对这片除了草就是草的开阔地方仔细观察了起来。 开阔的草原两侧各有连绵的山脉阻拦,从高处看去,简直此处空旷到一览无余。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最佳的战场,同样也是最差的战场。 说最佳是因为,这里的确是一个开阔到适合两个国家‘大动干戈’的地方,而且这里根本不在任何种族的生活范围内,也就是说,是一块不管怎么摧残也无所谓的地方。 说最差是因为,这里实在是太过空旷,太过一望无垠,不管自己想做什么,对面的敌人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在这样的战场上,除了面对面的冲撞,用以命换命的方式,来切实地推进己方的战线外,根本没有其他可以使用的战术。 而且最重要的是...... “别西卜他们根本不在对面啊?” 既然要成为两个国家之间的战场,好歹也得在‘两个国家之间’吧? 如今他们这一方和别西卜那一方,各得到了神之水晶的二分之一,虽然他们承受的压力和危险更大了,但是的确也像对方所说的,有不少势力被别西卜那群家伙吸引走了注意力。 毕竟,他们虽然少了水晶的二分之一,却依旧能发挥出水晶的巨大威力,但是别西卜那边,却连怎么使用水晶都没搞清楚。 在他们弄清楚水晶的用法并提升实力前,实在是一个非常适合抢夺的时机。 于是,不少在他们这里受挫的势力组成了联盟,对别西卜的势力进行强烈的攻击和频繁的骚扰,反倒为他们争取到了不少扩张势力和地盘的时间。 所以两人这才有空跑到这么毫无人烟的地方来。 男子低低地笑了起来,沙哑的嗓子像是带着无数细小的绒毛,挠得金发精灵的耳朵直发痒,甚至不知不觉间已经红透了半边。 “那就把他们赶过去。” 金发精灵一怔,男子却言语不停。 “不仅是别西卜。” “那些对精灵抱有恶意的种族,那些对我们做过不可饶恕之事的家伙,那些想要等着捡好处的混蛋,还有背叛了我们信任和援手的垃圾,都赶到这片草原的对面去。” 男子伸出手,指向草原的尽头,那片未知的天地——青黑色已经将他的整只手都浸染透了,看起来如同烧焦的肢体一般可怕。 金发精灵将担心的目光从男子手上收回。 他虽然不敢提诅咒的事,却也能从男子的身体状况看出来,诅咒的影响有加重的趋势。 再这样下去,究竟会演变出什么样的结果,谁都不清楚,却并不难猜。 但是男子却并不喜欢自己和他提这件事,只是掉头就走,就已经是最好的反应了。 “我要的国家,不允许有一点可能会危害到精灵的隐患存在。” “所以,让那些不喜欢我们,讨厌我们存在的家伙,都跟着别西卜离开,只留下支持我们的势力,然后建立属于我们的国家。” 轻描淡写间,男子已经将这片土地的归属,以及这个世界的格局敲定。 金发精灵从不怀疑男子的话,因为他知道,只要对方说出口,无论过程有多少牺牲,有多少决断,有多少残忍和舍弃,那也必定存在着可以实现两人希望的未来。 “那么,就来建立我们的国家吧!” “属于精灵的王国!” 豪气顿生,金发精灵的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一个繁荣的国度,而精灵,则必定是这个国度世世代代的主人。 ...... “你说什么!我不允许!” 金发精灵拍桌而起,愤怒的表情虽然有所压抑,却仍像极了十几年前两人相遇时,男子眼中那个满是怒气和怨气,还是向着自己伸出手的少年。 “这是我们两个一手建立起来的国家,你怎么可以把责任丢给我一个人!” “我不听任何解释!你明天必须要出席建国仪式!” “礼服我会让侍女准备好,你什么都不需要担心,明天只要站在我身边就好,一切问题我都会解决!” 即使是在室内,仍旧穿着宽大的,将整个人包裹得不见形体的斗篷,脸上还顶着一张纯黑色面具的男子,面对着金发精灵的怒气,平静地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阳光穿过巨大的花窗玻璃被分割成无数碎片,纷纷扬扬的落在男子的后背,仿佛是淡金色的巨大羽翼,正在吞噬这抹太过消瘦的身影。 在男子的沉默中,金发精灵的怒气也渐渐平息了下来,苦笑着坐倒在了椅子上:毕竟已经不再是那个十几岁的少年,虽然外表依旧年轻,可他的内心已经是一个足够成熟的中年人了,能够平静地做出一切残忍和冷酷的决定,一时的怒火根本无法持续长久,倒不如说,如今还能激起他怒火的,也仅仅眼前一人罢了。 “总得,总得告诉我原因吧。” “一直以来,都是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而这个新生的国家,每一个地方都有我们的影子,如今,过去的誓言正在实现,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去迎接这一切。” “如果只是因为你的假死,我可以告诉所有人,那是权宜之计,从此,你和我一起位于王座之上,这个王国将在我们手上变得更为强大,成为真正可以庇护所有精灵的家园,这也是你的希望,不是么?” 面对着金发精灵的追问,沉默的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缓缓摘下脸上的面具。 “这!” 金发精灵猛地站起身,身下的椅子因为他突兀的动作瞬间摔在了地上,在空荡荡的会议室内发出巨大的噪音,以及随之而来的回声。 金发精灵却丝毫没有被影响,他绕过圆桌来到男子的面前,蹲下自己太过高大的身影,单膝跪在对方面前。 十几年前,两人在地窖相遇那次,金发精灵看到过男子的样貌,除了一如既往的俊美,从脖子一侧蔓延至下颌和小半边左脸的黑气,就像是有一只焦黑的手,因眷恋着那苍白的肌肤而缠绵着不肯离去一般。 可如今,那黑气几乎已经遍布了那一张苍白的脸,只有右耳下方存在着手指长的一线,还可以见得到对方本来的肤色。 『所以这才是对方将本来纯白色的面具,强硬要求换成纯黑色的原因么?』 “我要死了,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如同开玩笑一般的言语,像是锤子一样砸在金发精灵的胸口。 “没有办法么,明明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我们再想想,一定会有办法的,我这就去联系......” 金发精灵准备站直身体的动作,被头上异样的触感阻止了。 男子轻轻抚摸着眼前之人的金色长发:曾经,他也问过夏,为什么自己头发的颜色,和其他族人的差距那么大,只是在得到对方一个故作神秘的笑容后,他就知道,从夏的口里,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而直到如今,他也依旧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是神的诅咒,没有办法的,谁都没有办法的。” 只是一句话,就逼得金发精灵几乎要落下泪来。 “可是,可是那个人明明爱着你,不是么,为什么,为什么......” 金发精灵的话被男子打断,那张几乎焦黑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种叫做温柔和思念的表情。 “这,也是他的爱啊。” “只要诅咒还在我身上持续着,就代表夏还记得我的存在,即使是怨恨也好,我也不想被他忘记。” “如果有一天,诅咒真的消失了,也许,那就是我被他彻底遗忘的时刻,从此,爱也好,恨也好,都不复存在了,或许,我也会因此消失吧。”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上夏了,就在他离开我,离开这个世界整整五十年后,我才发现自己早就已经爱上了他,我是不是很迟钝?” “夏一定会嫌弃我的,嫌弃我这么迟钝,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我对他的那种恐惧,也只不过是另一种爱的表现。” “可惜我花了太久,太久的时间,才明白这一点。” 『夏,夏,只是念着对方的名字,就没办法停止想要见到他的心情,可是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呢?』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才从自己和夏的回忆中回过神,收回直到刚才还仍旧停在对方发心的他的手。 “在圣城最深处有一条密道,会直通到地底的一个巨大溶洞,在那里,我会将身体和水晶融合,在封印它气息的同时,也会让水晶的力量可以在王国内持续生效,这样,王国的每一个人,都可以使用水晶的魔力。” “这点,以后会成为和居于迷雾草原另一侧,别西卜刚建立的雅萨西帝国对抗时,我们唯一的优势。” “只是我并不确定,这副被诅咒了的身体能维持多久,所以,一旦魔力的浓度开始降低,就让同样拥有精灵血脉的人继续这份任务吧。” “......是。” 金发精灵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才压抑着声音应道,只是话出口的同时,强忍着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仿佛在他应下的同时,就亲手将自己身前之人推向了死亡。 ...... “向圣王致礼!” 伴随着这响亮的呼喝声,站在通往露台的长廊两侧的侍卫,将右脚跺向地面,将鞋跟用力并在一起,发出金属和皮革间相互撞击的声音,然后将手贴在自己的胸口,目视前方,昂首挺胸。 金属的靴底敲击着地面,让人明白,正有谁不紧不慢地从长廊另一侧走来。 只是当那道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令人奇怪的是,那个人居然站在了一侧——并不是长廊的中央,而是左侧,一个不像是作为王应该行走的位置,更像是在和什么无形的人并行一般的方式。 脚步声停了下来,空旷溶洞中的回音,却一时半刻无法停歇,他看了看四周,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迷茫划过了那双漂亮的灰紫色眸子。 『这么做,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摊开手,一枚散发着淡淡紫色光芒的灰色宝石,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握紧手心,所有犹豫褪去,这一刻,他已经做到了他所能做到的最好。 双手朝着众人伸开,原本尚有些吵闹的广场,因为此刻他的举动,而彻底安静下来。 “我,也许不是一个合格的王。” 讲话时,发音很慢,却字正腔圆,以此来确保每一个人能听清楚他的话。 “而这个刚得到新生的国家,也许还要经历许多挫折和磨难。” 曾经设想过的美好未来就在眼前,那个人却无法站在自己身边。 “但是,这是我们的家,是我们以后繁衍生息,并且将血脉代代传承下去的家。” 所以,他必须要努力啊,不仅是自己,还要替另一个人,为了他们共同建造的这片净土。 ——不努力不行啊,是吧,亚拉。 “那个家伙,现在一定在为演讲头疼吧。” 几分揶揄的笑容浮上嘴角,他仰头看向头顶,那团渐渐开始发白,渐渐变得刺目的光芒。 “真是可惜,没有看到你那么微风的样子呢。” 耀眼的炽白色猛然爆发开来,将溶洞中的一切黑暗,包括那个消瘦的身影,都拖进了无法直视的光的世界。 ——所以,这个王国,以后就拜托你了,亚拉。 第一百二十二章 ‘和谐\’的相处 米歇尔看着远方,神情有些失神:说实话,他没想过自己刚成为圣王,就要来主持王国庆典。 侍女和魔法师联合施展的魔法,让巨大的莹蓝色法阵从他脚下升起。 参加过一次王国庆典的米歇尔自然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的言语会确切而清晰地传达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可自己应该说什么呢?』 迷茫的目光从站在墙下,无数仿佛重叠在一起的陌生面孔上略过,最终停留在了某个位置上。 仿佛不用思考的言语,从站在露台之上最显眼之处的人口中,源源不断地被送到每个人的耳中,但是那双灰紫色的眼睛,却是那么专注地看着某个地方。 “怎么了?王国庆典不好玩么?” 靠着水晶,抱着膝盖坐在地面上的人,伸出手烦躁地挥了挥,动作像是驱赶苍蝇一样,想要让那个从自己回来以后就吵到现在,中间甚至都没有停过的神经病安静一会儿。 “喂,我可是在关心你诶,这可是看在你不算纯种精灵份上的优待哦~” “那我真是谢谢你全家啊!” 米歇尔瞪了乱飞的卡一眼,想了想,又头也不回地指了指背后。 “你就不能让这个玩意儿进去么......我觉得瘆得慌。” “你确定?如果完全被封在水晶里,除了被我‘消化’得彻底这条路,可就再也取不出来了哦~” “......” “别说你了,我也觉得瘆得慌,我现在是自己在看‘自己’诶,这种精分的感觉,不要太酸爽哦。” 只有手和双腿被融进水晶,剩下大部分身体还悬挂在外面的‘米歇尔’抗议道。 坐在地上的‘米歇尔’捂着脸:难不成以后就要过着天天和自己吵架,和卡斗嘴的神经病日子么...... “不然,你能不能想个办法,我醒着,让他睡着,他醒着,让我睡着或者消失什么的。” 米歇尔倒现在都没敢回头看一眼,从自己的视线里看到自己在看自己,唔,不疯就有鬼了。 “这个嘛,诶,我还想说你不提我就当不知道呢~” 两个米歇尔:...... 半挂在水晶上的米歇尔的‘躯体’总算闭上眼睡觉了,在外面的意识体‘米歇尔’松了口气:能够同时体验到两个人的感官,绝对不是一种可以称得上舒适的体验。 这会儿,他总算有心情和卡好好‘讨论讨论’。 “卡,说实话吧,你还有什么目的。” “什么什么目的啊?” 卡状似开心地在空中乱飞着,但是和对方这几天的相处过后,米歇尔能敏锐地觉察到,这个家伙此刻正在装蒜。 “我的身体,说吧,为什么不完全吞进去,别用那副‘这是因为你不是纯种精灵的优待哦’的嘴脸,如果你希望得到我的配合的话。” “嘻嘻,你可真是历代王座上里面,最敏锐的一个,不愧是异世界的客人。” 米歇尔一顿,的确,他不是本尊这件事,对方会知道并不奇怪,但是,他似乎也从来没说他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吧? 读懂了他的疑惑,卡颇有些骄傲地说道。 “因为我闻到了你灵魂的味道哦,那是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东西,是绝对品尝不到的美味呢~” “......你用这种口气说话,我会以为你想把我的灵魂大卸八块,然后蘸酱吃掉。” 卡叹了口气,露出一副真得有些难过的样子。 “诶,如果能吃就好了,亚拉给我下了禁制,不允许我动来人的灵魂,只允许‘吃’他们的身体。” “说实话,‘吃’那么多年也有点腻了,稍微有点想换换口味。” “啊啊,我懂,我来这个世界以前,就算不能吃啥高档货,但是每天都能吃点不同的,自己又喜欢的东西,这日子过得可舒服。” “诶,还真有点羡慕你。” “有啥好羡慕的,到了这个世界后,我一日三餐就是面包牛奶,都不带换的,和你也没差别了。” 说到这里,卡和米歇尔齐齐叹了口气,气氛到真有些意外的融洽。 没错,这就是米歇尔摸索出来的,和卡的相处方式。 而且,十分意外的是,只要摸准了卡的脾气,对方其实还是个蛮好相处的......神经病。 “诶,这世上的精灵怎么就死不绝的呢,昨天又有个新的小家伙来了你知道么?” “我被你关在这里,怎么可能知道。” “啊,对了,既然精灵是生不了孩子的,那他们是怎么‘来到’这个王国的?” 米歇尔好奇的目光投向双手托腮的卡——他已经能从那比巴掌大不到哪去的光型上,分辨出对方如今正在做什么动作了。 “恩,你让我想想该怎么说。” 卡抓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开始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 “反正亚拉会先用意念通知这里的精灵,让他们到某个地方去接,然后,然后,恩,就风一刮,就出来了。” 听得云里雾里的米歇尔:......风一刮,就出来了?刮出来个啥?再来一位么?这都啥跟啥? 完全无法理解对方到底想要表达什么的米歇尔只得放弃这个问题,将话题回到前头。 “你还没说呢,我前面那个问题,为什么不把我的身体吞进去,那个不是你的‘粮食’么。” 卡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是想表示自己真的很伤心,然而在看到米歇尔一脸无动于衷的冷漠后,他便耸了耸肩,收回了自己故作的夸张神态。 “你知道,比起你的身体,我更想要的是什么么?” “什么?还是想换换口味吃点灵魂么?” 米歇尔觉得,这会儿是因为对方根本没有五官这种东西,不然自己肯定接到了好几枚白眼。 “我想要自由,我想要回到我原来的样子,我想去找身处帝国的我的二分之一,和我失散了几千年的兄弟。”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所以那跟你不吃我的身体有什么关系。” “你的身体,或者说你,只是一个饵,真正能帮上我忙的,不是你。” 听到对方开始用上了这种神神秘秘的口吻,米歇尔只得在内心默默叹一口气:这个神经病又要开始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职业拆迁? 米歇尔看着单膝跪在白玉石阶最下方,此刻抬着脑袋,一脸痴痴地看着自己的家伙,内心有着说不出的复杂。 ——这一幕,和当时本尊去拜见圣王女的场景,是多么的相似,只不过当时他被本尊挤到了身体的角落,而如今的他,却坐在卡琳娜的位置上。 他发誓,卡琳娜这圣王女,也绝对不是她自愿做的,就像如今卡用安比里奥恐吓自己一样,卡琳娜也一定被卡用米歇尔威胁了。 『这个家伙为了让精灵不开心,是真的做到了一个恶角该有的毫无下限和节操啊。』 但是不管内心怎么吐槽,都改变不了他们两个如今不能在一起的事实了。 想到这里,那双灰紫色的眸子黯淡了下来。 “米歇尔,你还好么?” 听到安比里奥的提问,米歇尔强打起精神,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我还好。” “但是我不好。” 安比里奥几乎要化作了一尊望夫石(?),那头仰的,米歇尔都替他累得慌。 “我好想你,每天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如果那个时候我早点把话说出口,如果我能够砸破那道魔法墙,如果我能够挣脱那些人,米歇尔,我们现在是不是就在一起了?” 米歇尔垂下眼:只是一切都没有如果,有卡那个神经病在,一切都不会顺利的。 他甚至都怀疑,这时机抓得如此精准的原因,是不是就是因为卡一直在关注着他们的进展。 “米歇尔。” “恩?” 突然,一个阴影挡住了所有光线,米歇尔回过神,顿时被惊了一下:安比里奥那个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从石阶下面跑了上来,双臂一撑,就把他整个人都圈在王座里。 『这是啥?座咚?』 很快,他就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因为安比里奥太过火热的目光,逼得他只能像个小媳妇一样红着脸低下头去。 “米歇尔,我想亲你。” 听到这话,慌乱的情绪似乎被泼了一盆夹杂着冰块的冰水,米歇尔一下就镇定了下来。 “安比里奥,我们已经不能在一起了。” “为什......” 安比里奥目瞪口呆地看着米歇尔的手,如同空气一样穿过他的身体。 “你现在看到的我,只是我的‘意识’,而我的身体,被困在这座宫殿正下方,甬道的尽头,那个巨大溶洞的水晶里。” “直到身体被彻底吃掉以前,我都不可能从那里逃掉了。” 安比里奥皱起眉,他想了想,便果断地转身,走下了石阶,停留在了内殿中央,然后打量起了地面。 “停!” 就在那只碗大的拳头举到半空的时候,米歇尔一头黑线地叫住了安比里奥的行为。 “恩,怎么了?” 安比里奥一脸迷茫地看向米歇尔,只是那只仍旧高举着的拳头,怎么看怎么骇人。 “还怎么了,我还想问问你怎么了。你现在是想干嘛?又要把这地方拆一遍么?” 听到米歇尔的指责,安比里奥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为难,然后他一脸郑重其事地向米歇尔保证。 “虽然我没修过东西,但是我会尽量修好这里的。” 『......这个熊脑子,谁问他这个了!不不不,说这话的前提,就是他真准备要拆了这里啊!』 “给我打住!把拳头放下,放下!” “不要!” 面对米歇尔的话,安比里奥难得的反对了一次。 “我要带你走,除非你能拦得住我。” 米歇尔一头黑线:这头大黑熊什么时候变聪明了? 说话间,安比里奥的拳头眼看已经落在了地上三两次,刚换上没多久的地砖表面上,有无数深深浅浅的漂亮蜘蛛纹蔓延开来,眼看就要阵亡。 “圣王殿下,圣王殿下怎么了!” 米歇尔还没来得及说话,特意守在内殿门口的侍女们急了:她们可知道里面那个亚人族熊人,就是上次拆了内殿地面的‘凶手’。 只是没想到对方拆了一次居然还不算完,听动静,看来这是要来拆第二轮,莫非是这家伙还拆上瘾了??? “没事,没事,就是我觉得这地面花色不太好看,所以让人帮我调整一下,不管听到什么动静,你们都不要进来。” 门外的侍女面面相觑:难不成内殿的地板真有这么难看?不然为什么连着两任王座上,都要找人帮忙换地板? 随便想到的蹩脚借口,没想到真得让侍女们安静了下来,米歇尔松了口气,又蹙着眉头看向兀自干得‘热火朝天’的安比里奥,想了想,开口问了一句。 “如果你真的想要带我走,那你可舍得你的家人?” 安比里奥从‘施工现场’抬起头,那张沾染了尘土的脸,米歇尔瞧着,似乎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狼狈和可爱来。 『这一定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副作用。』 “这和我的家人有什么关系么?” 果然,刚才看起来,还觉得有几分蠢萌的脸,此刻,在米歇尔眼中,那上面只刻满了两个字——欠揍。 “我现在可是圣王,你觉得你把圣王拐跑了,还能大大方方地回家,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么?” “那我就带着你,跑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 “真是单纯啊。” 米歇尔单手托着腮,开始毫无仪态地歪坐在王座上。 “我这个模样,估计整个亚卡西王国已经没有人认不出来了,除非是到根本没有人的地方去生活。” “而且,如果我们跑了的话,‘绑架圣王’这个罪名,这份过错,会落到你父母和你兄弟的头上,即使这样也没关系么?” 安比里奥的脸色终于变得沉重起来,就当米歇尔以为对方能够认清楚现实,并且开始死心的时候,就听到对方坚定地说了这么一句。 “那就带着他们一起跑!” 『所以这是从两人私奔变成全家流放么??!!』 “你们两个家伙搞这么复杂干嘛?我可以帮忙的啊~” 躲在角落里看戏看到现在的卡,终于憋不住地飞了出来,然后就接到了来自米歇尔‘我就知道你一定在’的白眼一枚,还有安比里奥一脸‘你是啥东西’的表情——显然这货已经把溶洞发生的事,除了米歇尔之外的人和存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异想天开的谋划 “终于忍不住了?” “所以你想用我钓出来的,就是安比里奥?” “难道你还没有死了这条让他当圣王的心么?” “啧啧啧,你的问题也太多了。” 打断了米歇尔一个接一个的提问,卡伸出手指朝对方摇了摇,也不管人家是不是看得到他那根小得快比得上针尖的手指。 “我想找的,的确是安比里奥,不过不是当上圣王的安比里奥。” 说了这么一句卖关子的话,卡就丢下了准备听下文的米歇尔,朝安比里奥发问。 “喂,傻大个,我可以把米歇尔还给你,但是你得带一样东西来给我。” 安比里奥从两人的对话之中,直觉性地觉察到,眼前这个会发光的小东西,的确能做到他刚才向自己所说的话中提到的,将米歇尔还给自己这件事。 于是,他便没有半分怀疑地问道。 “什么东西?” “帝国的水晶,把帝国的水晶带来。” “所以你是要安比里奥单枪匹马冲到帝国去,用赤手空拳杀出一条血路,然后把你的兄弟带回来么?” 一直留意着安比里奥神态的米歇尔,立刻插嘴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 『安比里奥这个傻子,绝对会什么都不想的先答应下来,那自己还不如老实地等死来得快呢。』 “做梦的话,麻烦请等晚上。” 好像觉得这样也稍微有点为难人了,卡难得尴尬地咳了几声:他这不是太激动了么。 “我也没说让他单枪匹马的去啊......” 卡仿佛嘀咕,其实用着大到另外两个人绝对听得一清二楚的音量,为自己辩解着。 “咳,总而言之,用帝国的水晶来交换米歇尔,至于到底用什么手段,我不管,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配合你。” “说得容易。” 米歇尔再次吸引回卡和安比里奥的注意:他不希望安比里奥头脑一发热,就随便答应这么困难的条件。 “先不提安比里奥要怎么到帝国去,就说怎么从帝国的皇宫里拿到水晶,还要一路将它安全地回到王国来。” “这种事,别说他如今只是一个人,就算带着一支军队,就算带上整个王国,估计也没办法把那半块水晶抢到手吧。” “一直以来,王国和帝国之间的战争,多半都是不分胜负,这也是因为迷雾草原的限制作用,但是大部分战争发展到尾声的时候,优势都已经偏向了帝国。” 这些资料,都是那会儿在边城,从安德烈还有奥弗涅书房里的藏书和资料中,米歇尔得知的史实。 “也就是说,帝国不是打不过王国,而是因为时间太紧迫的关系,他们根本没办法一口气打进来。” “帝国的战力本来就要比王国高,尤其是王国人没办法适应帝国毫无魔力存在的环境,但是帝国人却不会对充满魔力的王国土地产生排斥反应。” 这点,则是卡前些日子刚告诉自己的。 王国的空气中会充斥着魔力,是因为最初几代精灵将魔力注入卡的身体内,强行激发他不完整的力量而产生的。 后来,精灵身体构造的变化,也就是近千年来,亚拉抛弃了血肉之躯,选择为即将生活在王国的精灵,用‘魔力’凝结一副可以活动的身躯后,导致原本注入水晶的魔力,成为了另一种更为强大,也更为霸道的力量,同时这种改变,也对生活在王国的所有人的身体产生了长远深久的影响。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王国的子民已经无法适应没有魔力的环境了。 但是,因为帝国的那半块水晶没有被激发的关系,在帝国的土地上,不存在一丝一毫的魔力。 “换而言之,就算我们打进去帝国,最后也只会变成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软脚虾,再次被对方赶出来。” “所以你这个想冲到对面去抢东西的想法,简直是......” 感受到某种低气压,米歇尔强忍着最后几个字没有说出口,但是他相信自己的态度已经摆得很清楚了,只要安比里奥那个傻子能听得懂的话...... 目光飘到那个半截身子还在坑里的家伙,米歇尔却发现安比里奥正低着头,一脸‘我正在认真思考’的神态——不,这家伙到底还要思考啥? “如果,不是我们打过去,而是对面打过来呢?” 米歇尔和卡都是一愣。 当然,卡没有五官,看不出能称为‘怔愣’的表情,但是他飞舞着的动作,却确确实实地因为安比里奥的话而停了下来。 “等等,你的意思是?” “既然相比帝国,王国不够强,那么,就让帝国打过来,也是一样的吧?” 『这怎么能算一样呢?』 米歇尔还没反应过来,卡却激动地飞到了安比里奥面前。 “你是说,干脆让帝国带着水晶打进王国来?” 米歇尔捂着脸:......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你只是要我把那块水晶带来是吧,不用送到你面前对吧。” “虽然能送到最好......但是只要能让对方进入王国的土地,我们就能感应到彼此的存在了!” “等等!” 米歇尔第n次打断两个人激动的对话:这盆冷水,他是不泼也不行啊。 “虽然打断你们两个热火朝天的畅想有点不人道,但是请麻烦结合事实。” “首先,你们怎么让帝国打过来?其次,你们怎么让帝国打进来?最后,你们怎么能确保帝国一定会带着水晶上战场?” 卡又落回米歇尔的肩膀上,姿态乖巧地坐着,还晃动着自己小小的脚丫子,看得米歇尔一头黑线,又不好意思像赶苍蝇一样赶走他。 ——明明自己只是一副由意识构成的虚假影像,甚至连个实体都没有,也不知道他装出一副坐在什么东西上面的样子是干什么..... “这就是我同时需要你们两个人的原因。” “米歇尔,管理阿托曼的那对夫妻,都是你的奴仆吧。别不承认,我可是都知道的哦~” “而安比里奥,则是少见的排斥魔力的体质,他绝对可以不受一点影响地前往帝国。” “只要有你们两个在,这次,我一定可以见到他。” 听到这番话,米歇尔才终于确认,一切都是卡有预谋的安排。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两人的旅途中(上) 一望无垠的草原上,两匹骏马正在骑者的驾驶下,急速奔行。 进入初夏的天气并不算太冷,然而,从马匹口中喷出的浊浊白气可以看出来,这种急速奔跑的状态绝对持续了不短的时间。 前方高大的骑者稍稍放慢了些速度,让自己的马匹和一直紧跟着自己的骑者并行。 “把马停下来,我们该休息了。” 听到高大骑者的声音,那个伏在马背上的驭者,瘦小的几乎让人以为马鞍上只是挂着一件斗篷,立刻回道。 “不,我还可以,不需要休息。” 然而,任何听到瘦小骑者话的人,都能从里面听出那种对方正处于咬着牙才能发出来声音的虚弱状态。 高大骑者不知是找借口,还是真的完全没有发觉瘦小驭者的勉强,只是一本正经地说着。 “不是让你休息,是让马匹休息。” 听到这话,瘦小驭者才长长舒了口气,仿佛终于有了一个自己可以不用再继续强撑下去的正当理由,他动作僵硬地点了点头。 高大骑者从几乎蜷缩得麻木的瘦小骑者手中将缰绳扯过,操控着两匹狂奔的骏马缓缓放慢速度。 等到两人真正能停下来,又是几公里外的事了——只是看似长的距离,与这样广袤的草原相比,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高大骑者从马匹上一个利落地翻身就落到了地面,相对比,瘦小骑者落地的姿势就不那么好看了,就像是一个定了型的马鞍因为翻了个面,就从马背上直挺挺地坠向地面。 臆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因为瘦小骑者落地之前,高大骑者就先接住了他。 将人放在了地上,任由对方以四脚朝天的可笑模样躺着,高大骑者就转回了自己的马匹旁,从马背侧取下了水囊灌了两口,又倒了些在皮子上,然后放在了草地上。 正低头啃着新鲜草叶的马匹很快转过脑袋,到皮子上舔着水。 直到这刻,高大骑者才摘下一直覆在自己脑袋上的兜帽,底下是一张眉头紧锁的黝黑脸庞。 另一边,躺在地上的瘦小骑者,也终于从手脚麻木的状态中回过神,缓缓地站起身,那太过矮小的个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地灵或是一个孩子。 瘦小骑者也从自己的马上取下水囊,以及一本装订精致的笔记本,然后走到高大骑者的身边坐下,摘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一张尚有些孩子气的苍白面孔。 ——两个骑者正是安比里奥和卢西弗。 卢西弗拔开木塞,小心翼翼地抿了几口,又将木塞塞了回去:两人是在赶路,水不可以喝太多,万一想解手就很浪费时间。 直到这时,他才好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情绪刚有所平复,卢西弗就立刻拿出了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面不知道是由什么制成的,呈现出一种暗绿的颜色,摸上去手感并不是如同皮制一般的光滑,反而像是树藤一般的粗糙,上面也没有印刻着任何文字,看着并不像是书籍之类的东西。 摊开笔记本,顺着手感一翻,他很快就找到了那几张夹在笔记本里的几页白纸,纸上用漂亮的字体写着大段大段的文字。 将几张纸取在手里,卢西弗认真仔细地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这已经成为了他在休息的时间,唯一会做的事了。 其实这几张纸上的内容并不多,加上卢西弗这一路上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此刻说是对里面的内容能倒背如流也不为过,只是他还是异常认真地看着,因为两人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一种从来未听过,也未曾知晓的存在。 再次将那数百个字的翻译内容看了一遍,卢西弗叹了口气,垮下了肩膀——虽然自己很努力,但是能从里面得知的情报也就那么一些,如果说一遍两遍,甚至三遍四遍,还能从里面发现一些或许能用得上的信息,那么数百遍以后,甚至连标点符号都已经没有研究价值了。 “安比里奥大人,你说,黄昏之民真的存在么?” 卢西弗此次是作为智囊以及某种必不可少的存在,强硬要求跟着安比里奥一起前往阿托曼,或者说是迷雾草原。 只是此刻,他也不由得有些迷茫:真得会有人能生活在那可怕的浓雾里么?而且这数千年来都没有被人发现过? 安比里奥摇了摇头,想了想,还是开口回答道。 “我不知道,但是,应该是存在的,有个人,恩,反正有个家伙是这么说过。” 那天,除了提出要安比里奥用帝国的水晶来交换米歇尔之外,卡还提供了另一个可以帮得上忙的消息。 “你说,还有一种叫做黄昏之民的种族,生活在迷雾草原上?” 米歇尔皱着眉:这个设定,似乎在游戏里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嘛,准确地说,他们应该不算是一个种族,不过更多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毕竟那里已经超过了我的感知范围。” 卡耸了耸肩,又转向米歇尔。 “真要说起来,你应该知道的比我多才对,毕竟你把米歇尔书房里的书都看了,也一定会看到他记录下来的有关黄昏之民的事吧。” “你在开什么玩笑!” 米歇尔瞪着眼睛,反驳道。 “我的确是把米歇尔书房里的书都看了没错,可根本就没看到你说的什么有关黄昏之民的记录啊。” “等等,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把米歇尔书房里的书都看了的?靠,你从那个时候,不,甚至更早就开始监视我了??!!” 米歇尔想到自己刚穿越过来那会儿,瞒着劳伦斯躲在房间里,偷偷摸摸做的那些蠢事,甚至包括出于好奇而看了自己的果体...... 怎么办,如果他想要弄死卡这个小变态该怎么做,把地下那块水晶拆成一地玻璃渣子行不行? 大约是米歇尔的杀意太重,卡飘得离他远了一些,然后咳了一声。 “那什么,你再想想,这可是很重要的事,你要是能想起来,能节约不少时间。”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两人的旅途中(下) “想什么想!” 米歇尔立刻顶回去:他现在看卡就觉得十分不爽。如果按照满分一百分来计算,那他就有一个光年那么远的不爽。 如果不是抓不到这个鬼东西,他非得把对方按在地上好好‘摩擦摩擦’,教教这个小变态什么叫‘非礼勿视’以及‘礼貌’两个字怎么写不可。 “这么特别的事,如果我看过还记不得,这才有问题好吧!” “可这不可能啊,米歇尔可是第一个发现‘黄昏之民’存在的人,他不可能不留一点资料或者记录下来。” “不然,是不是屋子里还有什么暗格,或者有什么地方你翻快了,所以根本没看到?” “不可能没看到,我都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来的......” “你是不是记起来了什么?” 米歇尔的突然住嘴,让卡看到了希望:虽然也可以让人再去翻一遍米歇尔书房里的那些书,但是眼前这个人可是在他的‘感知’里,将每一本书都仔细看过的无聊家伙,如果连对方都毫无印象,那么米歇尔没有留下任何资料或者记录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恩,虽然不说没看过......但是的确有那么一本笔记,里面有几页文字是用精灵语写的,我看不懂,那会儿又怕暴露身份,就没敢拿去问人,所以一直不知道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米歇尔指的,就是本尊留下的那本笔记本。 他曾经是想着,以后要是有机会的话,就拿着那本笔记本去问问人,谁知道后来事一件接着一件的发生,就把这茬给忘了。 “精灵语?!没错,一定是了,需要用这种方式保密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那么那本笔记本呢?你放在哪里了?” 卡激动地恨不得钻进米歇尔脑子里,好立刻得知那些自己想要知道的情报。 “就在书房的桌上,最上面那本暗绿色封面的本子就是。” 米歇尔赶在卡行动以前作出了回答,然后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但是你会翻译精灵语么?” “不会。” 卡大声地回复着。 米歇尔:......不会还这么大声??这是可以值得骄傲的事么?? “但是可以让会的人翻译啊,你难道忘记了还有缪斯和那个小不点在么。” 『对哦,活着的精灵还有两个呢。说起来,自己还没见过那个‘新来的’小家伙,不然,什么时候让缪斯带她来圣城一趟?』 『......还是算了,缪斯一定会拒绝的,她根本不拿我当精灵看,才不会管我无聊的想法呢。』 因为卡和米歇尔不方便离开,安比里奥只得自己前往大公府邸,然后将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劳伦斯。 至于站在一边,没有丝毫回避的意识,用一脸光明正大的表情听着两人讲话的卢西弗,自是也将事情的原委听了个一清二楚,之后,他更是积极主动地为安比里奥寻找笔记,然后一路跟着对方去的魔法师行会。 等两人拿着由缪斯亲笔写下的译文回到大公府邸时,这趟旅程的必备成员,已经从一人扩建成了两人。 当然,卢西弗可以跟着安比里奥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比安比里奥聪明,而且鬼主意多,最重要的是,他的转移魔法,可以在无需打开城门的情况下,将两人转移到城墙之外。 ——虽然城墙大部分都是由禁魔石建成,但是城门却是由非禁魔材料的坚实木头制成的,只要有人帮忙遮掩,两人绝对可以无声无息地前往迷雾草原。 如果不能通过线索找到黄昏之民以及对方的聚居地,两人就只能直接到迷雾草原的浓雾里去冒险探路了。 一路上,只要空着,卢西弗就会研究着那几张译文。 上面用娟秀的字体所写出的情报,尤其是‘黄昏之民’的存在,虽然更让人惊讶,但是更具体的线索还是太少了,尤其是对如今‘身负重任’的两个人来说,简直就像是向深陷渴死边缘的人,小气且刻薄地滴了几滴水一样可怜而尴尬。 然而卢西弗还是没办法死心,于是不停研究的结果就是,他的精灵语似乎有无师自通的倾向。 将译文重新夹回笔记本中,卢西弗又打开水囊抿了一小口——如今,甚至只看笔记本上的精灵语,译文都会自动呈现在他的脑海里,以一字不差的方式。 『真的没有更多线索了。』 事到如今,卢西弗也不得不承认,两人能顺利找到黄昏之民的可能性太低了。 “休息好了吧,我们走。” 注意到卢西弗苍白的面孔开始渐渐回复了气色,安比里奥便站起了身。 “恩,好的!” 卢西弗小跑着回到自己的马匹旁,将笔记本和水囊都收起来,在安比里奥的帮助下,才好不容易踩上马镫。 两人用的都是成年的高头大马,对于安比里奥来说,可能还显得娇小一些,但是对本身不过是个孩子的卢西弗而言,这样的马无异于庞然大物了,在没有人帮忙的情况下,他甚至连想踩着马镫上马都不可能。 虽然卢西弗很想坐直身子抓着缰绳,就像每一个骑手正常使用的姿势一样,但是他的骑术太烂,而马匹的速度又太快,如果用这种坐姿,坚持不了十秒就可以地上见,于是他十分熟练地趴下身子,手里捏紧缰绳,然后放轻力道抱着马脖子。 “去!” 安比里奥摸了摸马的鬃毛,然后对着马屁股就是狠狠地一拍。 卢西弗胯下的马儿吃痛长啸,立刻抬起蹄子往前狂奔而去——大有离这个拍了自己屁股好几天的变态越远越好的趋势。 确认了卢西弗没有摔下来,安比里奥才翻身上了自己的马,抓紧缰绳一夹马腹,开始朝着前面狂奔的骏马追去。 如果从高空往下看,就能发现两人前进的方向,并不是笔直地往距离最近的边城——阿托曼而去,反而是往与奥弗涅所管辖下的碧昂丝一样,身处于六座边城最边缘的另一侧,一座叫做歌斯特的边城而去。 ——那是在米歇尔的笔记本中记载着的,黄昏之民唯一可能会出没的地方。 第一百二十七章 边城——歌斯特 歌斯特和碧昂丝,是六座边城中,唯二直接与山脉接壤的边城。 因为靠近山脉的关系,经常会有好奇的居民想要知道他们眼中的山脉,在那背面,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于是常会有城里的年轻人,不听老人劝阻,去进行所谓的‘探险’。 然而除非是中途折返的,从来没有人在进入了那片浓雾以后,还能活生生地回来。 就这样‘失踪’了上百个年轻小伙子后,这股‘探险’风才算稍稍停歇。 不过,并不是因为年轻人的好奇心停歇,而是拳拳的父母之情强迫其停歇。 只要知道自家孩子生出想去看看山脉背后那里有什么的念头,父母是真的宁可打断他们的两条腿,也不会让孩子踏出家门一步。 渐渐地,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说出口,山脉的背面,‘神禁之地’的代称,就这样在歌斯特内传开了。 与碧昂丝盛产能发热的黑色火石不同,歌斯特几乎没有什么特产,若真要找些什么能说的,大约便是因为靠近山脉的关系,能出产一些草原上不会有的植物以及树木。 但是,这样普通的植物,不仅是歌斯特附近,延绵往前的山脉上都有生长,随处可见不说,而且不具备任何的药用性,甚至连观赏性也欠奉,根本就卖不了几个钱。 至于树木,又生得太过纤细,完全没办法用来当建房子的基材,即使是制作成桌子和凳子,也会被嫌弃和怀疑牢固不牢固吧。 加上城中所出的作物和财物,大部分还要运去阿托曼供养士兵,这就让生活在歌斯特的子民生活得更加艰难。 这也是歌斯特的城主为什么会同意塔马努的提议,拒绝向阿托曼继续运送粮食的直接原因。 如果阿托曼还要抵抗帝国的正面进攻,那么为了城中子民的安危,即使咬着牙,勒紧裤腰带,他们也会将粮食一分不少的送过去。 但是和平的日子已经过上了整整一年之久,他们却还是得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甚至年复一年的将大部分的口粮,送去喂养那些似乎已经根本不会再派上用场的家伙。 『明明辛苦耕作的人是自己,为什么我却得饿着肚子,拿自己的食物去喂饱那些成日无所事事的家伙?』 当死亡的阴影中众人头上散去,这种心理落差所带来的影响,便越来越严重,越来越广泛,而且越来越糟糕,尤其是临近的边城和古马桑早就在塔马努的一手推动下,开始拒绝运送粮食前往阿托曼之后,同样想要拒绝送粮的声浪便开始在歌斯特内泛滥。 所以,当塔马努带来了火种的时候,一切便轻易地点燃了。 之后的一切,的确如歌斯特城主所设想的那样,不再将粮食大批大批送走以后,城内的欢声笑语变多了,孩子们也不会再饿得面黄肌瘦。 他最爱的,就是每到吃饭的时候,和侍卫一起走在大街上,闻着从每一家每一户里飘出来的浓浓菜香。 常年板着一张严肃的脸,眉头皱得似乎能夹住纸,有着一米八高个的中年汉子,却每每总是会因此红了眼眶——能吃到一顿饱饭,那便是生活在歌斯特的人们,一天内最幸福的时光。 所以,即使知道塔马努不怀好意,即使知道这种做法,若日后被追究起来,自己也绝对会被按照同罪并处,但是歌斯特的城主仍旧没办法拒绝。 他太想听到笑声了,无忧无虑的,充满活力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都是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满足。 不用再因为担心第二天还能不能吃饱,不用再因为担心家中还要上缴多少粮食才够足数,所有人都能过上平静中带着些许小小烦恼和小小快乐的生活。 为了这多少年来只会在梦中发生的画面,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于是半年多以后,帝国再次发动了进攻,接着,便是米歇尔一行人来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便不用多说。 因为有歌斯特城主早就预想到结果而提前安排好的命令,所以歌斯特城中各个管理部门的高层,对于奥弗涅以及比比安捷他们的出现,并没有做出太多的抵抗,只是红着眼睛任由对方将一切接手、监押起来。 相反的,抵抗得最厉害的,反而是歌斯特城中的百姓。 奥弗涅他们进城时,生活歌斯特的子民虽然有些好奇,但是也没敢多问什么。 可当几人从城主府出来的时候,歌斯特城主已经被杀的消息不知道从哪里走漏了,于是奥弗涅的军队迎来了在几个边城中所遇到的,最为激烈的一次反抗。 如果不是城主的副手,担任歌斯特的军队总将一职的亚人出来安抚城内百姓,恐怕是真的会爆发一次死伤无数的镇压战。 之后,失去城主的歌斯特,和另外其他两座城池,一起归在了奥弗涅、比比安捷和安德烈三人的管理下。 虽然三人并不是这三座边城原本的主人,但是他们尽可能地做到了对所有边城的一视同仁,而针对生活在歌斯特的子民境况困窘,三人也尽量想了一些政策去改善,而阿托曼城中的扩建所需人力,也主要都是从歌斯特借调而来。 加上由于阿托曼的改革,只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改建以及过度,以后都不会需要再从其他边城借调大量的粮食,歌斯特城内一股即将要爆发的风暴,才因此渐渐潜伏下来。 如今的歌斯特,虽然依旧处于一如从前般的窘境中,但是不会再有士兵来上门催缴粮食,还有专门的马车可以载人送到阿托曼去做工,以此领取粮食和工酬,人心一下就稳定了下来,甚至隐隐又焕发出了活力。 普通人就是这样,只要能让他们吃饱饭,再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什么痛苦都可以过去,接着,当眼睛睁开的时候,为了更好的未来,而努力地生活。 第一百二十八章 旅馆 安比里奥和卢西弗到达歌斯特的时候,正好是外出到阿托曼做工的人,纷纷坐着载客马车回家的时候。 与挤在没有顶的,就好像是在板车上加了两个围栏,宽敞简陋的马车上,穿着朴素,灰头土脸,满脸疲惫的平民相比,从远处而来,骑着强壮而有力的骏马的骑者,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尤其是这两个骑者,一个骑者,高大的几乎能和胯下的骏马相比,一个瘦小的骑者正姿态诡异地俯在马背上,远远看去,就好像只有一件青黑色的斗篷披在马鞍上一样——这样诡异的组合,简直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于是,忙了一天,带着满足和喜悦心情,即将回到家享用热菜热饭的人们,为一会儿与家人在餐桌上聊天时,可以添上一个好的话题,而不由得纷纷议论起来。 冲在前方的安比里奥放慢了速度,与卢西弗并驾齐驱后,便扯过对方手中的缰绳,控制着两匹马渐渐地切换成小跑的姿态。 “是到了么?” 因为前不久刚休息过,所以手脚还没有到僵硬的地步,卢西弗便缓缓地调整着姿势坐起身,看着已经出现在视线中的高大城门,神情有些恍惚。 在最初建造的时候,除了阿托曼之外的其他五座边城,几乎都是采取的统一规格。 只是历经千年,边城内部的规划和风格,渐渐由于每一任城主自己的喜好,以及当时的需求,而产生了各自不同的变化。 在几座边城之中,内部变化最显着的,就是奥弗涅治下的碧昂丝。 原本整体也和其他边城一样,采用白色石质建造的碧昂丝,在发现附近呈现红黑二色的火石矿藏,并渐渐地用作城内部分建筑的基材后,才构成了碧昂丝城内如今各处,视觉效果壮观非常的奇景。 但是,不管内部构造再怎么变化,最外围的城墙以及城门,除了因为风化等缘故修补过,却仍旧保留了它们最初刚被建造好的,自然,也是和其他边城的城门一模一样的样貌。 于是,在看到这个和阿托曼一模一样的城门时,卢西弗的脑海里想起了很多事,和自己在阿托曼度过的岁月有关,好的,不好的,还有很多难以启齿的,和难以忘怀的,就像是一场风暴,席卷了他所有的思想。 就这样,安比里奥牵着两人的马,和恍惚的卢西弗,还有无数归家的歌斯特子民一起,进入了城内。 因为贫困的原因,歌斯特城内的一切设施和建筑都显得很粗劣以及朴素,房屋也多以坚固为要,很少有装饰或者涂色,这让整个歌斯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古老的石头城一般。 因通过城门而汇聚起来的人们渐渐分散,各自走向了家的方向,将空旷的街道和一片橘红色夕阳留给了站在城门,有那么一瞬间,迷茫得不知该何去何从的安比里奥和卢西弗两人。 “我们先去找个旅馆吧。” 卢西弗提出这样的建议,并不是为了休息,事实上,作为人来人往最频繁的旅馆和酒馆,一向是情报最集中的地方。 他们现在需要找到最了解当地情况,也同样能言善道,而且不会因为他们过多的打听而引起怀疑的对象,比如旅馆的老板和服务员。 “恩。” 然而,漫不经心地回应着卢西弗提议的安比里奥,正挂着一脸严肃到仿佛追债的表情,镭射似的目光扫视着两人身周,以及附近的街道巷子口等等每一个角角落落。 卢西弗自然知道对方是在找什么,这也是自己一会儿想问旅馆老板的问题,同样也是他们找到‘黄昏之民’的唯一线索。 “什么?你们打听那群小混蛋干嘛?” 没想到即使是热情如旅馆老板,在听到卢西弗的问题后,依旧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我有一个被人拐走了的哥哥,最近得到线索,他可能就在歌斯特流落成了一个孤儿,因为母亲一病不起,所以我想来试试看,如果我哥哥真的在这里,我想带他回去见母亲最后一面。” 旅馆老板看了看卢西弗诚恳的脸庞,又看了看他身后几乎高到快顶着天花板,一脸黑面煞神模样的安比里奥,目光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哦,他是我的保镖,特意护送我来歌斯特的。” 卢西弗赶紧解释着,他可不希望因为安比里奥而被人怀疑。 这是他在路上就想好的借口,就等着如果有人产生怀疑的时候可以立刻解释。 其实,卢西弗本来是想说自己和安比里奥是一对兄弟,虽然人和亚人结婚以后,能生下不同种族孩子的情况比较少见,却也不是不存在的。 可问题出在安比里奥身上,他那一身气势实在是太强了,而且如果说两人是兄弟,偏偏找遍安比里奥和卢西弗两人浑身上下,就没有一个相似的地方可以举出来。 于是,卢西弗最后的设定就是,自己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因为母亲病重,所以想找到失散的哥哥回去见母亲最后一面,便带着身为保镖的安比里奥偷溜出家门。 他自认为,这已经是一个比较说得通的完整故事,不仅十分符合两个人的形象,也没什么明显的漏洞。 眼前这个略胖的中年人,用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两人之后,露出客气且热情的,属于旅馆老板的笑容。 “那群小混蛋成天就在街上疯跑,谁都抓不住他们,你们若是想找他们,就在街上守着,哪边有大呼小叫的动静,就一定有那些小混蛋的影子。” 说完,旅馆老板就抱着被子,在两人眼中一脸笑呵呵地离开了。 卢西弗叹了口气,仰着头,对他身边的安比里奥说道。 “我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安比里奥一脸迷惑不解。 “什么坏消息,什么好消息?” “坏消息就是,我们也许已经被人怀疑了。” 浓黑的眉蹙了起来,安比里奥虽然不知道卢西弗为什么能确定他们已经被人怀疑了,但是直觉告诉他,此刻的确正在有人监视着他们,而这在一开始他们进入这家旅馆的时候,还是没有的。 “那么好消息呢?” 卢西弗扬起一个很大,很灿烂的笑容。 “我们已经找到真正的‘线索’喽~” 第一百二十九章 提问 “呐,为什么不说话呢?” 卢西弗蹲在地上,看着他身前,坐在地上垂着脑袋的家伙,略带着孩童般稚气的脸上露出不解和疑惑的表情。 “我没有封住你的嘴才是啊,为什么不说话呢?” “呐,说话啊!” 卢西弗抬起脚,冲着那几只已经血肉模糊的脚趾狠狠辗了下去,就见到那个肥胖的身子猛地抖了抖,然后又彻底安静了下来。 “看来这样的疼痛对你来说,已经产生麻木了呢。” 说着,卢西弗从靴子里抽出了自己一直以来随身携带着的匕首——这也是主人买给他的呢。 “那么,让我们换一种方式。” 泛着寒光的匕首抵在了鲜血淋漓的鼻下,很快,猩红的液体就顺着银色的刃面画出一条蜿蜒的曲线,在护手处凝结成一颗又一颗大红色的水滴,以一种黏糊糊的质感,匀速地落向了地面。 “‘黄昏之民’在哪里?” “再不回答我的问题,我把你的鼻子削掉,然后是耳朵,眼睛,毕竟说话的时候,只需要留一张嘴就可以,别的都不需要吧~” “我数三声,一,二,三。” “等等!” 卢西弗眨了眨眼,背对着光源而沉浸在阴影中的脸上,露出几分真实的笑意。 『终于忍不住了啊。』 “好的,那么,你能给我,我想要的答案么?这位美丽的女士。” 耶莎抿了抿唇,她已经顾不得去好奇,为什么明明已经穿着打扮成了男孩子的模样,却还是被一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上四、五岁的孩子,发现了她的真实性别。 此刻,在耶莎的眼中,只有那个被反捆在柱子上,浑身都是伤,两只脚的脚趾都已经血肉模糊,低着脑袋,仿佛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的中年男人。 一个胖乎乎的,对着住进旅馆的客人带着亲切热情的笑容,却永远只会对她大呼小叫的男人——也是给了原本是个被抛弃的孤儿的自己,一个可以叫做‘家’的,可以回去的地方的男人。 “你们不是要找‘黄昏之民’么,我带你们去!” “耶莎!” 本就胖乎乎的脸上被鲜血和青紫覆盖了大半,更别提此刻比之前又肿了近一倍,用这张脸说话,声音自然不可能清楚到哪里去,但是耶莎却觉得那呼唤着自己的声音,像是穿透了她的耳朵,直接在脑袋里炸开了一样。 “乌罗斯,大叔。” 耶莎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双手放在身前,不安地抓紧了自己的围裙。 “耶莎,你敢踏出这店门一步,以后就别回来了。” 女孩子瘦小的肩膀一僵,然后迅速的垮了下去:孤儿的本能在告诉她,如果不想被扔掉,如果不想再次成为无家可归的孤儿,此刻就不应该触怒对方,自己只需要知道乖乖听话就可以了。 就要脱口而出的言语,在看到那满地淋漓的鲜血,还有那已经没有模样的脚趾时,全都哑了声。 耶莎蠕动着唇,想要答应乌罗斯大叔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只过了数秒,她突然一挺扁平的胸膛,朝着那个仍旧低着头的肥胖身影喊道。 “不回来就不回来!我也不稀罕你这家肮脏破烂的小旅馆!” 说着硬撑着的话的少女,红着眼睛,朝着那个一直没有抬起头朝自己看上一眼的人喊道,然后扭头跑出了旅馆。 “好了,总算找到一个适合的带路人。” 卢西弗小心地用自己的衣袖擦干净匕首上的鲜血,然后一脸不满地将其塞回了藏在靴子里的鞘中:一会儿还是再用清水好好洗一下吧。 “我,我带你们去。” 卢西弗侧过头,对上那双隐藏在青肿眼皮后,充满着哀求和畏惧的眼睛。 “你们放过耶莎,她还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 回答乌罗斯的,是一张灿烂的笑脸。 “已经太晚喽,谁让你耽搁了我们这么久的时间。” 等卢西弗和安比里奥走出旅馆门口的时候,果然发现了仍旧站在不远处的少女——红肿着眼睛,白着一张瓜子一样的小脸,一直用担心的表情注视着旅馆门口的耶莎。 在发现两人几乎没用多少时间就从旅馆里走了出来,耶莎松了口气,可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变得极为紧张了起来,脚尖也无意识地蹭着地面。 看到耶莎的表情,卢西弗想了想,便知道对方是在担心自己走后,那个旅馆老板就被他们一口气杀了吧,所以想进去看看,又怕惹他们生气。 “放心,你离开之后,我们就没对他怎么样了。” 比起那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男人,耶莎更害怕眼前这个比她还要矮小的家伙:实在没有办法想象有着这样一张干净的,甚至比女孩子还要细嫩和清秀的脸庞,看起来也不过才六、七岁的男孩子,居然可以带着那样灿烂的笑容,做着那么可怕的事。 所以,对于卢西弗的安慰,耶莎变得更紧张了,她甚至下意识地看向给人第一印象糟透了的安比里奥。 在看到那张黝黑中带着几分不耐和急躁的脸庞,耶莎的瞳孔有一瞬间因为害怕而缩小,但是很快她就发现,这个大块头细看起来,有着一张能令人意外地察觉‘这家伙好像不是坏人’的面孔。 只是这个又高又黑的家伙气势太过骇人,甚至根本不给人勇气敢去直视他的脸超过一分钟以上。 如果不是耶莎被卢西弗吓坏了,她也不会去选择对上另一个看起来‘危险系数’同样不低的家伙的目光。 大约是耶莎那兔子一样满是惊惧和恳求的目光,实在和自家小弟逃课结果被自己逮了个正着的模样太过相像,安比里奥的表情不由得有了几分柔和,然后点了点头,表示卢西弗的说法没错。 “好,我这就带你们去找‘黄昏之民’。” 耶莎点了点头,转身走在了前面。 卢西弗和安比里奥对视了一眼,也立刻跟上,卢西弗还扯了扯身上的斗篷,用来盖住自己刚才蹭上的乌罗斯的血迹。 第一百三十章 所谓的‘贫民窟\’ 这里是歌斯特的贫民窟,不过,一般来说,这里并没有什么人住,因为歌斯特并没有贫民。 也许这么说,会让人无法理解:歌斯特不是一个很穷的地方么?连那些繁华的城镇,都免不了有落魄阴暗的角落,为什么这么一个‘寸草不生’的地方,居然连本应该数量最多的贫民都没有? 或许说到这里,你已经发现了,歌斯特的确没有可以‘称得上’是贫民的一类人存在,毕竟‘贫’,是需要‘富’去映衬的, 因为歌斯特生活的条件实在太差,有钱有能力的贵族早就跑光了,甚至连地痞无赖都看不上这个没有半分油水可以沾的倒霉地界。 剩下来的人,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理由无法或者不愿意离开,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通点——穷。 没错,歌斯特的确没有‘贫民’,因为从某一种意义上来说,生活在这一座辽阔的边城里子民,都可以被归纳在‘贫民’的这一行列中,而整个歌斯特,就是一座巨大的‘贫民窟’。 所以在一个本就是‘贫民窟’里,再建立一个更小的‘贫民窟’,又怎么会有‘客人’住进去呢? 所以,在荒置了许多年后,这里就渐渐地变成了各种无家可归的孤儿的住所。 一般由最大的几个孩子负责‘养活’一帮小孩子,小孩子们也要负责照顾更小的弟妹,还有缝补衣物,打扫他们的‘家’。 是的,对于这些没有了亲人,或者说即使有,也不愿意收养他们的孩子而言,这个贫民窟,这些也许根本也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孩子,就是他们的家,就是他们的亲人。 当这些孩子年岁长得足够大,足够穿越满是魔狼的草原,前往更靠近梵林的,更热闹的城镇的时候,他们就会离开——没办法,歌斯特是这样穷困的地方,如果留在这里,未来就会如这荒凉凄清的巨大‘贫民窟’一样,不复一点生机。 只有离开,到外面去,到有更多的人,更多的热闹,更多的强者的地方去,他们或许才能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路。 就是这样一个由无数孩子抚养着无数孩子,一代一代传承下来,如同承载了世间所有污秽和美好的地方,诞生过厉害的魔法师,有名的强者,甚至连某一任的歌斯特城主也是出身自贫民窟,但是更多的,却是小偷,强盗,骗子,杀人犯,各种你想的到想不到的职业,从这里长大的孩子都曾经做过。 而离开这里的孩子,也多半再也不会回来了,尽管如此,每年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东西,从整个王国各个角落,被送到这个肮脏的,嘈杂的,却又意外地充满了活力和笑声的小小废墟中。 也许这些东西的来路不干净,也许是刚从某个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也许是偷来的、抢来的、骗来的,或者,也许是主人的赏赐,也许是从某位高级贵族手中得来的荣耀或者感谢,各种各样的来源,各种各样的途径,但是却因为同一个原因,送到了这些过早经历了世间不公不平之事的孩子们手上——因为这些孩子,都是他们未曾蒙面过的弟弟妹妹,都是他们无法推卸的责任。 也正是因为有无数‘哥哥姐姐’的支持,这些最大也不过11,2岁的孩子,才能在一天又一天,漫无目的的等待和煎熬中,络绎不绝的痛苦和绝望中,将无数更小的孩子抚养长大。 但是很多时候,仅仅是依靠‘哥哥姐姐’送来的东西,也无法在这样贫穷的歌斯特生活下去。 对于一个又饿又渴的乞丐而言,闪闪发光的珠宝,美丽柔软的新衣,锋利趁手的武器,都绝对没有一顿热饭,一碗干净的水诱惑力大。 而在人少,东西少,粮食更少的歌斯特,多么华贵的宝石首饰,也许都换不来一袋装得满满的粮食。 那么,如果到附近的边城去交换呢? 同样也是不可行的。 不过,倒不是因为守城的士兵们会阻止这些孩子离开歌斯特,事实刚好相反,士兵之中,有不少人都希望这些孩子能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作为贫民窟的孩子,为了活下去,为了家里的弟弟妹妹,他们什么都做,与此而来的,就是士兵无休止地驱赶和追逐。 所以,这些士兵,比起歌斯特的很多人,甚至比这些孩子的亲人,都要更熟悉这些可怜又可恨的小家伙们。 其中有一部分是觉得,这些成天只会偷鸡摸狗,给本就辛苦的他们增添麻烦的小混蛋们,早就应该被逐出歌斯特。 但更多的人却是想着,这些孩子年纪还小,未来的路还很长,可能性还很多,不应该和他们一样守着这座日渐枯死的城池,只有离开这里,这些孩子才不会沦落成小偷、强盗,甚至杀人犯。 士兵们成天追着这些小家伙们,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有时候只是听到对方跑路的动静,就知道这次出现的又是谁,甚至可以这么说,贫民窟的孩子们,是他们这些人看着长大的。 在这些人当中,即使是讨厌这些惹是生非的孩子,却也应该没有一个人,会希望有一天逼不得已,手上要沾上这些孩子们的血。 那么,究竟是哪里不行呢? 请试想一下,当一个穿着破烂,面黄肌瘦的孩子,拿着一件根本不符合他身份,也根本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出现在你面前,想要交换粮食、钱财、布料、工具等等,你会有什么感想。 如果心底善良一些的家伙,那么这个时候多半会大声报警,哦,不,是大声呼喊巡逻的士兵,把眼前这个就算不是小偷,也一定和小偷有关系的小无赖抓起来,说不定可以顺藤摸瓜破获一件大案——自然,这个臭小子的死活,是不会有人在乎的。 如果心底不那么‘善良’的家伙,那么这个时候应该一脸亲切地把人拐进小巷子,之后是要敲昏了,还是要敲死了,就只看他下手轻重了,毕竟黑吃黑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当然,这个臭小子的死活,还是不会有人在乎的。 一条寂静的小巷,一块不知道是谁可怜而盖上的肮脏粗布,明明隔着两条街就是鼎沸的人声和热闹的集市,陪着逐渐冰冷的尸体的,却只有一只瞎了眼的乌鸦,一堆臭到发酸的垃圾——这便是某一年,某一月,某一天,某一个当时负责照顾所有孩子的‘大家长’,实际不过也才十三岁的少年的最终结局。 第一百三十一章 闯入‘乐源\’的不速之客 耶莎脚步不停地走在前方,她的身后,有两个穿着斗篷的漆黑家伙如影随形。 看着脚下干净的石板路,此刻,她的心情说不出的沉重:每天清早,这条路通往‘乐园’的路,都会由‘家长’带领着弟弟妹妹将其打扫干净。 是的,对于其他人来说,这里可能是集中了所有肮脏和污秽的巢穴,在这里生活的孩子,也都是小偷,骗子,以及未来的强盗、杀人犯,但是对于他们这些没有家,也被所谓的亲人抛弃的孤儿来说,这里就是他们的‘乐园’,这里有着他们的‘父母’,有许许多多‘兄弟姐妹’,有快乐和来之不易的笑声。 每次,当耶莎走在这条路上,总会有无数小不点拖着比他们还要小的小不点,笑着,怪叫着,扑向自己,向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谁又和谁吵架了,结果被大哥哥教训了一顿,哪个‘哥哥姐姐’又送了东西回来,结果某个以为是吃的笨蛋差点被噎死。 这些零零碎碎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孩子的口中,就像是世界毁灭了一般重大,被他们用前言不搭后语,甚至因为用词太过古怪而根本听不懂的语言,你一句我一句,争先抢后的说出口。 这样嘈嘈杂杂的话落在耳朵里,其实耶莎什么都听不明白,但是她会挂着耐心又认真的笑容,听着弟弟妹妹们说话,然后摸着他们的头,夸奖着他们的懂事,就和十年前,当时的哥哥姐姐们是怎么对她的一样。 但是今天不同,那些可爱的,会对她露出笑容的小家伙们,躲在了高大的墙体之后,探出半边小脑袋,警惕又畏惧地看着自己。 而引起这一切的元凶,此刻正大大方方地跟在她的身后,对于从石板路两侧投向他们的无数道视线,仿佛毫无觉察的样子。 可即使对方表现出如此大咧咧的模样,耶莎却不敢因此小觑这两个家伙。 一路上,她不知道多少次想要试着甩掉两人,却总是每每在下一个拐口,就看到穿着斗篷,一高一矮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那里。 几次下来,耶莎就知道这样见不到任何效果,还可能会引起两人怒火的举动,绝对不可以再继续下去了,她便只能老老实实地领着这两个可怕的家伙往贫民窟来。 『就算我不带他们来,也会有别人带他们来。』 将乌罗斯大叔和两人的对话,以及他们是怎么对待乌罗斯大叔的过程,从头听到尾,也看到尾的耶莎,自然知道,这两个家伙早就清楚他们这些孤儿和‘黄昏之民’之间有联系,不然,这两人也不会前脚问歌斯特的孤儿都住在哪里,后脚就逼问乌罗斯大叔‘黄昏之民’的线索。 要知道,在整个卡亚西王国,很多人甚至连‘黄昏之民’代表着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知道对方居然会和歌斯特的一群孤儿有着不浅的联系。 事实上,就算是贫民窟的孤儿,也不是每个人都知道‘黄昏之民’的存在,只有一部分‘家长’才有这个资格。 耶莎能知道,也是因为她在被乌罗斯大叔收养以前,曾经被当做过下一任‘家长’的人选。 所以一路上,耶莎都在用这句话说服自己。 『就算我不带他们来,也会有别人带他们来。』 然而,当她走上这条路,看到那些小家伙们警惕的,满怀敌意的目光,有一种叫做‘后悔’的情绪在心头蔓延。 耶莎知道,当她带着这两个怎么看都不可能和贫民窟有任何联系的,绝对不怀好意的两个怪人出现的时候,自己就绝对不会再被‘乐园’接纳,绝对不会再被当做是‘乐园’的一份子,然而这种念头,由想象变为现实的那刻,却仍旧是那么让人无法接受,那么的令人痛苦。 『但是,乌罗斯大叔的性命,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 被这样的想法坚定了信念,耶莎咬紧了唇,然后加快了脚步,将那些令她觉得受伤的目光抛在身后:既然已经做了,后悔也晚了。 安比里奥和卢西弗自然感受不到两人身前正在领路的少女,内心产生了多少想法和感慨,他们对视了一眼,对于从进到这个废墟以来,一直投驻在两人身上的视线,皆有所感应。 只是想也知道,这些视线的主人,不过都是些还不到安比里奥大腿高的孩子,几乎没什么威胁性,放在卢西弗面前,也是一刀一个(?)的炮灰级角色,所以,虽然一直被人监视和警惕着极为不舒服,两人都没做什么反应。 他们是来找‘黄昏之民’的,不是来找麻烦的,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旅馆大叔嘴巴太硬,卢西弗也不想动用一些非常手段,这会让他联想到一些以前的事,然后心情会变得很糟糕,破坏欲和暴虐的情绪会变得无法控制,这种感觉并不好。 自从恢复了记忆,因为得知了‘卢西弗’的存在,他决定让‘赫莱尔’永远沉睡下去,只是当那些不好的事,不好的情绪被激起,‘赫莱尔’总是不由自主地抢回了这具身体的主权,仿佛是下意识地让‘卢西弗’只保留着那些愉快美好的回忆。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赫莱尔’根本就不愿意出现,那些过往太过沉重,沉重到他也只想永远安静地在这具身体里长眠下去。 想来是三人的‘闯入’,被那些监视着他们的小眼睛通报给了这里的‘负责人’,很快,就有一个明显年纪大上许多,被两个小不点簇拥着的少年,站在了三人往前进的必经之路上。 身姿挺拔,少年有着清秀干净的脸,剪得利落的短发,身上的衣服很旧,却洗得干净,穿在那纤细却并不过分消瘦的身体上,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这贫民窟一样,虽然破败,却并不脏乱,浑身有一种由时光和苦难打磨后所散发出的浅浅莹光。 只是那一双颜色不一样的眼睛,在看向人时,因为视线角度的诡异而透露出的几分诡谲,为这名再普通不过的少年,添上了几分道不清的不协调,甚至是些许妖艳和神秘,由此,他便不再那么的普通。 “耶莎。” 少年的目光,从安比里奥和卢西弗这对一高一矮的诡异组合,转向了为两人领路的少女身上。 这一转动,两只眼睛之间视线的不协调,便油然而生了一种诡异感。 这种诡异感的产生,是源自少年天生的缺憾,也是直接导致他被父母遗弃的原因:少年天生就有一只眼睛是看不见的东西。 若是普通的人家,便是有一只眼睛看不到,那也没什么,毕竟只要有一只眼睛能看得到东西,那对日常生活便不会有太大影响。 然而,尽管如此,少年还是被抛弃了,因为他并没有那么‘好运’地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 少年的父母,源自一个虽然不算特别有钱,却极好面子和极为自矜的老式贵族家庭,而少年的出生,则让这个家庭的家主和主母自觉丢尽了脸面。 于是,这个原本坚持要和故土共存亡的,歌斯特的最后一位老式贵族家庭,在抛弃了刚出生没几天的少年后,火速搬离了歌斯特。 虽然少年也是一名孤儿,但是他那极为出色的样貌,还有一身遗传自父母的,卓尔不同的气质,让少年从小就和其他孤儿有着明显的不同。 这种不同,为少年在孩提时,引来了许多同样身为孤儿的同伴以及‘家长’的关注。 这种关注,既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就是,有‘哥哥姐姐’送来东西的时候,从来没有人会忘记少年的存在。 要知道,贫民窟最热闹的时候,同时生活着上百个年纪从刚出生到十五岁不等的孩子。 人数多,就意味着总有那么些孩子无法得到足够的关注,无法得到足够关注的下场,就代表他们可能不能及时得到玩具、食物、衣服、干净的水,甚至是药品。 别看可能只是晚一步,有时候,便是生和死的差距。 对于生活在贫民窟的孩子而言,这点是比任何事情都应该要提前注意并且深刻认识到的重点——这些和他们一起长大的孤儿,不仅是同伴,是家人,也是竞争者。 所有人都在争抢有限的空间,有限的资源,有限的关爱,不仅是来自不知身在何处的哥哥姐姐们的关爱,也包括一直照顾着所有人的‘大家长’的关爱。 少年生活在贫民窟中的时候,‘乐园’的人数并没有达到最高峰,可最多的时候,也同时有七十个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孩子,和少年一起在这片废墟上生活着。 因为少年的‘与众不同’,在他孩提年代,贫民窟前后两任‘家长’,都对他抱有足够的关注度和疼爱,所以少年从来不需要和别人争抢资源——‘家长’都会为少年提前准备好他的那一份。 但是,与之相对的,这种明显对其他孩子不公正的,有所偏颇的关心,自然也会引来其他同样年纪的孩子的嫉妒。 ——不要以为大家都是孤儿,就能学会什么和谐友爱,团结共处。 虽然,在大部分情况下,贫民窟的孩子都能一致对外,但是孩子和孩子之间的相互较量,攀比,小团体,以及所谓的‘派系’从来都不曾停歇过,俨然就是一个小社会的缩影,更不要提‘嫉妒’这种可以被称为人类原罪之一的情绪,更是每一次孤立、针对、排挤事件的‘幕后黑手’。 于是,这种人前受宠,人后受欺负的两极化待遇,让少年的性格与他清秀干净的外表相比,发生了明显的不可逆转的扭曲...... “耶莎,你带来的这两位,应该不是‘乐园’的客人吧?” 少年向着三人走了几步,那轻松的步伐,浅浅的笑容,却给人以说不出的压力。 “维德尔,在这件事上,你需要听我解释。” 耶莎急急地向被称为维德尔的少年靠近。 “唔。” 伴随着沉闷的,打击肉体的动静,耶莎弯着腰,倒了下去,抱着腹部在地上佝偻成了一团虾米。 少年收回紧握成拳的头,面上干净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动,又是利落的一脚,将耶莎蜷曲的身子踢开了老远,才若无其事地朝着安比里奥和卢西弗开口。 “不知道两位贵客到这样破烂的贫民窟来是有什么事?” 慢条斯理的语气,礼貌谦逊的神情,还有那张带着浅浅笑容的清秀面庞,让人完全无法将刚才毫不留情且毫不犹豫,集精准、快速及狠辣于一体的暴力举动,和少年联系在一起,就好像发生在安比里奥和卢西弗眼前的一切,都是两人的错觉一般。 矮小的身影率先摘下了覆住了自己大半面容的兜帽,露出一张和少年相比丝毫不逊色的面容,还有脸上那和少年相似极了的笑容。 自从进入大公府邸生活以后,有了充足的营养供应,加上足够的锻炼和健康的生活作息,原本消瘦到仿佛只有骨头架子的卢西弗,终于开始了普通孩子该有的正常发育,只是半年的时间,他的个子就稳稳往上窜了一头。 不过因为劳伦斯一直都有留心卢西弗的穿着,从来不让不合身的衣服出现在卢西弗的屋子里,所以米歇尔也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个孩子长得高了,毕竟米歇尔自己就很高,加上大部分时间还坐在轮椅上,对于高矮的感知,也就变得并不那么敏锐。 此刻,当卢西弗和大他不少年纪的少年对峙的时候,在身高差距并不大的两人之间,居然有种不分伯仲的气势。 卢西弗目光微动,他从眼前这个少年身上,闻到了某种‘同类’的味道。 ——不过,即使是同类,那又如何? 同样清秀的容貌和相仿佛的表情,让他和少年看起来就如同兄弟一般相似,只是,大约这种相似,只能让这两个少年更为憎恨彼此,就如同他们是如何憎恨着自己一样。 第一百三十二章 相似的少年 “告诉我黄昏之民的下落。” 卢西弗往前走了两步,斗篷晃动间,露出隐藏在里面,溅在白色衣服上的猩红颜色,这一刻,浓重的杀气铺面而来。 “如果你和你身边这些小家伙们不想死的话。” 紧抓着维德尔衣角的两个小不点迅速地躲到了少年身后,谨慎地探出半边脑袋。 漂亮的大眼睛在看向安比里奥和卢西弗时,从里面流露出不安、惊恐、憎恶的神色。 维德尔安抚性地拍了拍紧抓着自己的两只小手,接着,将两个缠着自己恋恋不舍的孩子推远。 “这些孩子们什么都不知道,请不要恐吓他们,如果你们想要找黄昏之民,我可以带你们去。” 和刚才用利落的一拳一脚,就让耶莎现在还躺在地上起不来的行为截然相反,面对着安比里奥和卢西弗的少年意外地好说话,甚至连两人找黄昏之民是做什么的都不问,就这么干脆直接地答应了下来。 面对少年顺从到令人觉得违和的态度,卢西弗似乎并没有任何怀疑,只是露出比对方还要客气的笑容。 “那么,就要麻烦你为我们带路了。” 少年转过身的那刻,虚伪的神态从脸上褪去,眉宇间的阴暗浓郁得像是有实质一般。 『他们很厉害,乌罗斯大叔重伤,不要反抗。』 这是耶莎靠近自己的时候,在他跟前压低了声音,偷偷告诉自己的话。 出拳,自然也是假的,那一脚,自然也极有分寸,不过是耶莎借助他的脚力,好从这两个家伙关注的焦点中脱身。 他永远不会伤害耶莎,更知道乌罗斯大叔对耶莎的重要性——因为耶莎是他的恋人,而乌罗斯大叔,是曾经抚养过两人的‘家长’之一。 那么,对于这两个胁迫了他恋人,还伤害了他‘家长’的混蛋,该怎么给他们设计一个悲惨的死法,才能一解自己心中的怒火呢? ...... 最初建造贫民窟的时候,设计师和规划部门,在考虑到它的具体用途,以及将来居住在这里面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后,便将这片建筑带的用地,规划在了歌斯特城内,最靠边最靠角落最清冷最偏僻的地方——没错,同样也是最靠近山脉,也就是‘神禁之地’的地方。 贫民窟有一整条边,都是处于几乎和城墙接壤的地带,而翻过这侧的城墙,就可以直接跨入山脉的正面。 但是少年并没有带着两人往这个方向走去,而是前往虽然也在同一侧方向,但看过去却只有大片大片破败的,几乎都垮塌得只剩了半边屋顶的建筑群。 站在抬头就可以看得见蔚蓝天空的屋子里,饶是卢西弗心眼再多,此刻也有些摸不到头脑。 『大约是有什么密道吧?』 正当这样的想法飘过卢西弗脑海里时,就见少年走到一面垮了一半的墙体前,恭敬地弯下了腰,又伸出手敲了敲满是青苔、裂缝,甚至还有路过飞鸟落下的排泄物沾在上面的墙面。 “迪比乌斯卡先生,我有两位朋友想要见一见那位大人。” 安静的墙体突然像是活物一半扭动了起来,上面的杂物和灰尘纷纷扬扬,正好擦着少年的面落了一地,显然少年的站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墙体往地面缩了下去,露出一道五六米长,半米见宽的入口——正好原本是墙体所占据的地方。 “走吧,你们要找的人,就在这条路的尽头。” 说着,少年就要往入口走下去。 “等等。” 卢西弗拦住了少年想要一马当先的举动,自己率先踏上了那由青色的断墙垮塌下去后,不知道通过怎样的转化而形成的灰绿色阶梯。 “你走在我们两个人中间。” 少年一愣,一丝说不清的光从他完好的眼睛中闪过。 “好。” “但是里面不可以用火源,请注意这点。” 少年收回了脚,看着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卢西弗先走进了黑漆漆的地道,他才一派坦然地跟上,之后便是一直跟着卢西弗来到这里的安比里奥。 地道里一片漆黑,脚下的台阶并不十分的硬,若要具体形容,反而有种踩在魔兽身上那种结实的皮、筋所带来弹力的脚感。 几人身周潮湿的空气中,除了长久不通风而囤积在内,被行走的动静所带动的灰尘之外,还有一股子说不出的略腥臊的臭味,并不是十分的好闻。 幸好安比里奥和卢西弗都不是什么有洁癖的家伙,不然,怕是心理建设这关都过去。 走在中间的维德尔,也不知道是从身上的哪里,摸出来了一颗发光的东西,那淡淡的,幽幽的白色光芒,简直比拢上两层白布的烛光还要微弱。 不过,原来也不指望这光用来照明,只是为了不让人因为绝对的黑暗感觉到恐惧而已。 因为这条地条的入口宽度,只有原本墙体的厚度,可想而知大不到哪里去,而其下部的地道的构造,似乎也延续了入口的风格,并没有进行加宽加大处理。 这就导致了下部的走道十分狭小,所以光再微弱,也能照亮维德尔两侧的墙壁。 而且走在里面,只要身子有稍微晃动,肩膀都能撞上两边的墙壁,也根本不用担心会有迷路的问题。 但是,正是这种构造,难为到了安比里奥。 卢西弗和维德尔都属于半大的少年,以他们的身材和身高,走这条地道自然是绰绰有余,但是体格本就比普通成年人族男子,甚至比大部分亚人族男人都要更为结实壮硕的安比里奥,走这条地道时,可就吃尽了苦头。 即使是侧着身子,那过于强健的胸肌和背肌,也常常顶在了两侧的墙壁上,虽说不是完全地贴死了,但是想以正常的方式正面朝前地走,那是绝对不可能了。 再加上,地道是为正常个头的通行者所设计,或许设计者根本没想到在未来的某一天,这里会迎接来一位高得几乎让人怀疑是不是得了巨人症的家伙,所以安比里奥不得不歪着脑袋,才能让自己的脑袋不至于贴着通道的顶部。 所以,现在来想想,安比里奥到底是用着什么样姿势前进吧:侧着身子,将脑袋歪成六十度也依旧不够,还必须要往前弯下腰,才能不让脸也蹭上天花板,然后迈着螃蟹步,一扭一扭地艰难往前...... 所幸安比里奥是三个人之中走在最后的,不然另外两个人大约是不用走了,在原地笑到爆炸就可以了。 因为安比里奥行走的姿势太过不便,这导致他的前进速度,远远及不上前面两个正常行走的家伙,渐渐地,那本就微弱的光芒便离得越来越远,越来越黯淡,连同前面之人的身影,都要一并被黑暗吞噬进去。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安比里奥总有种通道仿佛越来越狭窄的感觉,只是前面那个人在行走的时候,身体和墙壁间的距离似乎是没有任何变动的,这才让他忽视了自己感觉。 可如今,原本还能稍微扭动一下的身体,此刻几乎已经被两边的墙壁夹在了里面,除了还能往前挪一挪以外,已经没有办法扭转身体。 如果说是通道整体都在缩小,那么这种情况还能解释,但是现在,明明前面的人走过时完全没有问题的地方,轮到自己经过时却明显狭小了——这里一定有问题! “卢西弗,这里......” “恩?” 听到安比里奥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的话,卢西弗立刻皱着眉头转过身去,接着,原本黯淡的光线,连同那个应该跟在自己身后的人,突然就从视线中消失。 卢西弗大吃一惊,连忙扑过去,接着,一片黑暗中,脑袋重重地撞在了什么略硬,却又带了点韧性的东西上。 因为这点韧性,所以撞击的力道虽然大,却并不是十分地疼,起码卢西弗还能一边按着自己的额头,一边摸索着拦住自己的东西。 说不出是光滑还是粗糙的表面,带着一点诡异的温度,和身体旁边两侧的墙体摸起来的触感一模一样。 『所以,这是凭空冒出来了一面墙?』 『是那个叫维德尔用的魔法?』 『不,刚才并没有魔法阵的光芒出现,这应该不是魔法......』 正当卢西弗诧异不已的时候,手仿佛突然被烫了一下,让他不由得猛地停止了摸索的动作。 『不!这不是烫!』 “安比里奥大人,听的到我说话嘛!” 漆黑之中,隔着不知道到底有多厚的‘墙体’,卢西弗朝着‘墙’的另一侧的人喊道。 “恩,听得到,但是我快动不了了。” 隔着‘墙体’,安比里奥的声音变得极其沉闷,也非常之小。 卢西弗再次大声地朝另一侧喊着。 “这里不是什么甬道,我觉得我们现在可能是在什么东西的体内,如果再不出去,我们会被消化掉!” “安比里奥大人,请马上到我这里来。” 是的,刚才卢西弗一直将手放在‘墙体’上,在被灼烧的痛觉传来以前,手掌先感受到的,却是一种滑腻黏稠的液体的触感。 再联系这诡异的,略带韧性的‘墙体’,还有一直弥漫在四周的腥臭味,卢西弗一度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听到卢西弗的话,安比里奥也是一惊,这会儿,从几乎已经将他固定死了的‘墙体’上,也流出了具有腐蚀效果的液体,顿时,灼烧般的痛感,从他的胸前,肩膀,腿部等多个紧挨着‘墙壁’的地方传来。 即使亚人皮糙肉厚,而且恢复力强,却不代表他们没有痛感,除了某些拥有特殊癖好的人士,大约没有什么人会喜欢疼痛吧...... 于是,安比里奥用双臂撑着似乎想要将他直接吞噬下去的‘墙体’,顾不得从手掌传来的疼痛,用魁梧的身材拼命地往前挤去。 因为知道自己现在面对的是活物,一旦两侧收紧到他通不过的宽度,安比里奥就果断地出拳,狠狠地朝着‘墙面’揍过去。 果然,那带着韧性的墙面就像是有感觉的活物,此刻因为安比里奥的出拳而感到吃痛,所以瞬间往里缩了回去。 就这样安比里奥一路走一路砸一路往前挤,渐渐地,‘墙体’便不敢再收拢,让他顺顺当当地走到了阻拦着自己和卢西弗的那堵‘墙’之前。 因为不敢将耳朵靠在‘墙’上听动静,直到安比里奥已经站在了‘墙’的另一侧,这边的卢西弗才能勉强听到对面的动静,他立刻朝着对面喊道。 “安比里奥大人,请稍等,我马上就用传送魔法传过去。” ‘请’字还在嘴里,卢西弗就听到安比里奥沉闷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卢西弗,蹲下!” 卢西弗:??? 只是愣了一下,卢西弗就立刻回过神来,他脸色一变,抱着脑袋,以恨不得趴在地上的速度蹲了下去。 还好他只是犹豫了一瞬,下一秒,卢西弗就听到一个巨大的动静在自己脑袋上炸开,那可怕的力道,几乎是贴着自己的头皮蹭过去,接着,什么黏糊糊湿哒哒的东西落了下来,毫不客气地浇了他一头一脸。 卢西弗的意识,还没从思考这裹了自己一身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中反应过来,一种很熟悉,却又因为太过沉闷和遥远而变得不清晰的嘶吼声,在远处响起。 “这个声音?” 一片黑暗中,安比里奥正扒拉着自己砸开的大洞往外爬。 在听到这声音后,他也不由得也停下了动作:为什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 两人同时怔愣住的功夫,他们脚下的地板就开始剧烈地晃动了起来,由地板突然隆起所形成的墙壁顶在两人的身后,就像是一股浪潮,将他们迅速地往前推去。 推动的速度极快,风声在安比里奥和卢西弗耳边尖啸着离开,由那力道所引发的巨大空气阻力,甚至让两人只能死死挺在身后的‘墙壁’上而动弹不得。 仿佛只是眨眼间,宛如星辰一般的光点出现在远方,以一种疯狂的速度,猛地朝着两人砸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刺激\’ “噗!” 伴随着某种能够令人联想到肚子不舒服所造成的某种场景,而且绝对具有降低食欲效果的动静响起,一大滩浓绿色的混合物从某个黑洞洞的出口被喷出——其中两大团隆起的物质,大约是安比里奥和卢西弗没错了。 因为现场的画面太过限制级,实在不太方便具体描述,大约就类似酒后的那啥,不是乱性,是呕那啥,恩,就是那啥。 “罗!” 震耳欲聋的巨大吼声,在摔得七荤八素的安比里奥和卢西弗身后响起。 这会儿终于听清楚这吼声,以及明白这吼声的主人究竟是什么的两人,面色皆是......抱歉,因为太绿了,实在看不出来变没变,但是想想就知道,应该是好看不到哪里去的了。 “不要怕,不要怕,小罗不要怕,小罗是乖孩子,小罗是听话的好孩子,嘘,安静下来,打扰了大家休息,小罗会被红姐姐揍的哦。” 一个听起来绝对不会超过五六岁的女孩子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在罗森仿佛响雷一般的吼叫声中,显得那么的渺小无力。 谁知道处于暴怒状态的罗森听到小女孩的话后,居然真得开始渐渐安静下来,然后发出了某种低低的,黏黏糊糊的叫声,听起来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动物在撒娇? 小动物?撒娇?罗森? 这大约是这世界上最不可能组合在一起的三个词汇了。 当然,卢西弗和安比里奥根本没有心情去理会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撒娇的这个问题,此刻,两个人从不言可说的污浊物里爬了起来,飞快地扑到了一个干净的角落,正在那里疯狂的大吐特吐中...... 生气的小女孩朝从头到尾都背对着她,将自己的存在无视个彻底的两人走去。 “是你们两个欺负了......” 责问的话刚出口,小女孩就拧着鼻子转过身去了:走近了才发现这味是真的......呕...... “你们两个,赶紧收拾干净。” 因为拧着鼻子,女孩子讲话的声音有些奇怪,但是呵斥命令之意却十分明显。 “然后跟我来,红姐姐要见你们。” “不要想着耍花招,在这里,你们的一切本事都不管用,想死的话就试试。” “对了!” 女孩子正准备离异味源越远越好的背影突然顿住,她扭过头,对两个还在拼命干呕的‘坏家伙’说道。 “我不管你们是用什么手段,什么方式来到的这里,但是既然已经来了,你们就必须要遵守这里的规矩。” “既然小罗没有伤害你们,你们却伤害了小罗,那么你们就必须要向小罗道歉,听到了没有。” “先把自己收拾干净,朝小罗道完歉,再到那边来找我,嘶,真臭。” 说到最后,女孩子实在忍不住地嫌弃了一声,然后快步走开了。 卢西弗和安比里奥对视了一眼:到底是谁先伤害的谁?如果不是这个家伙准备‘消化’掉两人,也不会逼得他们用上暴力手段吧? 不过女孩子有一句话倒是没说错,这味是真的臭啊。 因为处于赶路的状态,怕内急问题影响前进速度,所以两个人这一路上根本就没吃饱过,饿了也只是啃点干饼或者肉条垫垫底。 原本是近乎自虐的举动,此刻却帮了两人不大不小的忙——起码此刻不会有自己的胃内容物来‘添乱’了。 对视完毕,两人齐齐低下头继续干呕。 ...... 被罗森的血和碎肉沾染了一身,上至头发丝,下到鞋底,可以说得上是没有一处干净的安比里奥和卢西弗,面对着女孩子要求把自己‘收拾干净’的要求,都表现出了极度的为难。 其实两人也可以不用管这个困难程度十颗星的难题,但是女孩子有一句话引起了卢西弗的注意:我不管你们是用什么手段,什么方式来到的这里,但是既然已经来了,你们就必须要遵守这里的规矩。 没错,‘这里’。 对方显然知道他们并不是‘这里’的人,所以要求他们‘遵守’这里的规矩。 卢西弗走进地道入口前,曾经看过方位:从那个位置下去,如果几人笔直往前,没有中途拐弯的话,就能穿过城墙的下方,直接通到山脉的地下。 而在‘地道’之中,前面一段路有微弱的光线存在,卢西弗能确定三人前进的方向绝对没有偏离。 至于后面那段路,因为两人是被罗森用肉壁顶着以超高速往前行进,如果有拐弯或者偏离的话,支持着他们前进力道的不均绝对会十分明显,但是卢西弗也并没有感受到中途有像是要被甩出去的偏斜。 所以,总得结合来考虑,除非是有什么机关或者是魔法阵的传送,不然卢西弗几乎可以这么认定,他们已经到了山脉的另一面——头上明晃晃的太阳告诉两人,他们此刻是在地面,而不是在地底。 那么,既然来到了别人的地盘,而且他们还是处于‘有求于人’的弱势一方,那么乖乖听从对方的话,应该不会有错。 所幸两人身上还穿着一件斗篷,在斗篷的遮掩下,内里的衣服,除了正面‘中招’了以外,肩膀以及后背还都是干净的。 安比里奥和卢西弗用斗篷干净的内面,将沾在身上和头上的秽物勉强擦了擦,便把已经脏得无法直视的斗篷扔在了秽物堆里——至于两人身上要有多干净,那是别指望了。 在和巨大身体完全不匹配的,一双绿豆样的小黑眼睛的注视下,安比里奥和卢西弗,主要是安比里奥,乖乖地向罗森道了歉。 这时才有心思注意两人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卢西弗,在看到眼前的一切时怔住了。 罗森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异形怪物,在阿托曼城破的那一天,躲在城中的卢西弗也看到了。 但是眼前的异形,除了叫声和他所见过的罗森相似以外,完全就像是一类变异的存在。 巨大暗褐色虫体,粗糙不平的表面覆盖着大量青苔、小型草植,甚至是灌木丛,因为有一部分虫体甚至延伸进了山脉内的缘故,看起来就像是有两道重叠在一起的连绵山峦。 而在罗森身后的山脉上,随处可见各种大约有立人高的深洞,其中不少深洞里,都有从罗森巨大虫体上生长出的触手深入其中。 此刻,距离安比里奥和卢西弗最近的一处深洞,也一条粗壮的褐色触手正伸在里面,同一条直线上,面对着两人的,还有这只变异罗森的巨大脑袋。 卢西弗完全可以想象两人到底是怎么从触手的入口处走进,然后顺着触手一路往前,经历了被困,险些被消化,砸破‘肉壁’,被吃痛的罗森吐出这一系列状况的发生。 ——这种‘刺激’,大约整个王国里都找不出几个人经历过。 看到安比里奥和卢西弗真的听话地向小罗道了歉,女孩子原本显得臭臭的脸色,才稍微有那么一丝丝地好转。 也就是这么一丝丝好转,让她看向虽然勉强擦过身上的秽物,也只是让它脏得更加均匀的两人走向自己的时候,没有多加嘲讽,只是冷哼了一声,示意两人跟上,便转过身,大步流星一般地往前走去。 穿过茂密的树林,渐渐出现在三人视野中的,是一个......诡异却又热闹非凡的城镇? 首先映入安比里奥和卢西弗眼帘的,就是一堆高高低低,颜色千差万别,风格迥异,有些甚至连门都找不到的各种奇怪建筑,或许,也可以说是房子? 这种毫不统一的建筑风格,一眼看过去,会给人一种‘我的眼睛是不是要瞎掉’的诡异感,尤其是那毫无审美可言的上色...... 你能想象宛如蘑菇一般的巨大屎黄色伞面屋子顶下面,是一圈可能直径连一米都不到,还特意漆成娇嫩嫩的粉色墙面在支撑么?而且关键那上面居然还有小的像碗一样的门,和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十几面窗户? 你能想象虽然有几十米宽,却扁得近乎只有半米高的,似乎根本没有办法住人的扁平屋子上,立着两大根纯白色圆筒,对,就和你家路由器是出自同一个灵魂设计师的建筑么? 但是这些东西,好歹还只是死物,看久了,也还能接受。 可如果再搭配上,龙形生物领着一群浅白色的海马,从空中吐着白色的烟圈悠悠闲闲地飞过,挥舞着八条触手的章鱼在奇怪建筑物表面爬行,被建筑物内一个有着两个脑袋的怪鸟一脚踹下来后,在大街上扭打在成一团,接着,所有路过的人形、非人形生物都开始围作一圈,朝里面疯狂叫好,这样宛如天方夜谭的画面呢? 更别提安比里奥和卢西弗从来没见过什么是龙,什么是海马,包括章鱼和这样有着两个头的怪鸟,还有一大堆仿佛是将无数魔兽砸个稀巴烂后,随意挑了些部件组合在一起的怪物?? 饶是没脑子的安比里奥,在眼前这可以称为‘限制级’的画面面前,也被震撼得说不出话来,更别提虽然做足了心里准备,但是事实上,其见识可能还远没有安比里奥宽阔的卢西弗了。 “喂,你们两个在发什么愣?” 自顾自地走了半天,才突然发生身后没人了的女孩,只得原路返回来找人。 然而,她的满腔怒火和不耐烦,在看到那两个家伙傻子似呆立在镇子入口的模样时,都化作了源源不断的笑意。 “别傻站着了,快点走吧,红姐姐可没我这么好说话,等急了,她真的会揍你们两个的。” 因为小罗被人欺负的愤怒散去了不少,在看到这诡异的高矮组合一身邋遢,步履兢兢地朝自己走来的模样,女孩终于有了一丝心软,朝着两人中怎么看都要机灵上不少的卢西弗,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 “红姐姐很喜欢维德尔的,你们两个得罪了维德尔,红姐姐免不了要替他出这口气。” “但是红姐姐更喜欢强者,只要能扛得住红姐姐三招,那么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事,红姐姐都不会再计较了。” 卢西弗微微吃了一惊,但是在看到小女孩貌似随意,其实认真的表情时,他才觉察到对方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真切切地提醒着两人。 面对这样一份对于初来乍到的两人,作用不可谓不极大的‘善意’,卢西弗向小女孩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的提醒。” “......啰嗦,谁在提醒你们!” 小女孩扭过头去,脑袋两侧的耳朵已经红得近乎快滴血一般,接着,她几乎是以小跑的方式往前冲去。 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女孩本就小小的身影,在安比里奥和卢西弗的视线中已经近乎成了一个小点。 卢西弗一惊,连忙和安比里奥追上女孩跑远了的身影。 ...... 位于一堆用石头、藤条、叶子、分泌物、泥土、说不出是什么的乌漆漆的玩意儿等材料建成的,奇形怪状到让人怀疑是不是某种另类艺术表达方式的连绵房舍中,这一幢居然是用木头建成的二层小楼,在安比里奥和卢西弗的眼中是那么的突兀。 小楼毫无上色而保留着木纹的表面,因为经年的日晒雨淋,形成了温润的暗褐色,一层不知道为什么建了足足有八扇的木制大门,此刻,所有门扉紧闭,让人看不到里面的构造。 从底下往上看去,二楼除了几根木柱子之外,没有任何的墙面,只是在最外侧用木头做了一圈带座位的围栏,大约只又腰高。 而最奇怪的就是,有一根长长的木杆正插在围栏的一侧,木杆另一头挂着一面暗红色的旗帜,上头鲜黄色的‘酒’字随风飘扬。 卢西弗虽然也觉得这建筑的风格有点奇怪,但是比起他这一路上所见过的那些形形色色,乱七八糟,已经连是不是房子都已经很让人怀疑的东西,这幢小楼已经达到了标准的,可以住人的地步了好么! 不过,若是米歇尔在这里的话,大约会觉得眼熟得很:这特么不就是古代的酒楼么! 第一百三十四章 暴力老大——靡红 “滚!” 正当三人走到大门处时,头顶突然传来一个女子暴躁的吼声,接着,一个什么东西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他们身后。 卢西弗转过头去,发现此刻正躺在地上一边呻吟,一边抱着自己满地打滚的,居然是一个亚人族狐人男性! 那尖尖的狐狸耳朵,毛绒绒的金色狐狸尾巴,自己绝对不可能认错! “佛克斯大叔,你还要被红姐姐扔下楼几次才能学乖啊。” 被叫做‘佛克斯大叔’的公狐狸对小女孩的话置若未闻,依旧躺在地上抱着自己的手臂,喊痛声大得近乎鬼哭狼嚎的地步。 “啊,红姐姐你下来啦。” 那能让小儿止啼的哀嚎声瞬间婉转了八个音调,绝对可以用抑扬顿挫,婉转起伏来形容,如果搭配上歌词,以及这只公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摆出的西子捧心的动作,随手拍个照片,录段影像,不用后期处理就可以直接当做专辑的主打歌曲mv。 佛克斯一双勾魂的狐狸眼,如同携着春花秋水一般,捧着自己‘受伤’的心口,脉脉含情地朝着大门看去——可惜那里除了一个毛还没长齐的死丫头,两个一看就馊臭馊臭的不良分子,根本就没有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倩影。 “死丫头,你又骗我!” 小女孩用可怜夹杂着几分同情的目光,投向即使躺在地上,也不忘记摆出最能体现出自己骚包不要脸(佛克斯:明明是英俊帅气好不好啊!)姿势的公狐狸。 “你也说了是又了。” “我骗你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但是你每次都上当。” “你难道不应该先问问自己,为什么这么蠢还敢跑出来丢人现眼么?” 佛克斯面色青白地咬着牙,他这会儿是真觉得自己心口开始发疼了:自己要是有一天真的英年早逝了,那也绝对是让这个死丫头给气死的! “小橙子呢,小橙子人呢?只是让她去接个人,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糟了,红姐姐要生气了。” 小女孩一惊,连忙推开紧闭的木门,一边侧过头,对着仍旧将目光放在佛克斯身上的卢西弗说道。 “一只骚狐狸有什么好看的,别看了,走快些,一会儿红姐姐等急了,你们两个就麻烦大了。” “诶,等等!小橙子,我也要进去!” 让卢西弗和安比里奥进到楼内后,小女孩一边关上门,一边探着脑袋对外面其实真的有摔伤,所以正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的佛克斯说道。 “你啊,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去养伤吧,如果再被红姐姐从楼上丢下来一次,这十天半个月你都别想再出现在这里了。” 听了小女孩的话,佛克斯的动作明显有些犹豫,这个停顿的当口,小女孩就已经把木门重新关好,并且将暗褐色的木栓卡在了门上,防止那个不要脸的公狐狸再跑进来。 “你们运气真差。” 小女孩转过头,那张可爱的小脸上露出的灿烂笑意,因为屋内失去了明亮光源的照耀而变得有些险恶。 “每次佛克斯来过之后,红姐姐心情就会变得超级差,这下连我都救不了你们了。” “走吧,如果真出了什么意外,我只能保证你们的尸体能被好好下葬,而不是被其他的什么人捡回去吃掉。” 卢西弗、安比里奥:...... 想到他们即将面对一个甚至能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的追求者从二楼扔下去的女人,对于此次是否能够达成旅程的目的,卢西弗实在是没有一点把握。 在头顶传来的嘈杂聊天声中,三人踩着古色古香的木质楼梯上了二楼。 “小橙子回来了!老大,小橙子回来了!哎哟,哎哟,我的背,老大轻点,要断啦断啦!” 四肢着地充当着脚凳的男人,当视线落在从楼梯上走上来的人影时,发出了预感自己可以获救,结果激动到崩溃走音的声音——然后被那只踩在他背上的纤纤玉足的主人,因为嫌弃这声音太过刺耳,而用脚跟狠狠地辗了辗。 “还知道回来啊!再见不到你的人,我还以为你又跑去和哪个野小子鬼混去了!” 原本应该已经听习惯的话,小女孩却第一次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生出这种情绪,但她还是决定先制止对方继续说出更多埋汰自己的话来。 “红姐姐~” 女子接下来的话被小女孩发出的欢快声音所打断了,然后一路小跑着扑进了对方的怀里,就像是一只归巢的乳燕。 “小二和小八又打起来了,把整条街都堵得严严实实的,人家挤不过去嘛~” 怀中娇小却绝对有力的小身躯扭动起来的时候,连女子都扛不住,身体被带的晃动起来,没一会儿脑袋就开始发晕了。 女子吃不消,只得赶紧按住怀里这个小磨人精的脑袋瓜,原本带着几分愠怒的神情,也在女孩撒娇的举动下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无奈。 同样汇聚在二楼的众人,对眼前这一幕都是见怪不怪了:这个镇子上,如果说有谁能制得住靡红,一个是就是她的心上人,另一个,就非眼前这个靡红一手养大的小姑娘莫属。 于是所有人都齐齐地扭过头去,几十道温度高得几乎可以融化一切障碍物的目光,精准地落到了已经有一半身子出现在二楼地面之上的卢西弗。 这种像是被几十条毒蛇盯上的可怜青蛙的恐惧,让卢西弗瞬间就汗湿了后背,只能浑身僵硬地停在了楼梯上。 “怎么了?” 而跟在卢西弗身后的安比里奥,此刻他的身影则完全处于二楼的地板之下,没有正面接受到来自众人视线的‘洗礼’,所以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便主动伸出手,推着卢西弗继续往上走。 终于,在无数灼灼的目光下,安比里奥和卢西弗站在了二楼的正中央,一块由众人特意围出来的空地中。 与外面充斥着各种诡异奇特生物的世界相比,显然这里的环境对于两人来说,会更显得亲切一些——因为十几个围成一个半圆的家伙,都是人族或者亚人族,并没有什么特别古怪模样的异类在。 而在半圆的顶点,一张有些奇怪的木制睡榻上,正坐着一个穿着衣服不像衣服,裙子不像裙子,古怪且暴露的服饰的亚人族女人。 女人的怀里,趴着刚才为他们领路的小女孩,而女人的身旁,则站在一个正朝着他们露出浅浅笑意,仿佛之前想要将他们‘喂’给那只变异罗森的行为,根本和他无关的清秀少年。 把怀中将整个头都埋进自己腰里撒娇的小女孩拎起放到一边,靡红站起身,紧绷且高叉的绯紫色裙摆,遮掩不住丰满且白嫩的长腿,胸前大片的镂空缝上了银灰色的薄纱,隐约露出其中深色的沟壑,正随着主人的举动而轻轻摇晃。 ——这是一个应该被称作为‘尤物’的绝美女子。 因为女子的举动,导致二楼众人的视线有所转移,压力顿时减轻的卢西弗深吸了一口气,供氧充足的大脑终于开始正常工作。 将担心和犹豫顺着呼吸吐出,卢西弗看向女子灰色的眼睛,正准备将两人的来意说明。 “我......” “停。” 被一只纤纤玉指按住了嘴唇的卢西弗,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们很倒霉,因为我现在心情很糟糕,所以我不想听你们说的任何一个字,现在,你,出来,和我打一架,有什么不重要的废话,留到打完了,你们还能活着站在我面前,再说吧。” 靡红站起身,她的目光略过卢西弗矮小的身子,直接落在了虽然看起来是同行的同伴,但是两人身高落差却极为明显的安比里奥身上:不管是从体格或者是从气势上来看,明显后者更抗揍一些。 然后,女子朝安比里奥勾了勾手指头,露出嚣张且狂妄的笑容。 明明是如此挑衅的举动,由她做来,却偏偏又充斥着说不出的妩媚。 可惜安比里奥并不是那种会轻易被激怒的人,因为他根本一点都没有感受到对方正在朝自己使用‘嘲讽’技能,便只是神色淡淡地转过头,将带着询问的目光落在了卢西弗身上,明显在征求对方的意见和看法。 在两人离开梵林之前,安比里奥就接到了来自劳伦斯还有缪斯的嘱咐:需要思考才能做决定的,可以回避暴力的突发事件,听卢西弗的意见就可以了。 于是,从梵林到歌斯特的这一路,除了什么时候休息,以及触发了战斗该怎样对敌,是由安比里奥决定的以外,其他一切事务,都是由卢西弗一音定锤的。 而这会儿,在面对说不定可以回避暴力的突发事件时,安比里奥便下意识地征求起了卢西弗的意见。 “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磨磨蹭蹭的!” 靡红说着话,一个扭身便抬脚横踢了过去,目标虽然是安比里奥的腰眼,但是在命中这个大块头以前,就一定会击中处于攻击轨道上的卢西弗的头侧。 这一记腿鞭夹杂着呼啸风声,快得几乎在空中留下雪白和绯紫的残影。 若是真的让它命中,若是人飞出去还算是好的,就怕脑袋飞出去了,身子还在原地......真得是画面太美,不敢看...... 一种沉闷的,仿佛骨头在哀嚎,又好像是把皮肉重重地拍打在地上,变得一地血肉模糊的声音,在二楼中央响起。 卢西弗瞪大了眼睛,眨也不敢眨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连心脏都仿佛要停止跳动一般:距离他的脑袋大约还有两个手指缝隙的位置,一条雪白纤长的腿正堪堪停下,由这一记腿鞭所引来的强风击打在他的面部,连眼泪都因此被刺激得落了下来。 当然,女子的动作会停下,不是因为她突然大发慈悲,决定放过两人,也不是她突然间发现,自己可能会误伤无辜,是因为有一只黝黑的拳头,正死死地抵在她的膝盖上。 “哒。” 红色的液体缓缓落下,在地上盛开出一朵朵黏腻血花的声音,在这寂静到如同一切都被凝滞了的空间里,是那么的清晰。 不知是谁先反应了过来,那十几个亚人、人类纷纷开始叫好,鼓掌,有些人还吹起了口哨,甚至还有一个男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朝着靡红大声喊道。 “红姐,你是不是年纪大了,开始不中用啦,居然连王国来的随便一个毛头小子,都能接得下你的腿鞭,大家伙说说看,我说的对不对啊~” 男子话瞬间引起一片起哄的声音,甚至连围观的几个女子也跟着调笑道。 “红姐啊,这人啊总会变老的,你看你当初捡回来的小橙子,比小奶狗都大不了多少,如今都已经是半大的小姑娘啦,咱们啊,都已经是一帮老东西喽~” “呸!” 靡红收回腿,完全无视安比里奥和卢西弗存在的转过身,朝着几乎要吵闹得翻了天去的一帮家伙们,狠狠啐上了一口。 “你们这些没皮没脸的小混蛋们,忘了是谁把你们一个个地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 说着,靡红歪了歪脑袋,左手顺势抬高,往自己头原本所在的位置这么一接,就听‘咚’的一声,一个黑色物体伴随着劲风袭来,被她以手为掌拦下。 安比里奥本来将这件事定性为‘可回避的暴力事件’,然而,当靡红向卢西弗出腿的那刻,这件事的性质瞬间就不同了。 于是,这个奇怪的女人,也在同一个瞬间,被安比里奥直接定义为‘敌人’。 而对于敌人,安比里奥就只有一个原则——那就是没有原则。 换而言之,对待敌人,就是只要没打死,就往死了打。 所以,你觉得他会因为偷袭一个背对着自己的,看似柔弱的女人而感到羞耻么? 开玩笑,战场上的搏命,不看经过只有结果,而以生命为赌注的较量,也注定只有一方是获胜者,那么对于敌人,可以不用讲任何道义。 于是,将卢西弗护到身后之后,安比里奥果断地朝那个敢背对着自己的奇怪女人发起了攻击。 第一百三十五章 无可避免的比试 看到居然有人敢不知死活的朝红老大出手,即使那个家伙是真的完全不了解情况,也不妨碍众人为了看热闹而起哄。 顿时,比之前还要响亮的呼声,口哨声,还有叫好声,立刻沸腾了整个二楼,甚至还有人朝安比里奥喊着加油助威的话?! 看着这帮不嫌事大的小兔崽子们,靡红磨了磨发痒的牙根,决定一会儿就要把这群无聊的小混蛋们挨个揍个遍,接着右手往斜下的腰侧一拦,正好挡住了某条袭向自己腰眼的,粗壮结实的大腿。 ——看来,在收拾这帮兔崽子之前,还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自己需要先好好‘调教调教’。 右手和左腿的攻势居然被一个背对着自己的人精准地拦下,在战斗方面有着惊人天赋的安比里奥顿时明白,自己身前这个女人并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红姐姐,别在这里开打啊,万一把楼又拆了怎么办?木头大叔说,不管我们出多少钱,也决再不帮我们修房子啦!” 正当安比里奥警惕对方会如何反攻的时候,之前为他们带路的小女孩突然喊了一声。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明明整个二楼正有十几个成年人,在毫无停歇地聊天、吵闹、发出大笑,以及吹着此起彼伏的口哨,但是小女孩清脆的声音,穿越重重人群,依旧清晰地传到了安比里奥和卢西弗耳朵里。 而两人视线中的绯紫衣女子,身体也有明显的一顿,显然对方也从无数杂音里,精准地捕捉到了小女孩的声线,以及对方正在对她说的话。 正当情况处于僵局的时候,安比里奥就感觉挡住自己手脚的双手一震,一股奇怪的力道顺着对方的掌心猛地击打了过来,就像是凭空出现了两根棍子,正狠狠地撞向他的拳头和大腿。 那力道太过可怕,简直像是能透过皮肉直接作用在骨头上,逼得安比里奥不得不立刻收回自己的手脚,避免再次受伤。 事实上,之前为了替卢西弗抗住女子的腿鞭,安比里奥不得不出拳相击。 然而,当皮肤和皮肤接触的那刻,从手上传回来的感觉,就像是自己一拳打在了一面用金属制成的厚墙上。 那种震荡感,让安比里奥整个人顿时都木了一下,而且直到现在,他的左手还依旧疼得抬不起来,甚至连收缩、舒展手指也做不到,从指缝间渗出的鲜血,更是不知不觉已经染红了半个手掌。 『这个女人,到底是使用着什么奇怪的武技?』 靡红震开了安比里奥的手脚,便淡定自若地转过身。 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被偷袭的愤怒,只有玩味,和一抹可以称为‘感兴趣’的情绪。 “这里地方太小,而且碍事的家伙们太多,我们到楼下去打。” 说完,靡红身子一转,笔直往二楼围栏处走去。 四周被嫌弃成‘碍事的家伙们’瞬间响起一片嘘声,这让她原本气势十足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扭动着指节发出‘噼里啪啦’的可怕动静:这些小混蛋们怕不是闲久了,所以需要自己给他们‘松松筋骨’? 将仍旧无法活动自如的左手往身后背去,安比里奥立刻甩开大长腿,就要跟上走在前方的女子:作为一个天生的战士,血液里好战好武的情绪从来没有一刻停止过奔腾,只是从小到大,父母一直以来耳提面命的教育让他明白,听凭自己的心意去做事,是会给家里惹来麻烦的,安比里奥才渐渐学会按耐下主动攻击的意图。 但是此刻,确定为‘敌人’的家伙正在向他发出战斗的宣言——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对手,和一个再正当不过的理由。 一直被安比里奥隐藏起来的战斗欲望,在这个最恰当不过的时机,终于彻底燃烧了起来。 “等等!” ——不,也许,这个时机并不算很恰当也说不准。 安比里奥低头,看向正用双手拽着自己腰带,并且出口阻止他前进的卢西弗。 “可是我们来的目的......” “嗨,小家伙!” 安比里奥和卢西弗齐齐扭过头,看向那个发出声音的女人——对方此刻正跨坐在二楼边缘的围栏上,朝着两人露出满是嘲讽的笑容。 “我不管你们来这里有什么目的,只要打赢我,一切都好说,如果打不赢,那么一切免谈,如果你们两个连命都要交代这里,也别谈什么目的不目的的了,赶紧的吧,我耐心有限。” 说完,女子手臂一撑,整个人就这么直接从二楼跃了下去。 安比里奥一听,胜负欲更浓,便将抓着自己衣服的两只小手拨开,一脸严肃地朝着卢西弗说道。 “这场比试,我不去不行!” 说完,他立刻跟上了女子的脚步,也学着对方的样子,直接翻过二楼的围栏跳了下去。 当聚在二楼的众人,将目光从跃下楼的安比里奥身上,重新转移回那个小不点身上时,却发现对方也正警惕而戒备的看着众人。 “嗨,小家伙,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赶紧去看看你的同伴吧,说不定还能赶得上他最后一口气没咽下,好听听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一个长相流里流气的人族男子带着轻浮的笑容,朝卢西弗调笑般地说着。 可怜他的话音刚落,就遭到几个因为卢西弗如此可怜的模样而母性泛滥的女性同胞的‘人身’攻击。 卢西弗仔细地看了看四周人的表情。 有好奇,有事不关己,有心不在焉的散漫,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激动,还有那个把他们从贫民窟领进罗森的少年脸上,终于流露出的几分冷意,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表现出了另一种该有的情绪——关心。 当然,关心的意思,并不是指他们会为安比里奥这么一个陌生人的生死而担忧,所表现出关心,而是他们为什么不对那个奇怪的女人是不是会因为这场比试而受伤,甚至可能死亡而表现出的,哪怕一丁点的关心、在意和不安呢? 换而言之,这里的所有人都觉得,那个女人和安比里奥的比试,绝对不会输,甚至连一丁点受伤的可能性都不会有。 可凡事总有个万一,如果这‘万一’真的发生了,那...... 见卢西弗这样一个清秀的孩子,此刻顶着一张愁眉不展的脸,在场少数几名女性在觉得好笑的同时,又生出几分同情和怜惜来。 其中最年长的一名亚人族女性,她的儿子,也正好和眼前的半大少年有着差不多的个头。 因为家里那个小魔王成天惹是生非,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蛋模样太过让人头疼,这就导致她特别喜欢乖巧听话,而且长相秀气的男孩子——没错,眼前的卢西弗,就是她曾经设想过的,自己的儿子该有的标准模样。 于是,这名亚人族女性往前走了几步,让自己和卢西弗保持在了一个足够靠近,却并不会让对方过分紧张的距离,然后她弯下腰,露出和蔼可亲的笑脸。 “小弟弟不用怕,靡红姐只是嘴巴坏,不会真的下死手的,你的朋友伤势再严重,应该也不过是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不,如果按照亚人的恢复能力,也许要不了几天就又能活蹦乱跳的了。” “如果受伤的,是你们的什么靡红姐呢?” 不仅是站在卢西弗面前的亚人族女性,就连二楼的其余众人,都因为卢西弗的这一句话愣住了。 在绝对寂静的几秒钟过后,突然爆发出的,震耳欲聋的笑声,立刻充斥满了这个不过百来平米的空间。 这几乎要沸腾起来的动静,顿时给人一种是不是连屋顶都要被这疯狂的笑声给掀翻了的感觉。 “哎哟,哎哟,你听听,你听听,这小家伙说什么?不行不行,笑死我了。” “哈哈,我听明白了,这是在为靡红姐担心呢,啧啧,靡红姐的魅力就是大,连这么小的男娃娃都没放过。” “啧啧,说啥呢,不怕继续回去当脚凳啦。” “......当我没说过。” 在这样的哄笑声中,所有人都是神色自若的态度,显然完全都没把卢西弗说出口的话放在心上,但是,众人表现出的越是这个模样,卢西弗就越没有办法放下心来。 最终,他的目光穿过了人群的缝隙,和一双含着一丝担忧的金橘色眼睛对上了,接着,那双眼睛的主人一愣,立刻就将头扭了过去。 “如果,万一,靡红受伤了,甚至是被我的同伴失手打死了呢?” 这一次,卢西弗的话只得来一片不屑的冷哼声,偶尔有几个人面露沉色,也在片刻过后失笑地摇了摇头:显然,在他们的意识里,靡红根本和‘输’这个字无缘,更不要提还会被什么人‘失手’打死,这简直比笑话更惹人发笑。 卢西弗又再次对上了那双金橘色的眼睛里,这次,这双漂亮的眼睛里装着的,是满满的不解,仿佛在奇怪他为什么会对这个根本不可能假设如此耿耿于怀一般。 “我是在问真的,你,你们,会怎么做?会怎么对待我和我的同伴?” 卢西弗神情严肃地,对着那个被称为‘小橙子’的小女孩这样提问道。 渐渐地,一切动静都平息了下来,所有人都意识到卢西弗此刻究竟对上了谁的视线:那是靡红五年前捡回来的孤儿,从此跟着她的姓,并被起名为‘橙’的小女孩。 靡红做事十分任性,而且很多时候又只有三分钟热度,嫌麻烦,性格差,脾气火爆,不会家务,所以,对于靡红要收养一个甚至连话都还不会讲的孤儿的这件事,一开始,所有人都是在等着看笑话的。 没想到这么几年下来,两人却一直这么好好地生活到如今。 不过,至于靡红和靡橙之间,似乎也并不算是收养的关系,起码靡红到现在也没有承认过靡橙是她养女的这件事,两个人仿佛只是共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罢了。 但是靡红不管走到哪里,都一定会带上小靡橙,而且任何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靡红是真的关心疼爱靡橙,两人之间,既亲热似母女,又亲近如姐妹。 正因为靡红对于靡橙如此看重的态度,因靡红而获救的众人对于靡橙的态度,自然也十分不同。 这会儿,见这个刚来的臭小子,居然能和小靡橙对上眼。 明明两个人年纪还小,偏还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奇怪氛围在弥漫,顿时所有人都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看来靡红姐要多养一个臭小子了? 至于当事的两个人,则很明显没有察觉身边那些大人们的龌龊心思。 靡橙看着少年认真极了的目光,终于开始低头思考对方所说的‘如果会发生的这件事’。 想了半天以后,靡橙以同样认真而严肃的答案。 “打架比试,受伤是在所难免的,所以如果红姐姐受了小伤的话,我不会怪你,也不会怪你的同伴。” “但是死亡是不一样的,即使我的理智告诉我这是没有办法的,但是我的心还是会痛,还是会难受,所以如果红姐姐真的死了,你和你的同伴也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 因为靡橙认真地回答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年的问题,所有人又是一愣,接着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然后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卢西弗咬了咬唇:果然就不能指望他们说什么‘拳脚无眼,生死由天’这么看得开的话。 那个女人很强,从对方眨眼间就能出现在自己面前这点都能看得出来,但是卢西弗相信,安比里奥大人也一定不弱,即使这个地方不可以使用魔法,也绝对不会影响到安比里奥大人正常发挥实力。 这样的两个强者,在他们之间发生的比试,基本不存在留手的可能性。 因为这么做,基本就可以代表直接认输,但是不留手,在比试过程中重伤,乃至失手误杀的可能性就很高。 不仅是安比里奥大人,也包括那个叫靡红的女人,都有可能因为这场比试而丧命。 第一百三十六章 回避成功~ 卢西弗发现,一旦自己所设想的这个最糟糕的情况发生,那么接下来,就只会有两种结果。 如果是靡红死了,那么他们也只能毫无选择地跟着陪葬。 虽然安比里奥大人很厉害,可带着不能使用魔法,纯粹只是拖油瓶的自己,是绝对逃不过眼前这么多人的追杀的。 可如果是安比里奥大人遭遇了不测,那自己又该怎么和主人交代? 『一定会有办法的,这只是整个计划的第一步啊,怎么可以在这里停下呢?』 卢西弗想到他们这一路上的艰辛,最终却可能会落得这么一个结果,怎么样都心有不甘,于是扭头就从楼梯上跑了下去。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更别说还是个孩子,自然没有办法像那两个被战斗欲望冲昏头脑的家伙一样,大摇大摆地直接从二楼跳下去,那样做就算摔不死,也会摔个半残的。 看着卢西弗可以用慌张来形容的动作,靡橙皱了皱眉。 因为被牵动了同样叫做‘关心’的情绪,她爬上了一边的围栏,站在座位上面,扶着暗褐色的木制扶手往下看去,接着那双漂亮的金橘色眼睛睁得滚圆,瞳孔却小得如针尖一般——显然她被某样出乎自己意料的东西惊住了。 其他人见样,也带着或嘻嘻哈哈,或者漫不经心的表情,靠在了围栏上,斜着身子向下看去,然后露出了和靡橙一样瞠目结舌的表情——他们也统统都被惊呆了。 那么,究竟所有人看到的,是个什么画面呢? 让我们把时间往回调几分钟,调到两人双双跳楼之前。 靡红看着正在互相拉扯着的这一高一矮的诡异组合,对方究竟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到这片土地上的,其中的过程,她都已经听维德尔描述过了一遍。 对于两人所使用的手段,似乎可以用无耻、卑劣、可恶、龌龊此类绝对不含‘褒义’成分的词汇去形容,但是,靡红其实并不讨厌这种方式,因为她自己也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计他人生死的败类。 所以,对于两人的举动,在靡红的内心深处,甚至还有几分赞同的情绪在,这也是为什么在心情不好的状态下,她对两人也并没有一见面就直接出手的关系。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她很喜欢维德尔这个小瞎子,而他们两个又把维德尔得罪的太狠,靡红本也没想着要上来就给这两个家伙一个下马威。 所以,在靡红本来的设想里,如果只是为了替小瞎子出气的话,两个人里随便挑一个打断手脚,或者直接打死,也就足够了。 剩下一个人,如果对方有什么请求,只要自己答应帮忙,也算是扯平了。 然而,当靡红看到那个大块头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镇子上终于来一个‘能打’的家伙,一个能和她好好打上一架的家伙。 天知道二楼的那些小混蛋们,一天天的只敢动嘴不敢动手,真要动起手来,又一个个的跑得比兔子还快,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了。 所以这场比试,靡红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来打扰,即使是那个大块头的同伴也不可以。 “嗨,小家伙!” 靡红早就看出来了,这个年纪尚小的半大孩子,才是两个人之间的主心骨,可是很显然,他并不能完全掌控同行的大块头的举动,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总给人一种他的身份地位还在大块头之下的感觉。 但是无论如何,这个半大孩子的话,显然还是会对大块头造成一定的影响,而这种影响,并不是靡红所希望的。 于是,她果断地开口,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我不管你们来这里有什么目的,只要打赢我,一切都好说,如果打不赢,那么一切免谈,如果你们两个连命都要交代这里,也别谈什么目的不目的的了,赶紧的吧,我耐心有限。” 看到大块头原本开始紧皱的眉头瞬间变得坚定,靡红就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果,于是她便十分自得意满地往围栏上一蹬,便借力纵身一跃,想直接从二楼跳到一楼去。 然而,当靡红将头扭回,准备以一个英俊帅气的落地姿势,为这场比试拉开序幕的时候,她的目光落在了街上一个正巧从楼前经过的行人身上。 神情从肆意变为了惊愕,原本在空中摆出如猎鹰扑兔般大开大合姿势的女子,立时慌了手脚,身子摇摇晃晃的,立刻将一身气势都丢到了垃圾桶里。 一时间,靡红只能顶着一张瞬间红透了的俏脸,双腿并拢,身子一缩,用手死死地捂着自己在空中翻飞得像旗帜一般的裙裾,想要借此动作挡住裙底的春光,然后以一个标准正坐的方式,‘啪’的一声,跪坐在了街道中央,距离那个一脸吃惊的行人大约只有一两米的地方。 顶着猴子屁股脸的靡红:...... 左手抱着书,右手抱着装满蔬菜的纸袋的男人一脸迷茫地眨了眨眼:??? 就在现场一度尴尬到靡红连落荒而逃的勇气都生不起来的时候,一个被她暂时忘却了的家伙出现了。 没错,这个时候,正好是安比里奥甩脱卢西弗,也学着靡红的样子直接翻过围栏,从二楼一跃而下的关键时刻。 刚翻出围栏,安比里奥就看到了底下大街上的情况,一时间,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这种迷惑并不能影响他的举动。 试问,一个本来就会偷袭看似毫无防备的弱女子的安比里奥,会不会再次偷袭这个看似依旧毫无防备的弱女子第二次? 答案是肯定的。 于是,安比里奥同样一蹬围栏,借力在空中调整了姿势,勾起一只脚,伸直了另一只,做出飞踢的动作,像一枚定位导弹一样,朝着靡红的后背踢了过去。 那么,靡红是否还能像之前应对安比里奥的偷袭时一样,帅气又冷静地化解对方的攻势呢? 答案是否定的。 自觉在心上人面前出糗出大发了的靡红,此刻满脑子就只有现场取材,就地挖坑,好把自己活埋了的念头。 紧接着,就从她身后的空中,飞来了以体重和重力加速度提升了攻击效果的一脚,把人面朝下地死死踩进了地面里。 毫无防备被人一脚命中后心就这么几乎半个身子都陷进了地平线以下的靡红:...... 以为自己的飞踢会被挡下结果稳稳得把某人当做冲浪板一样踩在脚底下的安比里奥:...... 鼻梁上的小眼镜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垮下来但是因为手上抱着东西不方便去扶的男人:...... 画面的搞笑程度,无异于平地踩上香蕉,以芭蕾式舞姿旋转七千二百度并滑出两百米后,整个人呈大字型贴在了大幅洗发水广告板一样,那种微妙的气氛,想来应该不适合成为某场绝世大战的开头mv。 大约在现场静滞了数秒钟后,安比里奥率先动了起来。 他的目光从和男人的对视当中,转移到了自己脚下似乎已经失去了声息的冲浪板,额,靡红身上,然后用粗大的脚掌辗了辗,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声。 “死了么?” “大约是还活着的。” 手上都有东西,不方便去扶滑落的眼镜,但是任由它这么斜挂着极不舒服,因此,男人只得一边歪着脑袋,用肩膀把眼镜顶了回去,一边含着笑意回答了安比里奥口中嘀嘀咕咕念着的话。 “如果你脚下的人,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靡红的话。” 清爽干净得仿佛仿佛初冬盛阳一般的声线,叫人听着便觉得舒服至极,而那自然又亲切的语气,便是疑心再重的家伙,也会不知不觉放下戒备。 『这是一个无论如何都叫人讨厌不起来的家伙。』 安比里奥下了这样一个结论。 『不过那双红色的眼睛,看着还是有些不舒服......』 是的,这样一个从头到尾似乎写满了‘无害’两个字的男人,却有着一双猩红的眼睛。 安比里奥的弟弟希斯特,也有一双红色的眼睛,清澈,纯粹,在太阳下能闪亮得如同红宝石一般。 而眼前之人的眼睛,虽然也是红色的,却像是缓缓流淌着的黏稠鲜血,充满着堕落的邪念和令人不寒而栗的恶意。 可很快,脸上出现的浅浅笑容令男人将眼睛眯了起来,也遮掩去了其中的猩红血光,瞬间,那微妙的违和感顿时从他身上褪去,叫人觉得那种可怕的感觉,是不是只是自己一时的错觉。 而本就神经大条的安比里奥便也只是怔愣了一下,便将注意力又放回了脚下,因为就在刚才,男人开口的一瞬间,他脚下的人明显的动了一下——这家伙真得还没死?! 安比里奥知道自己的出脚有多重,即使两人脚下的地是泥土地,但是就刚才那一下,不说直接把人踢死,也不可能说存在着对方还能动弹的可能性。 『莫非是和刚才那种奇怪的武技有关系?』 不过这样一来,到底怎样才能把对方打到没有还手余地这个问题,算是彻彻底底难住了安比里奥。 『不然,再补上两脚?』 粗大的脚掌在那匀称纤细的脊背上来回辗着,颇有些蠢蠢欲动的模样。 但是,在眼前那个古怪男人的笑容中,安比里奥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无法轻举妄动轻举妄动——对方很危险,直觉这么告诉他。 于是,当二楼的众人全部汇聚到围栏附近,将视线投向一楼的道路中央,准备迎接那个不知死活的大块头被靡红按在地上使劲摩擦的悲惨画面,却发现被按在地上摩擦的人其实是靡红的时候,其内心到底会有多震惊,就可想而知了。 含着礼貌又亲切笑容的男人,率先打破了僵持的局面,他朝安比里奥发出邀请。 “既然是刚来到这里的客人,不如先到我的店里去坐坐?正好我买了一些菜,你和那位小朋友可以来试试我的手艺。” “当然,我并不是很喜欢一边吃饭一边聊天,不过,在共进晚餐之后的小憩时间,我想,我应该可以听一听你们两位这么辛苦来到这里,到底是有什么请求。” 到现在,安比里奥被战斗欲所支配的大脑终于冷静了下来,虽然这种感觉太过美好,让他一时还有些恋恋不舍,但是他还记得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为了获取帝国的力量,或者说能够支配帝国的力量,来寻求‘黄昏之民’的帮助。 『眼前这个家伙,既然这么危险,在这里的地位一定很高吧?』 在他一根筋的脑袋里,直接将实力和地位两者之间的关系化为了等号。 而对于强者,安比里奥从小所接到的教育就是,能够直接出拳头进行挑衅的上限,是对方必须在自己即使打不过,也必须有把握能逃得掉才行的程度。 但是,在这个看起来很弱,笑起来又很无害的家伙面前,他却完全没有自信能跑得掉。 所以,安比里奥十分顺从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然后从脚下之人的背上离开。 当然,距离依旧保持在只要安比里奥想,就随时可以再朝原来的位置补上一脚的程度。 “那么靡红,你也要一起来么?” 男人提问的对象,一半身子完全陷进地里的靡红,此刻仍旧毫无动静,仿佛是因为安比里奥的攻击而陷入了深度昏迷了一般——如果不是在男子的话音刚落,露出地面以上的半截耳朵就迅速红透了的话,可信度也许会更高一些。 二楼围观的众人不由得长吁短叹,纷纷感慨这两个家伙的运气也未免太好了:靡红姐(老大)在那个人面前的战斗力近乎是负数的啊~ 在如此皆大欢喜的画面中,出现了另一个问题:早应该抵达‘事故’现场的卢西弗,人现在在哪里? 这小家伙还在一楼的木门那里,由于无法使用传送魔法,只能从正门出去,却因为想要推动被卡得死死的门栓,而憋红了一张脸在拼命使劲中...... 天知道那个小女孩到底有多大的手劲!为什么能卡得这么严实! 第一百三十七章 最强又最好骗? 于是,在二楼十几位小伙伴的热心帮助下,重获‘自由’的卢西弗,以及态度突然变得小心谨慎起来的安比里奥,就这样跟着突然出现的男人离开了。 “老大。” 脚凳男用手指戳了戳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女子的手臂,见对方还是没反应,在旁人一脸‘你真不怕死’的表情中,又伸出手戳了戳。 “老大,人都走好远了,你还要这样躺多久?” 听了这话,女子才仿佛突然意识清醒了一般,耸动着肩膀咳嗽了几下,慢慢撑着泥土抬起身,用手背抹去因为自己突然的动作,从鼻子里蓬勃而出的鲜血,捂着胸口,一副身受重伤的模样。 “不亏是我选中的对手,的确很强。” “老大,太假了~” 脚凳男将手圈成喇叭状放在嘴边,朝着已经站起身,仿佛正在目送着对手远去的女子喊道。 抽动着脸皮,差点演不下去的靡红:...... “红姐姐,你没事吧。” 靡橙拉住了靡红的裙摆,小脸上的担心显然易见:她从来没看到过靡红受伤,更不要提因为受伤而流血。 虽然现在只是鼻子受伤,流个鼻血的程度,但是,这对于打遍整个小镇,从来不曾失过手的靡红来说,已经称得上是天大的屈辱了。 所以靡橙现在很担心,靡红会不会因为觉得在心上人面前丢脸而感到不开心,而且在内心里,她还隐约地害怕靡红会不会因为生气而迁怒,于是对那两个家伙下狠手。 因为自己居然生出了这种近似‘背叛’的情绪,靡橙有些不敢对上靡红的目光,便耷拉着小脑袋,脸上是混合着担心、内疚还有几分心虚的表情,乍眼一瞧,别提有多可怜。 其他同样围着靡红的人,脸上也流露出担心的表情,理由自然和靡橙一样:他们之中的一部分家伙,都是靡红从战场上扒拉出来之后带回来的。 其实靡红带回来的,像他们这样家伙还有很多。 一部分人,在来到这里的路上就已经没了气息了,还有很多人,因为受伤过重无法救治,最后也死去了。 像他们还能活着,还能笑,还能迎来以后许许多多的未知和惊喜,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虽然从此以后,不能再见以前的亲人、家人、朋友,但是在这里,他们又有了一个新的家,有了一大群奇形怪状(?)的家人,有了另一种宁静和平的生活,而这一切,都必须要感谢靡红。 剩下的那一部分,更是在这个小镇子上出生。 他们的父母,或者祖辈,也是被靡红从死人堆里扛回来的,而他们自己,更是从小追在靡红的屁股后面长大的。 这种关系,便是亲近、信赖如家人,也只有如此了。 而被所有人关心着的靡红,其实情绪并没有大家所想象的那么糟糕,她此刻甚至还有点开心和害羞。 『格兰彻米大人居然邀请我去他家吃饭~』 如果不是因为围着自己的人太多有点不好意思,靡红恨不得就地打十几个滚,来表示一下她现在到底有多么开心。 “咳,我没事。” 又擦了一把从鼻子里留下的鲜血,靡红朝身边众人点头示意。 “没关系,就是最近有点上火,不用在意我,你们都去忙你们的吧。” “哇!老大!你快来看,快来看!” 一个故作夸张的惊呼声,打断了靡红正在驱赶众人的行为。 声音的来源——脚凳男,此刻正弯下腰伸出手,用食指和大拇指探进坑里比划着深度和宽度,一边比,一边咋舌,一副宛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模样。 “啧啧,平时看习惯了也没觉得咋样,但是用这种方式,还真是第一次。老大,你的身材真得,嗷,我的脖子,我的手,嗷,要断了要断了!” 被剪刀脚锁喉压制在地上的脚凳男,只能用手使劲掰着卡在自己脖子上的脚后跟,双脚在空中疯狂地踢踏着,难受得‘嗷嗷’地直叫唤。 “给我埋了他!” 靡红羞红了一张俏脸,朝着站在不远处,因为憋笑已经把一张脸憋得青紫的众人吼着。 一个最看不惯脚凳男平时油嘴滑舌模样的女子,一边憋得直咳嗽,一边笑意隐隐地问道。 “是埋了人啊,还是埋了坑啊。” “连人带坑给我一起埋!” “是~” “不要啊老大!我是你最忠心的狗腿子啊!嗷!我的腰!” ...... 推开镶着半面玻璃的木门,悬挂着门铃因为触动发出了清脆又好听的声音。 男人转过头,对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人露出抱歉的笑容。 “不好意思,店里面比较乱,不过都是一些书,你们随便收拾收拾,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来就好,我先去做料理了,有些菜要趁新鲜做才是最好吃的。” 说着,男人将右手上拿着的书,随便往哪一摞书上一叠,便抱着菜,头也不低地从地上一摞高似一摞的书山缝隙中穿过,期间甚至连一本书都没有被推动的迹象,就这样轻松地进了另一个屋门,姿态轻巧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脚上也长了一双眼睛。 直接被男人撂在门口的安比里奥和卢西弗,面对着几乎让人无从下脚的地面,还有装满了整个视线的,摆满凌乱的各种书籍,一时间都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卢西弗还好说,安比里奥这么大个块头,不管行动再怎么轻巧,只要他想进屋,就不可能一本书都不碰倒,于是两个人只能卷起袖子弯下腰,帮忙把地上的书都塞进一边的书架上。 塞了十几摞之后,两人总算收拾出来了一块勉强可以落脚的地方,然后就地盘腿坐下。 安比里奥还好,卢西弗这么一坐,几乎是不能隔着书海看到他的身影了。 卢西弗看着自己一身又是血,又是灰,又是汗水,还有粘绿色物质的衣服,虽然嫌弃的不行,但是他现在用不出可以清洁身上的魔法,也没带换洗的衣服,只好勉强自己忍耐着。 相比起来,安比里奥就好多了,毕竟对方身上可没有沾上血。 直到两人气息彻底平复,男人突然从他刚才进去的那个屋门探出头来,仍旧是刚才一脸满是歉意的模样。 “我忘记和你们说一声了,后院有水井,水井附近一米内可以使用小型的魔法,你们可以先去打理一下身上,不然穿着这么一身,一会儿肯定也没有胃口享用美食的吧。” 这时机巧的,说他没有在暗中监视着两人,卢西弗才不信,但是对方说的也的确没错,穿着这么一身,不管一会儿端上来什么山珍海味,都绝对不会让人兴起一丝一毫好好享用的胃口。 “后院要从那扇门走。” 男人用拿着锅铲的手,笑眯眯地指了指这个房间里的另一扇门——位于比三人进来时所看到的门口,还要更为可怕,更为密集,也更为高耸得仿佛随时都会垮下来的书山之后。 于是,两个杂工只得一脸认命地站起身,继续开始勤勤恳恳地干活。 等到屋内勉强被清理出了一条可以走人的道路,安比里奥和卢西弗浑身上下也已经脏得灰头土脸,外加累得手都抬不起来。 好不容易在水井边将身上都打理干净,两人只觉得像是死了一次,然后又重新活了过来一样。 接着,等他们重新回到屋内,看到眼前的一切,不由得都呆住了。 刚才杂乱得好像被书的海洋冲过一般的屋子,此刻已经变的无比得干净整洁,所有书都整整齐齐地放在了书架上,露出了屋内原本的模样。 正对店门的是一张‘l’型的木质柜台,靠着落地大窗放着两张小方桌和四把椅子,桌上都放着小小的花瓶,里面插着不知名的橘黄色花卉。靠着另一侧墙边摆放的,是一张长沙发和长桌。 两处墙面的夹角,放着一盆充满生机的铃兰,上头缀满了如倒钟一般的粉白色小花苞。 这样的装饰和布置,让这间占地并不是很大的屋子看起来,就像是一家书店? ——很显然,这并不是安比里奥和卢西弗的劳动成果,那么,至于是谁这么‘能干’,还有疑问的必要么? 若是到现在,卢西弗还不知道自己和安比里奥大人是被这个男人耍着玩了,那他的智商和安比里奥大人相比也就不差多少了。 “我们刚有打扫得这么干净么?” 安比里奥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在惊讶过后,突然间油然而生一种满足感。 懒得反驳某位神经大条到不可思议地步之人的卢西弗:...... “你们收拾好了么,正好我菜也做好了,就在长桌上吃吧,好像稍微做得有点多了,小桌子放不下。” 男人对于卢西弗的怨气仿佛毫无所觉一般,笑着招呼两人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忙着从厨房里端出一盘盘飘着热气的菜,放到长沙发前的木色长桌上。 长长的灰色头发在脖子处用绳子束了起来,然后置在身前,微微卷翘的发尾随着男子的动作颤抖着。 看着这一幕,安比里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米歇尔——并不是平时的米歇尔,而是在地下巨大的溶洞,那个奇怪的幻觉里,没有了所有人记忆的米歇尔。 那种感觉,不论是神态,还是动作,都和眼前这个男人十分相似。 “好了,你们赶紧坐下来吧,我去拿碗筷。” 男子再次招呼着两人坐到沙发上,他则一边脱着身前的围裙,一边往厨房走去,转身拿着几副碗盘和叉子就从里面出来了。 因为男子之前说过,他并不喜欢在用餐的时候说话,所以三人用了一顿十分安静又舒适的晚餐。 而且正如男子所言,他的手艺的确不错,起码并不是某个半调子精灵的一桌冷菜,还有一碗盖得看不见面的意大利肉酱面,可以相提并论的。 用过了一顿堪称美味的盛宴,还有饭后的水果、点心和小蛋糕,再来一杯解腻的花茶,因连着赶了几天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的卢西弗,此刻舒服得只想就地睡过去。 紧接着,几乎已经溃不成军的意识,在男子突然提出的问题中,瞬间清醒了过来。 男子将手中瓷白的茶杯放在杯垫上,笑着问向两人。 “那么,现在让我来听一听你们二位来到这里,以及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黄昏之民的理由吧。” 这种活,一定是卢西弗来,可很显然,对方并不足以令他信任到,可以毫无保留的将一切全盘托出的地步,但是要怎么说,说多少,却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 『眼前这个家伙,摆明了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的对象。』 『而且我们即将要做的事,也不是说糊弄就能糊弄得过去的。』 卢西弗只能一边说,一边斟酌着自己该把消息透露到哪一步,但是有一点他很清楚,那就是关于主人的情况,尽量越少涉及越好。 所以说到最后,就变成了安比里奥,也就是他身边这个大块头,因为想要带走被困在卡亚西王国王座上的恋人,所以需要借助帝国的力量去踏平王国。 因为一段恋情而覆灭一个国家,估摸着除了引发了特洛伊战争的海伦外,再也没有哪个女主角能有米歇尔这样的待遇了。 额,说不定陈圆圆也能算上一个? 总而言之,因为不能涉及到水晶和主人的话题,卢西弗只能将重点都转移到了安比里奥身上,说出来的话,自然也有掩饰,经不得细细推敲,但是大致听起来,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毕竟安比里奥的确长着这么一张冲动直接且没脑子的脸。 本以为男子在听完自己的话后,多少还会提出问题,或者直接拒绝他这么拙劣的‘借口’,卢西弗却没想到对方一脸怔忪的表情,仿佛真的相信了他刚才那一番错漏百出的理由? 『感觉像是最厉害的家伙,居然这么好糊弄?这个镇子上的人真得都没问题么?』 因为之前众人对于男子小心谨慎的态度,卢西弗把对方默认成了这个镇子上最厉害的家伙,可如今,看着对方这么轻易就上当受骗的模样,这样的疑问不由得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第一百三十八章 ‘恶魔\’ “所以,这就是你们需要找到黄昏之民的理由?” 男子从往事中清醒过来,突然朝着面前端坐着的两人发出这样的疑问。 “因为想要带走一个人,所以为此,即使是引发战争,让无数生灵死去,甚至会导致一个国家的毁灭,也在所不惜?” 『听不出是赞同还是反对的态度,不,深究起来,对方的这番话,似乎是不赞同我们的举动的。』 于是,对于如何应答这个问题,卢西弗便有些犹豫不决。 男子认真聆听着答案的神态告诉卢西弗,对方将这个问题看得非常之重,甚至,取决于他的答案,可能会直接影响到两人是否能获得对方帮助的这件事。 所以,卢西弗想要分辨出男子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和看法,从而决定自己该用什么答案,才能博得对方的好感,进而使对方同意他们的请求。 安比里奥和卢西弗此行的目的,是希望得到‘黄昏之民’的帮助混进帝国,甚至获得一部分可以暗中操控帝国局面的力量,但是,如果因为说出不符合对方心意的答案,而将获得援助的可能性彻底断绝,那么他绝对会恨死自己的。 正当卢西弗犹豫不决的时候,坐在他身边,一直安静地听着两人对话的安比里奥,突然间接上了男子的话。 “是。” 坚定、响亮、干脆、毫不犹豫的声音,配上安比里奥那张此刻因为表情太过严肃,甚至显得有些凶神恶煞的面孔,说服力(或者是威慑力?)瞬间爆表。 突然觉得自己傻到家了的卢西弗:...... 就算随便回答什么,都一定要比这个答案要好上一百倍的卢西弗,此刻真的很想给安比里奥大人跪下,祈求对方不要再开口了。 “哈哈哈!” 在小小的书店里,突然爆发出的狂妄又肆意的笑声,一下子惊住了懊恼不已的卢西弗。 这个完全不像是屋子里坐着的三个人所能发出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一般惊天动地的笑声,将卢西弗略带着惊恐的目光,吸引到了那个在两人面前一直表现的彬彬有礼,此刻却笑得像个疯子一样前仰后合着的男人身上。 “好!” 『诶?』 “我答应你们了。” 『诶?!这就答应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安比里奥大人麻烦你学着怀疑点人好不好!』 “今天不行,太晚了,我还有些准备要做,等明天吧,明天我们就出发。” 『这么快?!诶,是不是有哪里不对?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还是突然间失去了一段时间的记忆?』 “等等!” 进展太快,发觉自己已经跟不上两人思路的卢西弗,立刻叫停了他们之间和谐到可怕的沟通模式。 “额,这位阁下?” 卢西弗尽量不使自己的问题触怒对方,而小心翼翼地发着问。 “您不用和其他人商量商量么?” “商量?” 仿佛是因为这个词而感到奇怪,男人歪了歪头,气质又回到了两人刚见到他时的,那种文质彬彬的温和,和刚才状若疯癫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不用商量啊,只有我跟你们去。” ......到了这会儿,卢西弗已经不止是想给安比里奥大人一个人跪下了。 问,三个一看就是来自敌对国家的家伙,想要跨越另一个国家戒备森严的城墙,可行性到底有多大? 卢西弗觉得大约是零和一百:安比里奥和眼前这个男子的可能性也许是一百,他自己的可能性绝对是零没跑了。 大约是明白了卢西弗到底在担心什么,男人笑了起来。 “想要做到你们口中的事,除了我,你们找这个镇子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用。” “或许这么说,你还会有所怀疑。” “在这个镇子里,我的名字是格拉彻米,但是在来到这里之前,我还有另一个名字,只不过,或许现在已经没有人记得了也不一定。” “别西卜。” 近乎透明的薄唇来回开阖,吐出一个令安比里奥觉得迷惑,卢西弗觉得迷茫的陌生名字。 “你们知道这个名字么?” 见两人毫无反应,男子露出尴尬的笑容,用指尖挠着自己的脸颊。 “怎么办,好像自我感觉太好了,还是说时间太久远了么......啊,不行,好尴尬,我去喝一杯水。” 当自称为别西卜的男子无视摆了一桌的花茶、果冻、果汁、凉水,因为觉得太过丢脸想要找个借口夺路而逃的时候,安比里奥突然的一句话,拉回了男子和卢西弗的视线。 “帝国的第一任王,有着‘恶魔’别称的别西卜?” “啊,恶魔什么的,绝对都是误传,我那个时候,大约就是,恩,做事比较直接一点?” 别西卜并没有否认安比里奥对于自己身份的猜测,只是那个外号令他疯狂地摆着手,表示自己绝对不应该被人用‘恶魔’这样的名号来称呼,而在短暂的思考过后,他给曾经的自己所做过的一切行为,下了一个不轻不重的定性。 『帝国的第一任王?』 『那个传说中嗜杀成性,无恶不做的大魔王?』 『那个一度曾经占领下了这片大陆,最后却被王国的第一任精灵王赶到了草原对面的魔鬼?』 『不不不,在思考这些以前,那可是生活在几千年前的家伙啊!除了神以外,难道还有其他种族能不老不死么?』 卢西弗瞪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略显几分稚嫩的脸上是满满的难以置信:他居然谎称自己已经是个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 “可是,从那个时候算起,到现在也已经有几千年了吧?你不会老也不会死么?” 对人丝毫没有怀疑的安比里奥立刻相信了对方的话,并且好奇地询问着。 “我的存在比较特殊,因为我是由神‘亲手’创造出来的。” 别西卜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天,自己能心平气和地和人聊起那段往事,关于他是如何被一时兴起的神所创造出来,又如何因为不足够完美而被神所抛弃的过去。 没错,如果创造他的神,就是普通生灵所谓的‘父母’的话,那么按照在这个世界上出生的先后顺序而言,他应该是同样诞生于神之手的亚拉的‘亲哥哥’才对。 “等等。” 卢西弗强迫自己把接下来的东西当成一个故事来听,先不要去考虑这些话的真实性,以及对方是否疯了的这件事,然而,只是别西卜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他不得不插嘴打断。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种族,难道都不是神创造的么?” 在创世神话中,神首先为自己创造了一个世界,又因为太过寂寞,创造了许多生灵来陪伴他。这样说来,神应该是这世界上所有种族的造物主才对啊? 别西卜笑了笑,举了一个十分浅显易懂的例子。 “一位画家,即使是同一天在两张完全相同的纸上作画,随手涂抹,或者认真构思并且细心绘就,所呈现的也将会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作品。” “这片大陆上的所有生灵,都是神在闲暇无聊的时候,为了娱乐和消遣所做出来的玩具,只有我和亚拉,是神以自己为原型所创造出来的生灵。” “但是,神在创造我的时候,因为太过注重给予这副身体可以毁灭一切的强大力量,却忘记同时将平衡和控制的力量赋予我,所以,仅仅‘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三天,我便毁了神的三座花园,一处宅院,以及包括无数他喜欢的东西。” “之后,神便认定为我是‘残次品’,却又因为舍不得抹去我的存在,便干脆将我从他的宅邸中流放了。” 直到现在,时隔几千年,别西卜仍旧不愿意回想起那段,自己刚从神的宅邸被流放到外界的日子。 虽然有着成年男子的外表,实际年龄却不过只有‘三天’的他,在仅仅获得了关于这个世界最基础最简单的知识后,就从绝对安全的庇护所,被赶到了当时正处于上百个种族大混战时代的世界。 有着绝对的力量,却没有足以匹配这份强大的心性和智慧,等别西卜回过神来,‘恶魔’这个称号,已经成为了他在所有人眼中的模样。 因为憎恨神的无情,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生命是由对方赐予的这个事实,于是,即使已经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力量,别西卜也从来没有想回要再度回到神的身边,成为对方的玩具,或者用这份对方赋予他的力量去报复回来。 『或者,当我统一这片大陆的时候,对方也许会正视到,他当初的决定有多么的错误吧。』 这样的,如同因为被冷落,所以拼命在家长面前表现的孩子一样的想法,偶尔也会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可惜,在别西卜正一步一步推进征服这片大陆的计划的时候,突然从天而降一个重磅炸弹般的消息,把他砸得头昏眼花。 神仿佛并没有因为出现别西卜这个错误,而停止他想要创造一个完美同伴的念头。 于是数年后,另一个生灵‘诞生’在了那个美丽的庄园里——一名完美的,精致的,拥有强大的力量,以及对其绝对的操控,同时又是脆弱的,敏感的,纤细的,由神赋予其的种族名为‘精灵’,叫做亚拉的男子,站在了原本应该是属于他的位置上。 也许没有人能够理解,当别西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浮现在心头的情绪究竟有多么复杂。 他以为他不会在乎,他以为他一直恨着那个无情的神,恨明明是对方创造了自己,却又因为本不属于他的错误,毫不犹豫地将他抛弃。 『等着吧,就好像我一样,某一天,你也一定会因为做错了什么,而被那个无情的家伙抛弃。』 这个念头出现的那一刻,别西卜似乎才意识到,他其实一直都在等着那个少年一样模样的神明,带着笑容来到自己面前,向他伸出手,说道‘走吧,我来带你回家’。 是的,那个地方,那个宁静和平美丽的地方,才是自己的家,不是这里,只有脏污和永远不会干的血渍,只有混乱和仿佛不会停的争斗,即使是白天,阴霾也覆盖在每一个生灵的心头,绝望,然后笑着迎接更加绝望的明天。 这样连别西卜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暗自期待,因为亚拉的出现,因为这个身份就如同他亲弟弟一样的家伙,而破灭了。 当怨愤有了突破口,当一切的恨意有了可以针对的目标,所有迷茫都被恶念和不平所支配,在最深的阴暗处,别西卜一直在等着,等着那个家伙像他一样被抛弃,被赶出那个庇护所,他一定会带着最真挚的恶意,去欢迎他亲爱的‘弟弟’。 这一天来得很慢,过了数天,数月,乃至数年,当恶意酿成深沉的美酒,点滴都已经化作了顷刻间要人性命的毒药时,那个强大的令自己胆寒的力量,在某一天,突然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从别西卜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天,不,也许是从这个世界——这件大型玩具,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天开始,神就没有离开过这个世界。 『他要去哪里?他还会回来么?』 在这样的疑问出现之前,另一个想法在别西卜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是不是神终于厌烦了这里,终于厌烦了这个一成不变的无趣玩具,终于厌烦了继续庇佑那个可怜可悲的家伙和他的族人么? 他耐心地等着,一天两天,一个礼拜两个礼拜,等到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的那一天,别西卜知道,自己终于等来了可以无所顾忌地去报复的日子。 带着无数早就渴望染指那一处禁地般存在的,无法无天的家伙们,别西卜狂笑着攻破了他曾经当做过‘家’的地方,将那个家伙,以及因为那个家伙同样一直受到神所庇佑的他的族人们,像是驱赶着可怜的老鼠一般,蹂躏着,玩弄着,噬咬了,撕碎了,仿佛只有用鲜血和烈火,才能抚平他心中所有怨恨和不甘。 别西卜畅快淋漓砍杀着他所能见到的每一个‘精灵’,任由那温热的鲜血沾染了一身,腥甜的味道比任何美味都要来得醉人。 『看到了么,你这个可悲又可怜的家伙,神啊,都是无情的,所以去怨恨吧,关于自己被创造在这个世界上的事。』 第一百三十九章 相信 or 怀疑 从充斥着血腥、暴力、黑暗的回忆中清醒过来,别西卜朝着两人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 “所以关于我个人实力这点,你们大可以放心,即使不用魔法,我一个人,大约打遍整个帝国没太大问题。” 卢西弗:???所以这又是一个安比里奥大人? “我知道你们肯定还遮掩了一部分事实,但是我并不介意。” 被人毫不留情地戳穿自己的言行,这让卢西弗稍稍有些不自在,不过,既然对方都说了不介意,他也稍稍松了口气。 “因为我看得出来,即使还保留了一部分,但是你说给我听的话里,没有一句是假话,这点我很满意。” 别西卜看着卢西弗,点头笑了笑,这让后者一下就坐直了身子,一张小脸绷得紧紧:天知道他刚才其实真的抱有一点想要说谎的念头,只是后来又觉得没有必要,也就算了。 ——如果自己真的撒了谎,谁知道眼前这位活了几千年的大人物,会用什么手段收拾他。 “总而言之,这件事,我既然敢答应帮你们,就有这个实力帮你们完成想要完成的目的。” 别西卜站起身,用那张似乎万年不变的,彬彬有礼的笑脸对着两人说道。 “好了,时候也已经不早了,恐怕要委屈你们在这里沙发上过一晚了。这家店太小,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房间可以提供给客人居住。” “当然,你们也选择去镇子上,找到其他居民的家里借住一晚。” “但是我要先提醒你们一句,镇子上大部分的居民,不管是人族、亚人族,又或者是来自帝国的异形种族,和靡红的关系都十分要好。” “你的同伴将靡红痛打了一顿的消息,这会儿应该已经在这个小镇子上传开了。” 别西卜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大了几分,说出口的话里,是任谁都听得出来的不怀好意。 “而且,这里有很多帝国的住民,都还保留着捕食以及狩猎活物的天性,在他们的用餐范围内,当然也包括了人族和亚人族。所以我不能保证你们醒过来的时候,身上是不是还能完好无缺。” 『那你究竟是怎么办到让这一个镇子里的家伙们和谐相处,而不是相互视对方为零食甜点外加夜宵???』 虽然卢西弗觉得别西卜这句话吓唬他们的可能性居多,毕竟从他们进入这家书店里开始,就一直处于被对方耍得团团转的情况下,但是他真的没有勇气用生命去验证对方到底有没有在撒谎。 不过,说起对方提到的另一件事...... 卢西弗扭头看了看他的左侧——那是沿街的,镶嵌着巨大落地窗的墙面。 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世界,被笼罩在一片温暖的色调中,就像是视线中的所有物体都散发着橘黄色的光芒一样。 『现在,难道还是傍晚吗?』 卢西弗记得两人当时赶到歌斯特的时候,的确还是傍晚,而且正好遇见歌斯特的城民们,和他们一起进的城。 之后,就是寻找旅馆,前往贫民窟,接着发生了一系列的状况,最终的结果,就是他和安比里奥大人此刻坐在了这里。 『奇怪,好像有哪里不对?』 『傍晚的时间,是不是太久了一点?』 正常来说,傍晚应该只是一个短暂存在的现象,最多也不会超过一个小时,尤其是现在这样,连天空也彻底变成了橘红色的情况下。 『难道发生了这么多事,事实上,只过了一个小时也不到?』 看到那个一直以来充当着对外交流和沟通角色的少年,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窗外的景象,别西卜大约能猜得出来对方在奇怪什么。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被称为‘黄昏之民’么?” “因为这里一年四季,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黄昏的景象。” 别西卜从帝国狼狈地逃窜到这里时,正巧是傍晚,所以,也并没有意识到这里古怪的状况。 等到他发觉时间似乎过得特别慢,而天色看起来,也一直都像是被橘子汁浸透了般泛着橙红的时候,实际上,真实的时间大约已经是一天后了。 因为没有办法辨别时间,加上由于被最信任的属下们联手背叛,别西卜过了一段很是浑浑噩噩的日子,等他回过神来,帝国和王国的局面已成掎角之势,而那些他认识的人,尸骨也早就不知道埋在了何处。 从他所处的位置翻过山脉,那一处广袤无垠的草原,成了两国之间最完美的战场:帝国和王国,几乎是隔三天就要上演一场小打,每五天就要出现一次群殴。 在近乎悲壮的战歌声中,英勇,又或者心不甘情不愿,却不得不被列入送死名单的,不仅有男人,也有女人,甚至包括孩子。 为了保护自己唯一的‘净土’,所有意图从山脉上绕行的家伙,不管是来自帝国也好,又或者是来自王国也罢,都被别西卜悄无声息的干掉了——仅仅只有一人例外。 在无数同伴的哀嚎声中,在用尸山血海添成的巨大坟冢中,那个脏兮兮的小东西,居然直冲着他跑了过来。 即使是在看到他徒手撕裂了两个不知死活地想要翻越山脉的家伙,即使那沾满了全身,黏腻又腥甜的血液将他变成了一个鲜血怪物,那个小东西依旧毫不畏惧地向他冲了过来。 『难道我比那个两个脑袋,六条瘸腿,两双复眼,背上生着一对大肉翅,跑起来简直像个烂了一半的水桶一样摇摇晃晃的鬼东西,看起来要更安全么?』 一时间说不出是复杂,还是什么的情绪,涌现在别西卜心头。 不过,这种感觉的出现,并不能阻止他的动作。 别西卜抬起手掌,皮肤因为渐渐干涸在上面的鲜血而呈现出黑红色:只要对方靠近那条无形的‘界线’,他就准备让这个自寻死路的小东西,和之前两个不长眼的家伙一样,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然而,当对方和他之间的距离,真的逼近了自己的忍受底线时,别西卜却愣住了,因为这个肮脏的小家伙,有着和那个人像极了的一双灰色眼睛。 只是一个瞬间的怔愣,便让那个脏得像是从泥里扒出来的小东西,一下子扑在了他身上。 在别西卜惊讶的简直无法用言语在形容的表情和目光中,那个明明是在逃命,明明下一刻就可能会被自己抱着的男人劈成两半,或者被身后那头一直追赶着自己的怪物给撕成碎片的小东西,却朝着他抬起了脸,用分辨不出是男是女,却有着孩童般清脆的嗓音,向他命令道。 “救我。” 自被神创造出来,在这个世界上睁开眼睛的那一秒开始,所有敢对他发号施令的家伙,无一例外都被活活撕成了死人,可此刻,面对着这双和那个人像极了的灰色眼睛,别西卜一时间忘了该如何反应。 怔愣了片刻后,他还是扬起了手,朝着身前狠狠地挥了下去。 小东西闭上了眼:这样爽快地被切成两半,也总比被一点点咬碎了吃下去要好。 然而等待自己的,不是剧烈而短暂的疼痛,却是巨物在身后重重倒地的声音,伴随着一股恶臭的腥风,还传来了滚烫的液体溅在身后衣服上的触感。 当然,事后证明,这个小麻烦精和那个人的相像,完全只是因为他脱离了社会太久,大脑凭空捏造出来的幻觉——可惜等别西卜明白这个事实的时候,他俨然已经成为了一名合格的全职奶爸了。 ——对了,这个小麻烦精,也就是这个镇子上,除了他以外的第一名的合法居民的名字,叫靡红。 『不好,又沉浸在回忆里了......』 别西卜回过神来,苦笑着摇了摇头。 『看他们说年纪越大,就喜欢回忆过往的这件事,原来倒是真的。』 『不过,能有完成自己在几千年前立下的心愿的这一天,或许,那个早就已经失踪的神明,其实还是很眷顾我的。』 将神游的思绪回收,别西卜的目光又落在了沙发上的两人身上。 “按照风向计算,现在应该已经是深夜11点了。” 在这一片小小的,被山脉和虚空所包围,永远被滞留在白天和黑夜的交界线上的土地,唯一可以用来确认时间的事物,只有从虚空中吹来,会因为时间流逝而周期性地改变吹动方向的阵风。 而生活在这里千年的别西卜,已经能做到从街道上被风吹动的叶子飘向哪个方向,去判断现在到底是几点的程度了。 “你们先睡吧,我得出去和镇子上的居民们打个招呼,才好跟着你们离开,明天早上,我会回来叫醒你们的。” 说着,别西卜便推开了店门离开。 挂在门上的风铃因为震动发出清脆的铃音,又随着别西卜的彻底离开,而渐渐安静下来。 桌上还放着一大堆饼干、水果和红茶没有被收拾掉,在微甜的食物香气中,卢西弗迷茫了一会儿,对着空气提出了疑问。 “安比里奥大人,那个家伙的话,你信么?” 帝国的第一任王,由神以自己为原型所创造出来的特殊生灵,拥有强大到仅仅一个人就可以征服一个国家的力量,有着‘恶魔’别称的男人,真的就是刚才那个站在他们面前,有些削瘦,瞧着十分无害而且手无缚鸡之力,偶尔还犯点神经病的家伙? 没错,如果有这样的存在愿意帮助他们,那么他和安比里奥大人一定能完成此行的目的,可这一切的前提,也得对方真的是‘别西卜’才行。 “卢西弗,我们接下来要去帝国做什么?” 安比里奥的答非所谓,让卢西弗皱起了眉头,但是他仍旧老老实实地回答着。 “集合所有我们能获得的力量,然后带着帝国的半块‘神之水晶’攻破王国,然后一路打到梵林和圣城。” 不管卢西弗多少次说出这个计划,他总会满脸通红,不仅是因为激动,同样也因为恐惧。 卢西弗痛恨战争,因为战争带走了从他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在叔叔婶婶的虐待,还有表哥的欺凌中,努力保护着自己长大的哥哥的生命。 而现在,他却要引发一场真正的战争,唤醒一头可怕的巨兽,让它咆哮着扬起铁蹄,践踏着无数人的尸体,让无数的孩子遭受着与他相同的命运,才能完成自己的愿望。 因此,不管想要帮助主人的意念有多强烈,都无法抑制卢西弗内心深处的不安和恐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失去家人的痛苦。 “我们要做的事,危险么?” 安比里奥这样一个仿佛不经过大脑就从口中冒出的问题,稍稍打断了卢西弗逐渐紧绷的思路,这让他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好笑。 “安比里奥大人,如果这样的事都称不上危险,那我觉得这片土地上,应该就没有什么值得用‘危险’来形容的事了。” “既然我们要做的是这么危险的事,那么,为什么对方什么要求都没有提出来,就一口答应下了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呢?” 卢西弗语结了。 没错,他们要做的事,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危险指数都绝对是需要用红色字体标注,在s级后面跟着一堆加号的‘不可能完成’任务,几乎和送死也没什么区别了。 所以,从另一方面来看,没有提出任何要求、代价以及报酬,只是因为听信了他们一番在普通人眼里简直有病的话,就愿意陪着他们一块去送死,这样的家伙,即使是个疯子,他们也应该要感谢他吧? ......可问题不是这么思考的吧! 如果对方真的只是一个疯子,就算他会很感谢这个家伙愿意用生命去帮助他们,但是,最终的结果,也只不过是多了一个人和他们一起送死而已吧? 可很显然,因为对方太过好说话,也太过直白诚恳的态度,让安比里奥大人对那个人充满了莫名的信任感。 虽然拿主意做决定的事,应该是他来没错,但是,如果安比里奥大人坚定了某个主意,那么即使是自己,也无法去改变。 眼下,卢西弗只能期待那个人说的都是真话了。 第一百四十章 情不知其所起——别西卜 听着手下的回报,坐在王座上,阖着眼小憩的男子露出无谓的笑意。 “终于建国了啊,拖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们在磨叽什么。” 男子用着旁人根本听不到的声音无言地抱怨着,才仿佛终于有了点兴趣一般,略略抬起眼皮,看向阶梯下方,正跪在地上向他禀事的家伙。 “怎么样,死而复生的家伙突然出现,还成了国王,一定引起了所有人轰动吧。” “死而复生?” 年轻人的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似乎并不理解自己的王究竟在说什么。 因手下的迷茫而同样感到疑惑,男子终于睁开了他的眼睛——那是该如何形容的一双猩红之眼,美丽至极,耀眼至极,邪魅至极,仿佛存在便是恶,便是孽,叫人看着,便如同有一条腥臭的巨蟒正在将你死死的缠裹住,渐渐夺走你的呼吸,意识,和心跳。 “登上王位的精灵,难道不是亚拉么?” “登上王位的,的确是一名叫亚拉的精灵没错啊。” 空旷的宫殿内有着片刻的寂静,两人沉默无语地对视了一会儿,年轻人便有些畏惧对方视线一般地低下了头,然而那挺拔的脊背却不曾弯下——这代表着他并不认为自己得到的信息有错漏。 思考了一会儿,突然,男子懊恼地拍着自己的脑门。 『糊涂了糊涂了,倒是忘记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小东西,和他同名了。』 『不过一名?为什么只有一名?他明明还活着才对?为什么不登上王位?』 自从成为了一个国家的王以后,男子需要面对的,和经历的,远非以前只是作为一方势力的首领时,所应对的那么简单和容易。 简单的一句话来总结:人多了,事多了,麻烦也多了,阴谋诡计也随之来了。 其实有时候,事很简单,但是人心太复杂了,一件事中,每个人都有一点自己的小心思,最后就会导致一切的分崩离析。 而作为坐在所有人面前的他,无意间的一举一动,都会导致无数无法估计的后果出现,有时是好事,有时是坏事,但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出乎意料的东西都能令男子头痛不已。 原本粗暴直接又任性狂妄的性格,在数年间烦琐事务的打磨下,渐渐变成了如今有些阴郁和沉默的模样。 而明知如此却无法改变,只能无力地看着自己变成另一个模样的这点,是最令男子厌恶的事实。 所以,一想到其中的疑问,瞬间就有无数阴谋和意外从男子的脑海里飘过,甚至包括那个和他同名的小东西,是不是因为一直以来打着他的名号行事,而到了可以摘取肥美果实的时候,便想一个人独吞,所以直接扼杀了他的存在这样可怕的想法,也无法抑制地从心底浮现。 当年,对方在自己的面前,被他的手下所杀的景象,仿佛还残留在眼前。 即使知道对方绝不是那种如此轻易就可以杀掉的人,男子仍旧一度濒临疯狂。 直到后来,那个跟在对方身边,一直代替对方行走在阳光下的小家伙,做事和谋划依旧一如既往的时候,男子才彻底安下心来——这种远见到了极点,不留余地到了极点,甚至阴损到了极点,却又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有着一线仁慈的做事风格,只可能是那个家伙的习惯。 显然对方如今并不希望继续被人注意到他的存在,所以才会借自己的手上演一场假死的戏码,还送了自己半块水晶,好转移众人的视线——这种每次都能从好几面获利的招数,一如既往的是他的风格。 想清楚了这点之后,男子又为自己无聊的担忧而感到可笑。 『那个家伙怎么可能会死呢?』 『所以这次,这次也是一样的吧,一定也是在暗中谋划着什么,一定是这样......』 『亚拉,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猩红色的眼睛看向远方,仿佛能穿过空旷的大殿,穿过无数耸立的建筑,穿过广袤的草原,穿过巍峨的城墙,穿过无数伪善的笑容和口不对心的谎言,看到那个和他一样被神所创造,又被神所抛弃的纤细身影。 ...... 深夜,一个削瘦的身影仍旧坐在桌前奋笔疾书,金色的长发因为太过碍事被扎成马尾束起,只是尽管这样,额前的碎发,仍旧在那光洁的额头上留下狼牙一般长长短短的阴影,也将那本就尖尖的面孔掩饰得更小,仿佛就要被黑暗同化了一般。 看着对方这样的模样,男子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突然,批注着公文的笔一顿,金发精灵抬手捏了捏鼻梁,神色显出一种不堪重负的疲惫来,泛白的嘴唇突然开阖。 “进来吧,我可不想这么安静的夜晚让侍卫的吵闹声给搅和了。” “我还以为你会做的第一件事,就应该是让侍卫把我抓起来才对。” 捏鼻梁的动作有片刻停滞,精灵抬起头,平静如水的眼里泛起浅浅涟漪。 “如果我刚才就知道是你的话,我想自己的确应该这么做才对。” “那么现在呢?” “......空位置很多,你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就好了。大晚上的,我也就不找人招待你吃喝了,省得让人发现两个敌对国家的国王,居然大半夜的坐在一起聊天吃东西。” 想想万一被人发现了的后果,精灵用手肘撑着桌子,将脸彻底埋进了自己的手掌里。 “我一定会被人从王座上轰下去的吧。” “这王座也没那么舒坦,下去便下去,有什么好在意和计较的。” 男子冷嘲了一声,毫不客气地从一边的果盘上拿了一颗颜色正艳的苹果来吃。 酸酸甜甜的汁水在口中四溢的感觉,舒服得令他眯起了眼睛——自被眼前这个已经当了国王的小家伙和那人,使计从这片土地上赶到了草原的另一头后,男子就再也没吃过苹果了。 毕竟那片土地太过特殊,很多植株在那边根本无法存活,普通如苹果树,也只是无法适应的物种其中之一而已。 这么想着的时候,第一个苹果已经只剩下一个带着核的光秃秃的杆子,被男子放回了盘子里,接着,那只大手又取走了第二个塞向自己的嘴巴。 对于男子仿佛饿了好几年的行为,精灵不置可否,只是低着头继续批改着公文。 刚建国没多少时间,要处理的公事简直可以埋山填海,而且有很多机要根本不能假借他人之手,只能他这个国王亲力亲为。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无比渴望另一个纤细身影的出现,接着,在短暂的伤心和失神后重新振作起来,继续扑进这堆无论怎么处理,仿佛都不会减少的杂事之中。 直到一盘苹果都成了核,男子才满足地捞过一边的窗帘擦了擦嘴和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在了椅子上。 精灵一头黑线地看着男子的举动,然后顺手在旁边的废纸上,用羽毛笔记下明天让人把窗帘都拆下来去洗的这件事——他的记忆力已经越来越差了,不用纸笔记下来真的会忘记。 把废纸放在桌子的正中央,确认自己明天来到这里的第一眼一定能看到以后,精灵才往后一靠,任由身子在椅子上舒展开来。 渐渐地,把疲劳顺着呼吸都吐到空中,被琐事缠绕了一天的大脑,在夜晚的寂静中,终于得到了一时半刻的放空,这是他一天里最为放松的时刻。 ——如果那个家伙不在的话,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享受了片刻的发呆后,精灵强打起精神,重新坐直了身体,毕竟对方也是一个国家的王,虽然也许对方并不在意,但是用刚才的姿势聊天也太过随意了,对方并不是那种和他关系要好到能够以这种轻松的方式聊天的对象。 “好了,我相信你几乎纵穿了这片大陆来到敌对国家的王宫深处,并不是因为想我了,所以特意赶来和我聊天,顺便吃吃苹果这么简单的理由吧。” “别西卜。” 被叫到名字的男子放下了水杯,漫不经心的表情下,一双猩红色眼睛里的阴郁,几乎要化作实质流淌出来。 “他,在哪里。” 房间内的气氛变得很僵硬,因为这个问题,其实两个人都知道答案,但是一个不愿意说,一个不愿意信。 别西卜是崇尚武力的一派,他并不喜欢魔法的那一套,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用。 和那个人一样,被神特殊创造出来的自己,同样拥有强大的魔力,但是和那人不同,因为一‘出生’即被神抛弃的缘故,他痛恨这一身由神赋予的魔力,所以几乎从来不曾使用任何魔法。 但是,他可以用魔力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之前,在感受不到的时候,别西卜还可以用两人隔着一片遥远的大陆,魔力实在太过微弱,所以感应不到也很正常来说服自己。 但是现在,他就站在由对方一手建立的国家当中,这片由那个人圈定的,只属于精灵一族以及其附庸的净土、乐园,这个对方绝对不会舍弃或者离开的地方,自己却感受不到对方明确存在的个体上的魔力——因为这里到处都是那个人的魔力。 整个卡亚西王国,从自己翻越过那脆弱的城墙,踏上这个国家的第一步开始,弥漫在空气中的,极淡极浅的,却绝对是属于那个人的魔力,只有这点,他绝对不会认错的。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又或者是那个人做了什么,才能让他将一身的魔力都弥散在整个国家的空气中,别西卜想不到。 但是有一点能肯定,如果真的做到了这件事,那么失去了所有魔力的那个人,即使还活着,也绝对是生不如死的...... 『但是,只要还活着,总会有办法的吧......』 『如果只是要魔力的话,我这一身和他出自同源的魔力,也可以帮得上忙的吧......』 别西卜迷茫了,他忽然有些不想听这个问题的答案了,然而,在他漫长的思考过程中,精灵还是开口了。 “整个王国都应该充斥着他的魔力了,以你的魔力,这点你不可能感觉不到,别西卜。” “他已经和水晶,和这个国家融为一体了。” “是么......” 别西卜看着自己倒映在水杯中的影子,猩红的眼睛里只有迷茫。 “是这样啊......” 将水杯放回了桌上,别西卜站起身,整了整衣服,就直接往屋门走去。 “等等。” “怎么?” 被精灵叫住,别西卜皱着眉头转过身。 精灵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开口把对方留下,静默了一会儿,还是把自己的疑问说出了口。 “你就这样离开了?” “不然呢?和你大打一架,好让你有借口喊来侍卫把我抓起来?或者让帝国得到消息,知道他们的王大半夜闲着无聊没事做,居然跑到敌国的王宫,和对方的王聊天喝茶吃苹果?我这王座还没坐过瘾,可不想被人赶下来。” 被别西卜一串话梗得不行的精灵只能顿在那里,露出一脸菜色。 『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会道了?』 “放心,我们还是敌人,帝国和王国也永远不会有停战的那一天,既然这是那家伙的愿望的话......” 最后半句话,别西卜几乎是以说给自己听的音量说出了口。 “王国不会被帝国打败的。” 精灵看着那个人高大却同样有所削瘦的背影,皱着眉说道。 “那可不一定,你们不过就是靠着一点魔法比我们强而已,如果他的魔力消耗光了,你们可打不过我们。” “既然他和这片土地,和这个王国已经融为一体,那我就要把这整个国家都抢到手,让他永永远远只能属于我。” 听着这番豪情壮志的言语里所深埋的痛苦和感情,精灵叹了口气,终于将不知何时起被他握在手里的东西,朝对方扔了过去。 别西卜头也不回,扬手便将那个东西接住,张开手心一看,那是一块极小极小的透明碎片,但是从这比米粒只大了些许的小东西上,却传来了巨大的能量。 而这种能量,从如今还被放在帝国宝物库的深处,神之水晶的一半上,他也感受到过。 “是当初敲碎水晶的时候,留下来的碎片。” 本来并不准备交出去,所以现在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精灵叹了口气。 “还有一句话,他留给你的。” “『如果厌烦了王座上的阴谋诡计,就到山的另一侧去寻找只属于你的世界』。就只有这么一句话,具体意思不要问我,我现在心情很糟糕,很想喊侍卫来陪我聊天喝茶顺便抓一抓某些身份敏感的家伙。” 『所以说了,那个家伙总是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心软,就是这点,才最让人讨厌......』 别西卜握紧拳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我不会说谢谢的,因为我知道,你原本不想把这个,还有他的话,都告诉我。” “赶紧滚吧!” 听着屋内的动静,阴郁了一晚上的英俊面孔,终于难得露出了一丝正常的浅浅笑意。 『亚拉,别以为一死了之,我就会放过你。给我等着,这个国家,还有你,迟早我都会抢过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全体出动 因为巨大落地窗的关系,橘红色的光芒遍布在整间小小的书店一楼中,让视线中的所有东西看起来就像是镀上了一层浅金色,连物体的轮廓也在这一片光晕中变得模糊不清。 但是这样的画面,其实很难让人产生一丝睡意,再搭配上此刻颇为繁杂的心绪,卢西弗一度以为自己会失眠。 不过,也许是赶了一路实在太累了,也许身边已经熟睡的安比里奥大人,所发出的富有节奏的细细鼾声太过安逸,不知不觉间,他也歪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等卢西弗再次醒来,天已经彻底黑了。 『黑了?!』 睡着之前发生过的事,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的脑袋里重播了一遍,这让卢西弗立马意识到,自己所处的这个地方,是根本不可能有‘天黑’这个情况存在的。 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整个窗户,以及透过窗户照到室内的阳光,都被什么巨大的东西给挡住了。 这样可怕想法的突然出现,让卢西弗本来还有些不太清醒的神志,瞬间跟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起来,接着,冷汗就彻底湿透了他背后的衣服。 卢西弗僵硬着扭过头,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能听到从自己的身体里发出‘嘎吱嘎吱’,好像坏掉了的齿轮在压力的作用下不得不继续运行一样的声音。 然后他看到,因为自己的举动,原本将巨大落地窗几乎挡得严严实实的黑影,就像是分裂成了无数个碎片一般晃动了起来。 从屋外,有细细索索的动静传了进来,像是有成群成群的虫子在墙壁上爬动,无数细小的触角相互摩擦着。 卢西弗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极其强烈的被注视感,就好像在对方眼里,他是一块刚刚从烤箱里拿出来的,散发着美味香气的黄油饼干。 “坦特蔻,你的口水快把店里的玻璃都融化了。” 伴随着清脆的门铃声,别西卜表情无奈地走进了店内。 “抱歉。” 玻璃外传来沉闷的,瓮声瓮气的女音,回应着别西卜的语气里满是可怜和委屈,在无数触手摩擦的动静里,还有一声格外响亮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然而,尽管如此,对方似乎依旧没有从玻璃上离开的意思,所以卢西弗根本看不清楚这个叫‘坦特蔻’的女性(从声音分辨?),到底长着什么模样。 另一侧的安比里奥,其实早就已经醒过来了,只是因为一直守着睡熟了的卢西弗,所以没有动作。 ——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加上门外突然出现了那么多奇怪的气息,于是,在身体下意识地做出了戒备反应之后,安比里奥便这么‘自然’地醒了过来。 当卢西弗的视线转向别西卜,并且穿过对方和门之间的缝隙,落在外面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在原本空无一物的街道上,居然站满了无数奇形怪状的生物。 其中有那么一部分家伙的模样,诡异到如果不是对方正保持着活动的状态,卢西弗甚至会以为那只是半扇腐朽了的门,又或者,只是被砍去了一部分的一棵大树。 当然,他在那家奇怪建筑的二楼所见到的,包括靡红和为他们带路的小女孩也在内的那些家伙们,此刻,也站在了那群生物之间,正和对方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我把你们的事,还有我要跟着你们暂时离开这里一段时间的事,和经常来我店里的一些常客说了一声。” “至于结果......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了。” 别西卜自然看到半大少年表现在脸上的,毫无遮掩的震惊。 事实上,他现在也头痛得很,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和那群闷在这里早就已经憋坏了的,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们说自己要出去。 “我,看到的这样?” 卢西弗小心翼翼地向一脸哀默大过于心死的别西卜求证着。 “难道是说,这个镇子上的所有居民,都要跟着我们去的意思么?” “也不算是所有......” 静默了一会儿,别西卜又跟上了一句话。 “他们一致决定,三岁以下的孩子在没有父母的陪同下,不允许跟着去凑热闹。” 不知道该从对方说的哪一个词汇开始,来表达自己复杂情绪的卢西弗:...... “当然,我和这群家伙们说过,能不能去需要先征求你们的意见,毕竟你们两人才是这趟行程的发起者。” 别西卜其实根本就不想带上这么多添乱的家伙,所以才用需要两人同意当做借口,只他一个人,实在是扛不住那么多双虎视眈眈的眼睛,虽然连他自己都知道,对方会拒绝这样提议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了......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 别西卜:......如果说这句话的时候你的眼睛不是那么的闪闪发光,我可能真的会回答‘很麻烦’。 “如果你们需要的话......” “那么就拜托您和镇子上的各位了。” 不等别西卜说更多客气的词汇,卢西弗立刻站起身,生怕对方还有‘下文’,果断一口答应了下来。 别西卜在内心哀叹一声:就说可能性很小...... 和听到只有他一个人会去帮忙的时候相比,半大少年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态度——那是一种真正得到了援助的激动,以及解了燃眉之急的兴奋。 别西卜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到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拍打在了一侧的玻璃上,‘咔擦’一声,两个漂亮的白色蜘蛛纹出现在透明的玻璃面上。 “老大答应啦!那个看起来很好吃的小东西也答应啦!” 扒在玻璃上的黑影说着说着,猛地呲溜了一声,将堪堪落下来的口水又吸了回去,然后转过头,一边扭动着身子朝着街上的众人‘走’去,一边赶紧发布着自己刚听到的‘好消息’。 直到光线重新进入书店内,卢西弗这才看清楚,那个叫做‘坦特蔻’的女性,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长满如同毛发一般纤细黑丝的正方形肉块。 为什么卢西弗会觉得那是如同毛发一般的纤细黑丝,而不是货真价实的毛发呢? 因为此刻,随着坦特蔻身体的扭动,那些黑色细丝也随之在空中毫无规则和轨迹可言的舞动着——与其说它们像毛发,还不如说是像是如头发丝一般的细小触手,也许更为贴切一些。 此时,坦特蔻话还没来得及彻底说完,街上就爆发出一片热闹非凡的欢呼声,已经领悟她想要表达什么的众人,纷纷和四周的同伴们激动地庆祝着。 顿时,在卢西弗所能看到的视线范围内,有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被激动的居民抛上了天,诸如鞋子,衣服,人,还有半拉脑袋......好吧,是近似脑袋形状的类圆形球体,具体是什么,他已经不想去深究了。 总而言之,这一趟的目的,两人算是圆满达成了? 这么想着,卢西弗觉得自己似乎忘了点什么。 他思索了半天,才一脸谨慎地朝着正对着落地窗,一头黑线的的别西卜问道。 “那我们是要走地道前往帝国么?” “地道?这里可没有地道能前往帝国。” 别西卜摇了摇头。 “而且事实上,通往王国的那条地道,也只是因为迪比乌斯卡被卡在山里动弹不得,将触手四处乱伸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伸过界的关系。” “恩,迪比乌斯卡就是那只变异罗森,你们一定已经看到过它了吧。” 『何止是看过,差点都被融为一体了好么......』 将想要抱怨的话咽了下去,卢西弗追问道。 “那我们该怎么进到帝国里面?还有其他方法么?” “直接就从正门进去就可以了吧。” “正门??!!从城墙那里的正门??!!” 看着对方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卢西弗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把所有希望都压在对方身上的自己是不是太傻了? “不用担心,有这些家伙们在,即使把城墙拆出一个洞来也没什么问题。” 看到少年脸上毫不掩饰的担心,别西卜笑了笑,安慰着,话里满是坚定的信任。 即使你们厉害地能在城墙上拆一个洞出来,难道你们还准备一路拆到帝国的首都么? ......说实话,别西卜还真是这么想的。 所以,当别西卜领着安比里奥和卢西弗,还有镇子上所有能出来的生物,全都汇聚在帝国的城墙下,两者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卢西弗抬头就能看清楚,站在城墙上的,像是一只巨大锈红色螳螂的生物,正弯下上半身,看着他们的那张细长虫脸上,表现出了某种可以被称为疑惑的表情的时候,和一旁跃跃欲试,将袖子卷的老高,早已准备大干一场的安比里奥不同,卢西弗开始认真思考这趟旅程的意义。 『希望别是送死才好。』 “格拉彻米大人很强,红姐姐也很强,大家都很强。”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小的靡橙已经站在了卢西弗身边,说道。 作为年龄大于三岁,而且有家长——靡红陪同的孩子,靡橙自然也跟着大家一起来凑了热闹。 “城墙什么的,根本挡不住我们。” 虽然被一个小姑娘安慰了有些丢脸,但是卢西弗不得不承认,这会儿有个人和自己说说话,分散下注意力的感觉,其实不赖,起码,总比自己这样一直漫无止境地担心下去强。 于是他蹲下去,漂亮的蓝色眼睛里,清晰地倒映出靡橙的模样。 “谢谢你的关心。” 短暂的慌乱之后,靡橙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啰嗦,谁在关心你,我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只是,在卢西弗看不到的角度,出现在女孩子微微带着少许婴儿肥的脸上,几分压制不住的笑意,还有从娇嫩肌肤中透出的浅浅红晕,都代表她此刻因为少年的话而心情极好。 卢西弗和靡橙互动的当口,其他所有人都正在用火辣辣的目光看着那面巨大的城墙,仿佛那是一位正衣衫半解的大美人一般具有吸引力,只是他们仍旧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原因是穿在大美女身上的最后一层遮羞布——一层巨大的半透明冰面,掐断了他们的所有念头。 虽说的确可以在城墙上掏个洞出来,但是这么做,一来动静太大,他们现在都被关在城墙外,上面随便丢点什么下来都会对他们造成不小的影响,挨了打又没办法还手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二来也太过浪费时间。 在所有人的关注中,别西卜走上前,摸了摸那块巨大的,几乎将整座城门都封住的冰面,里面的魔力带来一种怪异的熟悉感,令他不自觉皱起了眉。 『奇怪,历经了几千年,那个家伙的魔力应该早就被消耗得差不多了,可为什么从这上面传来如此熟悉的感觉......』 因为别西卜久久没有动作,原本被激动的情绪冲昏了头脑的众人,开始渐渐冷静下来,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着。 “能让格拉彻米大人都如此烦恼的魔法,难道使用它的家伙,是个很厉害的角色?” 听见这个问题的家伙,一部分点点头,一部分摇摇头。 点头是因为他们也赞同这个看法,摇头是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个魔法的使用者到底是谁,所以一时不能决定这个观点到底正确不正确。 没办法,众人常年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地方,对于外界的,关于王国和帝国的消息,都不十分灵通。 两个国家之中,他们唯一能直通的地方,偏偏又是最荒凉,最贫穷,也最偏远的歌斯特。 而生活歌斯特的人实在太少了,少到街上随便出现一两张陌生面孔的成年人,都可能会引起城中居民和士兵怀疑的地步。 所以一直以来,都是由镇子上几岁的人族或者亚人族的孩子,混进贫民窟的孤儿中,在他们的掩护下,从歌斯特换取一些必要的,光靠镇子上无法供应的物质——又有谁会去细心留意在一群脏兮兮的小东西里,是不是出现了一张新面孔呢?即使出现了,大约也只是哪一户人家活不下去了,就把孩子扔掉了吧。 所以这样的身份,以及这样的方式,加上所处环境的不便,让镇子里能得知的消息,很难达到和两个国家同步的程度。 第一百四十二章 抢回王座 “维德尔呢?” 一个声音突然从人堆里传了出来,众人一顿,纷纷领悟了过来:对啊,如果说关于两个国家的消息,镇子上的人不清楚的话,那就找不是镇子上的人问一问就好了。 “维德尔早就回去了,歌斯特里还有一堆孩子等着他去照顾呢。” 脚凳男回答了众人的疑惑。 在一片唉声叹气后,所有家伙的视线都落在了另外两个并没有镇上居民证的人士身上。 一瞬间,卢西弗觉得从身后传来了某种强大、诡异且沉重的注视感,然而,当他转过头时,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异常,而站在另一侧的安比里奥大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表现。 『是我太紧张而生出的错觉么?』 可当卢西弗再次把头转回去的时候,那股古怪的,带着压力的注视感,又落到了自己的身上,于是他再次将头扭转,却依旧毫无发现,这样往复几次,几乎在不知不觉间,冷汗已经湿透了后背的衣服。 最终,因为这一丝古怪的熟悉感,让别西卜还是决定放弃抵消这还在起效的魔法的念头。 ——看来,比起较为脆弱的城门,还是只能从厚重而且麻烦的城墙下手了。 别西卜后退一步,转过头看向众人,正准备发出拆墙命令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正在用触手抠着草皮上冰层的坦特蔻身上。 “坦特蔻。” 听到这轻柔得如同春风一样和煦又温暖的声音,如同摩西分海般,所有人形、非人形的家伙统统往两侧后退了几步,将那个毛绒绒的黑色大方块孤零零地留在了中间的空地上——开玩笑,每次格拉彻米大人用这个声音说话,非指定人员都要从案发现场赶紧跑路,小命要紧啊! 于是十几分钟后,顶着城墙上越来越多围观众人行为的不明生物的好奇目光,坦特蔻成功的用口水在城墙上腐蚀出了一个足够所有人的大洞,当然,她自己也因此身子缩水了足足一圈,虚弱得甚至连触手都挥舞不起来。 ——卢西弗觉得自己仿佛是块美味黄油饼干的那种被注视感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直到自己家的围墙被人挖了一个大洞出来,帝国那些守城的士兵才回过神一般,纷纷冲到洞口,想要将已经穿过足有两米厚城墙的家伙们赶出去。 几乎已经没有办法使用魔法,战斗力无限接近于零的卢西弗,和因为年纪太小,只被靡红允许远远围观的靡橙,两个人一起站在了距离冲突发生最远的地方,由一个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倒扣箩筐的家伙,保护在它的身体里——虽然卢西弗觉得,处于这种状态,会让他们两个人看起来就像是鲜嫩可口的诱饵一样。 因为站得远,加上场面十分混乱,所有人都堵在那个直径只有五米的大洞里战斗,卢西弗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况如何,但是从外围看起来,站在他们这一边的家伙们,在战斗时所表现出的不要命,甚至不要脸的打法,着实令人觉得惊心动魄。 卢西弗想了一会儿,小声地向靡橙问道。 “那些,恩,没有关系么?对面的家伙们,也是他们的同胞吧?” 其实卢西弗是想说,对原本应该是同伴的家伙们下手这么狠,这么不留情,真的没关系么? 说话的当口,一个他看过,应该也是属于镇上居民中一员的家伙,被撕成了好几块,从人堆里被丢了出来,掉落在草皮上的肢体抽搐着,眼看就活不了了。 然而附近的其他人,对于自己同伴的惨状仿佛视而不见,不,这么说也许不太准确,他们的模样看起来,似乎......变得更兴奋了? 一开始听到卢西弗的问题,靡橙还没明白他到底在担心什么,直到她发现对方的视线似乎一直有意无意地落在打斗中心时,才突然明白过来:他们一直生活在王国,大约是不知道帝国的情况吧。 曾经也扮作孤儿,混进过歌斯特的靡橙自然知道,王国的大部分人,对于草原对面那个国家的情况知之甚少,几乎可以说是完全不了解,只是她刚才一直没想起来这一点。 “没关系的,对帝国人来说,战斗是盛大的宴会,死亡是另一种新生,如果能在战斗中,能在强大的敌人手下死去,那无疑是一种幸运和荣耀。” 卢西弗呆住了,他从来没想过居然会有一个国家,把战争如此可怕又恐怖的事物,当做是宴会一般的存在。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疯狂的地方?』 两人聊天的当口,人群的中央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欢呼声,接着,所有停滞下来的脚步再次往前迈进——由守护城墙的零散士兵所组织起的抵抗,很快就被一马当前的安比里奥、别西卜还有居民们联手攻破。 “我们也一起走吧~” 头顶上,响起如同孩子一般清脆快乐的声线——是的,这只倒扣的箩筐,其实也只是一个半大孩子。 卢西弗叹了口气,和身边一脸正色的靡橙,还有一只一蹦一跳的箩筐一起,也往城墙上,被坦特蔻破开的大洞走去。 这只诡异的特殊队伍,在帝国的边城里,以水滴的方式前进着——最前面是安比里奥和别西卜一干以暴力开道的家伙们,水滴下部分的外围,由兼具防御力和攻击力的家伙们戒备从两侧攻来的敌人,内侧则是一些受到保护的小家伙们,正在讨论着接下来该怎么做,其中的首脑,就是感觉自己这一路大约是要操心坏了的卢西弗。 『早知道他们有这么可怕的攻击力,倒不如先一路打去王国,把水晶抢了直接送到帝国去,应该也没差,还省的浪费多打一个国家的功夫。』 只是这会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尤其是最前头那些已经杀红眼,打上瘾的家伙们,这会儿让他们停下...... 卢西弗摇了摇头,放弃了这个可能会送命的想法。 “帝国大概有多大?难道我们要一路这么走到帝国的首都去么?” 卢西弗问着和他一样被保护起来的众人。 除了他、靡橙还有那只小箩筐以外,其他的孩子从年纪上算,都比他们大,所以刚才的小场面,也都被家长允许上前去参合。 但是进入城内后,不同于刚才只需要应对来自身前的攻击,来自四面八方的突然袭击,并不是身体尚未发育完全的孩子们能应对得了的,于是所有孩子们都被家长们团团围住,保护了起来。 “帝国不大,只有一个城。” 一条银白色的双头蛇吐着信子,眼角旁几片泛着浅红色的蛇鳞,让它看起来就像是涂着漂亮的眼影,大约十四五岁少女的声音,从其中一个蛇头发出。 而她的父母此刻正卷着几个帝国生物往天上扔去,等它们掉下来的时候再用尾巴狠狠抽飞,看着对方如一团肉泥一样狠狠撞在远处墙上的模样,兴奋地直吐信子。 “我母亲和我说,从帝国的一头到另一头,如果全速的话,她只需要一天就可以走完。” 卢西弗因为帝国居然如此狭小而吃了一惊,然而在看到双头蛇母亲在捕食时几乎能留下残影的速度,他又默默收回了自己仿佛没见过世面的神情。 “我们这样一路走过去不行么?” 收缩得只有普通水缸一样大小的箩筐,头上顶着一只白色的,毛绒绒的小方块,正一蹦一跳地前进着——那个小方块就是坦特蔻的孩子。 而坦特蔻此刻正以惊人的弹跳能力,在水滴形队伍的左右两侧来回跳跃,每一次落下,必定有一个帝国生物被她吞噬进体内。 “也不是不行......但是你们看,这一路上闹出来的动静太大了,到时候帝国肯定会派出很多人来阻止我们。” 一群被保护得严实的孩子们,看到父母在外侧应对因为巨大的骚乱,而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越来越多的敌人时,不由得赞同地点了点头,或者说是某种应该是‘头’的部位。 “那我们还是应该走快一点,格拉彻米大人说,他还要一路打到王座上呢。” 小小的双头蛇说完,吐着信子发出‘嘶嘶’的响声。 “哦~我亲爱的宝贝怎么了?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惹你不开心了么~” 一条巨大的,蛇身几乎比两人合抱的大树都要粗的赤红色双头蛇游了回来。 巨大的蛇眼扫射过在场所有的小家伙,尤其在和她的宝贝女儿走得十分近的卢西弗身上,那泛着绿光的视线多停留了一会儿。 “妈妈,他们,还有卢西弗,都是我的朋友,请你不要用这种目光看着他们,我会生气的!” 小小的双头蛇立起身子,努力地将卢西弗掩护在身后,漂亮的碧绿色眼睛瞪着比自己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母亲,仿佛是在用行动告诉对方,自己是有多么在乎这个刚认识的新朋友。 同样碧绿色的蛇眼里流露出几分讶异,然后便是成熟女性带着浓浓笑意、安抚还有歉意的话语,从其中一个蛇头中吐出。 “好的好的,妈妈错了,妈妈保证以后不这样了。那么我的小甜心,你叫妈妈是有什么事么?” “妈妈,卢西弗说,我们这样下去,会被人围起来的,那样就没办法帮格拉彻米大人抢回帝国的王位了。” 卢西弗又是一惊,这一路他都不知道吃惊多少次了,但是这一回,却是因为他第一次听到,别西卜居然要抢回帝国的王座这件事。 『所以别西卜说的,要帮助我们的办法,就是自己当上帝国的王,然后再带着整个帝国打向王国?』 的确,这个法子,比他之前想的,偷偷借助帝国内的势力,或者想办法做些什么手脚,要更为直接和方便——前提是他们真的能一路打到王座上,还得把帝国现任的国王打趴下。 “我的宝贝真聪明~” 蛇妈完全无视了小双头蛇说这是卢西弗的想法,直接把这话当做了是自己女儿的发现,并且为此深感自豪。 “我现在就去和格拉彻米大人说一声。” 巨大的赤红色双头蛇立刻游走到了队伍的前列,和一众打得满头大汗,快活得恨不得原地起跳三百米的家伙们说着什么。 很快,双头蛇爸爸和妈妈都回到了队伍的两侧,让一些体型小的,行动速度不够快或者不方便的同伴,坐到了它们的蛇身上,然后马力全开地往前冲去。 而先头部队大约刚才已经彻底打过瘾了,也一改优先打架的前进方式,现在基本都是一拳或者一脚把敌人揍飞,以快速脱离逐渐形成的包围圈为第一要务。 此刻也坐在蛇身上的卢西弗,却是一脸菜色,因为双头蛇是依靠扭动蛇体才前行的,所以坐在蛇身上的他觉得自己仿佛随时都会被甩出去一般,头很痛,很晕,还觉得很恶心。 “我们快到啦~” 用尾巴缠在自己母亲立起的上半截蛇身上,几乎是像一截绳子一样倒挂着,一边随着母亲的动作疯狂晃动,一边和卢西弗聊天的银白色双头蛇,开心地说着。 “这么,快?” 因为双头蛇的速度过快,嘴巴一张,卢西弗就觉得风灌了自己一肚子。 “是啊,帝国的王,宫殿都是建在最靠前的地方,方便他可以随时领着大军去和王国打架。” “如果不是因为城墙附近,必须要建一些给士兵们提供食物、武器还有给士兵们休息的地方,王估计肯定会直接把宫殿建在城墙边上的吧。” 说着,又有几个高喊着莫名呼声,挥舞着武器的笨蛋们出现,然后朝着全速前进的双头蛇一脸兴奋地冲了过来,结果,自然是直接被巨大的蛇体当场碾过去。 这样的场景,卢西弗看了一路,甚至有不少帝国人,是在明明看到同伴被碾死或者直接撞飞后,仍旧兴奋地吼叫着冲上来,接着步上自己同伴的后路。 对于帝国的全新认知,刷新了卢西弗的世界观,他突然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为什么别西卜会出现那种想要直接带着他们一路杀到王座上的念头——明显是和整个帝国一样的风格,根本懒得用什么花招和诡计,干脆地选择最为直接且暴力,而且不需要动脑的方法。 第一百四十三章 虎视眈眈 问,一个国家现任的王,能认得出几千年前的第一任王,并且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王位拱手让出的可能性,有多大。 如果真有王这么做了,那么这个家伙大约是个傻的。 所幸,别西卜本来也并不指望对方会老老实实地把王位让出来,于是他带了一样十分有利于双方沟通,并且能够让对方满足自己一切需求的东西——一双拳头。 在直接将现任的王揍得人事不省后,别西卜成功地拿回了自己已经遗失了千年的王位。 站在宫殿外,卢西弗看着深蓝色天空,悬挂于其上的月亮明亮却并不耀眼,正向地面散发着温柔的光芒。 靡橙告诉他,帝国是一个永夜的国度。 在这里,悬挂在天上的,并不是太阳,而是一种和太阳很相似,被称之为‘月亮’的光源。 白天的时候,月亮会在天上给予帝国些许光明,而到了夜晚,月亮则会彻底失去光芒,这个国度也会被最宁静的黑暗笼罩。 “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想起刚才那一幕,当别西卜用拳头直接将现任的王揍趴了之后,所有正在反抗着他们的帝国军居然瞬间朝别西卜臣服,并且称其为王的画面,卢西弗到现在还觉得难以相信。 仿佛在这个国家,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被称为忠诚的概念,只有力量,只有强者才可以让他们臣服,只有拳头才可以让他们听话。 『也难怪王国永远打不过帝国......』 殿内,看着用五花八门的姿势躺满了整个地面,累得气喘吁吁的众人,坐在高高王座上的别西卜,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新发型——原本的长发因为打架太过碍事,加上染满了鲜血看起来不太舒服,便被他一刀削断了。 『说起来,离开帝国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剪过头发了。』 自诞生到这个世界上以来,因为给神添了无数麻烦的缘故,只是获得了名字,甚至连种族名都还没有被赋予,别西卜就被神从庇护所赶了出去。 想来,像他这样的‘残次品’,神也一定不会有兴趣,再为他创造什么族人吧。 所以,看着所有熟悉的人,将希望和未来延续给下一代后死去,却仅仅只有自己一个人,拥有永恒漫长的生命,那种感觉,还真得是该死的寂寞啊。 “格拉彻米大人,接下来呢,接下来我们是不是就要一路打到王国去!” 声音的响起打断了别西卜突然之间的伤感,他低头看去,只见众人已经从难得的‘剧烈运动’所导致的疲惫中回过神,正抬着因为激动而闪闪发光的眼睛看着他——显然刚才的‘小打小闹’,还不足以让早已憋坏了的他们满足,每个人都渴望着能够真正的大闹一场。 “不急。” 然而别西卜的第一句话,就让无数小灯泡熄灭了下去。 “王国和帝国不一样,他们的王都在腹地,想要一路打进王国的王宫,不做点准备可不行。” 别西卜站了起来,从那个一直以温和面目示人的书店老板身上,突然爆发出了压倒性的气势,那是作为一名自信的强者,作为一名可信赖的领袖,作为一名毫无畏惧的王,才会拥有的气势。 “你们以为我打下这个帝国是为了什么!” “明天,我将集结整个帝国的力量,攻下王国!” “格拉彻米大人!格拉彻米大人!” 在响彻整座空旷大殿的呼声中,别西卜猩红色的双眼有一瞬间的放空: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 当月亮也失去了光芒的时刻,帝国陷入了彻底的黑暗和宁静中,只是这层宁静下,总仿佛有着什么在翻滚一般,只等着时机一到,便要闹出惊天动地的动静来才会罢休。 “帝国的天空也能看到战争之辰的存在么?” 看着头顶一片漆黑的夜空,卢西弗皱起了眉。 “战争之辰?” 因为这个从来没有听过的名字,别西卜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那是什么?” “是一颗很亮的星星,只有这颗星星出现,白天的草原才会放晴,不然就会是一片大雾,根本没办法看清楚方向。” “我就说我忘了什么呢。” 别西卜一顿足,从衣襟里取出一直戴着的项链捏在手心,口中开始吟唱着卢西弗根本听不懂的咒语,接着莹蓝色的魔法阵从他脚下浮现,从里面涌出的狂乱飓风瞬间将卢西弗推得跌坐在了地上。 片刻后,伴随着别西卜吟唱咒语的动作停止,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 “好了,这样明天草原就会放晴了。” 一脸傻傻的卢西弗:......自己是不是又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别西卜将项链放回衣服内,向卢西弗伸出手,把对方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耸了耸肩。 “没办法,草原上闹出来的动静能直接传到山脉的这边来,晚上会吵得打扰我休息。至于白天就要看我心情了,无聊的时候让他们派点人出来打架,我好看个热闹,平时心烦的时候也就算了。” 卢西弗想了很久,才决定忍下往对方脸上揍一拳的冲动,提到了另外几个问题。 “那么,传说中生活在迷雾草原的浓雾中的怪物,是什么?为什么前一天战争过后留下的尸体和所有残损的装备,在第二天迷雾散去后全都会消失?” “装备自然是我们去回收了,铁、铜对镇子来说都是必需品,可以熔炼回收了做成日常用具,至于尸体......咳,那些帝国的家伙们虽然到了镇子上以后也跟着更改了口味,但是偶尔也要让他们吃吃以前的食物......” 卢西弗一张俊俏可爱的小脸变得青青白白的,他突然想到了他的哥哥,一时间心情不知道是低落还是厌恶。 别西卜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原由,但是他也知道,若是有一个人知晓了自己同胞的尸体被其他人当成食物吃掉,那种感觉一定不太好受,所以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卢西弗。 “格拉彻米大人,您呼唤我有什么事么?” 巨大的银白色双头蛇从远处扭动着身子,几乎是眨眼间就来到两人跟前,安比里奥从蛇身上跳了下来,也朝着卢西弗走了过去。 “你带着他们两个立刻赶到阿托曼的城门处,记得躲在浓雾里,不要暴露自己的身形,把人送到就立马回来。” “是,格拉彻米大人。” 蛇头轻轻点了点,接着扭动着身子,面朝草原另一侧的方向立定,鳞片下的肌肉紧绷成一块一块,充满着随时都会爆发的强大力量。 “把这个直接给我们没关系么?” 安比里奥摊开自己的手心,露出躺在上面的,灰扑扑中带着一抹诡异血色的菱形水晶。 在卢西弗阻止未果的情况下,安比里奥直接和别西卜说白了自己需要将帝国的水晶带去王国,才能和另外半块水晶交换回自己恋人的情况,没想到对方居然十分干脆地开了帝国的宝库,从里面拿出来一块脏兮兮的水晶交到了他们手上。 如果不是从里面能感受到强烈的魔法波动,卢西弗都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拿他们开玩笑。 “你不是需要这个去交换你的恋人么,而且这个玩意儿我已经用自己的血诅咒过了,它现在只是一块没用的破石头,只要我还活着,任何人都发挥不出里面的力量,所以你就安心地拿去吧。” 别西卜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曾对着神之水晶下过诅咒的事实,这让卢西弗怀疑对方到底还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 “不是。” 安比里奥摇了摇头。 “你真正想做的事,是领着帝国军攻破王国吧?那天你说话的样子我看了,应该是你的真心话才对。” “如果就让我们把水晶这么带走了,你不怕我们把你要攻打王国的消息带回去告诉别人么?” 安比里奥难得对一个人这么关心,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其实和他有几分相似的关系吧。 听了安比里奥的话,仿佛是要将多年的郁气和心事一扫而空般,别西卜放声大笑着。 “没有他在的这个世界,即使是神,也不能阻止我做我想要做的事,即使你们将消息透露出去又如何,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千年我都等下来了,又会在乎这一天两天?” “去吧,在天亮之前回到阿托曼,然后赶紧逃命去吧,因为帝国军的铁蹄即将踏平王国的每一寸土地,这一次,我要实现千年前的愿望,将王国彻彻底底地握在手心里。” 卢西弗原本已经准备要爬上蛇背的动作,因为别西卜的这句话而停顿了。 他想了一会儿,转身对别西卜说道。 “如果我们能让阿托曼的城门对帝国军大开,让他们能畅通无阻地进入王国的范围内,您可不可以下令,放过边境六座城池居民的性命,在一路攻打到圣城为止,只对攻击帝国军的人还手,而不主动伤害无辜之人的性命?” 这一刻,卢西弗没有去想,如果自己做出了这个承诺,是不是同等于叛国的奸细,事实上,早在他决定为了救回主人,即使引发战争也在所不惜的时候,‘罪人’这个名号,就已经无法从自己头上抹去了。 只是现在,即使不被人理解也好,即使被人唾骂也好,卢西弗知道,眼前的这位大人物,的确有能力做到他想要做到的一切,而王国所组织起的反抗,最多也只是能拖延他的脚步,却不能阻止他一步步朝着目标迈进,既然如此,为何要赔上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去为了根本不可能起作用的反抗而努力。 别西卜将这句话在脑海中反复过了一遍,然后露出苦笑。 “小子,你倒是很聪明,如果这一路上都没有人反抗我们,你难道要我带着一大支帝国军,到王国的国都去旅个游么?帝国军可是个个好战,毫不畏死的疯子,你自己也看到过吧?” “但是您才是帝国的王不是么?既然帝国子民只信服强者,那么您的话,一定能约束所有臣服您的人。” 卢西弗这句话,则明摆着给别西卜铺下了陷阱:帝国子民只信服强者,所以别西卜的话能约束所有因为他的强大而臣服于他的人,如果有人不愿意臣服于他,那么就只能代表别西卜还不够强。 这句话对于一个自信的强者而已,无异于是一种隐隐的怀疑和暗暗的讥讽。 如果别西卜真的不能做到约束他手下的每一个帝国军人,怕是他之后在卢西弗面前都要抬不起头来了,又怎配自称为一个强者,甚至是一名王者。 在别西卜彻底思索明白他话中的含义前,卢西弗立马接上另一番话,势必要让对方在不知不觉间中了他的套。 “而且您的愿望,应该只是征服王国,成为两个国家的王,并不是屠杀无辜的百姓,让鲜血流遍帝国军所过的每一个地方吧?您也不希望您统治的王国下,都是憎恨您的百姓吧。” “憎恨不憎恨的,我倒是无所谓,不过你说的也有些道理。” “那我就答应你,如果在明天天亮的时候,阿托曼的城门能对帝国军大开,那么前往王国国都的这一路上,我们只会‘还手’,不会主动攻击,你满意了?” 卢西弗向含着笑的别西卜弯下了腰,语气满是真挚和感激。 “我替王国所有百姓感谢您,一位充满魅力和魄力的君王的仁慈。” “行了,别拍马屁了,现在距离天亮也不过还有几个小时罢了,想要做到你对我承诺的事,可不是这么容易的,小家伙。” 卢西弗翻身坐上蛇身,因为之前的后遗症,让他选择坐在了蛇体直立以及和地面摩擦的交接部位——这个地方摇晃的幅度最小,然后趴下身子,死死地抱住光滑的蛇身。 在这样可笑的动作下,他口中还是义正言辞、十分严肃地向别西卜保证着。 “您明天早上一定会看到阿托曼的城门对帝国军大开的,也希望您能遵守我们的约定。” “去吧,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一切。” 第一百四十四章 彻夜密谈 “所以,这就是你们大晚上潜入城主府来找我们的原因?” 虽说半夜从床上被拖起来的感觉糟透了,但是这段时间因为奥弗涅孕吐得越发厉害,经常半夜也被闹醒的安德烈表示自己也已经有点习惯了,就是脑袋因为睡不好有点发疼。 于是此刻,他掐着脑袋,一副‘世界末日’就要到了的模样。 “是你们疯了,还是我没睡醒?” “要我明天大开城门迎接帝国军进来?” “不如直接把我一刀砍了,这个位置换你们来坐?你们可以爱干嘛干嘛?” 虽然是米歇尔的奴仆,但是安德烈本质上还是一个极其爱国的军人。 如果说在安德烈的内心里,米歇尔是放在第一位,那么王国一定是放在第二位,之后就是奥弗涅和他们两个的孩子,再然后是阿托曼和这六座边城的子民,最后才可能轮到他自己。 “安德烈大人,请你一定要听我说,这次和以往的那些小打小闹都不一样,现在......” “不用,我不想听,想要我打开城门迎接帝国军,除非我死。看在主人的面上,还是请你们二位在我没有动手以前,赶紧离开阿托曼吧。” 安德烈站起身,转过头就看到奥弗涅正挺着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站在门旁,手里的银托盘上放着一碟饼干,茶壶和几个配套的茶杯,正一脸讶异地看着他们,仿佛是在奇怪为什么聊天结束得这么快。 “你怎么起来了!” 安德烈连忙上前,从奥弗涅的手里接过托盘,将人小心翼翼地扶到沙发上坐下,不赞同的神色里夹杂着关心和疼惜。 “好不容易才睡得安稳一些,不要爬上爬下的,明天又要腰疼了。” 因为奥弗涅本身年龄也不小的问题,有经验的药师都说这胎比较危险,劝他们还是放弃了比较好,不然生产的时候,大人小孩都有可能不保。 安德烈本也想劝奥弗涅不要这个孩子,就算只有他们两个人,这日子一样也可以过得好好的,奈何实他在犟不过奥弗涅,这日子一天天地拖下去,到现在,就算是两人想打掉这一胎也来不及了。 孩子已经长得太大了,这个时候打掉,和生孩子的风险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于是安德烈只能这样小心谨慎地过着每一天,一有风吹草动就惶惶不安,真是恨不得把奥弗涅时时刻刻揣在兜里才好。 而对于安德烈这样的态度,奥弗涅表示很受用,好像她曾经受过的那么多痛苦和煎熬,都是为了这些日子以来的幸福生活——当然,如果孕吐能不那么厉害就更完美了。 “你们这么快就聊完了?” 奥弗涅护着肚子扶着腰,小心翼翼地坐下之后,才对着安比里奥和卢西弗笑着点了点头。 安德烈的面色有一瞬间变得很尴尬,然而,在奥弗涅注意到之前,他迅速地调整了自己的表情。 “恩,已经聊完了,所以我现在正准备派人把他们送出城呢。” “这么晚?” 奥弗涅很吃惊,因为来之前她看过屋子里的时钟,现在已经是晚上11点了,再勤劳的工人这会儿也必定是在休息了。 “不如让他们留下来,在这里好好睡一晚再走吧,反正空屋子还有很多,再拿两床被子就可以了。” 自从嫁了安德烈之后,奥弗涅火爆的性子便开始有所收敛,而有了孩子之后,就更往一个贤妻良母的方向发展,这会儿就是说话,也是一副慢条斯理,温温柔柔的模样。 “不了,他们还有很重要的事,要连夜赶回阿托曼,是不是?需不需要我派人送你们一程?” 安德烈看向对面沙发的两人,在那如同假面一般的微笑下,威胁的神色隐隐可见。 “不,没有聊完,我还有话没有说话。” 偏偏有个不怕死的站了起来,一双漂亮的蓝色眼睛,毫不畏惧地对上安德烈几欲喷火的目光。 这会儿忘了掩饰的安德烈,他的表情自然全全落到了一脸吃惊的奥弗涅眼中,她立刻就明白了刚才的聊天并不是真正的结束了,只是因为某种原因于是不欢而散罢了。 “不,已经结束了,我现在就让士兵送你们离开阿托曼!” 安德烈站起身,刚准备往外走,他的衣角就被一只手拉住了,于是,正要抬起的步子,立刻放了下来——万一扯倒了对方,后果可不堪设想。 见安德烈停下动作,奥弗涅护着肚子的手才松了松,然后转过头,对着安比里奥和卢西弗笑了笑。 “安德烈就是这么一个坏脾气,不要介意。你们刚才在聊什么,我都没有听到呢,可以再和我说一遍么?” 见事情有转圜的余地,卢西弗也隐隐松了口气,他刚才差点就想让安比里奥大人出手了,不过这两位也是主人的奴仆,如果能不动手,他也不想让感到主人为难。 听完了卢西弗的一番话后,奥弗涅也皱起了眉。 而看到奥弗涅神态的安德烈,更是一脸难以接受的表情。 “你也听到了。这种做法,和叛国有什么两样?反正我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因为安德烈和奥弗涅的态度,卢西弗有些焦躁起来。 距离天亮的时间不短,也绝对不长,必须要做到安排人手打开城门,并且将阿托曼城内所有的居民全都安抚好,甚至是转移到其他边城,都要耗费不少时间。 再这样耽搁下去,他真的也只能选择用‘暴力合作’这一条路了。 “你之前不是说还有话没说完?是什么?很重要么?” “恩,很重要。” 卢西弗不由得加快了说话的速度。 “帝国换了一位新的王,那位大人的名字是别西卜。” “别西卜?为什么这么耳熟?” 安德烈皱起眉。 “在卡亚西王国的建国史诗里,那个最邪恶的存在,屠灭了无数村庄,杀光了数千精灵,最后被精灵王赶到了迷雾草原的另一头,建立了雅萨西帝国的第一任王,别西卜。” “你在开玩笑吧?建国史诗距离现在都已经有几千年了,那样的家伙,怎么可能还活着?!” 安德烈此刻也不由得被震惊了,他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不不,一定是眼前这个小家伙的脑袋出问题了才对。 “他一直活着,就活在卡索达山脉的另一侧,在那里建造了一个独属于他的镇子。迷雾草原上的迷雾,就是他的杰作。每次两国交战之后,他都会将战场上还活着的人,不管是帝国还是王国,都救回镇子里。” “如今,他已经带着镇子上的人手攻下了帝国,取回了他的王座,明天清晨,他就会领着帝国军前来攻打王国。” “和以前王国和帝国之间发生的小打小闹都不一样,那位大人是铁了心一定要将王国攻下,明天一早,阿托曼就会直面数万乃至数十万帝国军的进攻,里面还有这样一位不管是武力还是魔法,都比我们遇见过的最强者还要厉害数倍的存在。” “那位大人已经答应了我,只要明天一早,阿托曼的城门愿意为帝国军大开,他可以保证,帝国军不会对无辜的百姓出手,在到达圣城之前,他们只会进行‘还击’,不会进行主动攻击。” 安德烈摇着手,低下头。 “不,我还是没有办法相信,那样的家伙,明明应该只活在史诗中才对,怎么可能居然还活在这世界上,简直,简直......” 说到后面,安德烈说不下去了,因为卢西弗递出了一样东西——一块灰扑扑的菱形水晶,从里面泛出诡异的暗红色,看着便让人觉得不祥,但是重点并不在于这里,重点在于,他感知到了水晶内部所蕴含的巨大能量。 那种恐怖的、可怕的,仿佛可以毁天灭地的力量,一下子就怔住了安德烈。 “这是帝国的半块神之水晶,是那位大人亲手交给我们的,虽然因为被诅咒过的关系,水晶的力量无法被任何人使用,但是你们一定能注意到其所蕴含着的巨大能量吧。这并不是我们能够创造出来的东西,所以根本不存在仿冒和伪造的可能性。” “而如果不是由帝国的王交给我们,我们又怎么能取得它呢?”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卢西弗愣住了。 安德烈的表情变得很冷,他从这一系列的对话中,突然发现了某种异常。 “你是怎么知道,并且找到这位活了几千年的存在的?你又怎么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攻下的帝国?你是怎么知道他们明天一早就会前来攻打王国?你又是为什么能和那样的存在,做出交换誓言的行为?” “所以,其实你们一直跟他们在一起,跟着他们,或者说是帮着他们,联手打下了帝国,如今,为了能让帝国长驱直入,来说服我们大开阿托曼的城门?” “你们已经叛变了王国!” 下了决断的那一刻,安德烈几乎就要立刻出手,拿下面前这两个‘叛国者’。 而感知到杀意的安比里奥也瞬间站起了身,立刻出手将卢西弗护到身后,和安德烈针锋相对。 “给我坐下!” 随着一声娇咤,杀意凛凛的狮子瞬间变成了小猫咪。 将某只‘大型猫咪’扯回了沙发上,奥弗涅在对方腰间狠狠掐了一把,将那张敢怒不敢言的脸掐得五官走了位,她才缓缓地收手,对着卢西弗问道。 “安德烈的怀疑没有错,但是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你。” “在和那样的存在做下约定的时候,你到底是抱着什么想法?” 卢西弗站起身,从安比里奥的身后走了出来。 “那位大人很强,比我见到过的任何一个人,劳伦斯爷爷,主人,安比里奥大人,卡琳娜大人,缪斯大人,迪瑟斯大人,都要强很多很多。” “对于这样的存在,任何反抗,除了拖延时间,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意义,不过只是掸去身上的灰尘这样无关痛痒的程度。” “然而这样的做法,除了赔上无辜百姓的生命,和无数家庭的快乐外,根本没有办法阻止那位大人朝着他既定的目标前行。” “我不想看到有更多的孩子像我一样失去家人了。” 奥弗涅叹了口气,她伸出手,摸上自己隆起的小腹,里面孕育着一个可爱的小生命,是她和安德烈的未来。 如果可以的话,她不希望留给孩子的,是一片被战火吞噬殆尽的世界,也不希望孩子没办法坚持到出生,坚持到能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一眼,更不希望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却失去了父母的疼爱。 她不得不承认,卢西弗的最后一句话,深深地打动了自己。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 奥弗涅抬眼,看向神情萎靡的卢西弗。 “那我可以答应你,明天一早,打开阿托曼的城门,迎帝国军进城。” “奥弗涅!这样不可以!你知不知道这样的行为,无异于是在叛国!” “安德烈!” 再次制止了安德烈暴跳的行为,奥弗涅看向对方的目光满含深意。 “在你心里,究竟是忠诚于这个国家,还是忠诚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子民。” “可这究竟有什么区别?忠诚于王国,不就是为了保护王国的子民么?” “不。” 奥弗涅摇了摇头,因为精力不济,显出几分疲惫之色来。 “一个国家的标志,不在于王座上是否有人统治,而是因为有无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存在,这个地方才可以被称为是一个国家。” “如果所有百姓都死了,只留下一帮整日无所事事的贵族,一群推卸责任的官员,一名懦弱无能的王,这样的国家,还能被称为是‘国家’么?” “而且他们两人,一个也是主人的奴仆,一个则是主人的配偶,他们的话,难道不能代表主人的意志么?” “在我心里,活着的人,比一个虚假的国,更重要。” 因为这样一番冲击着世界观的话,安德烈安静了下来。 沉默了很久很久以后,那如铁板一样笔直的双肩,终于还是微微垮了下来。 “既然如此,总得做两手准备吧,万一帝国军还是对王国的普通百姓出手了,我绝对不会这样轻易放他们离开的。” “那是自然,可以先连夜把一部分阿托曼的居民送到其他边城去,只留下士兵和魔法师等战力驻扎在这里。” 听到事情有了转机,卢西弗立马站起身,说出他早就想好的办法。 看到安德烈终于学会转圜,奥弗涅一边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边露出安心的笑容。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迪瑟斯的疑问 穿越过白天和黑夜之间的交界线,鲜嫩的草叶被践踏过后散发出青涩的香气,在太阳彻底驱散天穹上的七色云幕前,一只黑漆漆的大军已经安静地守候在了阿托曼对迷雾草原的城门前。 站在无数形态各异的帝国士兵前方,皆是别西卜镇上的居民——他们用了一晚上,总算把所有帝国士兵‘说服’得听话,由于过程太过血腥暴力,此间不宜赘述。 “格拉彻米大人,我们已经等了一个小时了,还不进攻么?” 别西卜看着地上的影子,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再等等。” 渐渐的,影子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浅绿和浓绿之间的分界线就像是用羽毛笔勾勒了出来一般。 『果然还是办不到么……』 纤细苍白的手举至半空,就在别西卜准备挥手下令的那一刻,厚重的城门缓缓地打开了。 ——即使开门的士兵瞧着他们的目光里满是谨慎,即使暗处有无数眼睛向他们投来憎恨的目光,但是城门还是缓缓地,又坚定地向帝国军大开了。 “传我命令,全军前进!” “是!” …… 圣城的中心,一间干净整洁的书房中,迪瑟斯正如往常一样,埋首在几乎要堆积成山的公文中。 ——替补利姆斯的十元老人选迟迟决定不下来,也是导致事务堆积得如此严重的原因之一。 『还是快点定下来吧……』 『如果是埃比里奥的话,多少也能帮我分担一些吧。』 “迪瑟斯大人!” 门‘呼’得一下被推开,‘哐’得一声撞在墙面上,动静之大,几乎快盖住了来人惊恐的喊声。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大惊……” “边境被帝国攻陷了!安德烈和奥弗涅带着六座边城的子民一起投降了帝国军,现在二十万帝国军正在帝国国王的带领下,朝着圣城进发!” “什么!” 整理好的文件散落了一地,就如同迪瑟斯现在的心情一样复杂混乱。 “这不可能。” 不提奥弗涅,就只说安德烈,以他死板又固执的性格,怎么可能会允许这样近乎叛国的行为发生在自己身上? “你确认消息来源无误么?” “消息是从距离阿托曼最近城镇的卫兵所发回来的,是守镇的士兵亲眼所见,不会有假,还有一件事……” “说。” 迪瑟斯揉着眉头,难道还会有比这个消息更糟糕的事么? “有人看到帝国的前锋军里,有安比里奥阁下的身影……” “什么!那个熊傻子疯了么!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等……” 安比里奥,安德烈,奥弗涅,公然做出这样叛国的举动,偏偏他们都是和那位殿下关系甚深之人…… 叛国,无异于背叛这个国家的君主,但是这三个人,有可能做出背叛那位殿下的事么? 先不提安比里奥,对那位殿下宣誓效忠过的安德烈和奥弗涅,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背叛那位殿下的举动的,所以,难道这一切是那位殿下在暗中允许的?允许另一个国家的王带着大军攻打自己的国家? 真的会发生这么可笑又荒唐的事? 没错,的确发生了这样可笑又荒唐的事。 三天,仅仅用了三天的时间,帝国军不眠不休地往前行进了千里,几乎跨过了大半个王国的土地,而且因为莫名的原因,一路上几乎没有人对帝国军进行过反抗。 同样的,那些看似凶残可怕的异族,好像真的只是来王国旅个游的,除了一声不吭往前冲以外,一路上居然不对任何王国之人出手。 大约是看他们太过无害了,觉得是时候站起来‘保家卫国’的贵族们,纷纷带着自己领地的私兵,想要给这群如入无人之境的帝国混蛋们一点颜色瞧瞧,顺便也可以让自己家族向来只会降不会升的爵位再往上跳一跳——然后就踢上了铁板。 不管是多么强大的武者,又或是精通数百种魔法的大魔法师,在帝国军面前,都脆弱得像一只刚出生的小鸡仔。 因为他们突然发现,王国唯一强过帝国的优势——魔法,居然失灵了? 于是,原本应该是攻击主力的魔法师,都成了纸糊的假人,只是用来拖延帝国军攻势,以及保护我方后排魔法师的骑士和战士,不得不兼具输出。 但是在武力,或者说是暴力方面,王国在帝国面前一向就是个弟弟,所以结果显然易见,弟弟被哥哥教育得十分凄惨。 所以,在那些贵族眼中,一直表现得十分天然无害的小兔子,突然变成了一只发了疯的雄狮,对着他们伸出了巨大又锋利的爪子,紧紧地掐住了他们的喉咙,把人玩弄到只剩了一口气的时候,再撕碎了吞吃入腹。 有不少士兵和受到雇佣前来帮忙的冒险者在亲眼瞧过一个毛绒绒的,看起来居然还有几分可爱的黑色大方块,是怎么用它像是毛发一样的触手,将一个活人生生地吸成了一副带着皮的骨架子后,当场就直接疯了。 之后的一路,帝国军都走得十分太平安静,甚至晚上还会停下来休息休息,补补眠,那悠闲散漫的态度,仿佛真得只是来王国做客一般。 而在得知了只要不主动攻击这些来自帝国的家伙们,对方也就不会向他们出手的普通百姓,因为好奇心,经常偷偷地躲在帝国军白天行军时经过的,或者晚上休憩时整理干净的地方附近,远远地看着他们的举动。 但是普通百姓很快就发现,在帝国军里,并不只有那些长相很可怕的异族,还有很多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王国人的存在,他们不仅和那些异族相处得很融洽,看起来地位甚至还很高的样子。 没错,王国百姓看到的,就是别西卜带出来的镇上居民。 因为需要他们每个人都领着一支军队跟着别西卜前进,加上帝国只信服实力的关系,他们便用了一个晚上,教会了这群家伙,什么叫作真正的强者,地位自然也都一跃成了将军,副将一职,肯定是高得不能再高了。 但是这一点,王国的百姓并不清楚。 他们眼中看到的,就是统领着帝国几十万大军的人,看起来都是王国之人的模样,而且一路上除了主动挑事的,几乎从来不对任何一个无辜之人举起拳头,也从来不在任何一个城镇停留。 这种态度,即使不能增加普通百姓的好感,却也不会让他们对这支似乎只是长得奇怪了一些的队伍,生出太过激烈的反抗情绪,所以帝国军这一路上可以说几乎是通行无阻,以一种十分可怕的速度,朝着王国的首都圣城前行。 迪瑟斯沉默着看着桌上,从各地卫兵所发来的一封又一封的军情通知书,几乎一天就会有四、五封这样的通知书放在他的桌上,讲述的内容千篇一律,无非是几十万帝国军刚刚又突破了哪一处城镇,又来到了什么地方。 对方前进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快到即使自己能整顿好军队,也只能堪堪赶得及在圣城正面迎上对方的队伍。 而且书信里面都提到,安比里奥正作为这支队伍的前锋,走在帝国军的最前方,同时,里面还提到一件事,那就是有传言,如今统帅着帝国几十万大军的新一任王,正是几千年前帝国的第一任王,那个臭名昭着的存在,别称为‘恶魔’的别西卜。 『连活了几千年,隐姓埋名了几千年的‘恶魔’都出来凑热闹了?』 虽然迪瑟斯并不想相信那个应该存在于史诗中,也消逝于史诗中的怪物居然还活到了现在,但是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的确向他描述了,正因为有什么超出预料之外的因素存在着,才让这整个世界都仿佛被颠覆了。 于是,他现在唯一需要面临的选择,就是决定是否要让这座圣城,或者说这整个梵林,取代迷雾草原,成为两个国家交战的战场。 『看来,必须要找个人问问清楚了。』 迪瑟斯拿起衣帽架上的外套,神色沉重地向外走去。 “你来了,迪瑟斯。” “圣王殿下。” 不管此刻他的心情有多么复杂,对方如今也必须是自己需要全力效忠的对象,迪瑟斯单膝跪在地上,将手放在心口处,行了一个再恭敬不过的礼。 “我以为你会来得更早呢。” 那话音中透着悠然自得般的浅浅笑意,仿佛对方根本就不知道他所统治下的国家,此刻正在面临一场随时可能覆灭一切的浩劫一般。 这让几天内,几乎连睡觉都没有一次真正睡安稳过的迪瑟斯,不禁有些恼怒。 即使强压着怒火,他还是忍不住向着高高的白玉阶上,安坐于王座的那人质问道。 “这一切,您早就知道?” “不,我不知道。” 那人的果断否认,让迪瑟斯愣住了。 “但是安比里奥和卢西弗的所有举动,都是经过我和神之水晶的允许的,也就是说,他们两人的行为,代表了这个国家最高意志的决定。” “也就是说,不管他们做了什么,您都是允许并且认可的么?即使是把整个王国都置于帝国的铁蹄下?即使把所有王国百姓的性命都放在帝国的利刃之下?” “迪瑟斯,冷静一些,到目前为止,帝国可有对不曾反抗过他们的无辜之人动手过?” “即使现在没有,可不代表以后......” “迪瑟斯,你还记得发生迷雾草原么?历经数千年,大大小小,零零散散,在那片土地上到底发生了多少次战争,到底牺牲了两个国家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你可以算得清楚,算得明白?” “而你所了解的帝国人,可是那种你喊停,对方便真的会停手的那种性格?” “但是那个新继位的王做到了,他约束了几十万的大军,对王国秋毫未犯,即使你不相信他是从史诗中活到现在的人物,你也不能不相信他的确有这个能力,能够令王国的大门为其大开。” “明明是一样的结果,又何必让无数无辜之人赔上性命。” “可总得试一试,如果不试,又怎么知道结果?” 迪瑟斯死犟着不肯低头,作为侍卫长以及十元老的首领,守护这个国家,守护这片土地的意识,已经彻底融入了他的血液,现在要他眼睁睁看着帝国在王国的土地上,作出如此嚣张放肆的行为,却不去反抗,打从心眼里他就不乐意。 只是来自那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让迪瑟斯彻底哑然了。 “因为这也是神之水晶的意志。” “你可以不听从我的意见,但是你敢违背神之水晶的意志么?” “帝国和王国,本来就应该是一个国家,无止境的战争,根本不会为两个国家带来任何好处,这片大陆,也是时候统一了。” 迪瑟斯仍想反驳,一股强大的魔力却迫使他将扬起的头颅低了下去。 “不乖的孩子,就是要好好教育才行,米歇尔你废话太多啦~” 语气乖张尖利的,属于孩子的声音,在迪瑟斯的头顶响起,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坐在了他的发心上,正用一双小小的脚一下又一下地踩着,每一下,仿佛都有细小的电流,从对方小小的脚掌直接传达到他的脑袋里,带来一种麻痹的痛感和晕眩。 “我崇尚的是以理服人,还有别以为我看不出你现在在动什么手脚,都活了几千年了,别去欺负一个孩子,再等等吧,再是几天,另外半块水晶就会赶到圣城了。” “哼,所以就说了,直接让那个大笨熊带着回来多好,现在居然还要让我等。” 这么说着,那个小小的东西,终于带着它特意散发出的可怕压力飞离了开去,就见迪瑟斯身子一软,整个人就直接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一头的冷汗伴随着苍白色的面色,以及近乎放空了的瞳孔,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具尸体般可怕。 “你看,我就说你做过头了,现在整个王国还要靠他维持下去呢,你看你把人欺负成这个模样,难道你替他去干活么?” “......啰嗦啊,又没把他怎么样,亚人的恢复能力一会儿就会好了,谁让他这么磨磨唧唧的,我本来就已经够烦的了......” 看到卡有些服软,米歇尔也没有继续说下去,怕真把对方惹急了,然后把迪瑟斯弄成个白痴,那王国以后的事谁去管?反正他肯定是不管的。 也是迪瑟斯倒霉,因为安比里奥坚持不肯提前将水晶送回来的缘故,卡这段时间一直都处于十分暴躁的状态,他今天来,是正好撞到枪口上了。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仁义精神,米歇尔决定为迪瑟斯掬一把同情的眼泪,然后吩咐守在殿外的侍女将人送回房间好好休息,有必要的话,再给他请个药剂师什么的治一治就行了。 于是迪瑟斯原本准备好的‘兴师问罪’,在某个正处于姨妈期的小家伙的暴走下,变成了‘带薪疗养’,还有‘带工疗养’——即使是躺在病床上休息,该干的活还是得继续干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结局(上) 被幽蓝色光芒充斥着的空旷溶洞中,巨大的半透明水晶几乎占据了一半的空间,那随着视线和角度变化,仿佛在水晶表面流转的莹莹光晕,能诱惑住每一道投驻在它身上的视线。 在绝对的寂静中,渐渐响起一种十分有规律的节奏,又因为带着回音,听起来就像是一串又一串由重到轻的击打声。 那声音从溶洞一侧的甬道内传出,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直到近到已经能和回音被清晰地区分开,才叫人听明白,那是有谁行走时所发出的脚步声。 回音彻底消失的那刻,一个高大的身影从甬道里走出,身上银白色的铠甲折射着来自甬道内的莹蓝色光芒,将他衬托得仿佛披星戴月而归的英雄。 来人毫不犹疑地向着水晶迅速而去,直至来到水晶的底部,一块显得有些突兀的长方形凸起面前,那雷厉风行的脚步才堪堪站定,直到此时,才有另一个身影,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毫无声息地从甬道内缓缓走出——两人正是刚刚结束了外头一切的安比里奥和别西卜。 自看到溶洞内巨大的莹蓝色水晶集合体开始,别西卜刀锋一般的眉毛便结成了一团,再也没有解开过。 他能从这巨大的水晶块里感受到神之水晶的部分魔力,也正是因为这点,才更令人觉得疑惑不解。 只能感受到部分的原因,是因为构成这块庞然大物的绝大部分力量,都不是来源于神之水晶本身,而是外界某种能量强行介入的结果。 也正是因为如此,使得神之水晶的力量不再纯粹,简单地说,也就是被污染了。 这种污染,其实和别西卜用自己的鲜血对神之水晶进行诅咒极为相似,但是显然对方做得更加决绝——如果说他只是不希望其他人能够利用神之水晶的力量,那么污染了这半块水晶的家伙,显然是想将水晶里的力量彻底同化为自己的力量。 『......简直是傻子才会做出来的行为。』 几乎是同时,别西卜立刻就猜出来了这个傻子是谁。 『只能说,不愧由同一位‘父亲’所创造的‘亲兄弟’么,即使外貌,种族,个性都是千差万别,最后的选择,却还是殊途同归......』 一边走,一边这样感叹着,别西卜终于来到了傻站着的安比里奥身旁。 当他的目光和对方落在同一个事物上的时候,瞬间,那猩红色的双目瞪得近乎正圆,仿佛下一刻就要脱眶而出。 在水晶光滑的表面,贴着一个紧闭着双眼的人,对方的脑袋向一侧斜斜地垂落着,露出纤细的脖颈和一抹精致的锁骨,银白色的长发所留下的阴影覆盖了大半张面孔,将那立体的五官掩得暧昧极了——如果不是对方的身体,从右肩开始到左胸肋下,几乎都已经融入了浅蓝色的水晶中,隐约还能看得见被吞没在水晶里的躯干轮廓,只剩下半边完好的臂膀还留在外侧的话,那安静的神态看起来,就像是陷入了深沉又香甜的梦境。 但是,令别西卜感到吃惊的,并不是眼前这个在诡异中,还充斥着几分美感的画面,却是那个仿佛正睡得不省人事的人的脸...... “亚拉......” 无意识间脱口而出的名字,被另一个声音掩盖。 “米歇尔。 “我来接你了。” 安比里奥带着厚茧的手抚上那冰凉如同和水晶一个温度的脸庞,在那显得过分轻柔小心的动作里,是难以掩饰的心疼。 尽管如此,被呼唤着名字的人仍旧紧闭着双眼,不管是声音也好,或者是被触碰的知觉也好,都不能令他做出丝毫的回应。 『米歇尔?』 别西卜细细地咀嚼着这个名字。 然而他不管怎么回忆,这个名字的确从来不曾出现在自己的记忆里,和那个人,应该也没有丝毫关系才对。 『但是这张脸......』 别西卜仔细地观察着,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和那个人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差别,而且对方身上的确也有着和那个人极为相似的气息,但是这一点,他却没有办法进行验证——因为这里到处都充斥着那个人的气息,尤其是凝成这块巨大水晶的力量,很大一部分就是出自那个人还没有消散殆尽的魔力。 所以别西卜根本就没办法判断,这股他如此熟悉的力量,究竟是来自眼前这个叫做‘米歇尔’的精灵身上,还是来自这块巨大水晶上的。 “你们来了!快,另外一半的水晶呢!” 突然,一个小小的光点凭空出现在安比里奥和别西卜身前,伸着细如牙签的两支手臂,向他们讨要着属于自己的半身。 安比里奥从怀里取出那一小块脏兮兮的灰色菱形水晶,还没来得及递过去,就被早已经迫不及待的卡一把抢过。 “雅,我终于见到你了~” 卡的脸死死地贴在和他脑袋差不多大小的水晶表面上,激动地哽咽了起来。 “卡,米歇尔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卡和另外半块水晶的久别重逢,安比里奥现在只想知道为什么米歇尔对他的话居然没有丝毫反应。 “什么做了什么,他不是好好......哎呀,我都给忘了,他现在意识体还醒着呢,所以我就让他的身体睡着了。” 卡随手划过一道光弧,就见半边身子都被水晶吞没的家伙轻轻颤了颤,然后对方摇晃着脑袋,捂着额头,‘醒’了过来。 “嘶,是脑充血了还是睡太久了,我脑袋快疼炸了。” “米歇尔!你没事吧!” “痛痛痛......安比里奥?!你已经回来了?不不,还是疼,你先把手放下,我脖子疼,头也疼,脑门也疼。” 想要慢慢抬起的脑袋一下子被人掰正,颈椎骨哀嚎一声,将刺骨的痛感直接传达至米歇尔的脑部,那感觉,真和摔断了脖子没有什么区别了。 “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人敲了几十棍子,该不会是你趁我使用意识体的时候揍我了吧?” “揍一个没反应的家伙能有多大成就感,我跟你说过最好还是经常回到自己身体里面,是你自己说,老是对着蓝光眼睛都要瞎了,现在身体不适应怪我喽?” 米歇尔哑口无言:别说,卡还真的提醒过他,但是,这整个溶洞都被水晶的光照得一片蓝幽幽的,看久了别说生理,就算心理也不适啊,这能怪他么? “好吧好吧,我的错。” 知道在这件事情上自己理亏,米歇尔便迅速服软,而这会儿,那种叫人难以忍受的疼痛和酸麻感,也总算是渐渐褪去。 于是,他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安比里奥和另外一个人。 在向安比里奥问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又是怎么进到这圣城深处之前,米歇尔觉得自己有必要先向一位大佬问安。 “您好,您就是别西卜阁下么?” 米歇尔朝着另一个他不曾见过的人,谨慎地问候着。 “你,知道我?” 别西卜怔了怔。 眼前这个明明和那人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但无论是神情,又或者是举动,却找不出半点那个人影子的精灵。 『真的有这种可能性么?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又是精灵的家伙......』 尽管不断地否定,尽管对自己的想法觉得可笑,可当自己的名字,从眼前这个精灵口中被道出的那一霎那,别西卜还是无法抑制从他内心深处产生的某种渴望——也许那个人还活着,也许那个人还记得自己,这样可怜又可怜的念头,居然挥之不去地盘桓在脑海里。 “是的。” 被人用‘米歇尔’这个名字称呼的美丽精灵,朝着他扬起灿烂的笑容。 就当别西卜被这个笑容所迷惑的时候,对方的下一句话,就掐灭了他的所有希冀。 “安比里奥传回来的口信里,有提到阁下的存在。” “口信,么......” 看着对方露出明显泄气,甚至是失望的表情,米歇尔有一瞬间摸不清楚头脑:是自己哪一句话出了岔子,惹到面前这位大佬了么?没可能啊,这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遗物级的大佬,说的话也就三句,怎么看都不存在是他出问题的可能性啊。 “啊!” 突然响起的一声惊叫,令沉浸在安静氛围中的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 米歇尔最先反应过来这声惊叫是谁发出的,他扭过头去,朝着即使没有五官,从动作也能看出来他此刻到底有惊慌失措的卡问道。 “不对,这大小不对,雅没有办法和我拼回原来的模样。” 到现在为止,对于卡一直把另外半块都没有开口讲过话的水晶称为雅的举动,米歇尔也没有提出过任何疑问,但是他却是第一次知道,卡居然还想和另外半块水晶拼起来,变成他们原来的模样? 米歇尔沉默了一会儿,用拳头轻轻敲了敲‘吃’了自己大半身体的巨型水晶块表面,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是想把那个,和这个,拼在一起?” 卡向着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笨蛋狠狠瞪了一眼,又忽然想起来自己没有五官,对方根本看不到,便干脆飞过去,用自己小小的脚丫子在对方脑门上狠狠踢了一脚,才继续说道。 “肯定是我原来小巧又可爱的身体啊!” 至于这一脚的伤害力到底有多少,从米歇尔只是随意地挠了挠额头就把手放下了这一点来看,就已经十分清楚了。 “那为什么不能拼在一起呢?话说回来,已经摔碎的水晶该怎么拼?用胶水粘起来么?” 在卡准备朝那个食人魔脑袋再狠狠来上一脚的时候,一个特意被他忽略的人突然发言了。 “因为还有一块碎片在我这里。” 别西卜从穿在轻铠下的衣服内襟里,轻轻扯出一根极细的银链,在银链的最底下,有一颗用银丝随意缠裹起来的透明碎片。 抱着近乎和自己等高的水晶碎片的卡呆住了。 当初,他被亚拉那个坏蛋砸碎的时候,意识还不足以清晰地了解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是剧烈的疼痛和体积突然变小的感觉传来,卡知道他一定是被砸碎了,却也并不清楚自己到底碎成了几块。 只是后来,听人说‘神之水晶’碎成了两块,分别落在不同的人手上,卡才知道自己是被‘一分为二’了。 ——却原来并不是两块,而是三块! 别西卜将自己用来固定的银丝解下,才将水晶递了过去,就见那个比他手指都大不了多少的小家伙,用勉强空出来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抱过那片小得可怜的碎片。 “这样给我了,真的可以么?” 卡看向那个一脸毫无表情,正徒手将银链子捏成一个不光滑的银球的家伙,语气里是难得出现一次的试探和谨慎。 虽然很讨厌眼前这个用自己的血对雅施加了诅咒的坏人,但是卡还是必须要承认,对方如果不主动将这块小过头了的碎片交出来,即使是他,也发现不了自己残缺的那一部分在哪里——毕竟,自己怀里的这个小家伙,似乎已经把对方当成了主人,所以对他的呼唤根本置之不理...... “本来就是你的一部分,借我用了几千年,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反正以后我也用不到了。” “......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 虽然对方后面的半句话气得卡牙痒痒的,但是不管他多么生气,对方主动帮了自己的这个事实却不会改变,于是卡还是认真地向这个讨厌死了的家伙道了谢——当然,一码事归一码事,雅被这个家伙诅咒,导致对方直到现在,意识依旧不是十分清晰的仇,他可牢牢记着呢! “我还以为还要再等上几千年,才能迎来这一天......” 在三人的视线中,那发着光的小小身体,将一大一小的两块水晶一点一点吞噬了进去,接着,那双半透明的翅膀震了震,卡显得极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好了,是时候实现我当初的诺言了,米歇尔,我现在就还你自由。”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结局(中) “等等。” 米歇尔突然抬手,打断了卡接下来的动作。 “怎么了?” “你就,这样?是什么都没发生?还是已经融成一块了?” 卡静默了一会儿,米歇尔推测,在这个时间内,对方应该是朝自己扔了不少白眼。 “你以为我是胶水呢?哪有这么快的!” “......” “我和雅都被污染的很严重,要把体内的杂质都排出来,才有可能重新融合在一起,不过几百年也好,几千年也好,我总能等到这一天的。” 挥舞着小拳头,发完雄心壮志的宣言,卡才轻咳了一声,回归正题。 “我现在就可以放米歇尔自由,那么之后呢,你们准备去做什么?” 在卡的目光落在安比里奥和米歇尔身上时,别西卜也静静地留意着米歇尔的举动和他的每一个表情,仿佛是想从里面寻找些什么。 “做什么?” 米歇尔眨了眨眼睛,仿佛没明白过来卡说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帝国的几十万大军都已经打进王国的国都里来了,你总不会以为你还能安安心心继续当你的圣王吧。” 此处必定还有卡的白眼,但是米歇尔表示我根本看不到~ “不做圣王的话,继续做回我之前的大公不可以么?” 其实米歇尔想说的是:继续当回之前混吃等死的米虫不可以么? “但是两个国家如果要并拢成为一个,总得要有一个能管事的国王吧?” 突然感受到来自几道视线的压力,别西卜耸了耸肩。 “抱歉,自由自在的日子已经过习惯了,我并没有想要当国王的意愿。” 米歇尔一头问号,憋不住地追问着。 “所以您老带着几十万大军,纵跨几千里的两个国家,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给你们送东西的啊。” 米歇尔摸着脑门:这怕是史上最威风的‘配送小哥’了。 看对方露出牙疼的表情,别西卜还是有些不舒服:即使知道眼前这个人应该不是那个家伙,但是他不喜欢和那个家伙一模一样的脸上出现这种神情。 “国王而已,谁来当都一样,不过我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只是如今年纪还小了点,你有平时能帮忙处理王国事物的助手么?” “这个我真有!王国的所有事都是他管的,其实我只是个坐在王座上的花瓶而已。” ——没错,米歇尔想到的,就是现在还僵着身子起不来,只能躺在床上处理公务的迪瑟斯。 事实上,也是托了这一点的福,因为迪瑟斯没办法亲临现场指挥,加上帝国军的前锋将军,居然是王国去年斗技大会上的第一强者安比里奥(今年的斗技大会因为遇到王位更替,加上没有主持者而被推迟),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帝国军靠近到一定范围开始,整个梵林,包括圣城,都成了无法动用魔法的地方,仿佛所有人体内的魔力都被抽干了一般。 于是,王国一直以来用来抗击帝国的‘最利武器’,因为魔力的消失,一群魔法师只能挥舞着自己的法杖,拼命地朝着正在行径的帝国大军比出各种姿势,口中还不停地碎碎念着各种吟唱的咒文,或者是大招的名称,希望总有那么一种魔法能够侥幸生效。 这尴尬的一幕,足以堪称史上最多中二病患者非法集会的画面。 所以,不管是圣城的侍卫,又或者是梵林的士兵,在面对着这样一支堪称可怕的怪物大军时,都不免生了胆怯之心,再加上安比里奥一直在以他自己为保证,只要没有人主动攻击帝国军,帝国军是绝对不会向任何一个人出手的这件事,导致王国军根本没有背水一战的军心。 ——因为这也正和士兵、侍卫中一部分有消息来源的人,他们所知道的情况,丝毫不差。 从迪瑟斯口中所发出的命令,虽然不断地传送到各个受他所掌控的军队,但是以这样的方式,绝对无法妥善处理临时发生的变故,比如魔法的突然失效,比如帝国军和王国军的对峙谈判,比如安比里奥在得到了卢西弗指点后,试图蛊惑人心的行径,比如王国已经彻底崩溃了的军心。 最终,因为不能以这样只会令军心动摇得更厉害的姿态出现在众人眼前,迪瑟斯只能依靠诺瓦,将他的条件传达到了正和王国临时集结起来的几万大军对峙的帝国军前:允许帝国的王和安比里奥进入圣城,但是帝国的大军必须留在圣城外,由王国派遣军队进行监视。 这种退让显然只是一种姿态,一种让帝国军表示他们暂时没有动手打算的方式。 迪瑟斯在下达这样的命令时,也感到十分为难,可谁让如今王国内最大的‘奸细’和‘叛徒’,此刻正在王座上坐着呢,他只能以让所有人在不发现这个‘残酷真相’的前提下,尽量减少王国在这次动荡中的损失。 此刻正因为属下群情激奋而头疼不已的迪瑟斯,突然打了一个寒颤——这种好像又被人算计的感觉是哪里来的? “迪瑟斯大人!您怎么能下达这样的命令!难道您也被帝国军这一路来表现出的假象,以及埃尔家那个叛徒所说的那些蛊惑人心的言辞影响了么!” 在围在床边的这十几个大老爷们中,此刻发言的男子也算是长得比较有特色的。 一张菱角分明的国字脸,丰厚的肉色唇瓣上留着两撇八字小胡,高高隆起的山根和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让他即使不做出任何表情,看起来都像是在恶狠狠地怒瞪着谁一般。 此刻,男子正神情激动地大声喊着,那模样仿佛随时都会抄刀架在迪瑟斯的脖子上,手刃了这个意图‘叛国’的奸细。 因为熟知对方的性格,知道这个家伙平时是个最为古板严苛甚至不近人情的人,迪瑟斯也并没有因为男子的态度而感到生气。 当他正准备好言相劝的时候,另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 “塔列卡,你这番言论,难道是在质疑迪瑟斯大人决定的正确性么?还是你觉得迪瑟斯大人是那种轻易就能被言论影响或者诱导自己决定和态度的那种没有用的男人?” 这番带着刺的话,来自另一个瘦瘦高高,皮肤白净,平时看塔列卡最不顺眼的男子——当初瘦高男子还在塔列卡手下的时候,因为追求一个人族女性,想要请假一天去帮对方过生日,却被古板的塔列卡严词拒绝了。 最终,瘦高男子和这位人族女性还是没有走在一起,虽然对方说这是因为他生性太过风流,除了自己这个恋人,还经常和其他女性打得火热,所以主动提出的分手,但是男子坚决认为,一定是因为当初对方生日的时候,他没有能够请到假去陪对方的缘故,于是瘦高男子打死都不认为自己有错,并将这一笔账牢牢地扣在了塔列卡脑袋上。 而自从瘦高男子也被提拔到和塔列卡同级之后,这种针锋相对的画面出现的概率就越来越高了。 又因为在场之人里还有塔列卡和瘦高男子的友人,于是两方就你踩我一脚,我揍你一拳的吵了起来,从就事论事,直接变成了人身攻击,到最后,甚至连家庭子女教育问题都拉扯了出来。 不大的房间里,十几个汉子嘹亮的大嗓门在那里哇啦哇啦地叫喊着,这让迪瑟斯过于灵敏的耳朵备受折磨,他又不能将这些打着探病的名号,实际上就是来兴师问罪的混蛋们都赶出去,本来就苍白的脸色,这会儿更是青得透光。 『这场闹剧之后,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呢?』 这样的想法不由得浮现在迪瑟斯脑海里——在他彻底昏厥过去之前。 ...... “这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听了米歇尔的话,别西卜点了点头,也认可了这个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起到辅佐王权这样重大责任的人选。 曾经当过一方势力的领袖,以及一个国家的王的别西卜,自然知道坐在最高的位置上,一天到底要管多少杂七杂八的事务,即使是在有帮手的情况下,那也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工作量。 别西卜也曾经偷偷来过王国一次,当时王国的国王和他还勉强算得上是熟人,不也一样是干活干到大半夜。 而在那个与世无争的小小角落,快快活活地偷懒了几千年后,对于那样又苦又累,还要顶着随时可能被人一脚踹下台的风险的高危职业,他早就已经没有任何兴趣了。 别西卜以为,国王这种职业,不管是经历了几百年,或者是几千年,要做的事应该不会发生太多改变才对,却没想到王国之后的历代王,居然专门培养了一个用来替他们处理所有事物的倒霉蛋?自己当初怎么那么傻?人家说要他管,他就真的老老实实地自己去管? 看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异常‘精彩’的别西卜,米歇尔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那您说的,适合成为两个国家的王的人选是?” 就算不管在哪里都习惯当甩手掌柜,但是米歇尔还保留了一点点最基本的道义:如果这位大佬提出来的人选太离谱,那不如干脆就让迪瑟斯当王算了,反正两者之间,本质上也就没什么区别吧。 “这个人你应该也认识。” 但是,当米歇尔真的听到从眼前这位大佬口中吐出的名字的时候,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提前进入了老年痴呆。 『到底是我的耳朵也开始不好使导致听觉出现问题,还是这满山洞的蓝光让我开始出现精神障碍,』 “那个......请恕我多问几句......” “您说的这个人,是不是长得很可爱,有着一双天蓝色的大眼睛,也许是一个还不到您腰高的半大孩子......” 接着,米歇尔就看到大佬淡定地点了点头。 米歇尔:......卢西弗,你出来,我要和你谈谈人生。 『卧槽,这臭小子到底做了什么,能让一个活了几千年的大佬指定他成为两个国家未来的主人?这特么是起点中文男主流意识的暗箱操作么?哦,不,我到底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收回了自己突然大开的脑洞,米歇尔认真想了想卢西弗当国王的可能性,毕竟他们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彼此之间的性情也稍微有点了解,如果那个小家伙当了两个国家的国王...... 想了半天,米歇尔用唯一可以活动的左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实在是......无法想象。』 米歇尔所了解的卢西弗,有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样子。 第一个模样,是在失去记忆之前,一个精于算计的,会利用自己每一处优势去达到自己目的,除了有点点背外,怎么看怎么可怕的连环杀人案凶手,以对他犯下谋杀未遂罪名抓捕的少年现行犯。 事实上,如果不是米歇尔自己体质特殊的问题,那多的可就不是谋杀未遂的罪名了,估计在他名下的被害人名单中,又可以再加三个字。 第二个模样,是彻底失去记忆之后,一个有点乐天,偶尔犯犯傻,还会闯闯祸,惹得劳伦斯暴跳如雷,但是大部分时候都是能干、乖巧、听话、懂事、勤劳,偶尔还有些小鬼点子的聪明孩子。 是的,在米歇尔眼里,失去记忆以后的卢西弗,就和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没什么区别,是一个有着鬼主意,有点小机灵,就算不是成天惹是生非,也免不了偶尔撵个鸡逗个狗,给家里添添乱,闹点笑话出来的普通孩子。 但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这样的个性,适合成为这片广袤土地上唯一的王么? 就算说卢西弗如今还只是一个孩子,日后还可以进行各种方面的教育以及规划,让他成为一个合格的王者,但是这要多少时间? 卢西弗现在才多大?距离他成为一名‘合格’甚至是‘优秀’的王,还要多少时间? 先不提这中间的变数问题,只说卢西弗到底能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王,对于这个问题,就应该先抱有怀疑的态度吧? 万一教育了十几年,卢西弗长歪成了熊大人,把这个世界当做了个人的玩具,那他这个当初点头答应了的‘主谋’之一,罪过可就太大了。 米歇尔现在很想说:大佬,不然咱还是跳过这一关,直接让我的手下迪瑟斯当王,您看成不成?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大结局(下)及两人的未来(上) 别西卜此刻显然并不理解米歇尔为何变得如此纠结的心理。 在从镇子上到帝国,还有前往王国的这一路,他看得出来,那个叫做卢西弗的半大孩子,和靡红救回来的,叫做靡橙的小家伙,似乎关系挺不错的样子。 因为靡红是他救回来的第一个人,甚至连这个镇子,都是别西卜在不知不觉间为了对方建起来的,数百年下来,他也有些把靡红当做自己的孩子去对待了。 换而言之,如果靡红是他的女儿,那么靡橙就算得上是他的孙女。 如今靡橙看上了一个还不错的家伙,别西卜自然想把这几个小家伙未来的事都打点清楚,毕竟在完成了心愿之后,他对这个世间也就没有任何留恋了。 『只是这身力量必须得找到一个传承的容器,不然可轻易死不掉啊......』 别西卜曾经想过要将自己的力量交付给靡红,但是在靡红长大,他隐隐约约察觉到对方的感情后,便只能掐断了这个念头。 如果靡红得到了他的力量后,同时也见证了他的死亡,对方一定能猜出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明白他的种族,其实是一种一旦交付出所有力量,就会瞬间死亡的可怜存在。 而且别西卜也很犹豫,在见证了无数熟悉的人们失去生命之后,他开始怀疑,这种能够让获得者不老不死的力量,真得能为人带来幸福么? 不愿意再让这种烦躁的情绪影响心情,别西卜皱着眉,挥散了脑海里繁杂的思绪,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当前的事上。 “好了,就这么决定吧。” 觉得自己的主意毫无问题,别西卜在短暂的思考后,立刻拍案敲定了这个好主意。 虽然很想替卢西弗‘求情’,但是面对这位重量级大佬的果决而不知道怎么开口的米歇尔,最终还是默默地放弃了自己的念头——大不了,到时候自己和安比里奥躲得隐蔽一些就好了...... 和帝国刚认识的那些朋友们打完招呼,正在前往大公府邸的路上,准备去和劳伦斯报平安的卢西弗,此刻并不知道,他那波澜壮阔又悲痛欲绝,甚至不得不操劳辛苦到嗝屁为止的未来,就是在这个时候,这样的情况下,被一个话都没说上过几句的家伙,三言两语的轻易敲定了。 “既然是让卢西弗当王的话,我就更不能留在王国里了。” 米歇尔叹了口气。 “为什么不行?” 别西卜皱起了眉,他以为那个少年和眼前这个精灵之间,关系应该不一般才对。 他想让那个少年成为王,也有一部分是出于可以保护眼前这两个引人注目的家伙的未来而考虑。 可为什么少年当了王以后,精灵却说自己不能留在王国了?难道他们之间其实是仇人的关系么? “我是卢西弗的主人啊......” 米歇尔垮下了肩,银白色的长发顺着肩膀如瀑布一般滑落。 “卢西弗作为两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却有一个比王的身份地位都还要高的家伙,在他的地盘上大咧咧地四处晃悠着,怎么看都觉得不太好吧。” “即使卢西弗不介意,我也是会在意的,国王不好做,我可不想给他未来痛苦无比的日子里,再添更多麻烦了。” 米歇尔所说的这点,正是别西卜没有想到的,而且他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很有道理。 可一旦那个少年成为了王,那么两个国家所在的区域,都成了他的治辖范围,这样一样,作为那个少年的主人,不管是生活在哪一个国家,都不太合适吧,即使是隐姓埋名,这副太过特殊的模样,也绝对不好掩饰...... 不知不觉间,别西卜开始仔细地观察着米歇尔,接着,他从对方身上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这副身体,看起来并不像是存在着任何魔力的样子。 靡红也曾经从战场上捡回来过一个受伤颇重的精灵,虽然勉强救活了,但是没几年,对方就因为魔力的消耗殆尽,而化作了无数飞火消失。 也是那个时候,别西卜才从对方的口中稍稍得知了一些有关精灵的事,包括他们已经不是靠所谓的‘父母’给予生命,而是直接由王赋予他们足够承载灵魂的容器,并且将他们送到这个世界上的事。 至于那个精灵口中的王是谁,别西卜不用猜也能知道。 他知道亚拉对于保护自己的族人,有着一种非常可怕的执念,这可能与当初,亚拉认为神的离开是自己的过错,导致精灵一族遭遇种种不幸,也是由自己引起的有关。 但是别西卜却没想到,这个家伙即使是在身体消散,只剩了个灵魂的情况下,也仍旧那么地不安分。 『死了便是死了,就不能好好地闭上眼去休息么。』 这样抱怨着的心情,别西卜已经分辨不出是对那个人感到无奈还是心疼了。 所以,在精灵一族都是如今这样体质的情况下,眼前之人没道理能够有‘特殊待遇’,所以对方现在究竟是依靠着什么‘活着’,或者说呈现出一种‘活着’的状态? 这么想着,别西卜就将自己的问题说出口了,完全没有一点自己在打听其他种族,或者个人隐私、秘密的自觉,态度一派淡然地仿佛天经地义。 米歇尔露出惊讶的表情:大佬就是大佬,几千年真不是白活的,居然一眼就看穿了他如今的情况? 同样也没有丝毫保密自觉的米歇尔,十分乖巧听话地将自己的情况尽数说给了眼前之人听,当然,因为要解释的缘故,关于原主米歇尔和卡琳娜的事,他也不由得稍带了一些。 “居然还有这种事。” 别西卜怔了一会儿,听着别人做下的那些蠢事,一直以来困扰着,迷惑着他的疑问,仿佛都变得不再重要一样。 『算了,既然决定不再管这些事了,想它又去做什么,赶紧把一切问题解决了,也该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睡上一个长觉了。』 想着,别西卜露出释然的笑容,对着两双盯着他瞧的眼睛说道。 “如果你们没有地方可以去的话,不如帮我一个忙,作为交换,我有一份礼物送给你们,相信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 千年之后,在一条清冷、安静的街道上,由一匹背生一双小型骨翅的魔兽马所拉行的马车,缓缓地停在了一间不起眼的店门前。 驾驶着马车的管家走下车门,态度恭敬地为马车内的乘客将车门打开,从装饰低调却处处可见精致的马车内厢中,走下来一位穿着蓝黑色百褶格子裙、白色衬衫以及藏蓝色外套的少女。 少女矜持地向管家点头致谢,在得到对方带着恭敬以及谦卑的回礼后,才踢动脚上纯黑色的小皮鞋,向着那个她期待已久的地方走去。 “叮铃。” 门被推开的那一刻,悬挂着的门铃摇晃着发出清脆又动听的响声。 “欢迎光临,不好意思,这几排书架正在整理,不介意的话,请......啊,是你啊,好久没看到你来了。” 高大男子手上捧着满满一摞书,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排满了书籍的书架后头转了出来。 在看到少女时,男子脸上出现了怔愣的表情,接着,从那双猩红的眼睛里,涌起了一种名为‘快乐’的情绪,显然是因为熟客久别之后的再次登门而感到愉悦。 “恩,因为我这段时间在准备怀恩斯特高等魔法院校的入学考试,所以没办法过来。” “怀恩斯特?那可是一间很不错的魔法院校啊。” 男子笑着将手上的书放在柜台上,黝黑的肌肤让露出雪白牙齿的笑容更为有魅力。 “那结果怎么样?你这么勤奋,一定很顺利地通过了入学考试吧?” 因为被夸奖,还有自己的努力一直被对方看在眼里,这让少女几乎压抑不住自己越来越弯的嘴角——她不想让自己在男子面前表现得太过激动,作为一名古老贵族的后裔,不轻易在人前表现出过分的情绪,是少女自小接受的素质教育之中最基础的一种。 于是男子的眼中,少女仍旧是扬着一脸得体浅笑的模样,一双温柔眉眼笑得弯弯的,说不出的俏丽。 “恩,勉强总算是通过了。” 事实上,少女是以远超过第二名13,近乎满分好成绩通过的入学考试,甚至连怀恩斯特高等魔法院校的一年级教导主任都亲自上门,诚邀她到学院就学的。 等那位极其富有个人魅力的教导主任一离开,少女就立刻向父母请求,希望得到出门的允许,这才有了她现在能站在这里的结果。 少女实在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和眼前之人分享自己的喜悦,但是她又不想让男子认为自己是一个因为这点小小成就,就沾沾自喜,甚至轻浮张狂的人,只好按捺下想要大声夸耀的念头。 “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不然这样,为了庆祝你入学考试的通过,你可以用店里没有的书,来交换这里任何一本你喜欢的书。” “真的可以么!” 少女瞪大了眼睛,表情不知是惊还是喜。 不要以为这样的条件听起来是少女吃亏,事实上,这书店里的书,都是几百年前,乃至千年之前的古籍,在外面的市面上甚至找不到第二本,但是相对的,在这家书店里,你很难找到如今市面上正流行的书籍。 而少女能以近乎满分的成绩令所有人大吃一惊,这家书店也着实功不可没——店里面保留着许多有关于古魔法的书籍,虽然一部分魔法在如今已经完全无法使用了,但仅仅是解析其中一个法阵的运行方式,都可以让人受用无穷,更别提那些连少女的辅导老师都不曾听过的古魔法了。 所以这家书店也有个规矩,这里的书不能租借,只能在店内观看,誊写也可以,只是正本绝对不允许被客人带离。 而如今男子开出的条件,无异于就是让少女买一本外面世界上正流通的书,来这里交换的意思,而且男子特地说了是少女喜欢任何一本的书都可以,这其中的价值,连少女自己都开始觉得是不是已经达到她无法承受的地步了。 “当然,这几排架子你先选吧,如果没有特别想要的,等我把这些书放好,你再来这边看。” 当惊喜缓缓被羞涩代替,少女娇俏的脸上浮现两团浅浅的红晕,柔情似水的眸子看着男子在书柜间忙碌的高大身影,粉得如同樱花一般的唇瓣被洁白的贝齿轻轻噬咬着。 『还是,不要操之过急吧......』 最终,犹豫的情绪还是占了上峰,少女叹了一口气,转头朝着男子所指的几个书架走去。 若说价值,这个书店里的每一本书,都有着一旦拿出去就可以哄动这个世界的份量,如果哪一个家族里有着这样一本书,那绝对是可以当做传家宝留给下一位家主的珍宝。 早早接受过下一任家主教育的少女,自然也明白这其中的含义,所以,早已将这个书店里的书看的差不多的她,并没有将目光放在那些十分珍贵、重要,甚至记录着某些可怕魔法的古籍上。 任何一本你喜欢的书——男子是这么说的。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于是少女的目光,真的落在那些她曾经爱不释手的书籍上,有些可能是讲述着稀奇古怪的故事,有些可能是关于某位传说中存在的日常生活,有些可能是讲述着一些如今已经见不到的战争的残酷。 她小心翼翼地将每一本从书架上拿下来,翻阅了几页,又轻手轻脚,神情纠结地放回去。 有时候,没有选择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是选择太多的痛苦,也不会轻到哪里去。 少女的视线落在每一本书的书脊上,从下往上,一排一排地看过去,最终停在了一本她好像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书上。 书的外壳也不知道是由什么制成的,呈现出一种暗绿的颜色,因为光线不充足的关系,看不清楚质感到底如何,只是少女凭直觉就能认定,那手感必定如同树皮一般粗糙不平。 而最古怪的就是,面朝着少女的书脊面上,并没有刻着任何文字,或许比起书来,可能更像是某个人的手记或者是笔记本之类的东西?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两人的未来(下) 这本怪异的书就像是一个秘密,引诱着少女向它伸出手去。 “恩......够不到啊......” 少女抓着书架的隔板,努力地垫着脚向上伸出手,白色的细嫩指尖上的圆弧形半透明指甲,几乎堪堪可以碰到那本书脊面最下方的边缘处——尽管如此,少女想要实现把书拿下来的目的,还是不可能的。 “你是想要这本书么?” 突然出现在视线里的一只大手,将那本怪异的书从架子上抽出。 少女抬起的头微微往后扬了扬,正对上男子低头看来的目光。 那猩红色的眼睛,在令少女觉得战栗和害怕的同时,她的心脏,却也不由得自己控制一般地狂跳了起来。 想到自己此刻正身处于男子的怀抱中,艳丽的红色就在少女的脸颊上蔓延开来,那双本就温柔的眸子更是含羞带怯,注视着男子将书递到自己面前的动作。 就当两只手都捏住了那粗糙的书面的时候,仿佛从这个动作里获得了无穷的勇气,少女终于抬起头。 “我......” “诶,这本书!” 粗糙的纹理从手里溜走的触感令少女一愣,她呆呆地看着男子将递出手的书又收了回去,打开封皮翻了几页。 “米歇尔,找到了,找到了,原来和其他书一块,都被我夹在书架上了!” 男子带着惊喜的神色,拎着书,转头就往一侧书架后的小楼梯冲去,在‘嗒嗒嗒’的脚步声中上了二楼,留下少女傻乎乎地举着手,一脸风中凌乱地站在原地。 『米歇尔,是谁?』 少女咬着下唇,某种不好的预感令她不知不觉往楼梯口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做起了自己平时作为唾弃的行为——偷听。 “我错了嘛~” 首先闯入少女耳朵的,是男子带着讨好的道歉声,只是那话里的亲近意味,却比歉意要重太多了。 “都多少年了,还这么莽莽撞撞的,万一让别人看了去怎么办。” 带着些许责怪和无奈的声音里,也满含着无人可以介入的亲密。 少女没办法找到任何形容词,可以形容此刻和男子说话的另一个人所发出的声音。 如果说世界上真的有那么一种存在,光靠声音便能让人陷入爱河的话,那么一定是非这个声音莫属了。 少女突然想到了一个统治过这个世界千年,被誉为‘神之宠儿’的种族——精灵。 虽然有不少心怀恶意的家伙,称呼这个早已消失在这片土地上的种族时,用‘神之宠物’这样带着浓重嘲讽的名号。 不知道是怎么浑浑噩噩地回到了马车上,连自己最初是想要去做什么都忘了,少女在微微颠簸的马车中回过神来,便将脸埋入了双手中,晶莹的液体顺着指缝,沿着纤细的手腕蜿蜒向下,像极了她此刻不断下陷的心情。 书店的二楼上,没有察觉客人已经离开的安比里奥和米歇尔还在聊天。 “好了,既然找到了也就算了,赶紧把店里收拾收拾,靡家的那对小家伙还等着我们去参加她们的生日宴呢。” 说到这件事,米歇尔只觉得脑袋都大了。 靡家,也就是卢西弗和靡橙结婚以后代代传承下来的家族——因为卢西弗决定抛弃之前的姓氏,而靡橙则想用这个姓去纪念抚养自己长大,可在他们结婚的时候,已经追随着格拉彻米大人离开这个世界的红姐姐,所以两个人给孩子起名的时候,就沿用了‘靡’这个姓。 作为这片土地上第一个同时治理着两个国家的王家,同时也是见识着时代从王制,演变至现在由国王、元老会、多种族代表者三位一体统共掌权的共协制的见证者,如今的靡家,也依旧保持着他们过去的荣光——以王家的身份,继续活跃在政坛上。 然而,此刻令米歇尔觉得头疼的,并不是对方的身份问题,而是靡家这一代生的双胞胎女儿太缠他了。 如果和她们约好的时间,自己却没到,那两个小家伙绝对会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把他留下来,尤其今天还是她们的生日。 一会儿有那么多人在的宴会,自己的两腿上,肯定要一边坐一个和她们老爸一样,喜欢整天板着一张脸的粉嫩嫩小女娃。 想到这么尴尬的画面居然还要被众人围观,米歇尔就觉得他突然好想生一场大病,这样就有借口不用去了。 仿佛看穿了米歇尔在想什么,安比里奥拿出收起来放在一边的折叠轮椅,小声地说着。 “如果装病的话,她们也会过来探病的吧。” 于是,米歇尔的记忆又回到了两个小魔星四岁那年的生日,他因为前一天晚上被安比里奥折腾得狠了,实在是爬不起来,便让安比里奥自己去参加那次的生日宴。 结果等安比里奥回来的时候,他屁股后面还跟着一大票人,其中为首的,就是借口‘探病’,其实就是想出来疯玩的那对双胞胎。 想起那噩梦一般的,自己仿佛成了个大型连体婴的三天,米歇尔就一脸菜色,接着,他就将这股怒火发泄在还在房间内磨叽时间的安比里奥身上。 “快点,如果那对小魔星把我留下了,那你就自己回来吧。” 安比里奥眨了眨眼,突然意识到这关系自己每晚福利的问题,动作比之之前不知道快了多少倍,眨眼就抱着两人这路上要用的东西下了楼。 在没看到少女熟悉的身影时,他还有一点奇怪,不过对于时间的紧迫感,立马就让安比里奥放弃了这点小小的疑惑。 准备好了马车,又铺上柔软舒适的厚垫子,安比里奥才重新回到楼上,从已经穿好了外面的长衫,正在努力套着里面白色长裤的米歇尔手中,一把将裤子抢了来,然后替行动不便的对方穿上。 即使已经经历了千年,可当安比里奥看着米歇尔搁在床边,膝盖以下显得空空荡荡的裤管时,那黝黑的脸上仍旧难免露出难过的神色。 “都看多久了,还不习惯么。” 口中虽是这样说着,米歇尔还是神色不自然地扯过长衫的下摆,用其将显得异常干瘪的裤管盖住。 当年,他从水晶里出来的时候,膝盖以下的小腿就已经被彻底‘吃掉’了。 看到米歇尔这样的情况,卡显然也很尴尬。 一名精灵,从进入水晶开始到身体‘完全消化’为止,大约需要用上一百五十年的时间,但是从米歇尔进入水晶的那天算起来,估摸着连一个月到没到都不一定,小腿以下就都被吃掉了,这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快的......一直都没有回去看过......” 卡替自己辩解着,大约是觉得连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的话,说到后面,声音就越来越小了。 虽然看起来比较惨,但是米歇尔也没觉得有哪里不舒服,再加上之前也一直是身有‘残疾’的,如今也不过是达到了表里如一的效果罢了,所以他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想要责怪卡的意思。 不过说起残疾这件事...... “卡,你说你是依靠消化精灵的身体,才能把自己的魔力散布到整个王国的?” 因为无法下地,只能由安比里奥抱在怀里,米歇尔朝卡开口问着。 “恩,被亚拉摔成两半以后,我的力量就不完整了,所以散布出去的,与其说是我的魔力,不如说是被我消化的精灵的魔力,我只是将他们转化成普通人也能吸收和运用的东西罢了。” 米歇尔听了卡的话,有些哭笑不得,说来说去,还是‘历史遗留’的问题。 “原来是这样,那我的情况应该和你没有关系。” “诶?为什么?” “我之前被人用匕首捅伤过,之后为了修补那部分的残缺,我构成身体的魔力便不是很充足了,大概是小腿那里正好没什么魔力吧,所以你消化的快。” 卡也想起了这件事,于是,他就更心虚了。 其实那会儿治疗米歇尔的时候,他也可以彻底修复对方的身体,只是出于对精灵的某种恶意,卡并没有选择这么做。 看着米歇尔一脸‘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的表情,卡想了想,还是决定跳过这个可能会引起自己再次被砸碎这样可怕事件的话题,就让它永远成为一个小小的,无伤大雅的误会好了。 既然作为魔力主要来源的米歇尔,从卡这个大型中转器上释放,那么供给整个王国的魔力自然是没有了,所幸如今所有的碎片都已经在卡的体力,他多少还能发挥出一点自己的力量,提供一些虽然浓度不高,但足以让王国的百姓熬过这段不适期的魔力。 之后米歇尔便和安比里奥在别西卜的嘱咐下,为了去接手他的书店,而前往了黄昏之民所在的小镇,对外,自然是以这一代圣王病逝为借口。 最初,整个王国都蔓延着一股质疑的风潮:为什么帝国没来之前,圣王殿下还好好的,帝国一来了,圣王就病逝了? 只是很快,当众人发现所有身处高位之人,包括十元老,还有和圣王关系最亲近的,大公府邸的人,都对这件事都保持着缄默的时候,这股风潮便神奇地平息了下来。 尤其是那个帝国的王宣布,下一任统治两个国家的王,居然是大公府邸上一个小小仆人的时候,事态眼瞧着就往某个无法预测的方向策马狂奔而去。 因为是在这样敏感的时期,没有人敢朝着那些管理着这个国家的人发出质疑的声音,但是所有人都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于是,在一片诡异的安静中,每个人都睁大着双眼,提心吊胆,等着事态进一步发展,等着那未知的风暴席卷他们平静的生活——这一等,就是千年过去了。 刚被安比里奥从二楼抱下来,米歇尔就惊呼了一声。 “哎呀,礼物,给那两个小家伙的礼物,我塞在床头的柜子里了。” “我去拿,你在这里等着。” 将米歇尔小心翼翼地放在沙发上,安比里奥又掉头朝着二楼冲去。 看着仍旧保留着最初的布局,但是处处又可见两人精心布置装点的书店,米歇尔的目光有些飘忽起来。 『来到这里,过了多久的时间呢......』 这里没有黑夜,没有白天,天空永远是温暖的霞色,安比里奥只来过一次,而米歇尔也是第一次‘亲眼所见’,所以两人过了一段很是日夜不分的日子。 睡下去,醒过来,也不知道此刻究竟还是今天,亦或是已经第二天了。 这种日夜不分,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情况,直到接到了两人书信的别西卜在回到这里时,特意给安比里奥和米歇尔带来了一只挂钟和两根怀表,才有所好转——只要他们没有一觉超过24小时的话。 接着,在递给了他们一封书信后,别西卜就说有礼物要送给两人,便一脸高深莫测地拉着安比里奥走了出去。 等门铃再次响起,米歇尔就见一个人正推开门走进来——那是已经有了一双猩红兔子眼的安比里奥。 别西卜走了,什么都没留下,就和格蕾娜那会儿的情况差不多,干干净净的,像是从来不曾来过这个世界一样。 信,是他留给靡红的,大约是不敢自己亲手交,也不敢将信里的话亲口说给对方听,才选了这么个迂曲的法子。 看到米歇尔手中的信,以及信封上,用潦草字体写下的几乎没人能认得出的‘靡红收’三个字,靡红的面色很沉重。 大约是猜到了信里的内容,掐着手指接过信的时候,泪水早已经染湿了那张艳丽的脸庞。 后来,两人就算在这里正式定居了下来,这书店,也成了他们的家。 这样平平淡淡,安安静静的,有人陪着,疼着,若是闷得无聊了,便偶尔出去看看熟人,或者熟人的后代,说实话,这就是米歇尔以前梦寐已久的生活。 『真好啊~』 发沉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回来,米歇尔歪过头,就见安比里奥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下来了——没错,都是米歇尔替那两个小魔星准备的。 虽然口口声声地嫌弃她们,但是有谁会真的讨厌被人喜欢着,粘着呢。 米歇尔从怀里掏出怀表看了一眼,立刻瞪大了眼睛。 “快快,时间都耽搁了,再晚就赶不上了。” “来得及的。” 安比里奥手脚麻利地将东西放到了店外的马车上,又转过身来,回到店里来抱米歇尔。 丝毫不管米歇尔怎么催促,安比里奥还是小心地将人抱上了马车,动作轻柔地放下,又细心地取出一边的毯子盖在米歇尔腿上,这才走出马车厢。 “马车要动啦,你抓稳扶手。” “好啦,知道啦,你快一点!” 此时正坐上车夫位的安比里奥无奈地摇了摇头,猩红色的眼睛里满是温暖的笑意。 “驾。” 小小的暗褐色马车随着这一声喝令,总算动了起来,在‘咕噜咕噜’的车轮声中,载着两人前往霞光的尽头,另一个繁荣世界的所在。 第一百五十章 番外:我的名字叫做神(一) “嗨,你们快看,这里又多了一个小家伙!” 这是他有意识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他们告诉他,他叫做神,然而他们自己,也叫做神。 那个长着九个大脑袋,只有一根圆滚滚的,渐渐变细的长筒状身子的家伙,叫做神。 那个像是一大块漆黑的石头,用从石头裂缝里不断冒出的橘红色火光形成一张扭曲脸的家伙,叫做神。 那个透明的像是多了一层雾一样,如果不移动根本发现不了他的存在,喜欢在空中不断模仿着其他神模样的家伙,叫做神。 那个每天都趴着不动弹,即使有人从他身上踩过去也毫不在意,看起来就像是一团布被叠成了小山一样的懒鬼,叫做神。 那个像是一大面椭圆的镜子,但是最讨厌别人用他照自己的模样,可因为动不了,每天只能任由一堆神在他面前照来照去,然后朝着那些故意这样做的神咆哮的家伙,叫做神。 还有一个长着圆滚滚脑袋,长圆的身子,长长的奇怪又灵活手足的家伙,也叫做神。 对了,上面说到的这个家伙,就是他自己。 他看到了几十个,也有可能是上百个的神,几乎每个神都有着不同的样子,甚至想找一个看起来模样和他相似的神,也十分困难。 「好多啊。」 某一天,他蹲在地上,看着无数的神从面前形色匆匆的走过时,突然这么感叹了一声。 「什么好多啊?」 旁边的镜子神,开口问着。 比起那些平时拿自己的笨重开玩笑的神,镜子神对于这个刚‘出生’的小神,还是稍微有那么点好感的——只要对方没有把他当成镜子来用,镜子神还是挺愿意和别人正常的聊聊天,说说话,毕竟这里太闷了。 「就是神啊,这里有好多神啊。」 对于小神的话,镜子神哈哈大笑了起来。 「小家伙,这你就不明白了吧。」 「你看到的神,一些是因为懒,一些是不思进取,一些是害怕外面的世界,还有一些是像我这样,从有意识开始就无法动弹,所以只能留在这里,还有很多很多你从来没见过的神,都已经离开这片混沌,去往别的世界了。」 「对了,其中还有一些神,样子和你一模一样哦,小家伙,要看看么?」 「真的有长得和我一样的神么?!」 看到因为听见自己的话,而激动地一下子就从地上跳起来的小家伙,镜子神难得有了一些高兴——他都快忘了自己前一次生出这种情绪,到底是在几千年还是几万年前了。 「来,小家伙,站到我跟前来!」 能让镜子神说出这句话来,已经十分不容易了,天知道因为一直被人当镜子照,他早就神经过敏到谁从自己面前走过,都要挨他两声骂的地步了。 暗沉沉地仿佛乌云一般的镜面上,渐渐涌起灰白色的光亮来,将他的脸映照得有些惨白。 镜子里所映照出的,还是他们所在的这一片暗沉沉的混沌世界,只是可以看到不断地有神在靠近画面,对着他摆出不同的姿势,那模样就像是在照镜子一般——没错,镜子神放的,就是在过去无法计数的时间里,那些用他当镜子照的神,当时所留下的影像。 这样的影像其实很无聊,没有声音,也没有丰富的色调,更不会有什么辗转起伏的跌宕剧情,有的,就是一个个模样或搞笑,或可怕,或恶心的神,在镜面的另一侧,摆着各种姿势,或者朝着镜子的方向,说上那么几句话——虽然镜面这一侧的他们根本就听不到任何声音。 很快,附近所有的神,都被镜子神和他的互动,准确地说,是被这一片在灰色的混沌中如此与众不同的光亮,所吸引了过来,其中甚至包括那个数年来都不曾动过一下的碎布神。 无数奇奇怪怪的眼睛,都注视着那正发出灰白色光芒的镜面,不时会有小小的,细细索索的说话声响起,可很快又会自觉地安静下来。 从此,那略显枯燥和乏味的影像,却成了这个无聊世界里,众神唯一的乐趣。 镜子神说得没错,在那泛着灰色的影像里,他的确看到了许多和自己在外貌上长得很相似的神。 只不过,他们看起来个头似乎都比他大,长得比他高,模样细看的话,也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但是不可否认,对方和自己如此相像的外貌,带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和快乐。 播放这样的影像似乎很困难,很快镜面上的图像就被灰黑交接的方块所覆盖,然后彻底暗了下去。 众神见没有了画面,便纷纷小声说着话散开了,只有小小的神还留在原地,摸着镜面,一时不知道是开心,还是难过。 「太久了,很多东西已经记不住了......」 镜子神感叹着,朝着那个蹲下来的小小身影说道。 「怎么了?看到有和你长得一样的神,不开心么?」 「开心,是有点,但是,见不到他们,又觉得有点难过。」 镜子神笑了。 「这有什么好难过的,如果想要见到他们,那你就去找他们吧。」 「我?」 他抬起头,有些迷茫,有些激动,又有些畏惧。 「我可以离开这里么?」 「可以的,每一个神都可以离开这里,只要你想。」 这个提议对神的诱惑是如此之大,大到他几乎无法阻止自己想要立刻离开这里的念头,所以他立刻向镜子神问了如何离开的方法。 徒手撕裂空间和时间,这样的话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但是这对于诞生在这里的神来说,却是如呼吸一般简单的事,这是他们的能力,天赋,作为神,他们与生俱来就拥有可以掌控一切的力量。 本应具有极其可怕破坏力量的空间裂口,出现在他身前时,却安静顺从得如同家养的宠物一般。 「我该去哪里找他们呢?」 面对小小的神的问题,镜子神以长者的身份教育道。 「神无处不能去,所以他们无处不在,但是你找到的那个神,并不一定就是你希望见到的神,而这点,是没有任何一个神能帮上忙的,小家伙,离开了这里,你就只能靠自己了。」 此刻,神已经有一只脚迈入了那散发着浅蓝色光晕的裂口中,听到了镜子神说的这句话时,他面带犹豫地转过身。 「如果我离开了,还能再回来么?」 镜子神沉默了片刻,喟叹般的语气响彻了这一片宽广又虚无的混沌。 「去吧,不要害怕,离开这里,去寻求你想要的一切。」 当空间裂口彻底合拢的那刻,无垠的混沌也彻底安静了下来。 「又离开了一个呢......」 「是啊,又离开了一个呢......」 「不会回来了吧......」 「不能回来了啊......」 在四周渐渐响起的悉索声中,镜子神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小家伙,祝你好运。」 第一百五十一章 番外:我的名字叫做神(二) “真无聊......” 蹲坐在别人家屋顶的少年拖着腮,看着街上各种各样古里古怪的生灵来回走动着,无聊的感觉几乎占据了他脑袋里每一个角落。 这个少年,就是已经离开了诞生自己的混沌千年之久的神。 为了寻找那些被认定为是自己同伴的神,他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空间,甚至是虚空中流浪。 当然,这样漫无目的的旅途中,他也遇到过各种各样的神,有好的,也有不好的,还有把其他神当做粮食的神,连他险些因为相信了对方的话而被一起吃掉。 后来,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神,他以为对方也会像他一样开心,谁知道那个神对于他的出现,一开始表现出了警惕和戒备,到后来则是忽视和冷漠,每天只专注于自己创造出来的小小世界,为里面自己亲手捏造出来的生灵而牵动心神,却完全无视自己这个同类。 然后,他累了,不想再流浪了,却也没有回到混沌的方法,只能学着其他神的样子,也创造了一个可以让自己休息的小小世界。 再然后,这个世界上,就出现了各种各样因为他太过寂寞,而仿照着自己的样子,还有曾遇见过的其他神的样子,创造出来的生物。 看着那些小家伙们玩乐,打闹,他才终于从创造世界和创造生命中,发现了那么一点点的乐趣。 ——只是很快就腻烦了。 那些被他随手创造出来的小东西,对着他不是害怕的要死,就是笑得恶心巴拉,让他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还有他们的眼神,有时候即使是如他们父亲一样存在的自己,都恨不得把他们的眼睛抠出来扔在地上,一脚踩个稀巴烂。 『果然还是不一样的。』 他想要的,不是一时片刻解闷的玩具,是真正的同伴,和他有着一样外表的,可以懂他,明白他,理解他,陪在他身边的同伴。 于是,他参考着自己的模样,精心地、细致地,创造了一个如他一般强大且有着永恒生命的生灵。 忙碌了一天一夜之后,看着那个终于睁开眼,一脸懵懂的小家伙,他笑了。 『这次,我终于有同伴了。』 可很快,他就发现了自己的问题,或者说,这个被他精心制作出来的生灵身上的问题。 他以为,只要在创造的时候,为对方灌注像他一样强大的力量,像他一样无尽的生命,那么一切足够完美了。 但是事实证明,这还远远不够。 那个笨手笨脚的小家伙,起身便按坏了他最喜欢的大床,下地便踩塌了他最喜欢的小楼——直接在二楼的地板上踩了一个直径两米的大洞出来,如果不是他浮得快,就要跟对方一起被压在落在一楼的二楼地板残骸里了。 『......好吧,或许我该给他一点时间适应,如何才能控制这么强大的力量。』 这样的想法,在三天内他所有喜欢的东西都变作了碎片之后,终于也跟着支离破碎了。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低着脑袋站在他面前,虽然知道自己似乎又做错了事,但是除了一脸‘我认错’和迷茫的表情外,仍旧什么都不明白的家伙,是一件自己精心制造结果却失败了的残次品。 『销毁么?』 他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尽管对方身上有自己给予的太过强大的力量,但是,这仍旧改变不了自己是对方的造物主,是对方‘父亲’的这一件事。 那这个小家伙,和这处屋子之外,生活在外面世界里,那些由自己创造的无数生灵,又有哪里不一样呢? 『不过只是厉害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不完整的世界而已,便让他玩去又如何?』 毕竟还是自己花费了心力做出来的生灵,说没有一点点偏心是不可能的,而且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只是一件玩腻了的玩具,如果能让这个小家伙痛快地闹上一场,他说不定还有一些乐子可以看。 这么想着,他毫不犹豫地将小家伙从庄园里赶了出去。 『有我赐予的强大力量,和无限永恒的生命,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因为这两点,他并没有太过担心对方离开这里后,该怎么活下去,而因为这次的失败导致的惨重损失,让他下意识拒绝去了解有关那个残次品的任何消息。 大约是第一次尝试,结局太不圆满的原因,他在庄园安分了好久,那鸡飞狗跳,噩梦一般的三天时间,带给他足够惨痛的教训,也让他轻易不敢再尝试之前的举动。 但是,这种感觉也会随着时间慢慢变淡,尤其是庄园里太过安静,又太过无聊的日子,更是加剧了他想要到外面世界去的念头。 终于,他还是耐不住寂寞,一次次地离开庄园,前往由他所创造的生灵们所建造的城镇。 因为不想被人发现,他一直都会隐去自己的身形,如同一个透明地看客,认真地观察着那些被他‘放养’了的小东西们,是怎么生活的。 若是一个城镇里看腻了,他便换一个城镇,哪边有热闹,他就往哪边凑,虽然无法被人注意到,令他稍稍有些失落,但是一想到会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他还是觉得这样挺好。 “就不能发生点什么......” 少年话音刚落的那刻,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女性的尖叫声。 『有了!』 他眼睛一亮,立刻在屋顶间相互跳跃着,往声源传来的地方赶去。 “什么嘛......” 少年泄气地蹲坐了下来,一只手握成拳托着腮,看着底下热闹非凡的景象,一脸泄气。 “快放我下来!” 又一次被抛上高空,然后在下落到地面前被接住的家伙,锤着抱着自己,笑得一脸傻气的另一个家伙的肩膀。 “不放,这辈子我都不放!” 话音刚落,就得到围在两人身边,一众亲友的起哄笑闹声。 “啧啧,真酸,不就是结个婚,有必要这样么。” 他坐在屋顶看着这一切,虽然觉得不舒服,却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在嫉妒。 『一定是这两个家伙长得太不好看了的缘故!』 被新郎抱在怀里的新娘,从她那脸上青紫色的粗糙肌肤里,透出一些极难得能看见的红晕来,用她那双橘红色的眼睛,狠狠瞪了一圈身边这边就知道看热闹的家伙们,然后才转向那个和她的整体相貌外形都极其相似,却要高出整整一头的新郎。 “放我下来,当心宝宝。” “宝宝?宝宝!” 于是,新娘再次被新郎抛上了天空,高度自然是没有之前那般高,新郎的动作也变得更为小心、谨慎,却也难掩兴奋,而围绕在两人身侧的欢呼恭喜声,也变得更为响亮,幸福和快乐的笑容,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而这一幕,终于刺激到了他。 『哼,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妻子么,我也会有的!』 『对了,女性是怎么创造的来着?』 长久不造物的他,早已经忘记了之前遇到过的其他神,教给他的办法。 他看了看那对除了高矮有点差别,头发和眼睛的颜色有点不同的,别的地方看起来几乎是完全一模一样的新婚夫妻,目光更是将那个新娘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也没发觉她和新郎有哪里不一样。 『算了,太麻烦了,就按照我自己的样子捏一个好了。』 这么想着,他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空中。 第一百五十二章 番外:我的名字叫做神(三) “这次一定要更小心一些......” “不可以只追求力量了,一定要记得平衡,平衡......” “样子一定要越好看越好,不然怎么足以成为神的妻子呢......” “果然不是很喜欢红色的眼睛,还是换个别的颜色......” “之前好像做得太高了些,这次还是稍微矮一点吧,老是仰着头也不舒服......” “作为我的妻子,喜欢上别人可不行,就算只是关心也不行,还是对无关紧要的家伙冷漠一些的好......” “还有什么呢......” 神摸着下巴,看着躺在他的面前,几乎已经具备了一个完整模样的‘人’的雏形,越看眉头越紧,最后,他恼怒的一挥手,将这个还不曾被他赋予生命和灵魂的空壳湮灭,卷子袖子又低头重新做了起来。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几天,这中间也不知道有多少分明都已经创造得十分完整的空壳,又被随手毁灭,更别提那些只做了一半就烟消云散的半成品,更是不计其数。 大约是因为有过一次失败的经历,神这次格外的小心谨慎。 空壳上,只要能找出一处令自己觉得不舒服的地方,神立刻就会毁了它,再重头来过。 大到身体的比例,小到头发丝和睫毛的长短,每一处地方,神都修改了无数遍,反反复复地,一边修改着,一边幻想着,当对方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时候,当两人携手走在吹拂着微风的草原上的时候,当婚礼的钟声为了彼此而敲响的时候,当他。 渐渐地,就在神专心致志地塑造着他妻子模样的时候,就在神自己也毫无所觉的状态下,某种他此刻根本无法理解的感情,开始慢慢发酵了。 或许是几天,又或许是几个月,因为不会疲惫,不会饥饿,因为太过专注,太过认真,连时间的流逝也变得模糊,终于,神创造出了一个他认为已经足够完美的躯壳。 『怎么办呢?他会喜欢这个身体么?他会喜欢这个世界么?他会......喜欢我么?』 隐隐约约的担忧和不确定,在看到那双眼睛睁开的那刻,在看到那灰紫色的眸子停驻在自己脸上的那刻,化作了难以言说的快乐和喜悦。 “欢迎你来到我们的家。” ...... “名字?” 对于对方突然提出来的这个要求,神有点不解。 “精灵这个名字不行么?” “如果只有我一个,叫精灵自然是没关系,但是如今我还有很多族人,我们不能都叫精灵这个名字吧?”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明明所有的神都叫做神啊。』 然而,看着那张美丽极了的脸上,流露出的几分无奈和疲惫,神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奇怪,他只想满足对方的愿望,只想让那张由自己一点点精心勾勒而出的面容上展现笑容。 “名字啊,让我想想。” 神盘坐在椅子上,被这个他从来没有思考的问题给难住了。 他在无数的世界,无数的时间,无数的空间流浪过,知道的名字,不说成千上万,随随便便说出来几百个,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而且所谓的名字,不就是随便找几个字拼在一起么? 这样的东西,真的能代表一个人,一个生灵的存在么? 『这样的念头,说出来肯定会被说的吧......』 『明明我才是对方的造物主,可为什么看到他生气难过的表情,我也会觉得不舒服呢?』 神叹了口气,微微侧过头,目光小心翼翼地瞥向正站在不远处的精灵。 在发现对方的注意力并没有集中在自己身上,而是落在在庭院中盛开的鲜花上时,神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接着,他的视线就无法从对方显得宁静淡然的侧脸,银白色的纤长睫毛,还有从侧面看过去,像是表面流动着紫色光芒的灰色水晶般美丽的眼睛上移开。 神知道精灵的模样长得极好看,因为那是自己一点点,比起之前那个残次品,耗费了数十倍,乃至数百倍时间,才精心制作出来的。 可再怎么好看,那应该也只是被自己创造出来的躯壳而已,可为什么他会看得连眼睛都无法移开呢? 忽然,那紫色的光芒在水晶表面流动了起来,因为这变化,神一愣,然后赶紧低下去头去。 『完了,看到发呆居然被抓个正着......他一定会生气的吧......他为什么老是喜欢生气呢?』 这么想着,神还是忍不住,眼珠子往上转了转,就见到一抹极浅极淡的笑意,从那人略显清冷的眼角眉梢旁流过。 当他无法置信地眨了眨眼后,那人又是一脸的无奈了。 『是我,看错了吧......』 “名字已经想好了么?” “啊,名字,名字!” 神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又把最重要的事给忘记了。 接着,无数的名字,和名字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从他的脑海里飘过。 坏的,不好的,不好不坏的,半好不坏的,统统被舍弃掉,尽管如此,还是有着无数含着各种好意,幸运,赞美之意的名字,可以让自己选择。 『不行啊。』 神暗自摇了摇头。 『感觉没有一个合适他的呢。』 这样想着,刚才,那仿佛是自己错觉一般的笑意,又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亚拉。” 听到神脱口而出这样的一个名字,精灵蹙了蹙眉,问道。 “亚拉?是给我的名字么?” 因为精灵的提问,一丝极浅极薄的红晕,浮上了神的脸颊。 “恩,亚拉,你的名字就叫亚拉。” “恩,我知道了。” 听到精灵没有追问下去,神松了口气,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有些难过。 因为想要甩开这样奇怪的情绪,神朝着精灵说道。 “我也没有名字,那你也帮我起一个吧。” 精灵露出极其惊讶的表情,看着神期待的表情,那泛着白的唇张了张,又闭上,轻轻抿了抿。 在一片蝉鸣所营造出的寂静中沉默了片刻,精灵吐出了一个字。 “夏。” “夏?春夏秋冬的那个夏?” 精灵点了点头。 “夏?夏。夏......” 神捏着下巴,抱着双臂,歪着脑袋,想了片刻,然后对着精灵露出大大的灿烂笑容。 “我喜欢这个名字,所以,以后你要叫我夏哦,亚拉。” “恩,夏。” “对了,你族人的名字,就由你自己起吧,我实在是怕了这事了。” 看着神瘪着嘴,耷拉着肩膀的样子,精灵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柔和,点头应了一声,便转过身离开了。 见终于把麻烦的活甩开了,神又恢复了之前一脸嬉皮笑脸的模样,只是渐渐地,黯淡的情绪将欢乐掩盖。 『他会猜出来这个名字的含义么?』 夏日的艳阳下,影子落在神的身周不过一指宽的范围内,显得那样浓重而漆黑。 第一百五十三章 番外:亚拉——静滞的时间 「好疼,好疼啊,王,好疼啊......」 漆黑中,响起少女因为无法忍耐,而痛到哭泣的声音。 「我在这里,不要怕,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好了......」 在沙哑声音的安抚下,少女哭泣的动静渐渐停了下来,一切又渐渐归于沉寂。 如浓雾般包裹着一切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渐渐地动作了起来。 「王。」 「王。」 「王。」 从漫长的沉睡中获得短暂苏醒的几抹意识,立刻向庇佑他们的王问候着。 「不要勉强自己,难受了就睡吧。」 得到了回应后,那沉重的物体继续拖延着前行,黏稠的黑暗被它行动时的动作拨开,凝固着空气被扰动,露出掩藏其中,朦胧成细小光团的物质。 从那团只是看着便叫人不寒而栗的,如同黑暗凝滞成固体的东西里,探出一只纤细的,苍白的手臂,捡起了地上数十个光团中的其中一个几乎被黑暗浸透,光芒黯淡地仿佛即将熄灭的烛火,就像是一团污浊空气般的光团——刚才的少女的声音,就是从这个光团中发出的。 从凝滞的黑暗中,又伸出了一只手——肌肤是仿佛是被烧焦了一般呈现着黑红色,肌肉干枯,露出扭曲的线条,和之前那只手放在一起,简直就像是两个极端。 那双手将黯淡的光团放到身前,像是从那微弱的气息中获得了力量,凝滞的污浊似烟雾般散去,露出一个几乎大半身子都已经完全焦黑了的男子。 「对不起。」 将光团抵在焦黑如枯槁树皮一样的额头,男子喃喃低语着。 举着双手将光团往上一送,伴随着男子的动作,小小的空气旋涡围绕着光团生成,渐渐地变大,变强,形成一股强烈的飓风,大有将一切黑暗都驱逐开来的意味。 在飓风的中心,黑暗从光团上被抽离而不得不依附在风上,形成一道道黑色的风刃,围着重新散发出原有光芒的光团旋转着,扭曲着,拉伸着,渐渐融合,凝结出细长的手脚和躯干,最终变作了一个四、五岁女孩的模样,金色的长发随着狂风疯狂地翻飞着,露出两侧尖尖的耳朵。 「咳咳。」 男子不适地咳了几声,因光明而被驱逐的黑暗,则再次渐渐向着男子围拢。 「去吧,去吧。」 仿佛得到了命令一般,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的飓风,渐渐裹着女孩往远去离去,最终消失在了几不可见的远方,而与此同时,男子也再次被凝滞的黑暗所缠裹。 「咳咳。」 被这污浊所包裹的感觉,就像是泡在滚烫的浆水里,又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利刃,切割着皮肤上每一处和它相接的地方。 但是,再怎么样的痛苦,也会有因为麻木而渐渐变得可以耐受的那一天。 男子扫视了一眼地面上,还没有来得及再度被黑暗包裹的光团们,大约也只剩下二、三十左右的模样。 『只剩下这么些了啊......』 拖着沉重的脚步,在蚀骨般的疼痛中,男子缓缓向前走着。 『已经过了多少年了呢?』 从他献祭了自己的身体,然后带着所有族人的灵魂躲到这里开始。 『数百年?还是数千年?亦或是更久?』 「咳咳。」 「已经要到极限了啊......」 在这段无法计算的时间里,诅咒的效果其实从来没有改变过,不曾变强,也不曾减弱,只是他的灵魂已经被腐蚀的太严重了,又因为不断将被他身上的诅咒所侵染的同胞,送到王国而消耗了力量的缘故,所以这一天终究还是要到来了。 「还是......还是,再撑一撑吧......」 想到还有几十个族人的灵魂在此沉睡,男子强撑着想要倒下去,想要获得安静长眠的灵魂,移动着自己缓慢、黏稠的步伐。 当年,身体开始腐坏的时候,他一度以为这是神对他降下的惩罚。 直到灵魂在这虚无的地方煎熬了数百年,他才终于明白,神其实并没有对他降下过什么惩罚——只是因为那个有点小气,有点记仇的家伙,还怨着他。 是的,即使那个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伟大的神,但是,只是出于对一个人的怨恨,便足以致对方于死地,就足以代表那人是多么得到命运的钟爱,即使他相信,这一切并不是出自于那个家伙本意。 『他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要我死的,他只是还在怪我。』 想到这点,男子的唇畔露出一个笑容——即使因为皮肤僵硬皱褶,令这个笑容看起来就如同鬼魅一般可怕。 「他还记得我呢......」 被恨着,就代表那个人还不曾忘记自己的存在。 正是因为抱着这个想法,他才能在这无穷无尽的痛苦中继续忍耐下去。 只是,他可以因为思念而学会忍耐,但是他的族人们却不可以。 诅咒的效果虽然不曾变强,却具有侵蚀能力,而沾染了他气息的族人的灵魂,也成了诅咒侵蚀的目标。 『不过,也许正因为诅咒的力量被分散了,自己才可以坚持这么久吧......』 他的灵魂得到过神的祝福,自然可以抵抗来自神无意间的怨恨,但是他的族人们却不行。 一旦诅咒彻底侵蚀了他们的灵魂,最终,就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彻底消散。 所以,他将神的诅咒从他们灵魂上暂时剥离,凝成可以供灵魂驱使的躯壳,再送他们到王国去——只有用这种方式远离自己,才会让他们身上的诅咒渐渐失去效果。 尽管如此,还是无法彻底抵消诅咒对他们灵魂的伤害,在年复一年的侵蚀中,无数族人的灵魂最终还是因为诅咒的力量而消散了。 当初数百个精灵的灵魂,如今也只剩下刚才那二、三十个了。 只是,他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以这种方式得到‘新生命’的族人,居然会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诅咒,其实也只是另一种力量的表现方式吧。』 寂静中,如同黏稠的空气在缓缓流动的声音渐渐远去。 也许有一天,他会因为对方的惦念而彻底死去,连灵魂也一同消散。 也许有一天,他会因为对方的遗忘而得到解脱,最终失去苟活在这世界上的理由。 不管是哪一种结果,他都会在这永恒的黑暗中,静静地等待下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番外:交织的时间 「好疼,好疼啊,王,好疼啊......」 漆黑中,响起少女因为无法忍耐,而痛到哭泣的声音。 「我在这里,不要怕,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好了......」 在沙哑声音的安抚下,少女哭泣的动静渐渐停了下来,一切又渐渐归于沉寂。 如浓雾般包裹着一切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渐渐地动作了起来。 「王。」 「王。」 「王。」 从漫长的沉睡中获得短暂苏醒的几抹意识,立刻向庇佑他们的王问候着。 「不要勉强自己,难受了就睡吧。」 得到了回应后,那沉重的物体继续拖延着前行,黏稠的黑暗被它行动时的动作拨开,凝固着空气被扰动,露出掩藏其中,朦胧成细小光团的物质。 从那团只是看着便叫人不寒而栗的,如同黑暗凝滞成固体的东西里,探出一只纤细的,苍白的手臂,捡起了地上数十个光团中的其中一个几乎被黑暗浸透,光芒黯淡地仿佛即将熄灭的烛火,就像是一团污浊空气般的光团——刚才的少女的声音,就是从这个光团中发出的。 从凝滞的黑暗中,又伸出了一只手——肌肤是仿佛是被烧焦了一般呈现着黑红色,肌肉干枯,露出扭曲的线条,和之前那只手放在一起,简直就像是两个极端。 那双手将黯淡的光团放到身前,像是从那微弱的气息中获得了力量,凝滞的污浊似烟雾般散去,露出一个几乎大半身子都已经完全焦黑了的男子。 「对不起。」 将光团抵在焦黑如枯槁树皮一样的额头,男子喃喃低语着。 举着双手将光团往上一送,伴随着男子的动作,小小的空气旋涡围绕着光团生成,渐渐地变大,变强,形成一股强烈的飓风,大有将一切黑暗都驱逐开来的意味。 在飓风的中心,黑暗从光团上被抽离而不得不依附在风上,形成一道道黑色的风刃,围着重新散发出原有光芒的光团旋转着,扭曲着,拉伸着,渐渐融合,凝结出细长的手脚和躯干,最终变作了一个四、五岁女孩的模样,金色的长发随着狂风疯狂地翻飞着,露出两侧尖尖的耳朵。 「咳咳。」 男子不适地咳了几声,因光明而被驱逐的黑暗,则再次渐渐向着男子围拢。 「去吧,去吧。」 仿佛得到了命令一般,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的飓风,渐渐裹着女孩往远去离去,最终消失在了几不可见的远方,而与此同时,男子也再次被凝滞的黑暗所缠裹。 「咳咳。」 被这污浊所包裹的感觉,就像是泡在滚烫的浆水里,又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利刃,切割着皮肤上每一处和它相接的地方。 但是,再怎么样的痛苦,也会有因为麻木而渐渐变得可以耐受的那一天。 男子扫视了一眼地面上,还没有来得及再度被黑暗包裹的光团们,大约也只剩下二、三十左右的模样。 『只剩下这么些了啊......』 拖着沉重的脚步,在蚀骨般的疼痛中,男子缓缓向前走着。 『已经过了多少年了呢?』 从他献祭了自己的身体,然后带着所有族人的灵魂躲到这里开始。 『数百年?还是数千年?亦或是更久?』 「咳咳。」 「已经要到极限了啊......」 在这段无法计算的时间里,诅咒的效果其实从来没有改变过,不曾变强,也不曾减弱,只是他的灵魂已经被腐蚀的太严重了,又因为不断将被他身上的诅咒所侵染的同胞,送到王国而消耗了力量的缘故,所以这一天终究还是要到来了。 「还是......还是,再撑一撑吧......」 想到还有几十个族人的灵魂在此沉睡,男子强撑着想要倒下去,想要获得安静长眠的灵魂,移动着自己缓慢、黏稠的步伐。 当年,身体开始腐坏的时候,他一度以为这是神对他降下的惩罚。 直到灵魂在这虚无的地方煎熬了数百年,他才终于明白,神其实并没有对他降下过什么惩罚——只是因为那个有点小气,有点记仇的家伙,还怨着他。 是的,即使那个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伟大的神,但是,只是出于对一个人的怨恨,便足以致对方于死地,就足以代表那人是多么得到命运的钟爱,即使他相信,这一切并不是出自于那个家伙本意。 『他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要我死的,他只是还在怪我。』 想到这点,男子的唇畔露出一个笑容——即使因为皮肤僵硬皱褶,令这个笑容看起来就如同鬼魅一般可怕。 「他还记得我呢......」 被恨着,就代表那个人还不曾忘记自己的存在。 正是因为抱着这个想法,他才能在这无穷无尽的痛苦中继续忍耐下去。 只是,他可以因为思念而学会忍耐,但是他的族人们却不可以。 诅咒的效果虽然不曾变强,却具有侵蚀能力,而沾染了他气息的族人的灵魂,也成了诅咒侵蚀的目标。 『不过,也许正因为诅咒的力量被分散了,自己才可以坚持这么久吧......』 他的灵魂得到过神的祝福,自然可以抵抗来自神无意间的怨恨,但是他的族人们却不行。 一旦诅咒彻底侵蚀了他们的灵魂,最终,就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彻底消散。 所以,他将神的诅咒从他们灵魂上暂时剥离,凝成可以供灵魂驱使的躯壳,再送他们到王国去——只有用这种方式远离自己,才会让他们身上的诅咒渐渐失去效果。 尽管如此,还是无法彻底抵消诅咒对他们灵魂的伤害,在年复一年的侵蚀中,无数族人的灵魂最终还是因为诅咒的力量而消散了。 当初数百个精灵的灵魂,如今也只剩下刚才那二、三十个了。 只是,他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以这种方式得到‘新生命’的族人,居然会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诅咒,其实也只是另一种力量的表现方式吧。』 寂静中,如同黏稠的空气在缓缓流动的声音渐渐远去。 也许有一天,他会因为对方的惦念而彻底死去,连灵魂也一同消散。 也许有一天,他会因为对方的遗忘而得到解脱,最终失去苟活在这世界上的理由。 不管是哪一种结果,他都会在这永恒的黑暗中,静静地等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