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抿了抿嘴,一步一步,缓缓地往前走去。
瑟缩的目光游移在为他让开道路的众人身上,像是在寻求某种庇护。
然而,只要自己的视线和任何一个人的眼睛对上,小男孩又会害怕地立刻将头扭开,像极了一个因为身体不好从未出过家门,畏惧人群,也畏惧他人目光的病弱孩子。
像是海潮一般,分开的人群在男孩经过后,又缓缓合拢,整个过程都是如此安静,如同某种仪式。
终于,小男孩站在了人群的最前处,和左右两侧的大人一样,脚前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线,将他们拦在了一个固定的距离,不能多往前踏出一步,走到不该去的地方。
『就像是我们三人在河里,而这些人却站在河岸边,一条河水,让两群人泾渭分明。』
这个想法没来由得出现在米歇尔脑海里,虽然感觉不是很贴切,但是现场的效果应该是一样。
『不过,除非河里有金子或者是宝藏,不然,大概是不会有人对着站在河里的人,露出一脸跃跃欲试和兴奋的表情吧。』
奥弗涅没有让小男孩继续往前,她怕吓坏了这个可怜的小家伙,便尽量让自己笑得亲切一些,低声问着。
“你是什么时候遇见他的?”
奥弗涅的容貌本就艳光四射,眼尾翘,嘴含笑,眉目生情,体态妖娆,是属于性感尤物的那种类型。
这样的奥弗涅,不管做什么表情都极其惊艳,只除了一种,那就是表达自己善意和无害的微微浅笑......
于是众人眼中,那个美艳动人的女子,正挂着一脸‘你不说我就给你喂虫子吃’的恶毒神色,试图恐吓一个可怜的孩子。
小男孩显然被吓到了,面色变得更加苍白,甚至不由自主地想往后退。
可来时的那条路,早就被汹涌的人潮吞没,他的身子只是微微往后,连脚都没动,后背就撞在了某个人的腿上,此刻,小男孩连离开原地五公分都做不到。
“啊,啊,我,我是,四天前,遇见他的。”
终于发现自己没有了退路,小男孩看着奥弗涅的表情,结结巴巴地回答着。
四天......时间倒是勉强对得上。
诺瓦和米歇尔对视了一眼,奥弗涅则继续向小男孩问话。
“他当时看起来怎么样?”
即使时间对得上,也不一定就是消失的那个男孩子,奥弗涅还是准备问得详细些,不然找错了人,先不提丢不丢脸,也足够浪费时间了。
大概是因为认真了起来,她下意识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虽然瞧着仍旧有些咄咄逼人,却比刚才的表情,更能让人觉得可以忍受。
小男孩似乎也有这种感觉,所以他小小地松了一口气,讲话的速度快了起来,也变得更有条理。
“他当时不太好,看起来很瘦,好像很久没吃饱饭了,还很害怕。”
“伤呢,他身上有伤么?”
“伤?”
小男孩有些不解,摇摇头。
“没有,不过手臂上有伤痕,他说是以前被家里的人打的。”
『这下就没错了。』
信息大概都合得上,奥弗涅终于放下心来。
“那么,你能带我们去找他么?”
不过,即使找到了这个小男孩,他们又能做些什么。
脑海中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米歇尔才发现他们似乎在跑偏的岔路上越走越远。
『也不能指望他会那么凑巧地,刚好就看到了凶手的脸......』
『罢了,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关系,到时候,先把他父母的屋子还给他,再让安德烈派人看顾着些,总归也是一条无辜的性命。』
不过一直以来,米歇尔觉得自己好像还挺走运的,于是隐隐抱着一种希冀。
毕竟只是随随便便出来溜达一圈,就得到了有关那个消失孩子的消息,而奥弗涅他们可是调查了好几天,却没有一点进展,难道这样还不叫幸运么?
想到这里,他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觉得那个消失的小家伙一定能为他解开这些谜题。
出乎意料,小男孩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反而突然变得谨慎起来,看着奥弗涅的目光有些怀疑。
“你们找他,是要做什么?”
“他是我的朋友,如果你们不说清楚找他有什么事的话,就算是把我捆起来,我也不会说的。”
奥弗涅哭笑不得,只得耐心解释。
“我们找他,是想知道他在离开家之前,有没有看到过什么奇怪的人,只是这样而已。”
但是小男孩的疑心却很重,逼得奥弗涅不得不再三解释,甚至点明了她身后米歇尔的身份,才让他勉强地相信了奥弗涅的说法。
“我是偷跑出来的,马上就得回家,所以不能给你们带路。”
“但是,我知道,他一般会在哪里出现。”
“不过,我不相信你们,所以我朋友的下落,我只会告诉他。”
小男孩举起手指,指向了奥弗涅身后,脸上流露出些许讶异神色的米歇尔。
米歇尔笑了笑,人群中响起一阵又一阵的抽气声。
“你为什么不相信他们,却只告诉我呢?”
小男孩神色坚定,又露出像是因为自己的家人而感到骄傲和开心的笑容。
“我哥哥说过,只要有圣剑阁下在,我们的王国,我们的家园,就是安全的。”
“不会再有帝国军打过来,不会再有战争,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像我们的父母一样被夺走性命。”
“所以哥哥一直告诉我,要相信圣剑阁下。”
如果问米歇尔听了这番话后,此刻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有点不好意思,有点开心,又有点羞愧,总之一言难尽。
他想了想,便往前几步,站到了奥弗涅的身侧。
看到米歇尔动作的小男孩却并不是十分满意,看着他说。
“会被她听到的,你过来些。”
显然小男孩十分忌讳奥弗涅,看着她的目光,也总透露着怀疑的神色。
有些无可奈何,米歇尔只得再往前走了两步,此时,他和小男孩之间的距离只剩半米了,显然不适合再往前走。
即使对方只是个没他腿高的孩子,米歇尔也做不到和第一次见面的人靠得太近。
因为米歇尔的凑近,小男孩不得不仰起头,看着米歇尔的目光,犹如看着一个笨蛋。
“你站那么高,我一讲话,还是会被他们听见的。”
『不管年纪再怎么小,身体再怎么弱,熊孩子就是熊孩子,这实话说得真让人讨厌。』
米歇尔只能无可奈何地蹲下,然后眼前一花,有什么东西撞进了自己怀里,接着,低低地,如同呢喃一般的说话声,在他耳边响起。
“哥哥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一定要相信圣剑阁下,会保护我们的王国,保护我们的家园。”
“可我哥哥死在战场上的时候,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保护他?”
灵光一闪,米歇尔突然明白了,此刻一头撞进他怀里的小男孩,就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
“对不起。”
明明根本不是自己的错,但米歇尔还是道歉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了,或许,也只是下意识的顺嘴说了一句。
“这话,你还是去和我哥哥说吧。”
在米歇尔因为小男孩的话,而一步步向对方靠近时,诺瓦就觉得眼前的一切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但是不管他怎么思考,都找不出有可以值得怀疑的地方,顶多,便是这个小男孩的出现,太过突兀了?
可,从对方的言行来看,又不像是有什么问题:他真的只是一个胆小病弱的孩子。
在米歇尔刚刚拯救了阿托曼、六座边城,乃至整个王国的时候,真的会有人在这个时候心怀不轨么?
更别提,还是利用这样一个看似见风就要倒的孩子,去对大公阁下不利?
『这一切,当真只是巧合?』
然而,就当米歇尔蹲下的时候,诺瓦就看到那个小男孩在同时,冲,不,应该说是撞更合适,就那么一头撞进了米歇尔怀里。
『坏了!』
根本什么都没看见,直觉就这样提醒了诺瓦。
他面色大变,连忙朝米歇尔跑去,可在一道莹蓝色光芒闪过的瞬间,小男孩已经从原地消失了。
而米歇尔,却像是失去了可以依靠的支柱一般,身子一斜,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脑海昏沉间,米歇尔觉得有一双手将自己翻了过来,让他能面朝天仰躺着。
泛着白的天空落在眼里,此刻,也显得模糊不清。
『这是,怎么了?』
『我又要瞎了么?』
突然,米歇尔的眼中,出现了奥弗涅和诺瓦的脸,两个人的表情都很奇怪,像是在拼命地喊着什么。
奥弗涅甚至还在哭,将手放到了他的胸口......那里有什么东西?
缓慢地眨了眨眼,时而涣散,时而集中的视线,让米歇尔好不容易才看清楚,那是一个圆圆的,长长的,有着金属的银色,像是一个把手,又像一个柄的什么东西。
『对了,那个臭小子,捅了我一剑,还捅这么深......让我抓到了,非揍死他不可......』
眼皮一沉,脑袋一歪,米歇尔觉得自己又进了一个更深的梦境里,一切事物都从他的身边被剥离,轻松地,像是只有灵魂在起舞。
......
格蕾娜一脚将门踹开,在看清楚了床上之人的情况后,她转头就对奥弗涅和诺瓦咆哮道。
“我把人好好地交给你们,出去一趟就给我折腾成这个样子!”
奥弗涅已经只晓得哭了,眼皮肿到已经完全失去了原有的妩媚,鼻子都擦的通红,不管安德烈怎么安慰也没用。
不过安德烈如今也是六神无主,手里拿着一块刚帮奥弗涅擦过鼻涕的手帕,转手又糊到她眼皮上。
诺瓦的脸色一片青灰,看起来和死人无疑,让人怀疑他下一刻是不是也会倒下去。
比比安捷扑在床上,任谁说,她都抱着被子不肯撒手。
屋内的众人,完全是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
格蕾娜不再说废话,走到床边,用手压着帽子防止它掉下去,然后仔细观察米歇尔胸前的伤口。
整把匕首的刃部都没入了胸膛,只留下银色的握柄因为护手被卡在外面,显然下手之人极狠,非要致米歇尔于死地。
可听他们说,那是个从小在阿托曼长大,不过才六七岁的孩子,和只来过此地两次的米歇尔,哪里来这么深重的仇恨?
“动手的人呢,抓到了没有。”
看清楚了米歇尔的伤势,格蕾娜反而不急了,转头问向一群人里,看起来面色最正常的安德烈。
安德烈一脸正色,只是目光有点发直,面对格蕾娜的问话,没有做出丝毫的反应。
反倒是站在一边,好像被抽走了精神,整个人显得无比空洞的诺瓦,回答了格蕾娜问题。
“那个小鬼会转移魔法,我们又被人群困住了......”
“不要告诉我,你们把敢对米歇尔动手的白痴放跑出阿托曼了!”
面对高亢刺耳的女性尖叫声,诺瓦竟然畏惧地往后退了一步。
安德烈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冲着已经达到暴怒边缘的格蕾娜解释道。
“六座边城的城墙,建造时都是以禁魔石为原材料。对城墙使用魔法是完全不起作用的,他也不可能使用转移魔法逃出阿托曼。”
“那就去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果明天早上,我还看不到对米歇尔出手的人或者是他的尸体,我会让阿托曼所有人都知道,惹怒精灵会有什么下场!”
“他,你能救他,你能救他,是么?”
格蕾娜转过身,对上从被子里抬起头,顶着红兮兮的眼睛,像是小兔子一样可怜的比比安捷。
大概是格蕾娜脸上的表情太过残暴,比比安捷强忍着泪珠,不敢再出声。
“救他,我可没这个本事!”
格蕾娜察觉到,就在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房间内的氛围又沉重上了不少,尤其是此刻跟她还是面对面的比比安捷,张大嘴巴闭着眼,显然是要嚎个惊天动地。
“所以我要带他回梵林,那里有人能救他。”
屋内一瞬间又是春暖花开,一派晴好。
尚未出口的哭声被这句话呛了回去,眼中含泪的比比安捷看向格蕾娜,然后打了个哭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