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近乎凌虐的杀法。任歌行拄着剑,在一地血水中低头喘息,大抵前半生未行到水穷处,他不知道人在意识到自己的无能时能爆发出多么巨大的愤怒。
他晃了晃头,踢了一脚地上的狼尸,一个在某个剎那叫嚣着让江洋翻覆为爱人陪葬的声音,渐渐粉碎于悠悠崑崙的唿啸风声。
他重新往前走,不再回头。前方有个断崖,挑着一天的碎星星。
不。他在抬头的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对。
那里站了一个人。不知道站了多久,几乎像个雕像,他目睹了任歌行刚才发的一场鲜血淋漓的疯,却只是纹丝不动地站着,穿着一身皮袍,身量却极清瘦,几乎带着病气。那人看见任歌行抬头,几乎是转瞬之间,就消失在了崑崙的夜色里,像水融入水中。
第59章
那人看见任歌行抬头,几乎是转瞬之间,就消失在了崑崙的夜色里,像水融入水中。
任歌行唿喝一声:「兄弟!」
夜风唿啸,山石俱静。半晌,一个影子从断崖嶙峋的山石上跳了下来,迎着月光,沉默地和任歌行对峙着。
那瘦削的影子在苍白的月光里有种惊心的熟悉。任歌行怔愣一瞬,开口道:「是你?」
那人没有答话,只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任歌行道:「你们来干什么,我就来干什么。凤袖呢?」
那人平静无波道:「事情已经结束了。」
任歌行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那人转过头来,声音依旧掀不起一丝波澜:「我说,事情已经结束了。」
任歌行上下打量他,一眼瞥见他的腿,悚然道:「你……你的腿好了?」
裴寄客曾经被任歌行削去左腿,而现在他的左腿裤管不再空荡荡一片。鬼手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双腿,淡淡应道:「嗯。」
任歌行心说这他娘的到底是人是鬼,他摸出火摺子点亮,火光在他们的脸之间倏然爆开,照亮了对面那人的脸。那的确是裴寄客的脸,清秀消瘦,暖红的火光都烘不暖他青白的病气。鬼手仿佛不适应这光似的,眯细了眼偏开头去,头髮不知为什么没有束,倾泻在肩头,遮去了半张脸孔。他低垂的眉目没有一丝情绪,像个无悲无喜的泥塑木偶。任歌行突然心生惊惧,不是害怕裴寄客,而是他隐隐地预感到,在两双人的两件生死攸关之事中,已经有不可挽回的事情发生了。
任歌行将火摺子逼近鬼手的脸,质问道:「凤袖,去哪了?」
裴寄客不答。
任歌行一字一句问道:「他怎么了?你们怎么了?」
裴寄客的双眼适应了火光,把头转了过来,迎着他的目光,道:「你想听,我告诉你。他就埋在这山下头,如果有一天,风暴捲走了崑崙山的积雪,或许你能看见他。他穿红,很好认。」
任歌行没有说话,手中的火光剧烈地颤抖起来。
裴寄客不欲与他多谈,错开肩膀要走,任歌行一把握住了他的胳膊,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侧脸,问道:「你到底是不是裴寄客?」
鬼手转过头,瞳仁漆黑,他轻声道:「我这时候应该哭,是吗?」
任歌行犹疑道:「你现在……」
「无恙。」鬼手说。
「你们,」任歌行蓦然收紧了握住裴寄客一臂的手,「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我不想说。」裴寄客挣开了他,任歌行换了一只手捉住他的肩膀,裴寄客低头看了看,道,「别跟我来硬的,我们第一次交手的时候我正毒发,你也没落到什么便宜。」
任歌行哽了哽,喉结急促地滚动了一下,涩声开口道:「我这次来是因为……杨晏初快不行了。」
「嗯,」鬼手道,「猜到了。与我无关。不要再纠缠我了,我要下山。」
「你别走,」任歌行捉着他的肩膀不肯松手,「你要什么?只要你回答我,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鬼手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几乎机械的浅淡笑容。他轻声道:「任歌行,若你知道我是何种境地,你就会明白,我现在什么也不会想要。」
「我,我可以帮你找到凤袖的……凤袖的身子,」任歌行像个红了眼的赌徒,赤膊押上所有筹码,「崑崙的每一个山谷,每一道裂缝,我都可以派人下去找。」
「我知道他在哪个山谷。」鬼手道。
「我可以让他极尽哀荣。」
裴寄客说:「让开。」
任歌行嘴唇抿得像刀,捉着裴寄客不愿意松开,指尖都因为用力而战慄地苍白着。
他终于低下头:「鬼手,我求你。」
裴寄客肩膀一错,想躲开任歌行,任歌行借力闪身到他身侧,裴寄客伸手欲推,任歌行折腰闪过,脚尖堪堪落在断崖边上,一块碎石顺着断崖滚落下去,久久听不到坠地的回声。
鬼手停下脚步,任歌行摊开双手,示意不会拔剑,无言地看着他。
半晌,鬼手道:「你知道你在求什么吗?」
任歌行道:「求他能活。」
鬼手道:「你在求死。」
任歌行哽了哽,道:「万一不会呢,总要试一试。」
鬼手将他看住,半晌,道:「你与他不过萍水相逢,何以如此。」
任歌行愣了愣,反问道:「何以如此?他是我所爱之人,我必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