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靠近,石达毅翻身下马,揉了一把坐骑颈后鬃毛,皱眉道:「这两位……」
在路上的这段时间,天色已黑透了。石达毅只能看出在门前等着自己的是两名女子。在他话中迟疑的这一瞬,连微已上前一步站到琉璃灯的微微摇晃的光下,行礼道:「石将军。」
石达毅反应很快地避开这一礼,疑道:「连姑娘?你来这是做什么?」
连微开门见山:「我想来问一声,今日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敌军来袭一事,是否属实?」
「……是。」石达毅道,「姑娘不必忧心——」
「当下情况如何?」连微不想听后面的安抚,径直又道。
石达毅蹙眉看了连微几眼,半晌道:「城中守军可以应付。」
「可大部分军队,不是已经随伯功北上了吗?」
「连姑娘不必担心。」石达毅沉默了一会儿,依然坚持道,「肃州易守难攻,但凡末将尚在一日,便不会让敌人进城,惊扰姑娘半分。」
「我……」连微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不太合适。石达毅与她毕竟也不过是几面之缘,不算十分熟悉,直接到府邸前堵人,已经算得上失礼了。于是她又退后行了一礼,道:「多谢将军。」
石达毅摆手,转身进府。连微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招唿迎露:「走吧。」
说走,却不是原路返回。迎露跟了一程,眼见她走得离将军府越来越远,忍不住问道:「姑娘这是要去哪?」
连微伸手指了指前方。
肃州东西南北各有一座小楼,筑成六七层高,尖端挑起的飞檐纵是街巷的矮墙也遮不住。离他们最近的观西楼,此时便有上面几层的轮廓映在夜空中。
两人提灯慢慢绕过去。街巷间人已不多,或许是因为白天的传言都早早地回屋歇下了。
木质的小楼,踏在楼梯上有空荡荡的迴响跟随。她们一路爬上最高层,从窗前望出去,便看到脚下一片片微光蔓延开,是民居或者酒馆窗隙檐下漏出的灯光。
再往远处,是静默的城墙。
再往外……
连微扶着迎露的手,蓦地一紧。
原该一片漆黑的山野,此时星星点点,零散又整齐地点满了火光。若是白日来看,看到的该是黑压压一片,漫山披甲。
虽说看着石达毅的神色便已觉得不对,但她没想到会是这样。这片营帐篝火的数量看上去,比几日前符骞带走的那批兵马还要壮观。
虽说据城而守可以以少敌多,但当数量的差距达到天堑,光是消耗,也能耗死守军。
连微压住尾音不自觉的颤抖,低声道:「回去。」
迎露对发生的事情惘然不知,闻言笑道:「姑娘总算肯回去啦,晚膳还未用呢,一会儿奴婢给您新熬一碗燕窝粥。」
*
另一边,石达毅匆匆回屋,屏退一应僕役书童,自己磨了墨,展开一卷细纸,提笔写道:「有大军临城,尚未举旗,不知其所属,数量甚众,恐难支持。主公若尚有余力,务必速速回援。」
写完捲起,用蜡油封好竹筒,系在信鸽腿根,藏进腹部的绒羽中,乘着夜色放飞。
信鸽舒展双翼,在冰刀似的刮人的二月夜风中,飞快地远去了。
第80章
第二日一早,肃州城下就响起了隆隆鼓声。
前一日整备停当的兵士迅速集合, 与运送守城器械的民夫一道上了城墙, 严阵以待地看着城下如蚁群般密密麻麻涌来的敌军。
虽说来者不善已是明摆着的,但按惯例, 还是有一组专挑的中气足嗓门大的兵士,站上城头, 向下齐声吼道:「来者何人——意欲何为——」
城下来犯者无人回话,战鼓愈擂愈响, 云梯、攻城车等复杂的器械从阵后一一推到阵前, 又纷纷搭在城墙上。
城头士卒也并没指望获得什么回应, 程序式地喊完那一通后,士卒飞快地按队形散开, 一支小队中,有负责以女墙为掩护射箭的, 有协作往下倾倒滚油热水的, 也有手持□□刺杆, 将人往下捅的。
城下军队蚁附而上, 城头守军蓄势待发。
毕竟占了城墙的地利,局面乍一看相持不下。加之城高墙厚, 敌人如同箭矢一类的手段也失色不少,许多兵士心头微微松了口气。
在望楼上纵观战局的石达毅却是神色凝重。
敌军的数量还要超过他的预估,城中守军总共剩下不过八千余,滚石等物资尚在时倒还能支撑,待物资耗尽, 被迫在城头短兵相接,也就是城破之时了。
也不知道那封信是否已经送达符骞手中,又要到何时才会有援兵。
*
整座肃州城在枕戈待旦的紧张中度过了三天。
敌军仗着人多,昼夜不停,两班倒地安排兵士攻城。肃州虽因为依傍两侧的常怀山,主要守的只有一道南城墙,但数千兵卒还是远远不够,哪怕不少百姓自愿成为民夫帮忙搬运物资,做些打下手的活儿,依然不够。
短短三天下来,原本精神奕奕的军士们面上都是疲色,石达毅的眼下已积了深深的青黑——作为留守肃州的最高将领,一切抉择都需有他的首肯,他这三天都没能完整地睡过一个时辰。
即使这样,他依然只能看着物资一点点消耗。为防被敌军乘虚而入,他不能打开其他方向的城门,也无法与商队交易。整座城就像一堆正在燃烧的篝火,火光仿佛依旧明亮,但无人添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