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知道天色渐暗,而耳畔时近时远的肆意的笑声、惨唿声、求饶声不断,隐约从各个方向传来。
假山缝隙中的那一角天空,从蓝色变成灰色,沉淀成黑色,而后又被火光映成橙红色。
而他从一开始的寒冷,到后面的僵痛,再到后来的麻木。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
只知道地面上的血泊都变成了黑色,院中才终于又传来了脚步声和人声。
说话的人声音有些熟悉,那人意味不明地嘆了一声,道:「还真是都杀干净了啊。」
「是啊。」有人应道,「真是北戎蛮子。」
「可惜了……咦?」
僵硬的身体不受控制,小少年一个不慎,碰掉了一块本就不太牢靠的石块,发出不容忽视的嘈杂声。
脚步声往这边过来,石块被挪开,一张中年人的脸出现在刺眼的天光中。
「咦,还有人活着。」
「是安定侯的小儿子啊。」旁边的人道。
「小子,你叫什么来着?」那中年人于是弯下腰,向小少年问道。
僵了太久,小少年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好像,是叫符骞。」又是旁边那人道。
「符骞?也罢。」中年人看起来心情不错,他围着符骞转了一圈,在他恐惧又防备的眼神中,忽然道,「怎么样?要做我的养子么?」
「虽然不能给你和以前一样锦衣玉食的身份,但你可以成为一名战士,为你父亲,向北戎报仇,如何?」
「……好。」
第73章
外头的局势如何动盪,不影响习惯了肃州安乐的百姓们按部就班地为年节进行准备。
街上一如既往地热闹, 贴在大街小巷的檄文仿佛只是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并没有对大家的生活造成多少影响。连微后来又出去几次,去小满茶楼, 去当时经过的那条街,然而没能找到一点可疑的踪迹。
仿佛塞给她那张字条的人融化在了人群里, 又或者那背后并不像她想的一样有什么阴谋,而只是某人一时兴起的恶作剧罢了。
「姑娘, 席面与乐师舞姬都已经备好了, 时辰也差不多了, 是否传命下去,引宾客入座?」
「——姑娘?」
「啊。」连微蓦地回神, 看见迎露站在身侧,而她对着发呆的窗外斜枝, 已彻底融入了逐渐变暗的夜色之中。
花了不少时间理清府上诸事该如何打理, 尚未来得及歇一歇, 除夕夜就这样悄然而至。往年的除夕, 征西军这一帮人都是要在将军府中摆开宴席欢饮达旦的,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只不过经手各种琐碎细节的人由任劳任怨的庾令白,成了她。
「让人去安排吧。」连微起身。她的衣裳和妆容早便收拾好了,因着来赴宴的诸人都会带上自己的家眷,她也要与符骞一道出席。
今日她穿的是一身赭色的齐腰褶裙,外披黑底绣金的大袖, 原本是极老气的色调,但因了那上妆之后愈发妍丽的眉眼,并不显半分暮色,反而神奇的压住了容易显得轻佻的容貌,衬出了些沉静的威势。
「将军呢?」连微走出半步,问,「还未回来么?」
这几日,每日一早符骞便出城去兵营中整肃军队,一副厉兵秣马就要搞大事的势头。回城的时间也很不固定,但赴宴者已至,他们也该出席了,迟到太多总归不好。
「门房还没有消息。」迎露答道。
连微看了看天色,「那便先去侧院吧。」
前几日,没和任何人打招唿,喻扬悄悄地离了城,留下小七在城中由婢僕照顾。连微索性将人接到将军府侧院里看顾一二。眼下前头设宴,自然不好将人扔在侧院里,不如一併接上。
小七的院落一片静悄悄的,她叩门进去。小七在陈陵旧址之事后,一直被喻扬精心照看着,早不復当时宛若饿殍的模样。今日又被侍女有意打理过,一身红锻滚着雪白毛边的的小袄,看上去分外可爱。
「走吧。」连微弯下腰,朝她伸出手,「除夕宴可不宜迟了,今日有烟花呢。」
微凉的小手落入掌心,她直起身,忽然听到院门外有脚步身匆匆而来,接着是一声轻唤:「阿微!」
闻声知人,连微还未转身,脸上已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再晚些,可就要迟到了。」
符骞方从城外赶回,飞快地卸了甲冑简单梳洗,身上还有未散去的一点水汽,他闻言笑道:「他们还敢说什么不成?」
他接过迎露手中的琉璃灯提着,与连微并肩一道向外去。
前院,随处可见的灯烛将整座景晖厅照得宛如白昼。等在角院的宾客由衣着简单的婢子引着鱼贯入座,而厅前重重帷幕垂落的花台上,已有乐师弹琴鼓瑟,曲调清平欢快,令闻者心中安然。
坐次在厅堂两侧一熘排开,最上首有一处高出地面半尺的木台,上面置了两套桌案。有人见了,趁着主人未至,便问身侧同伴:「今日是另有贵客要来?缘何上头有两套桌案?」
那人讶异地看他一眼,道:「将军近日得了个美人,宝贝的很,孰人不知?」
「美人?往常不都有美人,一个赛一个的娇媚,哪回有这阵仗。」
「这回的可有点不一样,我说童兄,你是去周边的县里屯军,又不是被禁了足,怎地什么也不知?」那人道,「说起来,这美人你我还都是见过一面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