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吐出龙神的孕果》 第1章 快吐出龙神的孕果 作者:金玉帛文案: 肖涟是白沙江上一个小船夫,以船为家,没了家人。 他每天都为还债而划船捕鱼。 他还有两个心愿,找到母亲,再换个大船。 可这天,他不小心吃了个奇怪的东西,还从江中捞上来个凶神恶煞的美人。 美人说他身上死气重,最多还有两年好活,还赖定他了。 一切计划,不得不提前…… cp:傲娇腹黑毒舌龙神攻 x 执着顾家小船夫受内容标签: 生子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古代幻想搜索关键字:主角:肖涟,白骄 ┃ 配角:预收文《霉神的小太阳》 ┃ 其它:金玉帛 第1章   等到傍晚时分,长途运载的大船停泊在岸边休息,也没什么人乘小船横渡白沙江了。夕阳才放心地把碎金都洒在白沙江里,好好地洗涤一番。  就在这时,一个渔网当头撒向那片水面,把碎金吓得四散奔逃。  “爷爷保佑,孙儿希望今天能多捞点大鱼。”肖涟站在爷爷留给他的小破船上念念有词。  周遭做同样营生的船家都已回岸上的家,肖涟却没有回去——除了小破船,夜里他无处可去。  他在岸上并无房产。一年前,相依为命的爷爷生病去世,甚至并未给他留下个茅草房。  他就一个人吃住在这江上,以船为家,独自生活。  此刻他只想多捕几网大鱼,芳华楼刘掌柜能给个好价钱。好叫他早日还清当时为给爷爷看病,向周围船家借的买药钱。  第一网,他捞到许多水草,里面夹有几条小鱼。酒楼不收小鱼,以往肖涟都是到菜市场摆摊把小鱼便宜买了,不过他今晚准备奢侈一回,做锅鱼汤。  第二网,挺沉的。肖涟连忙把渔网拉起来,只面只有几块碎木板。但这是沉没好船上的木料,他能用来补小破船。  第三网,又是水草裹着的几条小鱼小虾。  ……  肖涟皱眉,白沙江怎么回事?水这般浑。  他朝江中又撒一网,期待起码能捞到一条大鱼。  这一网尤其轻。打眼一看,这网一无所获。  肖涟叹口气,本想把渔网直接撒到江中,却眼尖地发现网里好像有个微红的果子。  他弯腰抖落那个果子,正要拿起它,果子肉眼可见地一抖。  肖涟被惊得手一松,果子咕噜咕噜地滚到船边。  难不成是自己眼花了?  肖涟小心捡起身旁木板拨了拨它,它被拨远了,下一刻却长腿似的又挪近些。  什么鬼东西!  肖涟汗毛直竖,连忙将板子伸到果子下方,想将这古怪东西重新挑回江中。  谁料下一刻,肖涟眼前红光大盛,刺得他双目生疼。  肖涟倒吸一口凉气,忙用手挡在眼前,却只觉有什么不打招呼就闯进他口中。  他下意识把想那东西吐出来,谁料它入口就化为一股甜丝丝的津液,直直朝自己喉间去了。  肖涟使劲咳几声,什么也没咳出来。他又连忙来到船边蹲下身,将手指插.入喉间催吐,吐出的却只有酸水。  船边早已没有那果子的影迹。  他莫不是吃了那果子?  这东西邪异极了,难不成是水鬼的索命之物?就是那种能渐渐侵蚀他心智,进而占有他躯体的那种?  肖涟还记得,儿时夏天贪凉在江中不肯上船,爷爷跟他讲过的水鬼传说。  十年前,白沙镇西头的王二虎,被水鬼索命夺身。之后那水鬼顶替着他的模样回到王二虎家,那一家老小没多久也渐渐没了性命。  肖涟早没了一家老小,他只怕若水鬼上身,他会渐渐记不得还欠着船夫叔伯的买药钱,还欠着母亲的生恩和三年养恩。  三岁时,他被母亲推到河里,之后被爷爷救起抚养,起名肖涟。  爷爷身体不好,摆渡卖鱼赚来的钱大多给了药铺,不曾攒下积蓄,也没给他说一门亲事。十五年来,爷俩一直相濡以沫。  去年爷爷生病,他借遍周围的叔伯大娘,卖了所有能卖的也没换回爷爷的命。连这艘小破船他当时也想卖了,是爷爷拉着他,死活不让他卖。  爷爷走后,肖涟苦攒一年的钱,也还未将所有借的钱还清。  想到还欠着的债,肖涟渐渐恢复力气,又撒起渔网。他要趁着神智清醒,接着捕鱼。  这网异常沉重,里面好像还有什么活物在挣扎。  肖涟面色一喜,难不成他终于捞到一条大鱼?  耗费九牛二虎之力,肖涟才将网拖上船。  里面的活物却不是所谓大鱼,反而像个人。但网兜里裹的还有水草泥沙,叫他看不清此人具体情况。  “大胆,放我出去!”听声音是男声。  肖涟心里直打鼓,生怕此人是水匪或是水鬼。但也兴许这人只是不小心掉到河里的人,为免误伤,他还是依言打开网兜把那人放出来。  眼前人身材高大,一袭白衣却破破烂烂。身上多处像是擦碰出来的小伤,全溢着血。血液混杂在这人周身的泥水中,显得他特别狼狈。  肖涟却稍稍放下悬着的心,呼出一口浊气来。  会受伤流血,应该不是水鬼。身上的伤是磕碰伤,而不是刀枪剑戟划出来的伤,估计也不是水匪。兴许只是一个不小心落水的倒霉人。  看眼前人通身狼狈,肖涟想回船舱间拿木桶为他打些水来。  谁料下一刻,只见一股清澈的水流凭空而降,在眼前人周身轻柔地绕了几个来回,将人冲得干干净净后,旋即消失不见。  肖涟不由得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  那水冲过眼前人的躯体,不仅带走了污泥和血水,甚至加速了那些细碎伤口的愈合,使伤处不再流血。这人又不知做了什么,肖涟眼前白光一闪,之后这人竟换了套衣服面出现在肖涟眼前,这神奇一幕叫肖涟惊得连嘴都张开了。  这人如此高大俊美,举手投足间能掌控神水,眨眼换衣。难道他是神通广大的仙人?能移山倒海的那种?   白骄此刻正说不出的狼狈与窝憋,他是这白沙江的龙神官。  方才,五百年前飞走过一次的孕果再次飞了。  上一次他因为睡过头不小心没看住,结果在侄子生辰礼上,可是被母后好好数落了一番。  这次他一直派手下注意着孕果动向,生怕再出差错。谁知虾白醉酒误事,没跟蟹白讲清楚孕果的成熟特征,叫孕果又一次逃出生天。  龙族孕子不易,须有孕果协助。一旦孕果开始变红,就该被及时采摘封存以延迟成熟。用时催熟,等到红透后的一刻间吃下肚才可帮助龙族孕子,之后先天之气尽失,只能健体延寿。  因为孕果实在稀有,兹事体大,白骄还特意化为白龙原型去追。谁料孕果逸散的先天之气搅动江水,引发前所未有的大型漩涡。  漩涡若不除,怕能把白沙江的死亡指标透支到二十年后。他不得不先行处理漩涡,眼睁睁看着孕果离开。  他吃了好一顿苦头,灵力将近耗尽才解决了漩涡的问题。这时一刻已过,孕果可能没用了。  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搜寻,谁料一时不察,居然被人当做大鱼捞上来。真是龙游浅滩遭虾戏,叫他气不打一处来!  他身为白沙江的龙神,此刻没有灵力施展消除记忆的法术,只好在水中由龙形化为人形。  又因忍不住通身的狼狈,施了洁身术,换了一身法衣,最后一丝灵力也没了。  眼下他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没什么两样,怕是因力竭而更加弱些。  他白骄从没这么倒霉过!  要不是这小船夫看着小小的还很无辜,白骄甚至都想迁怒了。  眼前这小船夫头戴斗笠,一身短打,光着脚丫站在船板上,此刻正张着嘴,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问出了很蠢的话:“你是仙人吗?”  对,没错,他是仙界之人,但他不会承认。  白骄没好气地道:“我只是修仙者。”  “修仙者?是什么?”   “会法术,可以无病无灾,能长生。”凡夫俗子不需要知道这么多。  谁料小船夫闻听此言,竟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问:“你会法术!你能帮我把我身上的水鬼赶走吗?”  水鬼?白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并未见他被邪祟上身。  这是在耍自己?  白骄又瞄了一个来回,确实渐渐咂摸出不对来。小船夫竟半身死气,半身生气。  这明明是命不久矣的征兆,却因这股生气多了一丝生机。白骄从未见过生气与死气能这般共存一体的,倒叫他突然想起什么。  白骄忙一把捉过小船夫,稍使了巧劲就扒开他的上衣。  小船夫一时没来得及,竟叫他得了手,很是羞恼地要合拢衣襟。  白骄已然看清小船夫腹间的红叶,他心下了然,也不再使力,看着小船夫重新穿戴整齐。  这小孩如此瘦小。摸不好摸,吃不好吃的,自己能打什么坏心思?  况且,他今年一千三百一十四岁,能对寿数甚至不足百的凡人有什么想法?  只是,那红叶表明,孕果进了眼前人的身体,这就不好办了。此刻小孩的命几乎是孕果的生气吊着的,他不好立刻取出来。  小孩一个凡夫俗子,也吸收不了多少孕果的生气,还起着保存孕果助孕能力的功用。  自己灵力尽失,即使取出孕果,也保存不了孕果之能。干脆等小孩寿尽时,再第一时间将孕果取出。  不过这样一来,他就得密切监视着小孩的身体情况,以免误了那取孕果的第一时间。 第3章 “迟一个时辰,扣二十文。合计是一百文。”  肖涟急道:“刘掌柜,今日的鱼可个个比之前的大。”  刘掌柜把他那宝贝算盘又夹回腋下,伸手撩开帘子,朝着屋内水缸努努嘴,转头示意肖涟看。“你来晚了,旁的卖鱼人可已送够今日分量。要不是看你们爷俩是老伙计,我还不想收。谁知道这鱼明日会不会死。”  肖涟怎不知这是托词,他在木桶里装了江水,虽沉些,却可保证全是活鱼活虾。只是这个时间已经闭市,他也没法散卖。他还有事,总不好再把鱼拎回去。  “给,一百文。下次再送晚我可不收。”一小串铜钱被刘掌柜来回数三遍,确认无误后才扔到肖涟怀里。  刘掌柜把后厨一个正切肉的伙计叫过来收货,之后就离开了。  那活计满手油污,只随手在自己袖口抹了抹,就过来随手拎起一个木桶进去,把鱼倒进大水缸中。之后他又出来,拎起另一个木桶要进去。  肖涟连忙拉住他:“等一下,这里面有几条小鱼刚才可没卖给你们,我今晚要吃。”  那伙计鄙夷地看他一眼,撇嘴道:“小鱼有什么稀罕,你想卖我们芳华楼还不收。不过我可没闲工夫一条条挑出来,想留着,你就自己来。”随后伙计两臂一交叠,靠着门框不动了。  肖涟抿抿唇,默默地把大鱼一条条拎出桶倒进缸。  钱货两讫后,肖涟匀开两桶的江水和小鱼,担起扁担就要离开。  还没走几步,他就听厨房里厨子在吆喝:“李三牛,收个鱼而已,用得着这么长时间?快回来切肉!”  “王伯我就来,你说这肖涟也够穷酸的,为一两条小鱼在那扣扣索索,这才耽误了时间。”  “你可别欺负人家,人家可没你大,没爹没娘的,还得还老肖的药钱。”  “没我大也十九了,外面要饭的还有七岁娃哩。”  “就你会说,干活!”  “哎!”  肖涟担着扁担,走得更快了。  菜市场虽已闭市,可粮油铺子还没关,他得赶紧去买些米面粮油。  往常他送完货,会把剩下稍大点的鱼送到菜市场换点小钱。  今天即使被克扣了,也赚得比往常多,还能剩下些小鱼。算算日子,他也该再去看一下李叔,不知李叔咳病好点没。  算计好几天口粮,肖涟只买了些米面粮油,并不敢买多。他以船为家。江上湿气大,买多一容易发霉受潮,二也不安全,没准就翻船了。  之后,他没再买别的东西,而是东拐西拐地,拐到一连片低矮的棚屋间。  一路上不时有光屁股的小孩子在外玩闹。“小涟哥”“涟哥”……叫肖涟的声音此起彼伏。  肖涟看着他们笑,即使担着扁担不方便,也艰难地腾出一只手去摸他们的小脑袋。  不时还有几条大狗在外闲逛,看见肖涟,只叫几声,也不咬他。  一块被磨得光滑无比的大石上,几个人正端碗坐在外面唠嗑。这些人也是白沙江上的船家。  当初肖涟爷爷生病,是向他们凑的药钱。  他们正是肖涟的债主。  几人见了肖涟就笑着让他一起吃,他们也算是看着肖涟长大的。  肖涟连连摇头,笑说:“不用了,牛婶,陈伯,你们吃。我去看看李叔去。”  “去吧。李哥咳疾越发严重了,我老听他半夜三更撕心裂肺地咳。”牛婶嘴里嚼着鱼,口齿不清,说完还往外连吐好几根刺。  “他好几天没有开工划船,都病得坐不起来。”陈伯附和道。随后他皱着眉头嚷起来,“哎,牛嫂你看清点,吐我碗里了。”  周围人哄堂大笑。  肖涟也笑,挂念着李叔,笑意却未及眼底。肖涟很快告别几人,担着扁担加快脚步朝一个破败的小屋走去。  门没锁,肖涟单手一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刚进这昏暗的屋子,肖涟就被扑面而来的霉味呛得连咳好几声,他赶紧放下扁担,打开窗通风。  “咳,李叔?”  “涟娃子,你来啦,快坐。”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咳嗽。  屋里除了霉味,还有飘散而来的烟味。  李叔家只有一间房,就在屋里搭了简易灶台,平常就在这里烧饭。  灶台前面,一个小丫头正坐在墩子上烧火,闻言看向他,咧嘴笑了,露出一个豁牙。她叫翠翠,今年才七岁,虽然懂事晓得照顾李叔,却做得不太顺手。  “翠翠,又是米汤?别烧了,涟哥给你带了鱼。”  说罢,肖涟快步走向屋里那张大点的床上,一个消瘦的中年男子正挣扎着要起身。  此人正是李叔,李牛。  “叔,快躺下。”肖涟连忙扶他。  李叔摆摆手,咳两声后缓过气来,道:“不妨事,我躺久了也难受得慌。”  肖涟从一旁小床上抽了枕头垫在李叔身后,扶他坐起倚着枕头。  做这一切时,他不露声色地将一个什么东西压在枕头下,小心注意着没让李叔看见。  “叔,我今日收获不小,又来蹭你的灶做鱼汤啦。”  李叔摆摆手:“你又乱花钱,这种大小的鱼怎不一起卖了?”  “我嘴馋,叔你别跟我一般见识。”肖涟笑着打哈哈,随后也没多说,拎起那桶剩下的小鱼,就走到屋外,开始处理起来。  作为一个船夫,肖涟做惯了这个。  鱼很快处理好。他用清水淋净鱼后,把鱼剁成块,准备下锅做鱼汤。  翠翠就在一旁看着,偶尔递个东西什么的,打个下手。  在他做鱼汤时,李叔跟他说话:“还是你会烧饭,翠翠这丫头,每次都烧得屋里烟熏火燎。将来哪个丫头要能嫁你,可真享福。”  肖涟头也不抬,回道:“叔又开玩笑,我这情况哪好叫姑娘跟着我受罪?”  “什么叫跟你就受罪?要不是翠翠太小,我还想将她许你哩。你总推脱这事。你爷走时,叫我好好看着你。我可一直操心着你的婚事。你一人住船上,冷灶冷被窝,可得早定下来,找个媳妇好好照顾你。咳咳。”  肖涟推道:“叔你咳得厉害,就少说点。我现在就想好好赚钱,早些还钱。别的有机会再说。”  肖涟心里发苦,白老大断言他还有两年好活,他怎好平白糟蹋人家姑娘。  “这可是你说的,叔可记得清清楚楚。等叔身体一好,就给你张罗张罗。咳,你一天天也没少载女客,就没看见中意的?要不跟叔说说?”  “叔你就少说点,要想做到这些,你得赶快好起来。你先睡会儿,饭做好了我端到你跟前儿。”肖涟洗洗手,来到李叔身边,帮他重新回到被子里,还掖掖被角。  肖涟正抽手要走,却被李叔一把抓住。  “涟娃子,你年纪也不大,别操心那么多,会有缘分的。”  “叔,我知道。”肖涟笑笑,重新回到灶台旁忙活。  李牛看着肖涟熟练的动作,反手往枕头下摸摸,果不其然,像以前一样,又摸到了一串铜钱。 第5章   李牛无声叹了口气,他小时受过肖涟爷爷不少照顾。  肖爷爷生病时,借遍周围船夫。他借出去最多,之后也省吃俭用,没少贴补照顾。  可穷人看病难啊,肖爷爷还是没了。  之后没多久,他也倒霉病倒。家里钱借出去了,却还有个翠翠张嘴吃饭。  肖涟求了周遭船家一圈,说先紧着他李叔的钱还。  一年来,可以说是肖涟养着他们一家。肖涟欠他的钱也早已还完。肖涟知道明着给自己不要,每次都偷偷摸摸送钱。  他每次拿到钱时总觉得脸发烧,可是他病着,家里没钱,不拿又活不下去,唉。  受着肖涟的好,他总想着为肖涟做点什么。只是这娃子就是倔,对终身大事一点也不上心。  他那话是说真的,要不是翠翠小,他真的很想把翠翠嫁给肖涟。这么老实巴交的好男人上哪找去。  可惜姑娘们都爱钱,竟没人看见肖涟的好。  肖涟没把锅中那点米倒出,直接往里面加鱼块。  刚才他掀开锅盖,果不其然又看到一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这点米和鱼加一起,不会多串味,再说穷人也不讲究那么多。  只是自己年轻可以稀汤寡水,李叔病了,就该好好将养着。再说翠翠还在长身体。  盛饭时,肖涟盛了不少鱼给李叔和翠儿,只给自己留一点。  大夫说,李叔这病都是没钱闹的,是穷出来的病。多吃点好吃的,把身体养起来,就没事了。  谁料叫醒李叔后,李叔挣扎着起身,也非得把鱼往他碗里夹。  肖涟苦笑着用手掩着碗,不让李叔夹过来,道:“李叔,你就叫我好受点。要不是你短了吃食借我钱,恐怕也不会得这病。你还有翠翠,得多吃点好的。我年轻力壮,不缺这两口。再说我还天天打着渔。”  李叔纵虚弱,听了这话也直瞪肖涟:“说得好听,天天打渔,你舍得吃过?翠翠。”他看向一旁小丫头。  翠翠也机灵,下一刻就夹了自己的鱼,从另一个角度塞到肖涟碗里。之后她笑得得意洋洋,一点也不介意地露出豁牙。  肖涟忙站起,快速扒完饭,将碗倒扣过来,示意已经吃饱。之后也没多留多久,生怕李叔发现那串钱再塞给自己,就找借口离开了。  白沙江旁的竹楼上,白骄面对着一桌珍馐美食,不知怎的有些食不知味。  刚才他心血来潮想看看孕果的情况,就施了水镜术去看小船夫,也因而得知小船夫叫肖涟。  谁料却见肖涟只吃那么点饭。  白骄紧紧皱眉,他之前还奇怪肖涟怎会年纪轻轻一身死气,原来症结是这。  人是铁,饭是钢。为省钱不舍得吃饭,那是竭泽而渔的做法。  逞强.暴毙,看似年轻能抵得过,实则不过是外强中干,不断地亏损己身元气。  既然让自己看到了,就不能让肖涟这么毁身体——孕果可在他体内。  他本觉肖涟一介凡人,吸收不了太多先天之气。可若肖涟体内死气太盛,真消耗过多先天之气可不好。  不就是没钱买肉?好办。  “我会一直看着你。”  那个要一直看着自己的人呢? 第5章 那日母亲早早把他叫起,说父亲会来看他。  他既欢喜又忐忑地好好拾掇了自己,期望父亲能喜欢他。母亲说过,只有他得了父亲欢心,母亲才会重新被父亲喜欢。  可就是在这儿的包厢里,第一次见面的父亲叫母亲带他滚。  后来他就到了河里,遇上爷爷。  爷爷不曾提及他身世,似乎不想让他知道。但三岁孩子,是有记忆的。  而今他最多只有两年寿命,除了还钱,他想找到母亲,问她当年为何抛弃他。  再设法还了生恩,叫他再不欠她。  他以往送鱼时,都走厨房小门,他不想踏入这个大门。这会让他想起,被轰出这扇门的过往。  ……  “肖涟,怎么不进去?”白骄在一旁拉着他。  两人在门口站着,也引起刘掌柜注意,他一见他们,慌得平常不离手的算盘都没拿,就冲出来。  刘掌柜搓手堆着笑,一脸谄媚地冲白骄道:“白老大,您怎么来了,快上座。”  见肖涟和白骄是一起的,他平常对肖涟不假辞色的脸上也洋溢热情:“肖涟也来啦?快进来坐,门口风大。”  肖涟轻轻挣开白骄的手,往后退一步,“不用了,白骄你吃吧,我回去了。”  谁料他身后就是台阶,差点摔下去。  “小心。”白骄忙扶住他。  看二人举止亲密,刘掌柜若有所思。  他心下有了计较,对肖涟道:“没事,嫌里面人多空气浊,饭食可外带。”  肖涟摇头:“不必了。”  白骄见他坚决,只好另做打算。  他本想带肖涟在这芳华楼吃顿螃蟹餐,一叫掌柜别再不开眼扣肖涟钱,二是带带白沙镇的人多吃螃蟹。不过肖涟非想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方法调整一下就好。  白骄叫肖涟暂时在旁等候,摆摆手示意刘掌柜附耳过来,如是这般交代一会儿,又轻轻拍拍他的肩,就带着肖涟离开了。  肖涟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被白骄带到渡口旁的竹楼里。  白骄说一出是一出根本不打招呼,肖涟被搞得有些懵。  白骄却倒了一杯茶递给他,“饭一会儿就过来。”  见肖涟兴致不高,白骄另外又倒一杯茶,泼向前方,又灵力一动,快速把它化为一道水镜。  “看。”  镜中居然是芳华楼前的场景,肖涟瞬间被这神奇一幕吸引心神,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芳华楼前,行人如织,人声鼎沸。  几个小二端着托盘成一线走着,每个托盘上都是四份螃蟹餐。  大闸蟹、清蒸螃蟹、香辣蟹,螃蟹鲫鱼汤。  后面还有几个同样端着托盘的人从芳华楼里鱼贯而出。  这阵仗很是奇特,看见的人纷纷驻足观望。  白沙江盛产鱼类,却相对少见螃蟹,螃蟹比一般鱼类贵许多。  哪怕最近一月螃蟹数量渐长,价钱稍有回落。能吃得起这么多螃蟹的人,整个白沙镇还是没几个。  这是哪家在宴请有头脸的人物吗?  “这是白老大要吃的。”  “白老大?他吃得完吗?”没人怀疑白老大吃不起。  “你管人家吃完吃不完,人家吃一盘倒十盘你也管不住。可白老大那么有钱,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为何突然吃这么多螃蟹?”  “不知……”众说纷纭。  有人猜:“说起螃蟹,倒要说李员外,夫人进门五年没下蛋,只顾跟五个小妾斗。不过她最近可不需要斗了。”  “为何?”  “揣了个崽,李员外现在可宝贝她。”  李员外爱吃螃蟹,最近他吃得多,这也众所周知。  螃蟹他从前就吃,夫人肚子却没动静。  这一个月吃了这批螃蟹,为何就播下种了?莫非……  人群力量强大,一个说法很快得到众人认同。  他们悄悄口耳相传,“这批螃蟹能壮那啥。”  “真有用的话,省一下,平常人家也不是吃不起。”  “螃蟹就这么多,去晚了就没了。”  “走走走,赶紧多买点。”  一个江湖老郎中听了这话,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无稽之谈!没听说过螃蟹有这用处。还多买点,螃蟹性寒,绝不能多吃,女子最好少吃。”  他操碎了心,谁料却被众人揶揄了一番。  “倒想多吃,谁买得起那么多螃蟹?老丁头,你生子汤药卖得那么贵,可没少赚钱。你现在也没个孩子,才该多吃螃蟹,说不准就老蚌生珠了。”  众人哄堂大笑。  水镜这边,肖涟也被逗笑了。  白骄看见他笑,诡异地也愉悦许多。  “你也没多大,没必要阴沉着像个小老头。你看,笑起来不挺好看?”  听了白骄这话,肖涟有些尴尬,他不好意思地摸摸脸,想转移话题,鬼使神差地问:“你买那么多干嘛?这螃蟹真能壮……那啥?” 第8章   “哪个啥?”白骄逗乐。  肖涟瞪他。  白骄一乐,道:“不能,可遗憾?”  “买这么多,你才遗憾。”肖涟有些羞恼。  “给你的。”  “白骄!”  “哈哈哈……”  芳华楼效率很快,两人正打趣间,排着队的螃蟹餐已到了。  一个身着青衣的手下敲门进来,请示白骄:“二殿……白老大,那些螃蟹怎么处理?”  白骄挥手:“一份蟹汤加四只不同螃蟹为一份,留三份在这。虾白,叫手下先别忙,把剩下的趁热分吃了。”  虾白面露喜色:“蟹白那家伙平常拦着不让兄弟们吃太多螃蟹,说没准都是种子。这些都是外来,兄弟们可算能多吃点。”  之后,他好似很不好意思地搓搓手:“白老大,这么多好吃的,就先把我禁酒令解了吧?”  白骄瞪他:“那东西丢失和你脱不了干系,再喝醉误事,三百年不许喝。”  “啊?三百年?”  “不服?要不五百年?”白骄眯眼威胁道。  “服,服,千万别!”  虾白很快就吩咐人把三份螃蟹餐送来,生怕白骄反悔退了出去。  肖涟有些好笑:“这夏白怎么还当真了?三百年五百年人哪活得到,不都是一辈子不能喝酒?”  此刻他有些放松,便问白骄。  白骄道:“你忘了我是修仙者?”  “难不成夏白也是……”  白骄不言,肖涟渐渐消音。  他倒忘了眼前人是白老大,手下也不能轻看,动辄百年寿数。  不像他,只是区区凡人,还最多有两年好活。  他如草芥,要时刻注意着和这类人的差距,轻易不能招惹。  白骄见他不说话,把筷子塞到他手里:“吃。”  随后自己风卷残云地吃起螃蟹鲫鱼汤来。  肖涟看着这份饭,对螃蟹很好奇。  他身为船夫,长这么大也见过螃蟹,但每次见都是把螃蟹送到芳华楼里去。  自己倒没吃过,此刻有些无从下手。  他捏着一只螃蟹的大螯,想吃里面的蟹肉。  可蟹螯锋利,他又不得章法,反倒将手刺破了。  白骄停下筷子看他,有些生气。  “你怎么又流血了?不是跟你说过灵果和你的血融在一起,不准流血?”  说罢又是一道灵力打过来,给他封住流血伤口。“笨蛋,螃蟹都不会吃。”  白骄可没少吃螃蟹,不知他怎么做的,肖涟面前四只螃蟹自动壳肉分离,摆得整整齐齐。 第7章 自那天白老大招摇过市地将螃蟹餐带回竹楼起,白沙镇就刮起一股螃蟹热。  吃的人多了,捕的人也多了。  纵其功能被传得有些邪乎,螃蟹的价格也有所回落。  就这样,肖涟每天也基本都能得两三贯的钱。  这基本相当于之前肖涟一个月赚的钱了。  他已经还了大部分的欠款。  那些叔伯们得了肖涟的还款后,互相通着消息,也都知道肖涟最近收入不错,纷纷过来取经。  肖涟倒也不藏私,使劲想了想,“兴许是因为我离大伙儿有些远?所以我周围的螃蟹都被我捕走了?”  叔伯们恍然大悟,对啊,肯定是分开捕的更多,不能扎堆,顿时也四散开来。  虽然情况变得更好,却不如肖涟的收入这般夸张。  不过叔伯们没有坏的,他们眼热正常,却也为肖涟而高兴。  毕竟肖涟的情况他们也知道,他们还是肖涟的债主。肖涟赚了钱不还是要还给他们?相当于肖涟为他们赚钱了。  话是这么说,人心易变,若肖涟真的接连几年都收入远超叔伯们的话,指不定他们会怎么想。  而肖涟也真的没有接连几年日入几贯,甚至连几个月都没有。  大概一个半月的时间,螃蟹就没那么常见了。  这场螃蟹热,来得快去得也快。  肖涟倒没那么遗憾。  他已经得到了最大的益处——还完了所有的欠款。  连李叔的女儿翠翠也不少用木棍钓起螃蟹,卖了给李叔买了不少滋补的药来吃,现在李叔又是生龙活虎的一条好汉了。  肖涟为李叔开心的时候,心里不是没有遗憾。若这场突如其来的螃蟹热是爷爷生前来的就好了,多了这些钱,兴许爷爷就不会病死了。  事实已定,时光不能倒流。  肖涟也只是伤感了一下,就重又打起精神了。  依旧是那句话,意外之财不长久,他还是好好地摆渡打渔才好。  芳华楼的刘掌柜也不再克扣他的卖鱼钱了,即使只剩下两年寿命,日子也会一天天地好过些吧?  而且没了压在头上的债务,他再攒一些钱就能去找母亲了。两年时间,总能找得到的吧?  白沙江下,龙宫中,一只巨大的虾使劲伸了伸懒腰。  随后,就化为了人的模样。  这正是虾白。  短暂的休憩完毕,他很快穿上了守将的衣服,去换蟹白的班。  蟹白正等他。  “虾白,你可算来换班了,整天守着珍宝园,我身上都快长水藻了。”  “羡慕你,我这一段时间倒太忙了。整天催动灵力把四散的螃蟹聚到江水上层还有江边,还得分精力给一个小孩儿开小灶,快累死了,这活要是你来做倒好。”虾白道。  “小孩儿?谁能劳动你大驾?”蟹白被勾起了兴致。  “那小孩儿可算是咱俩的恩人呢。”虾白把孕果之事的首尾向蟹白讲述了一番。  “那可得好好感谢感谢他。”蟹白一脸后怕。  “可不就是,那孕果在小孩儿肚子里,看咱二殿下的态度,说不定啊,你能帮得上他的时候不多了。”虾白神秘一笑,二殿下每天最喜欢的事就是睡觉,他可没见过二殿下对别的人那么上心过。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嘿嘿,不告诉你。就是咱二殿下的路,看着不好走呢!”  这小孩儿有了钱也舍得正常吃饭了,这一阵子,养得整个人都像是长开了似的,那些个小娘子都愿意坐他的船呢。  “快说清楚。”蟹白抓住他不让他走。  “嘿嘿,我跟你说啊……” 第11章   白沙江上,肖涟卖了鱼回来,桶意外的不是空的。  里面放了一大葫芦油还有一捆菜,以及剩下来的小鱼。  他还多买了一个桶,预备专门用来装小鱼。  眼下情况好了,他基本不需要再把酒楼不收的小鱼送到菜市场换钱了。  小鱼并不好卖。这里靠江,最不缺的就是鱼。  以往连小鱼都卖不过是因为蚊子再小都是肉罢了。  做好了准备工作,肖涟哼着小曲,开始把一条条小鱼开膛破肚。  他还是很喜欢吃炸的小黄鱼的,多准备点,划船的时候要是饿了,可以当零嘴吃。  还可以给女客们当小贿赂,闲谈中再问问她们有没有见过母亲。  思及这点,肖涟手下动作更快了。  明天,希望女客再多些吧,兴许里面有见过母亲的呢。  翌日,肖涟也是早早地起了。  吃完饭后,他没有急着开工,而是拿起布巾开始擦拭自己的船。  这船是爷爷留给他的,年头大了,须得好好保养,方能持久。该修的修,该擦的擦。  船舱,甲板,木棚,甚至连棚顶和船身外部,他都要好好地擦一遍,还要好好地擦拭一下客人坐的蒲团。  不光是因为干干净净的船容易吸引来爱干净的女客来乘,也是因为这是爷爷留给他的东西,他必须好好对待。  爷爷对他是真的很好。  当年爷爷本存够了买地建房的钱的,可却救了他。他三岁,从水里湿淋淋地被捞起来,很快就发了高热,还差点把肺烧出毛病。爷爷为了给他看病,花了不少钱。等到他病好了,盖房子的钱也不够了。  爷爷索性又改了改自己的渔船,彻底以船为家了。  这船破虽破,倒也不是那种小的乌篷船。  船长十五尺,宽五尺,高八尺。中间还有爷爷改出来长约一丈的木棚。  船舱下放二人的物品,上铺甲板,甲板上还有几层木板。  这木板到了晚上可掀起,作木棚的墙。二人睡在木棚中,也睡得下。木棚冬天用四面墙可保暖,其余季节用三面墙加一个草席,方便起夜又不用吵醒身边的人。  白天木板放下来,二人就在甲板上载客和捕鱼。  这船养大了肖涟,也送走了爷爷。爷爷病重之际,也绝对不愿把船卖了。就是为了给肖涟留一个糊口的营生,不叫他漂泊无依。  事实上,这船虽好,肖涟私下里也问过价,对方却不愿多出,只因船实在有些年头了。  但船再破,肖涟对它还是珍之重之。  每每好好养着它,不叫它再破败了。  护理船的工作肖涟不知做了多少次,不一会儿他就做好了这一切。  之后,他就准备划到对岸去,等着乘客横渡白沙江。  白沙镇繁华,每天都有早起从江对岸过来上工的人乘沿岸的船。  夏白说过接下来的时候,要肖涟离其他人远一些。肖涟也不知道这个接下来是要多久,索性就一直远离了他人的船。  这也不会影响他的生意,反倒让他能截到不少稍远处来的乘客。  只是,就在他准备划船到对岸去的时候,却听见一声女声传来,“船家,慢着。”  肖涟循声扭头,只见是一个抱着孩子的“男人”?  可分明是女声,他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穿了粗布男装的女子。  女子二十几许,面容很是白净好看,可打扮却极其素净,浑身只有一个木钗,不见任何首饰。  她后面背着包袱,怀中有个两三岁的孩子。孩子很是顽皮,在她怀中扭来扭去。  肖涟一瞬间有些愣神,还以为是看到了……  肖涟停下动作等着她。  女子气喘吁吁地上船,之后语速极快地地催他:“快,船家,往东走,赶紧离开这儿。”  白沙江是东西流向,肖涟一般却做的是南北横渡的生意。  尤其这早上横渡的人多,若做这一单生意走远了,他可是有些亏。  肖涟有些为难,“不知小嫂子要往东走多远?”  “越远越好,只要能带我离开这儿。”  肖涟有些警惕,“怎么了?”  女子泣道:“我家那口子死了,婆婆想夺了我的儿子,还逼我改嫁。小哥儿行行好吧,快些开船,别叫人追上了。不会叫你白跑,船钱会给你的。”  肖涟闻听此言,知她迫切,叫她抱着孩子坐好,就快速地划起船来。  往东是顺流而下,船速很快,倒也不算多累。  他听着孩子和女子闹着饿,就掏了两个小黄鱼给了女子,叫女子好喂他。  女子好好地去了刺,一点点地喂给了那小孩儿。小孩儿顿时安静了些许。  肖涟在船另一头划船,看着二人的亲昵,不禁笑了,可笑容还是有些苦涩。  他不再看二人,只专心地划着他的船。  孩子很快垫了东西,倒也没有再闹着要吃东西,而是在女子怀中笑闹起来。  这个年纪的孩子很是闹腾,听声音女子有些招架不住,不住地叫他别动。  肖涟没吭声,这样的场景不用多打扰。 第9章 他看着一旁惊魂未定的牡丹和她怀中大哭的孩子,反倒笑了。真好,他们没事。  肖涟躺在甲板上,想起身,却爬不起来。  白骄忙蹲下身,把他搂在怀里。  肖涟倚在白骄的怀里,看向牡丹,纵吐着血,还是吃力地道:“我的钱都在甲板下,牡丹姑娘,你拿了钱快逃吧。”  而后他扭头看向白骄,无力地道:“我快死了,你可以取走你的东西了。”  肖涟开了口,喉间的血就忍不住了。  他齿间都是血沫,有些还溅在了白骄脸上。  看着这一幕,肖涟竟有些诡异的快感。可随后,他就失去了意识,昏死在了白骄怀里。  看见这一幕,牡丹在一旁一边哄着怀中的孩子别哭,自己却也哭了起来。  白骄抹了一把脸,脸色铁青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从里面拿出一丸药,塞进了肖涟口中。  “说得轻巧,你是谁,敢命令我白老大?你让我什么时候取就什么时候取?笑话。”  做完这一切,白骄解了肖涟手上的绳子,随后,一使力将肖涟打横抱起。  连看都不看,就扔了一锭金子给了正哭着的牡丹。  “敢动这船试试,拿着钱滚。”  说罢,他一旋身,就带着肖涟消失在了原地。  肖涟还以为自己醒不过来了,但是当他睁眼发现上方熟悉的帷帐时,就知道自己其实没有死。  眼前的景色让他有些猜测,他想起身验证一下,可却动弹不得,甚至连转头都做不到。  这里应该是白骄的竹楼,他努力试了一下,发现自己只能张嘴。  “有没有人在啊?白骄?夏白?”  他的声音开始还很嘶哑,但是终究还是叫来了人。  肖涟转不了头,只能使劲地转动眼珠往记忆中门的方向看去。  有脚步声传来,很快,门吱呀一声开了。  肖涟余光中出现一道白色的身影——是白骄。  肖涟余光中看见白骄将一碗药搁在了床边的桌子上。  而后,白骄就坐在了床边,抱着肖涟的上半身将他扶坐起来,让他靠墙倚着。  见肖涟坐不住,白骄往他身后又放了一个枕头抵着。  动作虽不太熟练,却也并不笨拙。  肖涟动弹不得,只觉得全身上下除了嘴就不是自己的了,不禁很是担忧。  “白骄,我怎么了?你没取灵果?还是你取了灵果我才变瘫了的?” 第13章   白骄斜睨了他一眼,道:“美得你,你让我取我就取?岂不是很没有面子?你这是喝了药,药中有止疼的麻草,药劲儿还没过去罢了。你倒想得美,还想变成瘫子赖上我不成?”  肖涟对他这种语气也快习惯了,道:“你为什么不取啊?”  白骄端起药碗,用勺子搅了搅。“生死有命,你当日还有阳寿,我轻易不做那害人性命的事。我取了灵果就是杀了你,要损及自身的。你怎么那么坏,要害我。”  “谁要害你了。你不能轻易杀人吗?后来那两个打手怎么样了?”  “没死,不过他们口口声声南风馆,想必很喜欢那儿。我就派人把他们送回春风楼,跟那里的妈妈多说了一句话而已。”当然不止这些,不过不用跟肖涟说那么多。  白骄舀起了一勺药,朝肖涟的嘴巴送去。  肖涟动弹不得,虽觉得这样很是别扭,可还是不得不张嘴喝下了那药。  拿药刚一入口,就苦得肖涟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白骄轻笑了一声,又舀了一勺药送过来。  这次肖涟紧闭着嘴,怎么也不喝了。  等白骄把勺子拿远了,肖涟才张嘴道:“你放的什么?太苦了,等药凉了我一下子喝完吧。”  白骄也没再坚持,他把碗又放了回去。  “放的好东西,能治你病的药。”  “对了,牡丹呢?还有我的船怎么样了?”肖涟追问。  “没人动你的船,我派人把你的小破船划回码头了。牡丹是那个女的吗?她自然是拿了金子开开心心地走了呗。”  “金子?我可没有金子。”肖涟哪有那么多储蓄。  “我给的。”  “你给的?这……”  “一锭金子很多吗?我钱多得是,可没你那么穷酸,讨好女子才给一点钱。”他身为龙王二殿下以及白沙江的龙神官,他什么东西没有?  不说天灵地宝和别的产业。就说那沉船里的货物,掉到江里可都是他的。那个钱袋也是,坠了江就是他的了。不然白沙江那么大,他的手下们那么多,他拿什么给他们发薪俸?  “我只是看她可怜,谁讨好她了?”肖涟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绯红,显然羞恼了。  “到底是谁可怜?是谁被打得半死,喝了我的好药也整整昏睡了七天七夜?”  说起这个,白骄就气不打一处来。  为了确保孕果无事,之前他往肖涟身上施了一个法术,一旦肖涟伤重流血他就能得知。  要不是如此,恐怕小孩儿不知道能被打得多惨。  当时他正在父王的龙宫之中,离这里不知多远。  感应到肖涟有难他就急忙赶过来了,一路上他施以水镜术看着肖涟的情况,倒是好好地看了一出落难鸳鸯的戏码。  这小孩儿真是死脑筋,处处护着那母子俩,真是八百年没有见过女的了。  也是,小孩儿正值该想入非非的时候,他倒忘了这一点了。  想到这里,白骄正色道:“我也不瞒你,那灵果对繁育后代有着大用。今后就是你看上了哪个女人,也不准喜欢,就是喜欢也不准同房。否则,我可不管什么杀人不好,定会第一时间取出灵果。而一旦灵果没了,你也就没了。听明白没有?”  “你想多了。还有两年的时间,我不会去耽误谁,谁我都不会喜欢。”这是肖涟的真实想法,因此虽然白骄说话很不客气,肖涟倒也没生气。  “那可说不准,都说饱暖思□□,男人一有钱就变坏。现在你不欠债了,保不准就想这事了。”白骄酸他。  肖涟和他打交道也有几回了,也看出白骄就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实际倒不至于多坏。因此倒也没有感觉被冒犯。但是被这么酸,也着实叫人不酸回来就好像输了一样。  他还嘴道:“男人一有钱就变坏的话,你那么有钱,出手就是金子,岂不是坏到骨子里了?”  白骄怎会甘心口头上落下风,当下道:“咱俩不一样。你突然有钱,自然受不了诱惑。我生而富有江海,财富对我来说如喝水一般自然。”  说到喝水,白骄突然想起了喂肖涟喝药的事。  又端起了药碗,不等肖涟再开口还嘴,就喂了一勺药叫肖涟试试温度。  肖涟艰难地咽了下去。“温温的,可以直接喝了。”  喝完这碗药,白骄还神奇地拿出了一枚蜜饯,叫肖涟吃了冲冲苦味。  肖涟嘴里塞着蜜饯,不好说话,就看着白骄。  这家伙,现在不只是一个债主,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了。除了嘴毒些,倒也没那么坏。  药效见效很快,没多久,肖涟就困得眼皮一眨一眨的。  朦胧间,只感觉身后的枕头被抽掉,然后自己就被塞进了被窝里。  “睡吧。”  困意袭来,肖涟沉沉睡去。  肖涟的身体本就外强中干,又被这一番毒打,更是伤了元气。  纵有白骄的好药喝着,他也昏昏醒醒的,缠绵了大半个月才感觉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刚能下地,肖涟就去找白骄辞行。  “这阵子谢谢你劳心劳力地照顾我,不过我身体既然好了,就不便多停留。今日特来向你辞行。”肖涟拱了拱手,对白骄的照顾很是感激。  这阵子他养伤,不用风吹雨打日晒雨淋的,日子特别滋润。不过,他也是穷苦惯了的,真叫他享福,反而不习惯,总觉得浑身都躺软了。  还是赶快走吧,免得在这儿染上懒病了。  谁料白骄却不同意,道:“你还知道我照顾你花费了心血。你伤及根基,眼下只是外强中干。我也不拦你,你若非要走,恐怕只有三五个月好活,不过也够你安排好后事了。”  自然不是这样,但白骄到底恶趣味,想吓吓这个总是不顾及自己的小孩儿,好叫自己出一口恶气。  果不其然,肖涟迟疑了:“可我一直在这儿,不事生产,还老是麻烦你。”  白骄啧了一声,道:“你真没成算,你走了才真麻烦我。别忘了灵果还在你身上,你不操心自己的身体,我还操心我的灵果。都几回了,你受伤累得我来回抢救灵果。我可是白老大,哪有时间天天做护花使者?”  肖涟气他这说话的腔调,回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白骄扬扬眉,道:“叫你在此住下的意思。你不是说你不事生产是个大麻烦吗?我给你找点事,保准比你天天划船赚得多。”  肖涟却迟疑了,他划船不只为糊口,还为向来往客人探听母亲的消息。  囿于白老大的竹楼间算什么事呢?他只不到两年时间,禁不起这样消耗。  “可我还想划船找人。”  “找谁?”  “我……一个女人。”肖涟不知为何,无法在外人面前说出那是自己的母亲。  白骄听闻此言,磨了磨牙,道:“说你年纪到了你还真思春。忘了我说过什么了吗?我不准。” 第14章   肖涟心头升起一股怒意:“那是我长辈。”  “莫唬我,你不是只有一个爷爷?哪有什么长辈。”白骄不信。 第11章 女人指了指灶上的锅:“早年我还小,很馋,我娘炸丸子,我太急,手不小心被热油烫着了。”  不,这不是母亲,母亲的烫疤是为护着自己不掉入炭盆才有的。肖涟木着脸想。  谢白比他还失望,不死心地又问那女人,“你真没有一个失散的儿子?”  女人不高兴了,一边填了一把柴,一边还嘴道:“你怎么这样?知道我生不出儿子专门来作践我?我要是有失散的儿子,早把他找回来伺候我了,还用过这苦日子?”  她很不高兴,连句请他们留下来吃饭的客气话也没说。  回程的时候,肖涟划得肉眼可见的慢。  江面宽阔是不假,可肖涟有以下没一下地划着船,许久也没到江中心。  他内心思绪翻涌,有些心不在焉。  谢白安慰着他:“别难过,还有机会的。一次不成,咱还有下次呢。你也说了,人已经与你分散十六年,也不可能那么快找到。左右有老大的帮助,你还那么年轻,一船在手,何愁没有找到人的时候呢?”  肖涟口上应着,心里却更沉几分。  他是年轻,可他也快死了。  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了,他还能找到母亲吗?  不过,白骄和夏白都是修仙者,难道谢白不是吗?他怎么会看不出自己身上的死气呢?还是说他能看出,却以为自己不知道,便也不多提呢?  他没问出口,谢白也没有回答他。  只是上一刻肖涟还在心不在焉地划着船,下一刻谢白就叫了起来。  “快,漩涡!赶紧掉头!算了船桨给我!”谢白猛地冲上前来,一把夺过肖涟手中的船桨,连忙划着船,和一旁不知何时出现,正吞噬一切的大漩涡较量。  大漩涡中,一切被席卷进去的东西都绕着中心打着旋,不多时便被吞噬了。泥沙木板大鱼小虾,凡是经过它的领域的,大漩涡一个也没放过。  就像是传说中的饕餮,能吞噬万物。  小船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大漩涡的边缘,要是肖涟划船,估计现在已经被卷进去,尸骨无存了。  不过此时谢白掌了船,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船还在大漩涡的最外圈转着,和大漩涡较着劲,还没被卷进去。  肖涟也被这一番景象惊得没了别的思绪,他使劲地抓紧了船舷,脚也勾着能勾到的木板,拼命保持着平衡,不叫自己被甩出正旋转的船。  谢白用桨划着船,拼命抗争。眼看,船就要脱离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漩涡了,可下一刻,两人都傻眼了。  只听“咔嚓”一声响,船桨断了。  谢白反应不及,愣愣地接着拿手中仅剩的短棍接着划,可却划了个空。  “要封江了?天杀的!”谢白骂道。  小船失去了抗衡的工具,顷刻间失去了平衡,就这么被卷入了漩涡。  在被汹涌水流倾覆小船前的那一刻,肖涟突然有了个诡异的念头——莫不是,这就是那所谓的不到两年寿命?  自己若就这么死了,被大漩涡吞噬得连渣都不剩,那白骄的灵果怎么办?  谢白怎么办?他是不是因为自己才遭了这无妄之灾?  就在这时,一块黑影被漩涡裹挟而来,正是那根断掉船桨的下部。  肖涟堪堪看清楚了它的模样,然后就生生被当头拍昏了过去。  肖涟再度醒来的时候,只觉头昏脑涨。  他还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依旧死里逃生了。  “你醒啦?”谢白就在他身旁。  肖涟看向他,发现二人正待在一个透明的大球里,他和谢白在这个球里待着,呼吸无碍。  而这透明球,竟然正在江下穿梭。  “这是什么东西?”肖涟大惊。  “避水珠。有了它,即使是凡人也可以在水下穿行。”  “这可真是个宝贝。谢白你也是修仙者?幸亏有你,不然我此刻一定已经没了。”肖涟很是感激。  “修仙者?这么说也对。”谢白挠了挠脑袋,笑着摆摆手:“哪是我的功劳,我可不敢贪功。方才老大不知为何及时出现,这才将你我抛进这避水珠中,以躲避那个大漩涡。”  “白骄?那他怎么样了?”大漩涡那么猛,肖涟不禁担忧起来。  “老大在斗那个漩涡呢,别担心,这个大漩涡只是普通的冷热变化导致的小水灾,和老大上一次遭遇的那个先天之气暴动引起的不一样。我们对付着是比较吃力,但是以老大的功力,你根本不用担心。”谢白安慰他。  这时,肖涟只觉得整个避水珠来了一个急停。  他没有防备,差点撞到避水珠前方的透明壁上。  幸亏谢白及时拉住了他,他才没有撞上。  只见避水珠停在岸边的浅水中。  也不知谢白做了什么,避水珠的界壁就消失了。周围的冷水一下子涌了过来。  谢白迅速抓起肖涟的胳膊一跃而出,来到了江面上,没叫二人沾到一点水。  他不禁有些得意,这么冷的天,要是叫这小孩儿落了水,指不定二殿下该说什么了呢。别以为他不知道,二殿下对他是有多关心。  肖涟不住地谢着谢白,谢白心下开怀,加之自己“修仙者”的身份也曝光了,索性就再度抓住肖涟,将他送回了竹楼——帮人帮到底。  肖涟回到自己的客房后,虽然自己也是死里逃生,可却没法不担心白骄的情况。  他来回踱着步,却越发心慌意乱,索性出了客房,朝白骄的房间走去。  他想在白骄门口等着,这样能更快地知道其消息。  倒也没让他等太久。  很快,白骄就一脸阴沉地回来了。当他见到守在自己门口的肖涟时,脸上的表情越发难看。  白骄一把推开门。  肖涟刚想问他有没有受伤,就被他给推了进去。  这冲劲有些大,肖涟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他不禁问:“白骄你干嘛?”  “干嘛?”白骄气不打一处来,“不干嘛,治治你。”  说罢他不知从哪拿出一根白色的绳子,三下五除二将其一头系在自己的腰上,然后拿起另一头就朝肖涟的腰上系去。  肖涟被他这举动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反抗起来。  “不许动。”白骄蛮横地命令。  他不顾肖涟的反抗,将另一端牢牢地系在了肖涟的腰上。而后右手双指一并,一道白光闪过,这一根绳子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怎么消失了?肖涟本觉得有些屈辱,可见了这一幕反倒有些奇怪。  “那根绳子呢?怎么没了?上哪去了?”  “没去哪,还在你腰间系着。”白骄道。  “那我怎么摸不到它?”肖涟左摸摸右摸摸,也没找到那根绳子的踪迹。  他甚至摸向了白骄的腰间,却被白骄打掉了手。  “你干嘛?”白骄一脸古怪地看向他。  “我找找你把它藏哪了。”  “还在那,这不是普通的绳子。从现在起,你不能离我超过一百丈,再远就去不了了。我倒要看看拿绳子栓着你,你还能再给我出什么事,叫我天天上山下海地救你。”白骄冷哼一声。  肖涟又摸了摸,还是没摸到那根绳子,他还以为白骄又在逗他,也就没有多大的反应。  不过他倒被白骄提醒了,眼前这人刚刚把他从大漩涡中解救出来,是他的大恩人。  他连忙上下来回打量着白骄,“刚才那漩涡那么危险,白骄你受伤了吗?” 第16章   白骄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轻地侧了侧身,“看什么看?那个小圆圈还奈何不了我。也就给小鱼小虾们造成点麻烦。”  他说得轻描淡写。  肖涟却不能就这么信了,只是,白骄对他的这个好他也记在了心里,心里不禁有些发愁,自己真的能还清吗?  说到还,他倒想起了一件事,连忙摸向怀间,然后摸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珠子。  “喏,还给你。”避水珠刚一离了水,就变回了原样,谢白把它给了他,他倒不能坦然受着。  这是修仙者的宝物,他又不会用,还是还回去才是正理。  白骄一看,转瞬便移开了视线,“这玩意儿又不珍贵,你拿着吧。往后要是再遇上类似的事,也省得我再跑一趟。”  肖涟坚持给他。白骄就是不要。  肖涟无奈,“我又没有灵力,这避水珠我也不会用,我留着做什么呢?”  白骄哑然,他倒是忘了这一茬了。略一思索,他接过那避水珠,运用灵力一番改造。  而后拿过肖涟的左手,捏住他的食指,狠狠地咬了一口。食指上瞬间溢出血来。  哼,肖涟初见时咬他那一口他还记得呢,可算报复回来了。  肖涟吃痛要缩回手。  白骄却攥住了不让它动,反而将避水珠放在食指下方涂抹了个遍。直到避水珠变成了淡淡的粉色才作罢。  这之后,白骄又很快为他止了血,又将那避水珠递给了肖涟。  “好了。”  肖涟捏着那避水珠,仍是有些疑惑:“这避水珠有什么用?怎么用啊?”  “避水珠此时已经可以供你使用,用时,你只要在心里使劲地去想一个水里的目的地或者目标物,给它设定一个目标,它便能较为灵活而快速地带着你来到那个地方。只是,这避水珠是被你的念力驱动的,受你的凡体所限,只能供你使用一次,且中途不可改变方向。”白骄道。  肖涟拿着避水珠,来回翻动着它,喜欢得紧。  “真是少见多怪。”白骄嗤了一声,“这避水珠虽被我临时改得很是鸡肋,但是对你这样的凡人来说,若运用得当,它或许可在关键时刻救你一命。”  肖涟知道避水珠的珍贵,旁的不说,就说这次遇见漩涡,可不就是避水珠救的自己么?  “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白骄此刻已经坐在床上了,顺手拿过床头的账册,翻看了起来。闻言朝外摆了摆手,示意他收到感谢了,便打发肖涟走。 第13章 “你还学不学?又走什么神?看看,手下这一笔账漏了,重算一遍,不可有疏漏。”龟青神气又生气地端着夫子派头。  “是。”肖涟收回了神,继续用心算账。  只是,下一刻,屋外就传来了些许嘈杂的声音。  “喂,你们这儿不是最大的码头吗?听说白老大还很厉害,连一艘能现在下水的船都没有?”嗓门很大,语气很是倨傲,听起来是个年轻的男人。  敢这么在白沙镇说话,还提名白骄的人可不多。  肖涟不禁往窗外看去。  只见那个男人和自己年纪相仿的样子,一身华服。手中捧着个火炉,还披了件大氅。他身边,有一位女子正为他打伞遮着小雨。  看样子是个贵公子,眼下下的是小雨,来往的人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打伞的。  他身边那位女子,应是他的婢女。  “知道我们白老大厉害,就注意点自己的语气。这里可不是你家,不会惯着你。想下水是吧?问那一溜的船夫呗,来这儿撒什么野?”  那些个划船的也不知道发什么疯,拿着钱也不肯载他们一程。这么冷的天,那一溜小破船能挡什么风。他现在今非昔比,可不要再受冻。  “那破船我看不上,我可是侯爷世子。看到这锭金子没?谁有好船,能载我们去姜城,这锭金子就是他的了。”男子神气地道。  肖涟却觉得有趣。  白骄待手下不薄,手下们个个没有缺钱的,这一锭金子,他们还真看不上眼。  果不其然,男人被狠狠呛了一下。  “侯爷世子吗?还以为你多牛气。没想到是小气,才一锭金子?还想去姜城,你打发叫花子吗?”  周围的手下也哄笑了起来。  “你!你们!”男子气得结舌,他可没见过不拿金子当回事的人。  他身旁的女子一边轻柔地拍了拍他,一边缓缓开口:“辰儿,我来。”  这句话,这声音!  肖涟心神剧震,猛地从位子上站起,带落了身旁的账簿,惹来归总账的喋喋不休。  肖涟却没再顾得上这些,他猛地离开书案,拉开门朝那个女人大步走去。  十六年了,是她吗?  肖涟还未走到那里,却只听男子话语间将矛头对准那个妇人。  “什么辰儿,我可是江辰,将来的侯爷。林娘,你区区一个下人,竟对我直呼其名?”江辰嚣张地拿着那个妇人撒气。  “是,奴婢知错。”林娘仍旧稳稳地为江辰打着伞,只是静静地垂下了眼帘。  “找船这等事本身就是下人的活,我和这些下人没什么好说的,你来。”  “是。”林娘低眉顺眼地应道。  而后,她赶在周围众人发作之前向众人赔罪道歉。  “各位小哥,我家主子只是找船一时心急,他向来如此口拙,没有恶意的。”  周围人撇嘴,没一人信,但没人吭声。  人们都在等着听这个林娘能说什么话。若是也与他那主子一般,便一同打出去吧。  林娘道:“我们急于赶路去姜城,可江边的船家一听是要去姜城,便都摆摆手,让我们另请高明。敢问这是何缘由呢?”  肖涟迈步向前:“大娘应是明白个中道理的。从这里去姜城有两条路,一条是旱路,要翻过两座山头,须得步行加马车。一条是水路,又快又省力。因此大娘才想雇佣船家。”  “只是大娘有所不知,目前这个天气下,一场大雪后就有可能封江。没人敢打包票自己去了还能及时赶回来。若是滞留于姜城,船回不来,人也难以返还。届时,船家整个冬天与船为伍,远离家小妻儿,连过年也不能团聚,过于困苦了些。”  林娘嗫嚅了一下,可还是向肖涟投射来了求助的目光:“话虽如此,真的不能通融了吗?我家主子有急事,只要及时把我们送到姜城,我们可以再加钱的。小哥,你能帮帮我吗?”  肖涟还没回答,追出来的龟青就插嘴道:“肖涟,你可别心软答应啊,你现在不是会算账了吗,该知道这笔买卖到底划算不划算。”  是啊,划算不划算自己能不知道吗?眼前的林娘有着让他无比耳熟的嗓音,面目比之十六年前苍老了些许,那举着伞的左手手背上的烫疤,正是那年为了护着自己不掉进火盆,才被烫出来的。  阔别十六年,临死前,能再于她所在的地方过一次年,又怎么会不划算呢?  况且,找到母亲,还了生养之恩,叫自己再也不欠她,不正是自己最后一个心愿吗?  母亲这么多年定是过得不好,才沦为别人的奴仆,若自己能向她的主子买下母亲的卖身契,还母亲一个自由之身,想必也能还母亲的恩情了。  “好,我送你们去。”肖涟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道。  “肖涟!你别忘了老大怎么说的!”谢白也在一旁反对。  在场之人,谁不知道老大不叫肖涟远离他的视线? 第19章   “我会跟他说的。”肖涟道。  “哎哎哎,哪能那么随意,这冬天那么冷,那种都是洞,太破的船我可看不上。你的船在哪?想拿我的金子,我还得看看愿不愿意坐你的船呢。”江辰不干了,怎么没人问他的意见。  肖涟闻言未恼,便领着二人走向他的船。  他的船虽旧,可是他与爷爷保养得极好,冬暖夏凉。哪怕是比姜城更远的地方他也划着它到过。  谁料,江辰叫了起来。  “这么破的船,得是一百年前的老古董了吧?不成,谁知道会不会沉船,我不坐。”江辰心目中侯爷该坐的船,应该是那种大的画舫,悠悠荡荡地行驶在江上。他就坐在画舫里,与他人一样,也叫几个姑娘,好好快活个几天几夜。绝对不该是这种破船。  “少爷。”林娘哀求着他。  江辰僵了一下,而后跟她说:“不成,我可是侯爷,侯爷不该坐这种破船。”  听见他这么大放厥词,周围的人早就忍不住了,忍不住骂。  “带着你臭钱滚!”  “当谁稀罕!”  “敢在这里闹事,活得不耐烦了吧!”  “敢在我的地盘闹事,活得不耐烦了!”  一道嚣张得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声音从远处响起,等到最后一个字落地,白骄的身影已经来到了肖涟的身边。  “来几个人,把他们轰出去!”  白骄随后一把抓住了肖涟的手:“我不准,跟我回去。”  肖涟眼见白骄的两个手下大手抓着母亲,忍不住叫道:“你们别碰她!”  他甩开了白骄的手,往前几步,将母亲从那两人手下解救出来。  而后,肖涟看向白骄,求他:“我想去,你让我去吧。”  白骄眯了眯眼,看向那个妇人。  她正揉着自己被抓痛的手腕,左手手背赫然是一大片的烫伤。  白骄霎时明白了。  可正是因为明白了,他才更生气。  十六年前,他可是看得分明,这个女人狠狠地将那个小孩子推进了水中,全然不顾他的求救。  虎毒尚且不食子,这么狠的母亲,肖涟还认?  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肖涟不是想找她吗?这不是找到了?难道还想上演一出母慈子孝?笑话!  “真是掉钱眼里了,我缺过你的金子吗?就是不准!”白骄气得脸都红了,恶狠狠地道。  “求你了,只要我去了,回来的时候,我自动把那个东西给你,不会连累你动手的。”肖涟无奈,只好做了最大的让步。  因为,还母亲的恩情是他仅剩的心愿了。  白骄听了这话,都气笑了,“当真?”  “当真。”肖涟直直地看向他的眼睛。  “好,你现在赶紧给我滚!保存好我的东西,明年一开春,就立刻给我滚回来还我!”白骄看着他,手指向江面骂道。  “真的?”虽然被骂了,可得到许可后,肖涟还是不可避免地高兴了起来。  “我们走吧。”肖涟高兴地看向林娘。  林娘被这一通争吵吓得不轻,也没说话。  倒是江辰,明明缩着脖子,可还是固执地道:“你这船配不上侯爷,我要坐新船。”  肖涟很是无语,可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新船有!”  他转头看向仍自暴怒的白骄,道:“能借我一艘好点的船吗?”  “龟青,让他用那锭金子买!买不起不给,我白老大不做菩萨生意。”撂下这句话之后,白骄怒气冲冲地走了,速度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快。  见状,肖涟有些讪讪,可还是期待地看向归青,希望归青能给他找一个稍好点的船,好堵了那江辰的嘴。  龟青瞥了他一眼,万分不情愿办这个活计。  可老大已经发话了,他又不得不做。  他给肖涟留下了一句话,“安顿好你的雇主,别让他们四处乱跑。”  而后,便快速消失在众人眼前。  肖涟看他消失的方向是江边,心下有些纳闷。  他也在白骄手下办了好几天的杂活,没少东跑西跑,倒没见过专门储存好船的库房。若归总账是去江边随便找来一艘船,自己倒是不介意,只是这个江辰就不好打发了。  纳闷归纳闷,他还是按照龟青说的那样,着手先安顿母亲和江辰。  此地人来人往,确实不能让江辰在这儿闹腾,既有碍观瞻,也累得母亲赔罪道歉。  龟青方才见了整个情况,琢磨了一下,还是没琢磨透,只好去搬救兵。  摆脱众人视线后,他来到了白沙江边。  白沙江此刻未结冰,就是江水冷得叫人骨寒。  不过,他倒是习惯了。 第15章 见肖涟到来,他停下手里的活计,爽朗地笑了笑:“涟娃子,你来了啊。来,快进屋坐着。叔新得了葵花籽,炒着吃可香了。”  而后,他朝着屋里嚎了一嗓子:“翠翠,你涟哥来了,快把葵花籽拿出来。”  肖涟忙摆摆手:“李叔,不用,我就是来道个别的,我接了去姜城的活儿,不一会儿就得走。”  “你傻啊?这个时候去姜城干嘛?”李叔一脸不认同的样子。  “叔,我这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吗?也去赚点大钱,来年好讨媳妇。”肖涟知道怎么说能让李叔安心。  果然,李叔变得和缓了许多:“也是,就这也别急着走呢。叔多给你点葵花籽,可好吃了。见着好看的姑娘记得多给点,叫人尝尝甜头,兴许人家就跟你回家了。”  说话间,翠翠拎了一个大布袋出来了,她吃力地掂着脚,要把那布袋举到肖涟面前。  肖涟连忙接过布袋,小心放到地上,而后摸了摸翠翠的头,笑着说:“翠翠对涟哥真好。”  李叔快速进屋另找了一个布袋,将那袋葵花籽倒了一半进去,而后细心扎了口。  “喏,江上湿气大,平常注意着别放潮了。自己少吃点,大头可得给姑娘啊。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听到没有?”  肖涟接过那袋子,感觉手里沉甸甸的,心里也沉甸甸的。  他嘴上却笑着说:“叔,我知道了。打完秋风,我可得先走了啊。我去赚钱去。”  “去吧去吧,只要你明年给我领回来一个侄媳妇,打几次秋风都没关系。”李叔催他走。  肖涟笑着与他告了别,转身眼眶却红了。  水镜这头,白骄却撇了撇嘴。这小孩儿,还想着成亲的美事呢。  哪家姑娘能看得上动不动红眼睛的家伙呀。  这小孩儿还那么穷,只有一个小破船。  也不对,小孩儿新得了画舫,画舫可比原先那个破船好看多了,保不准就有眼神不好使的姑娘看上他。  再说小孩儿本身长得不差,这养伤的几个月,吃好睡好的,倒是被自己养得又长开了些。  要是真有姑娘看上他,那自己的孕果可是危险了。  白骄有些郁卒。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成,等小孩儿回来,得再敲打敲打他。  且看小孩儿什么时候回来。  白骄又看向水镜。  肖涟折回寿衣店,又取了些东西出来。  打眼一看,不外乎是纸元宝,香烛纸钱什么的,还有一块白布裹着的长条状东西。  他要去拜祭爷爷最后一次。  之后,肖涟路过一家酒肆,向里面的酒保买了一葫芦酒。  爷爷生前最喜欢这家的酒,临终前交代,坟头不能离这家酒肆太远。  爷爷喝了酒,估计就不会怪他把船抵押出去了。  肖涟很快来到爷爷的坟前,先是放下东西,而后为爷爷的坟除草。  而今已是冬日,草都枯黄了。不过,仍有一些草根系发达,须得大力拔除。  除草的过程中,他一不小心就被草给划伤了手。  血流了出来,虽然不多,可肖涟还是紧张了一下子。  白骄说过不准他流血的。  他捂着伤口,往四周环视了一下。  没有动静,白骄也没有出现。  肖涟轻呼一口气,拔开葫芦塞,用酒冲了冲伤口。  染血的酒顺着他的手流下,浸入坟前的土地。  肖涟开口:“爷爷,我来了。”  白骄就在水镜这边,当看到肖涟又受伤的时候,他不是没生气。  可想了想肖涟在做什么,他还是没有行动。  算了,饶这小孩儿这一回。  他看了个全程。  肖涟为爷爷坟头除草。  肖涟倒酒祭奠。  肖涟用新做的墓碑更换已经被虫蛀了的墓碑。  肖涟燃香烛。  肖涟烧纸钱金元宝……  肖涟对着墓碑自言自语。  肖涟搂着墓碑大哭。  白骄不想看了,他关上水镜。  肖涟所做的这一切,对他的爷爷没有丝毫意义。  凡人就是愚昧,受生死轮回之苦,对生死忌惮又着迷,就胡乱猜测。  纸钱金元宝什么的,他爷爷都收不到。  都一年了,早已过了轮回盘,喝了孟婆汤轮回转世的人,又何以收到那些东西?  人死后,灵魂被黑白无常勾入冥界,大多再回不到人间。而后由轮回盘判定,决定他来生的命格。  轮回盘已在地府运转千千万万年,效率很快。  即使每日死亡的人再多,即使人间发生大规模的灾荒战乱,整个过程也不会超过一个月。  肖涟的爷爷死于去年,此刻早已轮回,又怎会收到那些东西。  况且,要把那些东西传到冥界,是需要有大修为者暂时打通两界通道的。  白骄身为仙界之人,生死不受冥界管控,他能做到。但他明知即使把东西送过去也是徒劳,自不会做这无用功。  况且做此事要耗费巨大的代价,肖涟又是他的谁?  话虽如此,想起肖涟大哭的模样,白骄还是堵得慌。  他在屋里转来转去地来回走动,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他重新打开水镜,水镜中,肖涟已经收拾停当,此刻正带着剩余的东西往回走。  很好。  白骄挥手关闭了水镜,之后一个缩地成寸就来到了肖涟爷爷的墓前。  他看了看肖涟为爷爷新竖的墓碑,墓碑上的字迹很清晰,不似原先褪色的那块。  这是肖涟用旧船上的木板给爷爷重新打造的墓碑,兴许是为了弥补自己将旧船抵押的事吧。  不过真是搞笑,即使那船再破,却也还能用,难不成自己会把它劈了当柴烧吗?  肖涟心意可嘉,就是人太傻了。  新换一个墓碑又怎样?再过一两年还是褪色被虫蛀。  届时肖涟也早死了,难不成褪色一次就再换一次?  就不知道为爷爷换一个石碑?没钱买不知道跟自己借?  白骄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些什么。  他就是看那墓碑不顺眼。  最终,他扬袖,向那墓碑伸出了手。  眨眼间,他催动灵力,为墓碑施加了一层防护罩。  这样就好了。  白骄看向那墓碑上的名字,脑海中闪现出十六年前的那一幕。  那时候,他把那个小娃娃从水里捞出来,帮忙压出了呛到肚里的水,左思右想没有再还给那个狠毒的女人,省得他再被推到水里。  可怎么办呢?自己天天睡觉,还是个单身龙族,总不好照顾这个凡人小娃娃。  再说他也不会照顾孩子。  就在那时,旁边正好划过一条小船。  白骄记得这条小船。  船上的船夫是个孤身一人的老头,每次捞了鱼都会把小鱼再放回江里,也从不往江里乱扔东西。  就他了。  白骄把小娃娃轻轻放到那条小船里,之后就躲到了旁边悄悄观察。  他眼见那老头被吓了一跳,可听到小娃娃被呛到的哭声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抱起他开始按压。  白骄放下心,转眼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现下他突然想起这件事,竟能清晰忆起老头的模样。  “这十六年,你把他照顾得不错,就是把人照顾得有些傻里傻气的。不过这也够了。你做了这个善事,下辈子,轮回盘不会再判你困苦的。”  回到竹楼后,白骄蒙头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进!”白骄从被子中探出头,又被扰醒,他很是不悦。  是肖涟,眼睛还红通通的。 第22章 第17章 如是几番,画舫又路过了几个小村落。  在路过王李村的时候,肖涟开口了:“江小侯爷,你要想在有人烟的地方歇脚,就不能再往前划了。往后到下一个村子,还得好一通划。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我们赶不到的。”  江辰皱了皱眉,看了看夕阳,离水面还有一段距离,便道:“继续划,你划快点不就好了?”  肖涟无奈,又不想与他多费口舌。  心想反正没有人烟的地方也能停船,就又摇动酸涩的胳膊划了起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肖涟的胳膊实在是酸涩得抬不起来了。暮色深沉,叫他看不太清前方江面的具体情况,不知道哪里有礁石。  果然还是没有到下一个村子。  肖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来回揉着酸涩沉重的肩臂。  “江小侯爷,不能再划了,我们就在此停靠吧。”  江辰骂骂咧咧地从舱房出来,他也看了一下江岸和前方的江面。下一刻,他就狠狠皱起了眉头,“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就不能再划了?你这船家,别想拿了金子不办事。给我划!我到姜城可是有急事的。”  肖涟苦笑:“划一天了,真划不动了。”  “划不动我划。”江辰一把抢过船桨,装模作样地划了起来。  可他控制不好船桨,倒惹得画舫来回摆动,惹得几人站不稳。  肖涟见状,忙夺回船桨。  “这不是有劲吗?快划。”江辰在一旁抱臂说着风凉话。  肖涟听着他的风言风语,也沉下了脸。他没吭声,只是操纵着画舫往岸边划去。  “哎哎哎,你怎么靠岸了?我不准,快把船桨给我。”江辰又与肖涟抢夺船桨。  这次,肖涟是无论如何不松手了。  他又不是江辰的下人,没这样奴役人让人不识闲地干活的。  江辰夺不过就掰手,掰手掰不过就掐,搞得像个市井打滚的流氓,一点也不像是侯爷世子。  肖涟的手都被掐出了血丝,很是吃痛,可还是不给他船桨,要把画舫往岸边划。  江辰急了,也咽不下这口气,一时恶向胆边生,也不抢船桨了,反倒一把推向肖涟。  敢和侯爷世子呛声。这船夫不是会游泳吗?下水冷静冷静去吧。  白骄在船舱里,听着二人的争执,本来还想出去呢。  后来再一想,肖涟自己都不急,他急个什么。吃了亏就知道了。  可当肖涟手上被掐出血后,白骄通过先前布下的术法感知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血里有孕果的先天之气,他说过多少次了,不准肖涟流血,肖涟就是不听。  白骄气冲冲地出来,刚好看见江辰行凶的现场。  当下一个纵身就来到肖涟身边,及时从侧面拉过他摇摇欲坠的身躯,闪到一旁。  肖涟被这股劲拉得一下子扎进白骄胸膛,被他坚实的胸膛砸得眼冒金星。这个季节江水冰冷刺骨,差点落水,肖涟也是吓得有些惊魂未定。  白骄很是嫌弃地拍了拍他:“没事了。”  这方,江辰为了推肖涟,使了很大的力,他没料到有此变故,一时间收势不及,又没人拉住他,便闷头往白沙江栽去。  “扑通!”好大的水花溅起。  江辰在江里手脚并用地扑腾着:“救命——救命——救——咳咳——救——” 第24章   江辰被淹得直咳嗽,肚子里也灌了不少水。  这动静很快引来林娘,她一见这个情形就吓得魂不守舍。  当下她“扑通”一下子跪在肖白二人面前,哀求道:“求求二位小哥,救救我家少爷吧!”  母亲就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纵使仍怨着她把自己推进江中,肖涟也没有一点报复成功的快感。  肖涟扶起林娘,“好。”  他还是见不得母亲如此,况且,若江辰就这么淹死了,他向谁赎回母亲的卖身契?  他不要死了还欠着母亲的生养之恩。  肖涟将船桨丢下,立刻开始脱身上的外衣。  现在天气寒冷,他的衣服是加了棉的,若就这么下去,棉絮吸水会很沉,既消耗体力又增加危险性。  江辰就是如此,方才他是穿了大氅掉下江的,现在在水里扑腾得很吃力。  肖涟不能再耽搁了。  白骄见这个实诚娃居然真要下水,不由扶额。  他还没出够气,可再不出手,小孩儿就要下水了。  江水冰冷刺骨,小孩儿要是冻出风寒了,谁来划船?  肖涟外衣还没脱下,就突见一条粗壮的水龙从江中冲天而起,裹挟着江辰,把他猛地抖落到甲板上后,才原路返回。  江辰被摔得够呛,但也因此吐出不少江水来。  “咳咳咳…”他咳得撕心裂肺。  林娘忙上前为他抚顺呼吸。  见江辰得救,肖涟连忙将画舫划到江边靠岸停下。  江辰浑身湿透,此刻必须烤火驱寒。  几人马不停蹄地忙活起来:林娘就势下船去捡柴生火,肖涟扶着江辰回舱房找干衣换上。  江辰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冻得牙关直打颤,就负责搂着自己使劲抖。  白骄是个金贵的主,没有伺候他讨厌的人的兴趣,就在旁边冷眼旁观,间或冷冷地看着江辰嗤一声。  听出了白骄的鄙夷嫌弃,江辰抖得越发厉害。他方才在水里扑腾,却也看了个分明,那冻着出现消失的水龙,分明就是白骄施法弄出来的。  他要是知道白骄有法力在身,脑子抽了才会和白骄起争执,摆侯爷世子的派头。  火很快生了起来,白骄率先占了最好的烤火位置,江辰却没有再咋咋呼呼反对。  肖涟扶着江辰走到火堆旁坐下。他划了一天的船,吹了一天的冷风,此刻也冷得紧,烤火好一阵才恢复暖意。  林娘用树枝挑了江辰的湿衣在火边烤着。  几人一时无话。  肖涟蹲坐在地,搂着自己取暖。他看着那衣服,想起方才看到的景象,不由得出了神,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左肩。  为江辰换下湿衣的时候,他看到了江辰左肩处有一处胎记,胎记为花瓣形。除了比自己的稍小一些,其余别无二致。  肖涟摇了摇头,或许是巧合吧。  稍一暖和过来,肖涟就起身回画舫,拿出炊具食材,开始做起饭来。  行船一天,都吃一天的干粮了,晚上喝点加姜片的鱼汤暖胃去寒。  再说还有几天路程,江辰这情况,饭后还得喝碗药备着。  肖涟就着火堆支起了锅,很快就做好鱼汤。一人一碗,没有多的。鱼汤加了姜片,趁热喝,很能发汗。  白骄嫌弃地把自己碗里的姜片挑给肖涟:“谁喜欢吃这东西啊,又辛又呛鼻。你才该多吃点,听你声音都有些哑了。”  肖涟有些无语,都是喝姜汤,哪有吃姜片的啊?不过,他还是默默地接受了白骄的好意。  那方,江辰暖和过来了,也恢复了点精神头,此刻也对着林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我不喜欢姜,全给我挑走。”  林娘小声回答:“少爷,姜汤驱寒。”  “等会儿喝药我也不吃姜,拿走拿走,这姜味儿那么怪,是人能吃的吗?”  听闻此言,白骄不乐意了,“嗯?”他的声音充满警告的意味。  江辰霎时间不作声了,也不再提挑姜的事。他侧过身,几筷子扒完饭,把碗就地一丢,就回画舫休息去了。  林娘歉意地对着肖涟笑:“少爷就是这样,他落了水,也该早些睡下。二位别介意。”  肖涟摇头,示意这没什么。  白骄喝着自己的鱼汤,不搭理她。  林娘有些讪讪:“不知小哥可备有药材?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没个大夫什么的,我怕少爷晚上起热了。趁着还有火,我想帮少爷熬些药。”  熬药刷碗,收拾一应事务后,几人重新回到画舫。  江辰睡得迷迷糊糊的,被林娘喊起后,就着她的手喝了一碗药。  肖涟不放心,还想留一会儿看看后续,却被白骄搂着脖子揽回二人睡觉的舱房。  “他是你的谁?值得你劳心劳力的。天也晚了,你再不睡,明天难道指望我白老大帮你划船?再说了,等我睡下你再回来,就该带回来一身凉气了,要是把我冰醒了你知道我的脾气。”  肖涟哑然,白骄的起床气确实不值得恭维。  肖涟与白骄同处一个舱房,却并没有同床共枕。  白老大的原话:“我睡相不好,也从未与人睡过一张床。”  肖涟倒不介意这许多,十几年中,他一直与爷爷同睡在旧船棚下,对与人同睡倒很习惯。  爷爷走后,他乍一人睡觉,还辗转反侧许多天,后来才好。  对白骄的说法,肖涟不置可否,只默默地拿一床被褥在白骄床边打好地铺睡下。  不知过了多久,肖涟好似回到遇到那两个春风楼打手的时候。  他感觉浑身酸疼,整个人还动弹不得,似是正被绳索捆着。他使劲挣扎,却觉得绳索越挣越紧。  肖涟又急又气,拼命想反抗。  下一刻,他猛然醒转过来,才发现自己方才是在做梦。  让肖涟哭笑不得的是,白骄不知何时掉到自己的地铺上,居然也没把他给震醒。  此刻白骄正睡意正酣,也不知把自己当成什么,搂得他透不过气来。 第19章 白骄轻叹一口气,真不让龙好好睡觉了。  他正要起身,却突然听得旁边的舱房里传来人声。  声音被刻意压低,但对于龙族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那声音清晰得宛在耳边。  “林娘,我这是?”  “你觉得呢?说了多少次收敛一点,别节外生枝,你偏不听。这下害人不成落了水,还差点露出马脚耽误我的事。不想干了你直说,我把你送回去。”女声冷冷的。  “你敢!不怕我跟人家揭发你?”江辰的声音很是紧张,可随即语气又软下来:“一时不察,现在我知道人家有法力,不会再惹事装样。不过你说差点露出马脚,是哪啊?没有吧?我可是我们戏班的台柱子,不知见过多少达官贵人。一个侯爷世子我还能装不好?”  “自己看胎记。”  片刻,江辰的声音响起来:“没事,颜料我还有。不过这颜料不怕水,是你给我擦了酒?”  “真是我就好了,还不是那船夫好心,怕你高热烧死了。”  “谁让他烂好心了,呸!”随后他又埋怨起来:“你怎么不先来照顾我?”  “呸,你命也贱,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我可没觉得自己是下人,半夜三更还得伺候你。”  ……  白骄开始还玩味的笑了笑,但对话越来越不堪入耳,他终于忍不住了,咳了一声,起身点燃烛火。  那边的声音瞬间没了。  白骄没心思管他们,无论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总归把人送到姜城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当务之急是这傻小孩儿起热了。 第27章   但大半夜的,别想着让堂堂白老大,龙宫二殿下伺候小孩熬药擦身。  白骄来到肖涟身边,仔仔细细地审视他一下,便从袖里乾坤里摸出一个玉瓶,从中倒出一枚小药丸。  随后他托起肖涟上半身,将那枚药送进肖涟口中。肖涟脸色肉眼可见变得红润。  “便宜你了。”这虽是仙界最普通的补充元气的丹丸,但对付普通的凡人病症却不在话下。这小孩儿反而因祸得福了呢。  见药很快起效,白骄把小孩儿重新塞回被窝,还拍了拍。  之后,他便吹熄烛火,动作轻柔地回到床铺上,活像一个蹑手蹑脚的小贼。  半晌,旁边舱房的烛火也熄灭了。  后半夜,一直静静悄悄的。  肖涟睡得昏昏沉沉,并不知昨夜发生什么。他很晚才起床,兴许因为睡了个饱觉,他只觉得浑身上下一片轻松。  肖涟也知道自己起来晚了,起床后就连忙走到向船头想划船。可却发现在划船的位置上,一个水做的透明傀儡正辛勤地干着活。  白骄在旁边嗑着葵花籽监着工:“左一点……右一点……”  肖涟下意识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白骄抬眼看他:“你太懒了,日上三竿都叫不起来。我又不想听那猴子叽叽喳喳。”  肖涟有些羞赧,他今日不知怎么回事,起得确实太晚了。  他忙来到傀儡身旁,想接过船桨,“我划吧。”  傀儡却不为所动,依旧一下一下地划着桨,十分机械。  “不用,你就让他划,你不用动手。不过它就是个笨家伙,比你还傻,你得指点一下方向。”  水傀儡用着确实很省力,只要控制好方向,它好似能不知疲惫地一直划。肖涟简直也想学这等仙家手段了。不过也仅仅是想想,他一介凡人,也学不来这神通。  白骄看了看他惊喜的眼,撇了撇嘴。这小孩儿还真以为这水傀儡不费力气了。  可不是,没费他肖涟的劲,费的都是他白老大的法力。  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龙筋搭错了,竟也有这等做好事不留名的傻瓜行径了。  到下一个镇子,几人补充了物资。  肖涟备了不少药材。可惜往后的几天,根本没人再生病,也就没用到。  几天里,肖涟就负责搬个小凳子,裹着白骄的大氅坐在傀儡旁动动嘴皮子控制航向。  白骄就负责吃各种小吃,居然也吃不胖。  江辰或许落水惊着了,除非必要不再出来溜达。水傀儡不知疲累地划着,行程很快,也不用江辰再催促。  林娘却出现得多些。  江上风大,她却总坐在船尾,眺望白沙镇的方向。  肖涟在船头划船,并不能总见到她。但十次有八次见她时,都能见她眼睛湿湿地望向白沙镇,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娘,江上风大,小心吹迷了眼睛。”肖涟不想见到母亲哭或者疑似哭,这都能让他想起十几年前。  母亲被尼庵赶出后,一个人照顾他,一路走一路寻找父亲,期间间或接些缝补拆洗的工作维生。每次想到父亲的时候,母亲都会抱着自己哭。  自与父亲芳华楼一别,母亲这十六年,又是为何而哭呢?  没有答案,肖涟也不想再关心。  将母亲送至姜城后,他会尽快凑够钱款,将母亲赎下来。然后他将履行自己的诺言,还了白骄的灵果,之后他死了,就与母亲再无瓜葛了。  “江上景好,不常见,有点稀罕。”林娘有些羞赧地笑笑,不过肖涟这样说,她也便起身回自己的舱房了。  然后下一次再遇。  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又过了五天。  第七天,突如其来的降温使江面光滑如镜,却打破了众人的平静。  一夜封江。但画舫还在江边,旁边就是高山。 第28章   “你可是拿了钱的,快想办法。”江辰恶狠狠地喝道。上次他落水,就是拜这船夫所赐,他可是憋了好久的恶气。  “闭嘴!一锭金子而已,你还真当笔巨资了。”白骄眉头紧皱,心神已在几百里之外的姜城。  若未封江,还有两天的行程。眼下封了江,总不能放任几人滞留于此。  恐怕,只有如此了……  “白骄,你有办法吗?或者你知道什么时候能化冻吗?”肖涟是一筹莫展,只能寄希望于身为修仙者的白老大。  白骄看了他一眼,并不作答,只随手收了已结冻的冰傀儡,他沉声道:“你们回自己的舱房去。”  大家都很好奇他要做什么,并未在第一时间反应。  白骄也没有再管他们,只是掐了几个法决。  脚下甲板突然震动几下。  “咔嚓咔嚓——”  肖涟细细一看,画舫周围的冰面裂了几条长长的缝。  咔嚓声此起彼伏,裂缝越来越长,冰面开始龟裂。不过几息,前方一丈以内的冰层便完全裂开,为画舫让出一条康庄大道。  画舫不知何时被包裹上一层白色的光晕。下一刻,画舫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在江上乘龙破冰。  肖涟被突然加速闪得差点摔倒,幸亏他离白骄很近,及时伸出手揽住了白骄结实的腰,才没有摔个屁股墩。  林娘及时扶住了舱房的墙才未摔倒。  江辰却惨了。他周围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这一闪将他直直抛到了甲板上,往后滑了好长才停下来。  “嘶——我的腰腰腰……”  肖涟闻言忙转头看江辰,见此情形,思及自己的狼狈,他不由得瞪向白骄,因为他也差点沦为那等下场。  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白骄侧脸上浮现的坏笑。  这家伙,他是故意的!肖涟不禁扶额。  可白骄鬓间频频滚落汗珠,显得他也不是多游刃有余。  白骄正在做正事,不能打扰他。肖涟这么对自己说。  深呼吸几口气,肖涟还是决定不与他一般见识。  加速阶段过后,速度变得快而平稳,人也能够自如地在甲板上行走了。  肖涟记挂着林娘和江辰的伤势,便松开了紧紧搂住白骄的手,转头与林娘一起扶江辰。  有白老大的仙法破冰开道,两天的路程缩短为半天。很快,画舫便来到了姜城的江岸上。  白骄一撤仙法,江辰就连滚带爬地下了画舫,到岸边大吐特吐起来,也顾不上怜惜自己的老腰了。  林娘一脸苍白,是吓的,也是晕的。她谢过二人,缓了一会儿就回舱房收拾行李。  江辰吐空了胃,就着急忙慌地催着林娘走。  白骄咬牙道:“钱呢?敢吃我白老大的白食,嗯?”  江辰只好苦着脸拿出一锭金子递给白骄。  白骄接过金子,打眼扫一下,气笑了:“一两金,十两银。这个天气,你这一路上使唤我们这么久,还真敢给。你莫不是忘了我是谁?”  江辰苦着脸在怀中摸了好久才又摸出一两金子递给他。“真没了。”  “滚。”  “走走走。”江辰如蒙大赦,忙催着林娘走。  见二人远去的背影,肖涟突然想起还未曾问及江辰家底,只知他是侯爷世子,可谁知是哪家侯爷的世子?  他刚想上前问个明白,却只听白骄说了一句:“我想睡会儿。”  他往身旁看去,只见白骄汗下如瀑,晃了一晃,就闭着眼睛向他砸来。  肖涟匆忙上前接住,入手只觉一阵轻盈。 第21章 肖涟向李庆问了路后,一步三回头。他怎么觉得,把白骄暂且放在这里,是大大的错误?  “快走啊,愣着干什么?”陈老大夫摆摆手赶他走。 第31章   肖涟挂念着白骄,无心多逛,只想快去了解情况。他两手空空,很快到了菜市场。  此刻是下午,菜市场却异常热闹。  卖猪羊肉、螃蟹、鱼虾、木耳什么的人,比比皆是,大部分都高兴得像是在过年。尤其是前两者,简直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肖涟眼见一个卖鱼的男子扒拉出仅有的几只螃蟹,起身就去一个摊子前排队,只留个孩子在那里顾自家的鱼摊。  那个摊子前挤满了像他一般焦急的人。里面不知在说什么,闹哄哄的,叫人听不清。  肖涟想凑个热闹,却被人一把推开。“闪一边去,没螃蟹你碍什么事?”  他一个趔趄,要不是及时扶住一旁的案台,恐怕就摔倒了。  这时,他身旁却传来一声炸雷似的声音:“摸什么摸,把肉摸脏了你赔得起吗?”  肖涟定神,转身往出声的地方看去。  面前是一个肉架,上面几个铁钩子上都挂着几扇肉。肉下是一个脏兮兮带着血污的案台。案台后,一个膀大腰圆的屠户正拿把沾血的尖刀恶狠狠地瞪他。  !!!  肖涟慌忙往后退一步,感觉手头黏腻又沾有血腥,才知刚刚一把按住了那案台。  “对不住。”肖涟不好意思地赔着笑。  屠户哼了一声,没再搭理肖涟,只大声道:“刚才你们都听到了,情况不同,肉价也该不同。这肉价一斤再涨三文,爱买不买。”  肖涟身后的一个男子急忙挤进前排,人群被带得一阵骚动,肖涟就这么被挤出去了。  刚才那男子抱怨道:“你怎么不抢钱?现在冬月初八,离腊八还有一个月,你就不怕卖太贵没人买,肉全坏了?”  “我说你这人到底买不买?你不买有人买。”别人不满地推搡着他。  屠户得意地笑:“且不说市面上就这么多肉了不愁人买,就是我现在卖不出去,做成腊肉不就成了?何愁这肉上不了侯爷的宴席?”  “快给我来个半斤,人不吃也得给祖先留点。冲这架势,到时候肯定买不到猪肉。幸好天冷,猪肉也不怕放,提早屯了不妨事。”  “给我也来半斤,不,一斤!”  ……  侯爷宴席,怎么回事?  买肉的人把这里挤得水泄不通,肖涟有心打听情况也做不到,只得另寻他法。  他退后几步,往周围环视了一下。很快,他就锁定了目标——那是不远处的另一个年轻屠户。  不同于这边,另一个屠户那儿门可罗雀,好似正准备收摊。  肖涟朝他走过去,临近就说:“小哥,来半斤猪肉。”  陈老大夫说过要给白骄吃点好吃的,那就买点猪肉给白骄补补,也趁机会打听一二。  那屠户显得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不知怎的,竟只有他一人顾摊,他父亲呢?  小屠户摆了摆手:“来晚了,没肉了。”  “那别的有吗?排骨什么的。”  “排骨?有倒是有,就是……”  “就是什么?”  小屠户有些为难,但还是蹲下身在案台后翻找起来,之后他拿起好几根长排骨放在案台上:“野猪的要吗?可能有点味道,不像家猪那样让人吃得惯。”  肖涟闻言笑了:“什么价?”  “一根三文。”  肖涟觉得有点意思,都说买的不如卖的精,竟还有把生意往外推的卖家。他第一次见自己都觉得实诚的人,不由得想起白骄口口声声自己蠢笨的样子。  他小时候吃过一回野猪,味道不是不能接受,姑且买点回去,叫白骄早点恢复了,也来看看比自己还实诚的人。  “给我拿四根。小哥倒实诚,居然把生意往外推,令尊让你看摊子,不怕亏本吗?”肖涟不由得好奇。  “我爹死了。他有时收猎户的野猪。前几天,这野猪被送过来,我们都以为它死透了,谁知它还有一口气,一下子撞死了我爹。我才接过摊子。村民们看我小,不请我杀猪,我也得不到多少新猪肉。这几天一直在卖这野猪。”  肖涟有些惋惜,“节哀……算了,给我来十根,照顾照顾你的生意。”  “谢谢大哥了。”小屠户面露惊喜,他连忙帮肖涟收拾起来。  虽惋惜小屠户的遭遇,肖涟还是没忘记自己原先想做什么,他问:“小哥可是一直在这儿?你可知道,侯爷宴席是怎么回事?”  小屠户说起这事,不由得敛了悲容:“侯府采办方才来了菜市场,说侯爷要在腊八节祭祖祭神的时候,也广示众人,侯爷失散多年的亲子回来了。因此要大办宴席,叫大家伙手头的好东西先攒一攒,到时候卖给侯爷府。  我也才知道原来侯爷夫人生的是双胞胎,却不小心弄丢了一个。剩下的那个不久前过世,丢失的这个今天才给找回来。侯爷这一悲一喜,失子得子的,决定一月后热热闹闹地办场宴席,好冲冲晦气。”  今天?那倒很有可能是江辰。  若如此,原来江辰的身世这么坎坷的吗?难怪他一直催着来姜城,原来是要与家人团聚,可真造化弄人。  不过,肖涟还有疑惑,他朝着那群拿着螃蟹的人努努嘴,示意小屠户看向那里,问:“那边怎么都拿着螃蟹?那个摊子是做什么的?”  “侯爷爱吃螃蟹,又要宴请宾客,螃蟹自然少不了。现在封了江,渔民们抓一天也抓不了几只螃蟹,它的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侯府一直派刘管事收螃蟹,刘管事又不耐烦一只只收,就把这事包给了他表弟刘麻子。渔民们抓了螃蟹都先卖到刘麻子手里,他倒买倒卖的,估计都赚发了。”  “这样。”肖涟若有所思。  江辰是侯府世子,等闲见不着面,又与自己关系不佳,自己恐怕难以从他手里买回母亲。可侯爷爱吃螃蟹。他想起在白沙江那一月捉到的螃蟹,深以为卖螃蟹可以作为突破口。  像那些人一样挤着把螃蟹卖给刘麻子的话,恐怕没法搭上侯府。  他得先会会这个刘麻子。  想到这里,肖涟问:“刘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大流子。”  “什么?”肖涟没听清。  小屠户左右看一眼,小声说:“你要没事,最好别跟他扯上关系。他心黑,收螃蟹不肯多给钱,却高价卖给侯府。他还是个人牙子,不拘男女老少,尤其爱拐外地人,没少做伤天害理的勾当。听你口音不像我们这儿的,还是少和他搭话为好。”  肖涟陆陆续续从小屠户这儿得了不少消息,很是感激他,又怜他也年少丧亲,索性把这儿剩下的排骨都给包圆了。  小屠户多感激暂且不表。  因着小屠户的说法,肖涟没去牙行再看看。  他提着一堆排骨走在回同善堂的路上,心里发愁。  他要买下母亲,好似绕不开刘麻子。可按小屠户的说法,最好不要与他扯关系。怎么办呢?  螃蟹可卖可不卖,牙行可进可不进,是母亲却是必须买的。  不讲究那么多了,直接去侯府,拿着两锭金子共二十两银子,应该够买下母亲的吧? 第32章   这样想着,肖涟回到了同善堂,白骄正躺在榻上睡得香甜。  看来陈老大夫把白骄照顾得不错。  他把排骨先放到同善堂,又给了陈老大夫三根排骨做谢礼,问了李庆侯府的所在后,就单枪匹马地向侯府去了。  肖涟在路边慢慢走着,边走边设想到时该怎么措辞。谁料一辆马车嚣张地路过,把他带得跌坐在路边,沾了一身的土。  马车过处尘土飞扬,肖涟只觉满肺都是灰尘,他立定,使劲咳嗽起来。  马车仍在疾驰,车厢里有人掀开帘子探出头往后喊:“走路不看路啊?撞死了活该。”  肖涟刚看清那人面目,便只觉胃里不舒服。原来那人脸上坑坑洼洼,长满了麻子,整张脸没一个好地方。  那人估计也看清了肖涟,但马车车速快,此时已经跑出老远。肖涟只来得及听到一句“这长得……”,却不知他剩下的话是什么。  马车轰隆隆远去,并未停下。  肖涟又使劲咳几声,而后拍拍通身的灰,才继续往前赶路。  不知何时,天上飘飘洒洒下起大雪。  雪花纷纷扬扬,看起来煞是好看。洒在肖涟发间脸上,一片冰凉。肖涟抹了一把脸上化掉的雪水,愁起来。  这么大的雪,待会儿抱白骄回去的时候,估计难以成行,还是快些办完事早些回去吧。这样想着,他加快了脚程。  等到他快到达忠宁侯府时,路面已被积雪洒得白花花一片。  肖涟走在路上,发现雪中有道车辙印始终在前方延伸。目之所及处,车辙印在忠宁侯府门前戛然而止。  一辆马车正停在忠宁侯府之前。忠宁侯府高门大院,门楼上的琉璃瓦快被大雪盖全了。  大门不知怎的正开着,一个门房正在门前,边来回跺脚,边搓手哈气。  肖涟没想太多,想着自己本来就是前来一试,便来到门房之前客气地询问情况。  待他表明来意,那门房却面露轻蔑,他上下打量了肖涟一番,道:“见我们管下人的管事?怎么,你是觉着我们忠宁侯府好,要自卖自身?你也不看看你,灰鼻子灶脸的像个乞丐,我们还看不上呢。可别觉得我们忠宁侯府什么人都收,我们收的可都是正经牙行出来的人。”  说到这里,他眼神一转,“不过你要是想进我们侯府,或许我能给你支个招。看到门口那马车没?那是刘麻子的马车,他就是牙行的。天气这么冷,你要是有诚意让我喝上几口热酒,我帮你说那么几句话,或许能把你安排进咱们侯府。”  说罢,门房嘿嘿一笑,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搓了搓,意思很明显了。  免了,下人们的生活水深火热,他是要把母亲救出来,而不是也要跳进这个火坑。  肖涟想想,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塞到了门房手中:“老哥,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小弟想跟你打听点事。”  那门房收了钱,虽然有些嫌钱少,但有生于无,刚想开口的当儿,却只听门后传来一阵交谈声。  门房瞬间变了脸色,立马将钱揣于袖中,紧接着猛地一推,把肖涟推坐在地,骂骂咧咧的声音随之响起:“哪来的花子,我们忠宁侯府也是你能进的?赶紧滚。”  肖涟跌坐在雪地中,倒也不疼,但煞是狼狈。  他好不容易站起来,只见门后走出两人。  其中一人竟是那麻子脸,他见到门前立了一个人,还特意瞧瞧,但当他看到肖涟满脸雪水混灰尘的狼狈样子后,霎时没了兴趣。 第23章 这么多年,肖涟从未对大鱼如此唾手可得。  但他并未贪婪地一网打尽,只选了两条少刺的大鱼捞上来,预备给白骄做炸鱼块。  连捕上的螃蟹都被他择取一番,将母蟹和小点的螃蟹放生了。  兴许是即将寿尽,肖涟不愿意再过多杀生,哪怕是对鱼蟹。  现在他只需借着螃蟹搭上忠宁侯府,捕鱼卖钱对他来说,不仅不重要,更是浪费他仅有时间的无用功。  新方法捕蟹速度很快,肖涟统共花半个时辰就已收获满满两桶螃蟹,随后就收了摊。  这时天色刚擦黑,江面上徐徐吹起江风,夹杂着雪花,直吹得人骨寒。  白骄在檐下抱臂而立,一直关注着他这里,见状催道:“该炸小黄鱼了。”  肖涟满载而归,心里也被一股暖流撑得满满涨涨。  他将螃蟹拎到白骄身边,而后伸出双臂,注意着不让脏手碰到白骄,小心翼翼地抱抱那软软的小身体。  “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白骄。”  白骄小脸腾地涨红起来,他“啪”地打掉肖涟的胳膊,逃也似的走出包围圈,“说话就说话,干什么动手动脚。还没跟你算账呢,你今天趁我睡着可没少把我抱来抱去。”  肖涟无奈笑笑:“带你去陈老大夫那儿,让他帮忙看顾你,不是怕你睡着会被别人抱走吗?你睡着,双手不使力,我也没办法背着你去。”  白骄听了这话,顿时气得瞪大眼睛:“笑话,我可是白老大,哪怕是睡着也睁眼,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我偷走?”  “是是是,你是哪怕睡着也睁眼的白老大,没有被我摔了还没摔醒。”肖涟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微微使力把白骄往回推,“你身体还需要恢复,也看那么久了,赶紧进舱房暖和暖和,我这就给你炸大黄鱼去。”  白骄身不由己地往前走着,却使劲扭头看着他,嚷着:“把我摔了?怎么摔的?为什么摔?看我睡着了趁机使坏?你还干了什么坏事?”  “嗯,我什么坏事都干了。你进屋休息会儿,炸好鱼块我给你端过来。”肖涟一边嗯嗯啊啊地附和他,一边把他推进舱房内,顺手关上舱门。 第34章   炸鱼块一事肖涟驾轻就熟,自然花费不了太多时间。可等肖涟收拾好一切,端着炸好的鱼来到白骄舱房时,却发现他已闭眼睡下。  白骄蜷着小小的身子睡在被窝里,看起来只有一团小小的鼓包。  明天一定要买些炭回来,没有买炭火就是不方便,屋子里冷冷清清的。  估计是觉得冷,过大的冬衣被白骄搭在了被子上。  这冬衣是成套买的,外面的衣服大,想必内里的衣服也不会合身。  贴身衣物如果不合适,穿着就不舒服,会让人觉得空空荡荡总兜风。  肖涟把鱼块放在白骄床头桌子上,为他掖了掖被子,之后去母亲住过的房间又拿来一床被子为他盖上,吹熄烛火后,才拿着白骄未穿过的新冬衣,转身回到自己的舱房。  月上中天,外面仍簌簌下着雪,时不时传来一声树枝被雪压断的声音。  江边,画舫中间的舱房中,一盏烛火摇曳着,明明灭灭,映照出仍在忙碌着的人影。  肖涟揉揉眼睛,放下手中衣物,走到装螃蟹的木桶边仔细检查一番,见那些螃蟹仍好端端地在木桶里你夹我我夹你的,才放下心。  接着他又挑了挑暗下去的烛芯,将火拨得更旺些,就转身坐回去,继续飞针走线。  得更快点,不管是帮白骄改制衣物,还是多捉些螃蟹,都得再快些。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次日,白骄一醒过来就发现新买的冬衣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摇摇头,但还是把柔软的小衣穿在身上。  真别说,凡间衣物虽不似法衣一般能大能小贴合身形,意外也很暖和。  肖涟端着温水进来时,看见的就是小白骄穿着新衣,新奇地甩甩胳膊甩甩腿的小模样。尤其白骄这身冬衣上还缀有毛茸茸的白领子,衬得他宛如年画上的小金童。  肖涟的心顿时就好似被什么撞了一下。  真好看啊,要是他也能再活几年,也会有个这样可爱的娃娃吧。  想什么呢?  肖涟甩甩头,把脑中不合时宜的思绪驱走,接着就把那盆温水送到白骄面前。  白骄伸出一双小手,让肖涟为他揙袖子,很是坦然。这家伙,一直都是金贵有人伺候的主。  肖涟笑笑,任劳任怨地帮他揙好袖子,顺便捉住那双小手帮他洗手。  可惜洗脸这件事小白老大不让别人代劳。  二人用过饭,收拾停当画舫的一应事务之后,就出发了。  雪已停,地上的雪几乎能埋住小白骄半个小腿肚。  肖涟背着一个小包袱,又用扁担担着那两桶螃蟹,在后面踩着小白骄的脚印。本意是能时时看着小白骄,在他要跌倒的时候好及时扶住。  可在又一次放下扁担把小白骄从隐藏的雪窝中捞出来后,肖涟变得哭笑不得,只好道:“我走前面吧,你沿着我的脚印走。”  小白骄脸有些红,可能是冻得,他固执地抬头迎向肖涟的脸,非要对方接受他的观点:“我跟你说,这是特殊情况。”  “嗯,我知道。”是接连发生两三次的特殊情况。  肖涟眼看着小白骄被捋顺了毛,心满意足地让到一边等着自己先走。  他顺手担起扁担,小步走着,脸上噙起笑:“等会儿看见陈老大夫,你能不能表现得像个三四岁的小孩子?你要像你平常那样,太成熟的话,可能会把老爷子给吓过去。”  身后传来轻轻悄悄的脚步声,还有一声清脆的童声:“我知道,这天这么冷,你要再说,我还回画舫去。”  “可千万别,人家要是把你抱走了,我哭都没地方哭。不说就是了。”  “你再说人家把我抱走的事,我现在就让你哭。”  “不说了不说了……”  路滑,二人走好久才到同善堂。  这么远,白骄没少倒腾小短腿,一到同善堂就累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不动弹了。  肖涟送了些新炸鱼块给陈老大夫,看着他和李庆真把小白骄当小孩子一样逗弄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  但注意到小白骄应付着陈老大夫,却有着明显倦意的小脸,他还是心疼起来,道:“老先生,白骄大病初愈,还没太多精力。我要卖螃蟹,一时顾不上他,想再厚颜请你多看顾一二,让他睡个回笼觉。”  “放心,你就把娃娃放在我这里,我保准把你儿子看顾得全须全尾的,成不?”  “嗯?”儿子?小白骄瞬间抬起头,目光十分危险地看向肖涟。  肖涟一听这话就觉着不妙,连忙拜别陈老大夫,担起扁担就逃之夭夭了。  刚出了同善堂,肖涟就敛了笑。今日,他要去忠宁侯府。  肖涟多走几步路,临时雇佣一个赶着马车的车夫,“车把式,去忠宁侯府。我要办事,你等我出来。该给的钱不会少了你的。”  车夫高兴地应一声,等肖涟人货都到马车上,便道:“客官,坐稳了。”随后,一扬鞭抽在马身上,“驾!”  马车碾在厚厚的雪上,碾出深深的车辙印。  肖涟打开包袱,在摇晃的马车上迅速脱下外衣,换上昨日新买价格不菲的冬衣,还带上配套的小帽,让人耳目一新。  既然人靠衣装马靠鞍,那从今天起,他就是因封江而客居姜城的外地商人——连霄。  纵雪厚路滑,马车车速也快于人足。没多久,肖涟就到了忠宁侯府。  一夜之间,忠宁侯府的门楼已被大雪覆盖得严严实实。朱门紧紧闭着,门前空无一人,门前台阶上还没有脚印。  肖涟下了马车,让马夫在原地等他,就上前叫门去。  拍了没几下,他就听见门房老孙应声:“来了来了。”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门房再次出现在肖涟面前,但显然他没再把肖涟当成叫花子,他甚至都没认出他。  门房上上下下打量肖涟一下,脸上顿时挂起笑:“这位客人面生,敢问你找谁?”  肖涟踱起方步,回忆起新身份,便用白骄的口吻道:“叫你们刘管事出来,我有个生意要和他谈谈。”  “敢问客人贵姓?能问问是关于何方面?我好回话。”   “免贵姓连,螃蟹。”肖涟言简意赅地总结,好似门房不配他多费口舌。  “好嘞。”老孙一点也没生气,喊了传话的去叫人之后,反而更热情地招呼他,“天冷,要不客人先进来坐坐?”  “我还有货。”  “诶。”老孙见他不愿多说话,也不再开口,只在一旁走来走去搓手哈气,陪着肖涟一起等。每每与肖涟目光相碰,他还会自顾自嘿嘿笑两声。  看人下菜碟的家伙。肖涟想起昨日遭遇,根本不想与他多说半个字。  好在,刘管事很快就出来了。  刘管事穿得更为厚实些,虽然也有些冷,却不会像老孙一般小动作频出,显得稳重些。  “你是?”刘管事也上下打量肖涟一下,确认不认识这个所谓姓连的人,此时有些狐疑。  “我是连霄,因突然封江而客居姜城。听闻侯府刘管事收购螃蟹,我恰有一船螃蟹,便来与刘管事结这缘分。”  “一船螃蟹?”刘管事咋舌,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热络得比老孙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忙躬身请肖涟进门,道:“倘若连公子真有一船螃蟹,那我们可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来,快请进。”  刘管事虽举止热情,心里却嘀咕,这天气,敢夸海口说有一船螃蟹?要证明是找他开涮,看他怎么收拾这人。客商?人生地不熟的他才好办。  “且慢,刘管事不先验验货吗?”肖涟抬手止住他。  “验货?”  “随我来。”  肖涟径自走到马车旁,从车厢中取下那两桶挑拣过的螃蟹。  “这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我的螃蟹,个个都如它们一般。”  刘管事也随他来到桶边,闻言掀开桶盖,一见桶中那些生龙活虎斗来斗去的螃蟹,就猛吸一口气:“连公子的货,都如这般大小?”  “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不欺客,侯府又势大,我还会骗你不成?”肖涟佯怒。  “哪里哪里,外面冷,免得怠慢稀客。连公子快请进,我们进屋详谈。”刘管家躬身邀请。  肖涟挥挥手,示意车夫在角落等他,随后,就随刘管家一同迈进忠宁侯府大门。  老孙眼皮子很活,忙颠颠跑过来,双手拎起两只桶,吭哧吭哧地把桶拎进去。  进了大门,自然有别的下人接手,老孙还有点恋恋不舍。  那个下人一把打掉老孙的手:“老孙你够了啊?各司其职,你就是个看门的。别整天看见穿得好的就想扒拉上去。” 第25章 回程马车赶得没那么快,小白骄晃晃悠悠地再次睡着,到地方时都没醒。  肖涟把小白骄抱在怀中轻轻下了马车,拜托车把式帮忙卸货后,才掏出钱给他。  等看到车把式赶着车走远,他先回画舫把小白骄放到床上,之后才蚂蚁搬家地把买的东西都搬回画舫。  白骄是被排骨汤的香味馋醒的。他起身下床,发现炭盆已经升起来了,整个舱室暖烘烘的。炭盆上面支了个铁架子,正棚着一碗排骨汤保温。  白骄取下碗,捧着它走到外面时,见到的就是肖涟勤勤恳恳捞螃蟹的身影。  “说吧,今天你这么殷勤,又遇到什么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这么冷,但我已经日更一整个月啦啦啦,感觉自己好棒棒n_n追到这里的宝宝也好棒棒n_n 这篇文章不出这个月会完结,为延续我和宝宝们的缘分,不知道我有木有荣幸求一波预收呀。 专栏同频文拜求预收: 《向日天写文,霉运退避》文案: 向昊正对着太阳开得灿烂,突然就被一滴血汗点化成人形。 葵花精向昊从此变得幸运e——吃饭被水呛到,走路左脚绊右脚。 千年来,他靠写文赚来的钱全砸在了寻人上。 把这滴血汗还给那人,是他的执念。 千年后,文苑新来了一位同窗。 向昊心中若有所感,眯起眼睛危险地看向他—— 这人…… cp:腹黑傲娇小太阳葵花精攻x美强惨孤狼霉神受 第37章   肖涟转过头来,不好意思地笑笑,还是转述了今日见闻,又询问白骄有没有养螃蟹的秘法。  白骄边吃边听着,也不插嘴。闻听此言,他三两下啃完最后一根排骨,把碗递给肖涟:“不够吃,下次多做点。还有,说你傻你还真傻给我看,你难道没看出那个刘管事其实在诈你?”  “诈我?何以见得?他还指望我供螃蟹。”肖涟不解其意。  “你别忘了刘麻子也收螃蟹,人家可是表兄弟。要能从你这诈取养蟹之法,今后兄弟二人能赚不少。”  肖涟恍然,却有些哭笑不得:“即使被他骗走,于我也没什么妨碍。我只求借法子见到侯爷,向他买回母亲,之后我怕是要殒命,还管他们赚多少。”  白骄摇摇头:“即使真有那法子,你也见不到侯爷。”  “为何?侯爷不是喜欢吃螃蟹?”  白骄笑起来,他笑肖涟傻:“你怕是没见过位高权重的人。这么跟你说,你是船夫,喜欢吃猪肉。你吃了那实诚小屠户的野猪肉,觉得好吃。那你会有学着把野猪喂成家猪的念头吗?”  肖涟哑然,谁会喜欢吃鸡蛋还去学学怎么喂鸡啊。  白骄一拍小手:“那侯爷会对喂螃蟹感兴趣?刘管事可不就是在诈你?”  肖涟本来还满心期待,听了这番话,他顿时失了力气,愣愣地坐在冰冷甲板上,看着小白骄,呆呆开口:“我没时间了,我得把母亲买回来,这是我最后一个愿望了。”  小白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恨不得上前再给他一个脑瓜崩:“笨,买不回来你不会抢?”  肖涟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自己像劫法场一样把母亲救出来,结果被侯府下人团团围住痛打的画面。“可我打不过他们。”  “知道你手无寸铁,谁让你抢了?你多等几天,等我身体恢复,我一出手,那不是手到擒来?”  “真的?”白骄是神通广大的修仙者,他这个说法,叫肖涟好似找到了主心骨。却又不太敢置信,不由得再问一遍。  “还不是吃你的葵花籽嘴软。说正事,现在我灵力还未完全恢复,你正好趁机多去侯府送几回螃蟹,好摸清楚侯府布防,摆设,来回路线。最重要的是你母亲住在哪里,常在哪出没,何时出府办事,何时落单。”  肖涟一听就觉得头大如斗。这么多信息,需要提前编多少瞎话,要套多少话。可为把母亲救回来,再难他也尽量做到。  “好,我探听好这些。不过白骄,那个……”肖涟搓搓手,有点不好意思。  “什么?”白骄眨眨眼。  “关于养螃蟹的法子……”  “我没养过,不过倒可讲讲螃蟹一族喜欢怎样的环境。一则,水的深浅,螃蟹应该喜欢待在……”白骄一边回忆蟹白逗弄不知道多少代曾孙的样子,一边为肖涟瞎扯起来。  “哦——原来这样……”肖涟一边点头,一边飞速把他说的这些都记在脑子里。  次日,肖涟也早早起来,伺候好白骄洗漱饮食后,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一个人在船上时,千万不要睡太沉。  小白骄头点得飞快,肖涟一到岸边,他就睡得昏天黑地。  要不是肖涟想起忘拿昨天默写下来的养蟹十八条,返回来拿的话,指不定等到白骄被人偷走时他都醒不过来。  肖涟无奈,只得让白骄在舱房里面顶好门,他确认从外面打不开后,才放下心来。  白骄一脸黑线:“我不是你儿子,你这么想养小孩子,就自己去生一个。” 第38章   不得不说,这话真戳肖涟心窝子,他没多少天好活了。  不过肖涟也知道白骄说话直了点,对自己却没什么可指摘的。  肖涟笑道:“真顶好门了?那我走了。”  “走吧。”屋里传来白骄闷闷的童声,显然吃完饭又钻回被窝睡觉养伤去了。  肖涟心下一片柔软,转身担着扁担小心翼翼下了画舫。  今日没下雪,昨日的雪却没有化,地上依旧一片白,却多了不少鞋印车辙,不时见人摔个大马趴。  肖涟专挑没被踩过雪的边缘走,反走得稳稳当当,加之没有小白骄短腿拖累,走得倒比昨天快许多。  今日,他故技重施,再次踏入侯府大门。  二人交接完货物,都不想立刻分道扬镳。  刘管事就问:“连老弟,可已与令尊商量?”  肖涟道:“昨晚我已修书一封,托人带给家父,想必不日便有回音。侯爷德高望重,能与侯府合作,实在是连家之福。刘老哥莫心急,定会让你满意。”  说罢,不待刘管事回应,他四下里看一下,见没别人,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的一角:“刘老哥,小弟心诚意切,已将秘法写于纸上,待家父同意,我立刻将此法交予你。敢请刘老哥怜我寻人心切,叫我见见那位女子。”  养蟹秘法!  刘管事看着那露出的一角,眼光火热得要把那纸灼出个窟窿来。  他咽咽口水,忍下雀跃的心,故作爽朗地大笑:“老哥岂是不通人情之人,见一面自然可以。那女子是谁?老弟但说无妨。”  肖涟暗暗捏捏掌心,面上却一片云淡风轻:“不知刘老哥可能唤出江小侯爷身边的林娘来?”  “她?她是你什么人?”谁料刘管事顿时警醒地看着肖涟,把肖涟看得心里直打鼓,下意识用谎话隐瞒真相。  “只是有幸与江小侯爷见过一面。当时林娘身边跟着个貌美女子,小弟一见倾心。听闻是林娘之女,便觉是侯府家生子,今日想得见一面。莫非有困难?”  “我说谁呢,兄弟你是叫那刁妇骗了,她没女儿。那小女子约摸是那刁妇找来陪小主子玩乐的柳巷女子,兄弟你莫上心。”刘管事暗暗松一口气。  肖涟却被他的反应弄得有些紧张:“哦?刘老哥口口声声刁妇,莫非林娘做什么惹主子不高兴了?我还想着找林娘再去寻那小女子回来。”  “柴房那刁妇就是林娘。她早先伺候夫人,一朝惹怒夫人挨了骂,就猪油蒙心想报复。当年夫人怀了双生子,她就把其中一个抱走了。本来想扔水里淹死,后来这蛇蝎长了心眼,想把孩子喂熟了送回来,好给她一份泼天富贵。可惜血浓于水,小主子早就看出她的险恶用心,这不,一回来就禀告侯爷,揭发了她。”  刘管事骂得咬牙切齿,肖涟乍一听这消息,却觉得如当头棒喝。  各种思绪在他脑中转个不停,一会儿是母亲曾经的温柔相待,一会儿是母亲把他推到水里的狠毒。这会儿是林娘在画舫上的怯懦与受苦,那会儿是刘管事口口声声的咒骂。  可最终那一切都消失,定格在肖涟脑海中的,只有林娘那双为护他周全而被烫伤的左手。  他活不过这个冬天,也不想再要任何别的。在他短暂的一生中,给他最初切身温暖的,就是林娘。不管林娘是不是他母亲,他生命最后一个愿望,都是护她周全,救她出来,还她自由。  打定主意,肖涟继续套话,便追问刘管事关于林娘的更多事。  刘管事却面露难色:“事情太久远,我不是当事人。这些都是那日侯爷震怒说出来的,再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他像是被追问烦了,便道:“连老弟,主子的事,我一个下人不能多置喙。不过老弟放心,我会帮你问明白那女子是哪个花楼的。”  貌美女子全是肖涟杜撰,怎敢让刘管事去问,肖涟急忙阻止道:“算了,你别问她了,我听这一席话,只觉晦气。刘老哥也少掺和这事,省得给自己惹来不快。放心,只要家父同意,养蟹之法永远作数,小弟还想给连家找个好靠山。至于女人,大丈夫何患无妻,哈哈哈。”  刘管事跟着笑起来。  二人商谈过,肖涟便起身告辞,刘管事非要相送。  二人快走到门口时,肖涟却见一矮壮男子背着一位红衣女子快步从不远处经过。  肖涟下意识打量一眼,只见女子打扮艳丽,衣衫裸.露而单薄,在寒冬里显得极为不合时宜。  匆匆一瞥,肖涟只觉此女子甚为眼熟,却想不起具体在哪见过她,便多看了一眼。  见状,刘管事笑笑:“那是怡香楼的牡丹姑娘。不过连老弟可千万别动心。那位现在得侯爷亲近,连老弟可别因小失大。”  “爱美之心,爱美之心。见到漂亮女子,总想多看两眼。”  肖涟打哈哈,心里却嘀咕。牡丹,是那天从春风楼逃出的牡丹!她怎么又到了怡香楼呢?  眼下他没别的办法,恐怕得去会会这个牡丹。不是说了,她得侯爷亲近。兴许她能知道些刘管事不知道或不愿意说的事。  那男子是怡香楼的龟奴,必背惯了人。二人没说几句话,那龟奴便背着牡丹不见了踪影。  肖涟忙与刘管家告别,便出侯府上马车,托辞回去有事,实则追着二人离开的方向而去。  龟奴两条腿,终抵不过马的四条腿。没一会儿,马车就追上二人。  肖涟掀开一侧帘子,准备叫牡丹,牡丹却不经意转头与他视线对望。  牡丹诧异地眨眨眼,神色变了几变,之后好似下定决心似的,她悄悄伸手指指不远处一个幽深的胡同,朝他眨眨眼睛。  肖涟恍然,牡丹似乎也有话想对他说,便令车夫驾着马车带他先行一步。到地方后,他下了马车,静静等着牡丹到来。 第39章   不多时,巷口便出现那道红色的单薄身影。 第27章 这段时间,他已想好对策,即使白骄身体未愈,若有牡丹口信在,约摸此事也可成行。  世间安得万全法。但只要有七八成把握,此事便可一试,何况他还有疑似世子的身份做护身符。  但不知为何,最近肖涟总觉得周围有人影似的,停下动作细看细听又找不到人。  他心下担心,就问白骄。  白骄却道定是他老实一辈子,这是头一回想做亏心事,难免胡思乱想。真不安,到时候可把买林娘的钱留下,反正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肖涟找那人影几天都没找到,闻听此言,也觉得是幻觉。他心下稍安,便依例行事,等待时机。  对那若有若无的人影,他也不再留意。  可事实证明,二人着实是掉以轻心。  这天,肖涟事为本与往常没有不同。  可他换好装担着扁担正要出城时,突然想起画舫没了葵花籽,他便准备去干果铺再为白骄多买些。  那若有若无的人影又来了。  肖涟摇摇头,觉得是幻觉,便没多在意。他买了葵花籽后,预备再为白骄买些银丝炭。  这时,有人冷不丁在身后捂住了肖涟的口鼻。  肖涟刚闻到那股异香,就没了力气,甚至来不及转头看看是谁在害他,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醒来之际,肖涟仍浑身无力。他吃力转头,发现双手双脚都被捆住,正姿势别扭地躺在一辆静止的马车上。  肖涟用力挪好久也没挪下马车,他开口问有没有人,却等来一个他避之不及的人。  掀开门帘的那人满脸麻子,笑得一脸狰狞。不是刘麻子又是谁?  “你要做什么?”见状,肖涟往后挪不动,有些恐慌地开口。  刘麻子嗑着葵花籽,往外面吐出皮,将剩余的葵花籽随手一扔,迈腿也上了马车。他来到肖涟身边,二话没说就开始翻查肖涟的袖口胸前。  半晌,他终于找到想找之物——白骄口述,肖涟默写下的所谓养蟹秘法。  刘麻子后退一步,掀开帘子对着光看着,好久,才从中认出一些识得的字。无他,他也大字不识几个。  “姓连的,你给我几遍,念几遍我就放了你。”  形势虽危急,肖涟也有些困窘。他只和归掌柜学了一段时间学文习算,并不识得所有字。  当日白骄口述他记录时,有些不会写的字,便用一些自创的标记表示。他能看懂,别人就不见得了。  不过,听刘麻子这话,恐怕他误打误撞还能以此自救呢。  “你说的是真话?我念几遍你就放了我?”肖涟将信将疑。  “自然,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捆你当然只为发财,还能劫色不成?”  肖涟放下心来,开始借着马车里昏暗的光辨认起纸上的字来。  半晌,他终于读完三遍,便抬头问刘麻子:“养蟹秘法你已知晓,可以放我回去了吧?”  谁料刘麻子收起那张纸,竟张狂地笑起来。  肖涟心中顿觉不妙。  果然,刘麻子图穷匕见:“笑话,你也不打听打听,落我刘麻子手里的这么多人,有哪个囫囵回去?”  “难不成你要杀人灭口?”肖涟闻听此言拼了命地向后挪。  “怎么会?你断我财路,没找补回来,我怎么可能杀你?夺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平白夺我供蟹之路,我便拿你养蟹秘法。至于我的损失,看你模样清俊,肯定能卖个好价钱,哈哈哈。”  “你坏事做尽,就不怕风水轮流转,将来报应到自己身上?”此刻人为刀俎他为鱼肉,肖涟含恨骂道。  “什么是报应?这世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所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你一个外地人,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要把你往怡香楼一卖,自有老鸨护院治你。想给我报应,先从恩客手中活下来再说吧。”  言毕,见肖涟又开始咒骂,刘麻子索性一记手刀上去,生生把肖涟打晕过去。  马车轱辘开始转起来,刘麻子掩上帘子,朝怡香楼驶去。  一路上,有认识他的又见他如此出行,心知又有人要遭毒手,可看看自家人犬俱在,谁也没插嘴,只关上门,眼不见为净。  只要不是自家人就好。  估计又是哪个犯到刘麻子手里的倒霉外地人,人离乡贱,哪怕死了也是活该。  马车在怡香楼停了没一会儿,就又重新行驶起来。  这次马车是驶向城外,车上少了一个大活人,就变得轻快许多。  刘麻子右手驾着马车,左手不时往嘴里塞一枚葵花籽。上下牙那么一嗑,再一磨,籽就与皮完全分开了。  “哈哈,真是神仙日子。”  刘麻子左手拍拍胸口,他就指望靠这养蟹秘法发财哩。不过卖人所得也够他喝几次花酒,断没有放弃之理。  这有钱人的钱,都是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起来。只要有赚钱机会,就千万不能浪费。  前几日,他已打探好一切,知道这姓连的是外地人,就和自家娃娃住在江边画舫上。眼下姓连的已被卖给怡香楼。那画舫上没主,就只有一个三四岁娃娃和一船螃蟹。  他刘麻子正好全盘接手下来,将那娃娃也给卖了,而后将螃蟹卖给侯府,何乐而不为?  刘麻子越想越开心,不禁笑起来。眼下那画舫简直就像地上没主的金子,就等着他去拾,可得快点。  “驾。”鞭子狠狠落在马身上。拉车的马一吃痛,不由得加紧奔逃起来,却躲不开那如影随形的鞭子。  马车过处,车辙时深时浅,一路通往那无人的江岸去。  江岸边,画舫内,白骄正熟睡着,突然被一声巨大撞击声给震醒。  门外有人小声嘀咕:“奇了怪了,门没从外面锁着,莫非是从里面上着的?”  这声音很陌生,绝对不是肖涟或李庆什么的声音。白骄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看向门的方向。  门正被他用门闩堵着,除非把门卸下来,否则没人能从外面破门而入。  怎么回事?莫非真叫肖涟乌鸦嘴说中了?大白天真有贼想闯空门,把自己偷走?  而后就是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门外有个男人喊着:“小娃娃,小娃娃?我是你刘叔,你父临时有事,让我过来帮他取一样东西。你开开门,让我进去。”  刘叔?白骄稍一想就知要么是刘管事,要么是刘麻子。敢骗到自己头上,真活腻歪了。  只是听这话中意思,莫不是肖涟有危险?  白骄试图运转一下灵力,虽然灵力只恢复一些,不够他飞天遁地,但用来打死一个宵小之辈倒绰绰有余。  他脆生生应一声:“诶,就来。”  而后他就掀开被子,利落脱下肖涟买给自己的冬衣,取出原先法衣穿上。  白骄活动一下四肢颈部。随着一阵骨骼摩擦的喀嚓声,原先的小豆丁竟逐渐拉伸成白老大的模样。  白骄下床,大踏步来到门前,打开门,之后看着眼前这个满脸麻子的人,问:“刘麻子,敢问连霄让你帮忙取什么东西?” 第41章   竟不是那小娃娃!  乍见计划之外的高大男子出现在画舫上,刘麻子一阵慌乱,不由得眼神飘忽,支支吾吾:“我……我是要帮他拿衣服的。对,拿衣服。他不慎落水,眼下发冷,就让我帮忙拿衣服换上,省得冻出病来。”  白骄冷笑一声:“落水?在哪落水?”  刘麻子胡乱指一个方向:“就在那边,距离有点远,你看不到。”  “我看不到?白沙江就是落入一片树叶我都知道,你竟编出这样的瞎话骗我?”白骄神色一凛:“说!肖涟在哪?你把他怎么样了?”  刘麻子哪敢承认,支支吾吾想不出说辞。  白骄内心急切,纵此时灵力不能支持他使用多久水镜术,也勉力使出来。  水镜在白骄眼前一闪而逝,他却已看清镜中那让他难以忍受的一切。  白骄当下气得怒发冲冠,大手钳住刘麻子的脖颈,将他举到船边又一下子掼入冰下,死按着不让他露出头,让刘麻子呛得连连喝好几口冰水。  “最后一次。肖涟在哪?你把他怎么样了!”白骄揪起刘麻子的头发,将浑身是水的刘麻子揪出冰面。话到最后,竟字字句句都咬牙切齿起来。  刘麻子浑身湿透,衣服都没换下,就被白骄抓来当车夫。他哆哆嗦嗦地坐在车夫位置上,迎着凛冽寒风,奋力挥舞鞭子抽打在马身上。  马车正快速驶向怡香楼。  白骄坐在车里,一边手持冰锥抵在刘麻子腰窝,一边掀开车帘脸色凝重地观望着前方,口中不住地道:“快些,再快些。”  白骄不是不想一个缩地成寸来到肖涟身边,可体内灵力不允许。  他又没出过几次画舫,只好胁迫刘麻子快速赶往怡香楼,还警告胆敢绕路,刘麻子便死无葬身之地。  他没有说假话,若肖涟真有什么闪失,他绝不会让刘麻子逍遥下去。  可即使事后能把刘麻子千刀万剐,他也不愿肖涟有半点闪失。  白骄也不知为何会对肖涟如此在意。  肖涟只是一个阴差阳错吞了孕果的凡人,他也一直知道肖涟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  可不知怎的,一想到一心救出母亲的小孩儿有可能遭受折辱,他就气得浑身发抖。光是想到肖涟会无助哭泣他都受不了。  条件所限,再心急,白骄也只能一边飞速赶往怡香楼,一边企盼一切还未发生。  肖涟再次醒来,还未来得及睁眼,便觉后颈一阵闷痛。他想伸手揉揉,却没力气做这个动作。  这是怎么了?  肖涟努力睁开酸涩的眼皮,入眼所见便是一副男子交.媾的画面。那画面露骨至极,不堪入目,正印在一张桌布上。  而他此刻正趴在这张桌子上。  肖涟使劲直起腰,挣扎着观察周围。  这是一间布置艳俗的房间。  肖涟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有着大红锦被的大床。床帐上的画面随褶皱扭曲着,与桌布上的别无二致。  往近些,便是他正趴着的桌子。桌上摆一个瓷瓶,里面插着些盛放的梅花。  屋中有一股怪异的甜香,细闻却不是梅花香气。  肖涟被熏得头脑发昏,不由得想找到香气来源。 第29章 “钱妈妈,救我!”身后就是那凶神,刘麻子拼命想起身跑到鸨母身后,可经那么一摔,他的腿好似没有了知觉。他顾不得多想,只得拼命爬着爬向鸨母。  鸨母见屋顶破个大洞,修起来都是钱,立时真情实意哀嚎起来:“我的屋顶!赔钱,不赔钱别想走!”  白骄已拦腰抱起昏昏沉沉的肖涟,闻听此言,他瞥鸨母一眼:“嗯?谁别想走?”语气里满是威胁。  鸨母因破财发热的头脑顿时像被浇了一盆凉水。眼前这凶神能从百里外凭空摄拿人,仅凭十几个护院,万万不能惹。  她顿时干笑着点头哈腰:“没什么,不用赔,大人好走,好走。”  白骄却笑了,露出森白的牙:“怎会没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刘麻子撞坏你的屋顶,自然要赔。”  鸨母一身冷汗地堆笑:“自然,自然,大人你走后我就让他赔。”  “何必走后?就现在!”  刘麻子见状嘴里发苦,可形势比人强,他为这鸨母不知送过多少人,落在鸨母手中比落在这凶神手里要强太多,当务之急是先送走这凶神。  “现在就赔,现在就赔。”刘麻子如蒙大赦,趴在地上左翻右滚,艰难找起身上东西来。由于不方便,各种东西散落一地。  白骄眼尖地发现一个粉色小珠子,这正是那日肖涟遭遇漩涡后,他赠予肖涟的改制避水珠。他双指一并,那珠子就来到肖涟面前,重新钻进肖涟怀中。  地上还有许多散落的葵花籽,经白沙江江水泡过,看样子并不好吃了。  见到这熟悉的葵花籽,白骄深吸一口气,想忍下怒气,可室内那甜丝丝的异香钻进白骄鼻中,让他更加火大。他闭眼,狠狠呼出几口浊气,压□□内勃发的杀意。  “这些都给你,钱妈妈,够了吧?”刘麻子趴在地上,悄悄把那张被水泡皱的养蟹秘法揣回怀里,而后将剩余钱财等东西都拢到一起,肉疼地推向钱妈妈的方向。  钱妈妈眼前一亮,连忙把这些都收进怀里,笑得见牙不见眼:“够了,够了。”她好似突然又想起什么,连忙看向白骄:“大爷,你看这么多,够了吧?”  “远远不够。”白骄沙哑地开口。  “修一个屋顶最多也就……”鸨母反射性反驳,却在白骄目光中逐渐销声。  “不够赔他的。”白骄看看怀中昏昏沉沉的肖涟,而后抬头紧紧盯着鸨母道:“姓钱的,我把刘麻子卖给你。”  “什么!”众人齐齐叫起来。  鸨母满脸难色,刘麻子在这姜城也能够着侯府之人,不好得罪。更何况这么多年他没少给她送来好货色。这是自断财路,怎么可以?  “大爷,他满脸麻子,光看一眼就吃不下饭了,哪能往我这怡香楼里搁。”  “是啊,我丑得满脸麻子。钱妈妈,你千万别要我。”刘麻子爬在地上,拉着鸨母裙摆哀求道。  “这笔生意你当真不做?”白骄眯起眼睛。  “实在是……”鸨母还想苦口婆心为刘麻子周旋,可下一刻,她突觉头皮一凉,眼前地面上就出现一坨她很眼熟的东西。  那黑黑的一坨上还插着她最爱的发簪,这不是她的头发又是什么?!  她眼睛瞪得像个铜铃,连忙去摸头顶,却只摸到毛茸茸还扎手的发茬。脸两边,几绺稍长的头发垂下,默默诉说发生了什么。  “啊——大爷饶命大爷饶命!”鸨母吓得腿一软,当时就跪在地上不住磕起头。“我这就买下刘麻子。今晚就给他开了。麻子脸没事,林员外就是喜欢雏,这刘麻子肯定是雏……”  “姓钱的你敢!”刘麻子听了她这话,目眦欲裂。即使根本站不起来,他也抱着她的腿狠狠咬了一大口。  鸨母吃痛,狠狠一脚揣在刘麻子身上,将他踹了老远。  而后她不敢抬头,又对着白骄跪下去,不住磕头求他息怒。  那凶神冷得结冰的话语传来:“我会回来,看你做不做得到。如若不然——”  “做得到,做得到!今晚就做,今晚就做……”  “哼!”  半晌,鸨母还在不住磕头。身后一直没敢往前冲的护院们小声提醒:“钱妈妈,那凶神走了。”  鸨母闻言,试探地抬头往前看,果见空无一人。  她大大呼出一口气,想站却腿软地站不起来,当下叫道:“一个个都没眼色,快扶我!”  两个离得最近的护院连忙冲上前扶起她:“钱妈妈,那人走了,咱们真要把刘麻子……”  “当然!没听那人临走前说什么?不这么做,那人就要我的命!”  “可刘管事……”  “姓刘的算个屁,怡香楼也不是吃素的。”鸨母接过另一个护院捡起递来的那坨头发,不住抚摸着,是又心疼又愤恨。可她却不敢多骂一句那个削她头发的凶神,生怕那人去而复返。  白骄趁着丹药药力还在,一个缩地成寸便回到江边画舫上。  方才走前,他没来得及锁门,此时画舫门户洞开。白骄却庆幸不用再多此一举去开门。  他忍痛忍得冷汗涔涔,小心翼翼把肖涟放到床铺上后,本想一鼓作气为肖涟逼出体内药性,却没能忍住那股剧痛,生生跪在肖涟床前。  长久没人续炭,画舫内的炉火已经灭了,舱房内有些冷清。  肖涟因着这股凉意,短暂恢复些许清明。他刚一睁眼,看到的就是白骄忍痛忍得青筋直冒,把下唇都咬出血的景象。  “白骄,你怎么样了!”肖涟心神剧震,当下就拉着床幔,挣扎着要起身。 第44章   闻言,白骄看向肖涟,却见肖涟拉着床幔的染血右臂无力滑下,没法支撑重量,可他还是一脸担忧地看向自己。  白骄艰难扯出一个笑,忍痛起身坐在肖涟床边,向他伸出手,正准备扶他起来,却听见他讶异开口:“白骄,你的眼睛……”  眼睛?怎么了?白骄初开始有些懵,可他一看到伸向肖涟的手背上显现鳞片,就顿时明白肖涟在说什么了。  而肖涟正好奇探查自己的眼睛,显然还未注意这一点。  “没什么,你看错了。”白骄含糊应声,伸出的右手却迅疾如风地并指点了肖涟身上几处。  肖涟顿时没了声响。  白骄轻轻吐出一口气。此时他的眼睛已完全变成竖瞳,连双手也变成龙爪模样。  他倒忘了吞丹丸后,龙族会不自觉变为原型。为今之计,只有等他恢复后,用灵力抹除肖涟记忆了。  体内快要将白骄爆体的灵力催促他赶快变为原型宣泄灵力。  白骄没敢多耽搁,感到画舫内的湿冷,他看向床上衣衫单薄的肖涟,虽没时间生火,却来得及为他盖床被子。  他忍痛起身,上身越过肖涟,取来内侧棉被,纵小心翼翼,龙爪尖锐的指甲还是不小心划破那柔软的表皮,剥出白花花的棉絮。  白骄匆忙将棉被展开覆于肖涟身上,又掖掖被子。这期间他不知在被子上戳出多少窟窿,却小心没碰破肖涟一层皮。  刚盖好棉被,白骄连龙尾都要出来了。可画舫内太小,显然没法塞下他的原型。  白骄转过身,跌跌撞撞向门外冲去。  岸边空无一人,只有林间不时传来的鸟鸣。  白骄刚出画舫,就化为十几丈长的白龙,自上而下猛地撞破画舫旁的冰面,钻入冰下不见踪影。  随着悠长的龙吟从江底传来,白沙江开始翻江倒海。  岸边鸟儿也被这古怪声音吓得扑棱棱飞离枝头,盘旋在天上不敢回巢。  良久,天上渐渐下起雪。雪势由小变大后,那龙吟声才渐渐低下去。  白骄湿淋淋的手臂伸出水面,扒上船舷,一使力便从江中一跃而起。细细看来,他胸颈处还有一大片龙鳞未隐去。  他仍记挂着为肖涟驱除体内药性,自然不敢让把灵气挥霍一空。那药只是凡物,留下的这些灵气想必已然够用。  事不宜迟,白骄已耽搁许久,还不知肖涟是何状态。  他先将灵力在周身运转一圈,法衣便干燥如初。而后他脚步未停,大跨步来到肖涟床边,却发现他正大汗淋漓地躺在棉絮翻飞的被褥间,脸色酡红,大睁双眼看向床帐。  肖涟竟已醒了,但这样子显然不妙。  白骄连忙来到肖涟身旁,掀开被子,在他身上点了几下。  几乎是刚解开穴道的刹那,肖涟就难耐地挥舞起染血的右臂,使劲扯开领口,捋起双袖,还抬腿想把被子全踢开。  明明画舫外还下着大雪,肖涟却是热极的模样。  “你怎么样了?肖涟。”白骄忙侧身坐在肖涟床边,左臂一伸,将他上半身扶起。  肖涟却好似没听到他说话一般,一双手恨不得把身上束缚全部撕碎,口中还呢喃着什么。  声音有些小,白骄耳力甚好,却听清了他在喊什么。  “白骄,救我……白骄……”  白骄心神一动,倾身看向肖涟,却发现他涣散的视线好似没聚焦到自己脸上,而是直直看向自己身后某处。  明明自己就在肖涟身边,肖涟却认不清自己,恐怕药性已全然发作。  这到底是什么药?竟如此猛烈?  白骄咬了咬牙,只削掉那鸨母的发顶还是太便宜她了,可当务之急是帮肖涟驱除药性。  事不宜迟,白骄左臂稍一用力,将肖涟上身扶近些,而后右手双指并拢,点向肖涟眉心。  乳白色的灵力从白骄指尖倾泻到肖涟血脉之中,在他周身游走,一点点追逐那早已四散开来的微末药粉。  人体精微。做此事,再谨慎小心都不为过。白骄闭上双眼,屏息凝神,以神识一点点探查这具躯体。  可肖涟神志不清,做的事却让他差点破功。  兴许是热极,肖涟挥舞双手,本能寻找冰凉物体。白骄刚从冰冷的江水中出来,恰是最好的降温之物。  龙鳞突然就被一片温热来回磨蹭着,要害处被人如此抵着,一股陌生的战栗从白骄天灵盖不打招呼地灌下,惊得他差点跳起来。  白骄迅速睁开双眼看向肖涟,右臂抵住他眉心不动,左臂却缓缓抽开,将他放于枕上。  不知怎的,白骄竟是有些怕了。还是快些逼出药性,大睡过去才好。  白骄不敢再闭眼,他看向肖涟,想继续心无旁骛地输送灵力,却情不自禁被肖涟吸引住视线。  失去降温之物后,肖涟汗出得越发多,连鬓发都被汗水全然濡湿,整个人似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可再一细看,他面色酡红,嘴中还不住呢喃,又好似一条快渴死的鱼。  白骄不敢再看肖涟的脸。往下,映入眼帘的却是代表孕果存于此人体内的红叶。不知何时,那叶子变得越发殷红夺目,鲜艳欲滴。  白骄心神一颤。他一直知道肖涟好看。可这是第一回,他觉得肖涟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一股陌生暖流激荡在白骄体内,他感觉整条龙都不好了。  正在白骄不知看向何处之时,他却突觉眼前昏暗片刻——这是灵力快难以为继的征兆。肖涟口中也适时急喘几下,呼出些微粉色血雾。  本如坐针毡的白骄松了一口气,就快大功告成。  至于肖涟失去的血在所难免。那药粉尘极小,必须以血承载着逼出,眼下不是心疼先天灵气的时候。 第31章 陈老大夫与肖涟相熟,妙手回春又德高望重,又不只专于小儿杂症,实乃为白骄治疗的不二人选。  只是,肖涟关心则乱,倒忘了一点。  陈老大夫看着躺在床上的白骄,很诧异地问:“这是小白骄的谁,竟与他如此相像?”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若小白骄长大,恐怕也是这般俊朗模样。  肖涟有些哑然。思及在陈老大夫眼中,自己是小白骄亲父,又想起曾编造的那莫须有的夫人,脱口又是一个瞎话:“这是白骄的舅舅,肖齐。”  语毕,肖涟着实有些尴尬。一个谎话,需要无数谎话来圆。  陈老大夫却信了,他点点头,捋一把胡子,评判道:“果然外甥仿舅。像,真是太像了。”  肖涟尴尬一笑,忙转移话题:“老先生快看看肖齐的情况吧。”  陈老大夫没多言,捉起白骄手腕,开始把脉。  肖涟屏息凝神,生怕打扰他看诊。  半晌,陈老大夫放下手腕,看向肖涟,又道:“像,真是太像了。”  肖涟本来还一脸期待地想听到白骄情况,却又听陈老大夫评判二人容貌。  他急了:“老先生,脸可以慢慢看,可肖齐究竟什么病,你倒是说说。”  闻言,陈老大夫瞪他一下:“谁说二人面貌了?我是说二人之病。我方才把脉,发觉肖齐与小白骄那日的脉象甚为相似。病因也甚为相像,都是力竭脱力之相——累病的。”  言毕,他很不满地看向肖涟,问:“你究竟是何营生?竟将舅甥二人接连累病。我倒问你,肖齐此前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肖涟不禁想起昨日白骄所做之事,顿时涨红一张脸。  他有些讷讷:“就……也没做什么。”  陈老大夫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见他实在惭愧,似有意悔改,便道:“你若真在意二人,就不要让二人做那劳累之事,也不用天天为看诊往我这跑。”  肖涟低下头,“嗯”了一声。他着实有些羞赧,但见陈老大夫说白骄只是累着了,想着如上回一般,多睡会儿就好了,他也有些放心。  谁料陈老大夫又想起什么似的,狐疑地看向床上的白骄,思索片刻后,竟又捉起白骄之手号起脉来。  见陈老大夫眉头越皱越紧,且久久不言,肖涟又悬起心。陈老大夫刚一放下手,他就赶忙问道:“如何?可有什么问题?”  “还不能判断,但好似也不是简单劳累。我此前在古医书上见过类似医案,那人也好似只是劳累,但偏偏大睡三月不醒。医书所载脉象与肖齐的极为相似。”  “这怎么办?”肖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一把攥紧陈老大夫的手,求道:“老先生,求你一定尽心。”  “嘶——”陈老先生忙掰开他的手,使劲甩甩被攥疼的手,埋怨道:“年纪轻轻的,一点也不沉稳。使那么大劲做什么?既然送来,就是我的病人,你不说我也会好好看诊,费什么话?”  陈老大夫一扬声:“李庆,去翻书柜,把最下一层那本最破的医书拿给我。”  “诶——”李庆远远应一声。  肖涟焦虑地等着,心始终静不下来,不由得走来走去。  陈老大夫被他晃得头晕:“小白骄他爹,你别晃了。得,也不知你家什么营生。你也坐下,我给你把把脉,看你是否也有这毛病。”  肖涟依言坐下,将右手手腕伸出。  谁知刚一露出手腕,陈老大夫好似看到什么,竟一把捉住他右臂,将袖子往上捋好高。  肖涟看向自己的手臂,其上布着些许青青紫紫,手腕上还有勒痕。  他闪电般收回右臂放下袖子。勒痕是刘麻子捆出来的,至于青紫,恐怕是……  “发生了什么?你这是被谁打了?”李庆已取回陈老大夫所需医书,见肖涟模样凄惨,忙问。  “没什么,我没什么事。”肖涟眼神飘忽。  但见了那勒痕,他却想起什么,忙问陈老大夫:“敢问老先生这里可有迷药蒙汗药?”  “你要这做什么?莫非你也要欺男霸女?”陈老大夫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不是不是,”肖涟忙摆手,他见陈老大夫一脸嫌恶,心知不说实话恐怕得不到,只好如实道来:“昨日我被一痞子用迷药迷倒,这勒痕就是他绑出来的。后来我得了贵人相助才得以逃出。我手无缚鸡之力,若今后与那痞子再遇,难免吃亏。便想着,若我也随身带着迷药,也算能争取点逃跑时间。”  “你说的痞子,可是一脸麻子?”李庆问道。  “是——怎么,你们也知道他?”肖涟装傻。  “嘁,刘麻子,欺瞒乡里,坑害外乡人,谁人不知。那日他突然闯上门来,非得买迷药。我恐他继续做伤天害理之事,不想卖给他。谁料他使劲踹我一脚,硬生生把药抢走。我疼了好几天。”李庆一脸愤愤。  “李庆,给他拿一包迷药过来。算了,三包。”陈老大夫开口。  “好!”李庆立刻转身去拿,边拿边咒骂道:“刘麻子伤天害理,真希望他赶紧去死。你下次要是能逮着机会,千万别放过他。”  谈话间,陈老大夫已翻看起医书来。  肖涟接过迷药,没再多话,生怕扰了陈老大夫思索。  陈老大夫不时对照医书问肖涟些白骄的问题,肖涟隐瞒下那些不好对外人言的东西后,其余都尽量作答。  陈老大夫倒也没追根究底。  最后,他合上医书,下了断语:“恐怕肖齐的情况与医案如出一辙,会昏迷许久。你白日可将他留在同善堂,我会好好看顾。待到天色将黑,你再将他接走。”  肖涟还想问个明白。  陈老大夫只说:“此症还需多方求证,但非急症。你就把肖齐放在同善堂,暂且宽心去做你的事。”  肖涟不是医者,再急也没办法,但陈老大夫他还是信得过的。既然陈老大夫都这样说,他也只好深深看了一眼白骄,为其掖好被子,转身就准备担起扁担再入侯府,探探刘管事的态度。  可出了同善堂后,还没等他担着扁担找到马车,就听李庆追出来,在他身后喊:“白兄,等一下。”  肖涟转过身,往前迎几步,便见李庆跑到身旁,弯腰气喘吁吁:“白兄,那个口信来了。方才有一个人说什么,戏台要唱一出《杜十娘》。对了,他还留下一封信。喏,就是这张。”  说罢,李庆便递出一封尤带香风的书信来。  肖涟接过信,同李庆就近寻一个不碍人走路的地方待着。  信一展开,肖涟就被牡丹娟秀的字迹惊住。牡丹竟有着一手好字,比他这半路出家的可写得好多了。  兴许牡丹也知他不见得认识多少字,可能要拜托人看信,因此用词平易,亦并未详提昨日之事。  肖涟纵有一些字不认得,但通读下来,也知大意。他很快被信中内容吸引住心神。  牡丹口中,肖涟是被那日白沙江上神通广大的异人救走的。异人走前,将刘麻子卖予怡香楼,又齐整削掉怡香楼鸨母发顶。  此举虽解气,可牡丹免不了担心中药的肖涟后来是否安全,是否遭人报复。因此,她就托了怡香楼一个信得过的人送来此信。且在信中告知肖涟如何寻找此人,盼望回信。  肖涟快速阅毕,便问李庆那送信之人此时何在。  李庆说那人送信后便已离开。  肖涟打消立刻回信的念头。他思及信中内容,想起李庆与刘麻子有冲突,若听闻刘麻子的下场,一定很开心。  果然,李庆一听刘麻子落得和被他害过的人一个下场,乐得一蹦三尺高。他还兴致冲冲地跟肖涟打听细节,可惜牡丹信中并未提及更多内容,肖涟自然不知。  李庆顿时不想和他多说,匆匆与肖涟告别后,便快步离开——显然是去找知情人打听内幕去了。  肖涟被他这么撂在角落里,只摇摇头,便重新担起扁担寻觅车夫。  待到换好装,肖涟在摇晃的马车上很头疼地按着太阳穴。  白骄所为,不得不说大快人心。只是刘麻子因自己被卖到怡香楼,刘管事作为其表兄弟,是否会因而生恨,报复自己?  还是说,会因为自己身后有异人相助,而不敢如何?  此事无解。  白骄如今昏迷未醒,按陈老大夫的话,上个有同样症状的人可昏睡了三月之久。  他曾被白骄断言活不过这个冬天,恐怕是等不到白骄醒来了。他也没有更多时间从头布置。  开弓没有回头箭,纵然难测,此事他也必须独自去做。  若未发生昨日之事,牡丹去侯府之时,侯府防守定不如平常严密,可给他可乘之机,让他救出母亲——他本是如此打算的。  而今形势未明,他只希望刘管事那没有太大变故。  至于今日机会,放弃也罢。  马车很快来到忠宁侯府,这回,肖涟未敢从后门长驱直入,而是选择扣开大门。  门房老孙还是那般点头哈腰的模样,与此前面对客商连霄的模样并无不同。  好似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肖涟却不敢掉以轻心,他扣门后,直接托辞天冷回到马车旁等人去通秉。  若刘管事二话不说便发难,他也好逃之夭夭。  侯府大门处,刘管事很快便出现了。 第47章   地上有积雪,刘管事却一路小跑着出来。下台阶时,还急得差点摔倒。  刘管事周围并无打手护卫之类的下人,但他来到马车旁的速度太快,肖涟不免有些紧张。  谁料,刘管事上来就点头哈腰道:“连老弟,你昨日没事吧?这么冷的天,怎么不直接驱车从后门进来?也累得连老弟在这儿好等。”  这态度有意思。  肖涟眯起眼睛,想想刘管事的为人,佯怒道:“我家大哥好不容易把我救回,还不是怕你想帮刘麻子报复,也一包迷药上来,再把我卖回那怡香楼去。”言毕,他对着身后马车拱拱手,好似车里有人。  果然,刘管事见他如此言行,吓得不轻。他来到马车旁,也不敢再走近,“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马车旁。  而后他膝行几步,哀求道:“连家大哥,我一直对连霄兄弟以礼相待。那天杀的刘麻子和我是远得不能再远的远方亲戚。你千万慧眼识人,莫把他的所做所为怪到我头上。”  马车里并无声音传来。  肖涟适时敲敲马车外壁,对着马车的方向求道:“大哥你看,我都说了,刘老哥和刘麻子不是一路人。”  马车中似有什么悉悉索索地响动,乍一听好似是人的衣料摩擦。但不管怎样,连家大哥总算是有回音。  刘管事伸手拉拉肖涟,想让他再多求自家大哥几句。  肖涟却不再多说,反倒回身拉起刘管事,宽慰道:“我大哥也是明事人。家父派他将正经养蟹秘方送来,正是想与侯府结缘。只是我昨日遭难,那刘麻子又碰巧是你表亲。大哥他还以为此事是刘老哥你授意夺我秘方,这才心中不忿。”  听罢,刘管事连连哀求此事与他无关,求连家大哥千万公断。  但他永远不可能得到子虚乌有的“连家大哥”原谅。  最后,肖涟只得无奈道:“看来大哥气得不轻,这样,我回去再劝劝他。秘方一事暂缓,反正离侯府寿宴还有好几天,此事不急。我改日照旧送螃蟹,刘老哥也莫慌。” 第33章 肖涟驾车,几乎是长驱直入就来到柴房附近。  柴房外并无人走动,只听见一阵“呜呜”声传来,听起来像有女人被堵着嘴巴,从嗓子中艰难发出的声音。  一定是林娘!  肖涟忙想进屋去,可下一刻,柴房内又传来新的女声。  “叫叫叫,一天到晚就知道叫。又没饿过你,真是贱人屎尿多。”短暂停顿后,那妇人声音道:“说!又想干嘛?还是喝水?”  一个女声有气无力地道:“水——”  “水水水,来给你水……嘿,缸里的水,干净得很。你不是要水?怎么不喝?我看你是诚心找茬是吧。”  “冷……”  “有冷水就不错了,怎么,你还想让我再给你烧热?你别给我唧唧歪歪没事找事。好不容易有好戏看,她们都看戏去了,就留我一个人看着你,我心里火气大得很呢。”  “冷——”  “冷是吧,假模假样,我这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真冷。”  “哗啦”一声后,肖涟听见林娘不住喊冷。  他终于忍不住,掀开门帘进了柴房。  刚一进去,肖涟便发现柴房内只有彩灵娘和林娘二人。  彩灵娘正弯腰对着柴垛骂骂咧咧,手里还拿着一只碗。  而林娘却满面湿透,她手脚被捆着,嘴也被抹布重新塞住了,此刻她正胡乱地蹭着旁边的叶子抹脸上的水。  一听见有人进屋,林娘忙使劲扭着往那玉米杆堆中钻,直待钻得叫人看不见,才停下不住发抖。  看到那不停微颤的玉米叶,肖涟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为免被彩灵娘发现,他将拳头缩在袖中。  彩灵娘也听到身后有人来,见是肖涟,她客气打了个招呼:“连公子来了,刁奴不懂事,我正教训她,叫你看笑话了。不过这里是柴房,敢问连公子有何事?”  “我来此送螃蟹,却不见刘管事,敢问大娘可知他在何处?”肖涟勉强笑道。  “自是去看戏去了。正精彩着,府里你找不见几个人。要不是要看着这个老货,我也去了。”  肖涟同仇敌忾:“真不容易,其余人都去看戏,竟留你一人忙活。没见彩灵,她可是也去看戏了?”  “自然,要不是顶她的工,今日本该我去看戏。谁让她是我女儿。”彩灵娘笑得一脸无奈。  “可怜天下父母心。大娘你对彩灵真好。”  “她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应该的。”  肖涟又应了句,之后就托辞去找刘管事送蟹,告辞离开。  他驾着车在路上稍微绕几下,见侯府确实人少,才稍微放下心,钻进马车中好一会儿才出来。  彩灵娘正在灶前忙活着切肉切菜,手中刀快得很。她还想着忙快点,等会儿等她们回来,她干够了活儿,好脱身去听个戏尾巴。  没料到,方才刚告别的连公子又来了。他一进门就捂着肚子大喘着气,直叫着“大娘”。  彩灵娘皱了皱眉,有点嫌他耽误干活,可还是边切菜边应道:“怎么了连公子?”  “方才我去找刘管事,见彩灵好似晕倒了,周围一群人围着。刘管事正抱着她,想找郎中呢。我一想你是彩灵她娘……”  没等肖涟说完,彩灵娘就吓得差点没切到手。  不知是被这话还是差点切到手的事吓住了,她一身冷汗。  彩灵娘慌忙把刀往砧板上一丢,就用满手菜汁的手去拉肖涟:“在哪里?姓刘的不知道找几个女的抬?非得坏了彩灵名声,我不会让他如意的。”  肖涟抽出手,拍拍她的背,安抚道:“大娘别慌,我有马车,我带你去。”  他边说边推着彩灵娘往前走,而彩灵娘心急如焚,自是比他快半步。  “连公子,马车呢?你可得……唔!”  说话间,肖涟趁彩灵娘不备,拿出早已攥在手中的倒了迷药的布巾,捂上其口鼻,瞬间放倒了她。  彩灵娘沉重的身躯倒下来,肖涟慌忙接住。  他将其往里拖拖,先抓一把灶下的草木灰,抹在其脸上,又洒在其衣服上一些。  他又从柴垛中扒出不知何时已经昏迷过去的林娘,解开林娘手脚上的绳子,转而捆住彩灵娘手脚。  之后解了彩灵娘身上的围裙,塞在其口中,使其不能呼救。  最后,他艰难地把彩灵娘塞到柴垛中盖住大半,顶替本该出现在那里的林娘。  这一番布置,除了柴垛更鼓些,乍眼一看,柴房和林娘在时没什么不同。  希望能稍微迷惑一下别人,拖延更多时间吧。  肖涟没耽搁,收拾完这一切,先探头确认外面没人出没,就弯腰抱起林娘。  林娘本来就很瘦,这一个月的磋磨,让她抱起来就像是一把骨头。她穿得很单薄,热意透过单薄的衣衫传到肖涟双臂,让他顿觉不妙。  低头看看,林娘紧闭双眼,脸色酡红。伸手一试,额头热得烫手。  肖涟抿抿唇,快步把她抱到马车上,塞在充当座椅的长木板下,木板旁垂下的棉垫刚好掩着那处。  这是肖涟想好的藏身之地,为了塞下人,他还找木匠稍微改了。  但为迷惑人,改造也不能动太多。那里依旧空间有限,只薄铺一层棉垫。  肖涟只想快些平安脱身,再把林娘搬出,垫得厚实些。眼下却顾不得这么多。  做好一切,肖涟把马车赶得飞快,想快速脱逃。  可谁料,经过一段石子路时,路途实在颠簸。  林娘在马车里受不得颠,竟生生颠醒了。  “停……停车!”  林娘这么叫着,肖涟无法继续前进,只好将马车一拐,拐到一旁不起眼处停下。  幸亏此时周围无人,否则……  停车后,未待肖涟进车与林娘说话,她便跌跌撞撞掀起马车门帘,想要下车。  她脸红得不自然,面色很是差劲。她一见车夫是肖涟,似有诧异想开口,可还未开口,就捂住嘴,挣扎着挥开肖涟去扶她的手,几乎是坠下了马车。  肖涟忙也下马车来到她身边,想看她怎么样。  林娘却立刻扭头,来到一旁蹲下吐起来。  见状,肖涟往周围看一下,确认暂时安全后,他便来到林娘身边,虽犹疑却也坚定地在林娘身旁一同蹲下,小心伸手拍拍她的背。  “大娘,你没事吧?”  闻言,林娘短暂停了吐,看他一眼,本想回话,可似是呕意又涌上,她又捂住嘴吐起来。  片刻后,林娘才算暂时能交谈。  她依旧捂住肚子,转头有气无力地问肖涟:“你是那个船夫小哥儿?怎么会在这里?我怎么会在你车上?”  许是实在虚弱,她的声音细如蚊讷。  时间紧迫,肖涟如何解释太多?况且他又不知从何说起。闻言,只能稍作解释,以打消她的顾虑,让她配合好,和仍算是陌生人的自己一起走。  “是,我是那个船夫,我此来是要救你。大娘你别问那么多,若舒坦了,我们就上马车,大娘你先忍着藏在板子下面,发生什么也别出声。车里有褥子,等出侯府我重新给你铺开。你好点没?我们快上车吧,省得来人,你我都走不了。”  谁知林娘听罢他的话,却摆摆手:“小哥儿,我还有事要做,我不能现在就走。”  肖涟有些急:“什么事?有什么会比命重要?我们先出府,之后慢慢来。”声音小声又急切。  侯府之内,他也是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此刻他只想离开,实在不想节外生枝。  林娘没回答,只是定定看他一会儿,虽虚弱,可目光却充满审视和打量。  肖涟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扭过头,道:“大娘,我们先走吧。”  谁知,却听见身边林娘冷不丁问一句:“萍水相逢,小哥儿为何帮我?”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十万字了!这是一种突破,撒花!接下来狗血预警,但请记住我的文名,嗯。_(:3」∠)_ 第49章   为何?因为你是我娘。  肖涟垂下眼帘,而后笑着看她:“因为我烂好心。大娘不是知道吗?当时在白沙镇,只有我愿意送你们来姜城。”  “我不信,世上没有这么傻的人,愿意冒着危险救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林娘往后闪一下,还往四周左右看看。  肖涟看着她戒备的面容,心里着实有些不好受。但他不想再耽搁,见林娘不信自己,他只好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道:“因为你让我想起了我娘。她和你年龄相仿,手上也有一块疤,是炸东西时烫伤的。不过,我们后来失散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她。”  林娘闻言,脸色放缓,戒备也少了些许。她看向左手,眼中闪过一丝柔情。而后又看向肖涟,面色有些复杂。  肖涟见此言好似有效,忙道:“大娘,快随我上车吧,迟则生变。”  谁料,林娘却突然捂住肚子哀哀叫痛。  她很是为难和难堪地道:“小哥儿,我肚子突然疼起来了。”  肖涟站起身,有些手脚无措地看看林娘,又看看周围,问:“怎么会这么突然?这可怎么是好?”  姑且不论别的,他也不知道附近的茅房啊。  “上吐就容易下泄,小哥儿不知道吗?”  “可我不知道哪里有茅房。”当初熟悉地形的时候,怎会想到会有这一环?  “无妨,我知道。”林娘捂着肚子,艰难站了起来,蹲得有些久,她好似腿有些麻,便轻轻跺起脚。  随着她的动作,肖涟却见有什么从她怀中滚了下来。  林娘看见这一幕,面色有些紧张,想弯腰,却慢了一步。  肖涟已快一步捡起——那是一根火折子。他顺手递给林娘。  林娘小心接过,重新塞进怀里。  而后,她指指远处一个小院,道:“那里有茅房,我去上个茅房也没什么稀奇的。况且现在人少,不容易遇见认识我的人,不会有事。” 第35章 他就像往常一样,显得很是从容地驾车来到这里。  看守后门的门房见是他,一边铺长板,一边还笑着打招呼:“连公子,怎么没留下来听戏?”  “今日送得晚,家人催得紧,得赶紧回去。”肖涟若无其事地笑笑。  门房不疑有他:“也是,改明儿来早点再听也不迟。戏还得唱几天。”  长板终于铺好,门房注视着肖涟的马车缓慢通过后门。  他对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喊了声“好走”,之后像往常一样没多想,只关上门,细细听起那隐约的戏腔来。  肖涟刚出侯府还慢慢悠悠,一听到侯府后门关闭的声音,他立马加快了速度。  他也没有立刻为林娘铺上防震的褥子。  此刻虽说已经出了侯府,但距离仍然太近,依然不安全,一切起码等跑过侯府长长的院墙再说。  只是他刚将侯府撇在身后,就听见身后隐隐有声音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听到这个动静,街上的行人顿时乱了起来。  肖涟忙看向那个方向。  他远远望去,只见侯府里有处地方浓烟滚滚,烟气正向四周弥漫。  不知为何,肖涟突然就想起那根遗落的火折子,和林娘身上那股不寻常的烟气。  他扭头转向马车的方向,脱口问道:“大娘,你方才做了什么?!”  话音刚落,马车里传来林娘一声轻笑:“小哥儿,你确定要我现在说?周围都是人,他们追出来谁都别想走了。”  这话不假,肖涟虽也担心侯府里出大事,却不敢再过多耽搁。  “驾!”肖涟专心致志地一边把马车赶得飞快,一边观察路况,省得冲撞行人。  他还绕了几个弯,若有追兵,可略做迷惑。  等到远离侯府,他才在一个无人小巷停下,钻进马车。  马车里有平常为白骄准备的厚褥子。  肖涟三两下铺好褥子,才唤林娘:“大娘,出来吧,还有段路,外面有褥子,你躺着不硌人。等会儿我若停车,你还悄悄钻进去,省得有意外。”  林娘依言爬出那狭小空间,翻身坐在褥子上,锤锤胳膊揉揉腿。这段逃命路,她窝憋得不行。  肖涟心里记挂着侯府大火,没忍住又问一遍林娘方才做了什么。  林娘抬眼看他一眼,道:“哦,不过是倒两桶灯油,把库房里的布匹画卷什么的点了。只可惜那里灯油有点少。”  她说得好似做饭少了柴火,很是轻描淡写,肖涟却被话中意思惊得张口结舌。  无数疑问在他脑海盘旋:林娘为什么这么做?她怎么做到?火折子怎么来?自己担心她遇险给的迷药是否充当了帮凶?侯府损失可大?有没有人伤亡……  “大娘怎么做到的?”他喃喃开口,却只问出这句话。  林娘嘴角轻挑,目光有些阴冷:“若你心怀仇恨,筹谋多年,你也能做到。况且这算什么?不过是一把火烧了那厮的财物,我还嫌不够。”  这还不够?肖涟无言以对。  “大娘和侯府究竟什么仇怨?”  十六年不见,母亲为何变成这般模样?那把火,若有无辜之人伤亡可怎么办?  看着林娘暗含恨意的双眼,肖涟有些脊背发冷。他下意识转头看向侯府方向,却只能看见一旁的冰冷墙壁。  谁料,林娘却闭口不言。  她看着肖涟的动作,冷不丁问道:“莫非小哥儿想回侯府救火?”  “不,不回。”  肖涟嘴里发苦,怎么可能?  事已至此,回侯府不是自投罗网?母亲又怎么办?她做下这番事,若还逗留于姜城,会极为危险。  况且侯府那么多人可救火,他另有事可做。  林娘追问:“那小哥儿准备去哪里?” 第51章   “白沙镇。”  “如今封江,你怎么回去?”  肖涟闻言下意识摸摸胸前位置,答非所问:“大娘只管放心随我走,我已安排好。此行只要我活着,就会护好你。”  肖涟重新在车夫位置坐好,重新拿起鞭子:“大娘坐好扶稳了。侯府现在是救火心切,恐怕很快就能反应过来追捕我们,得快点了。”  见林娘坐稳了,肖涟把马车赶得飞快。之后,他在同善堂门口停下马车。  现在是傍晚,同善堂没什么病人出入。  他回身顺手敲敲马车外壁,提醒林娘藏起来,才一个翻身下去,大步走进同善堂。  陈老大夫正坐在初见时那张案台后翻查医案,见是他,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板着脸:“这么晚,等会儿城门就关了。我以为你不管肖齐了,想吃霸王药。”  “怎会。”肖涟笑笑,而后他肃然朝陈老大夫长揖道:“老先生,我此来所为辞行。我会把肖齐接走回家好好将养,今后我怕是不会再来。这些日子打扰良多,多谢老先生和李庆照顾。”  陈老大夫“哼”一声,扭头示意李庆把肖涟扶起,道:“看来我也见不着小白骄喽。”  肖涟扭头看看身后白骄躺着的方向,又扭转回头,看着陈老大夫道:“若他愿意,还会有相见之日。”  陈老大夫道:“还是免了,我可不想再看到你把他俩累病。走吧,我开医馆,从不盼人回来。恕不远送。”  话虽如此,他还是站起身,走到案台前站定。  肖涟又行一礼,而后才走到白骄床旁。  这边,陈老大夫叫来李庆,耳语一番,道:“去吧。”  李庆依言走过来,对肖涟道:“主家有事,我来帮你。”  肖涟转头看向陈老大夫的方向,只见他正朝向里屋走去。  肖涟忙叫住他:“老先生,方才我听闻侯府走水,火势不小,恐怕有人伤亡。老先生若不急,就先去看看吧。”  陈老大夫并未回头,闻言挥挥手:“知道了,我这就去准备药箱,你们先抬着肖齐。”  肖涟这才放下心看向白骄,却见李庆双手已抱住白骄腋下,正准备帮忙抬白骄。  他稍有些不习惯,平常都是他抬上半身,能让李庆少使点力,但这也没什么。他随后就和李庆把白骄弄到了看似空无一人的马车里。  时间赶着,不容肖涟说更多话。做好这一切,他欲与二人告辞。  谁料,陈老大夫却急匆匆地追出同善堂的门。  他将几张泛着药香的纸递给肖涟,道:“这是肖齐的医案,还有我根据他的病情查的东西。你回去赶紧寻一个好大夫给他瞧瞧。我活一辈子没见过这古怪病,不过查的这些倒还能用上。”  肖涟拿着那几张纸,心里暖暖的,他张口还想说些什么。  陈老大夫一句话挡了回去:“城门快关了,赶紧走,一路顺风。救人救火,我没空多磨叽。”  而后他朝李庆招招手:“快回来,再拿点东西就赶紧走。”  肖涟拿着手里沉甸甸的医案,想起行事前放在白骄枕下的那封信。他笑笑,又道一声珍重,便转身上马车,头也不回地赶车离开。  那信是他用来安排后事的——若自己没及时回来,便请陈老大夫照看肖齐一冬,待到开春解冻,劳烦他派个可信之人将肖齐送到白沙镇芳华楼去,找肖齐的手下刘掌柜。随信还附有一张百两银票。  只卖螃蟹自然换不来这么多钱,况且肖涟还买了一辆马车,又请几天戏班。  这钱实则他那日为白骄穿衣时,从白骄衣服里掉出来的。  虽取之于白骄,又用之于白骄,肖涟也总觉得这样不太好,好似又欠了白骄什么。  可他总觉得欠白骄的恐怕早已还不清,他也不知该怎么还。  既如此,不妨先拿这钱对陈老大夫聊表感恩和歉意。  方才他让陈老大夫去侯府救人,一是生怕有人因自己救母亲而伤亡,二是想让陈老大夫和自己撇开干系。  毕竟他连日出入同善堂,有心人若查,不难发现这点。自己走后,若侯府迁怒,恐怕会祸及家住姜城的陈老大夫。姑且让老先生先对侯府有恩,届时侯府便没了对他发难的立场。  希望陈老先生一切顺利吧。  但赶紧把白骄送回白沙镇,使纵火的林娘远离侯府追捕,这才是他更该考虑的。  即使林娘此番行事和记忆中给他温暖的母亲出入很大,谁让他就是认定了这个母亲?  说他帮亲不帮理也好,说他自私也好。身为将死之人,肖涟没时间管太多。  等他死后,地府自会审判他的一生。  不知何时,离城门已不远。  肖涟甩开脑袋里繁杂的思绪,将马车赶得缓慢些。  此时临近关城门的时候,赶着出城的人很多,肖涟纵再急,也做不出扬鞭践踏行人的事,只得随人群龟速前行。  守门士兵例行检查着要出城的人和车马,不时收点男人的小钱,占点女人的便宜,然后痛快放行。  肖涟也早早准备好贿赂守城士兵的铜板。  时间越来越晚,城门越来越近,他的心也越来越紧张。  他悄悄敲敲身后马车,小声道:“快出城了,躺好。”  好巧不巧,再两位就要挨着肖涟,守城小将却挥手喊道:“时辰到,关城门!”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没出城的都叫嚷起来。  肖涟也急了,城门还开着,他却不敢驾车直冲,毕竟城墙上站有带弓箭的士兵,若直冲,难保不会被射得肠穿肚烂。  他快步下车,从怀中掏出剩下所有钱,大概有两三两碎银,全捧到小将面前,求道:“求大人了,我车中有病人,大夫开药方说必须尽快出城采一样草药,尽快服下,不然就药石罔顾。大人看,这是大夫给他的医案。”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那沓医案,举到小将面前:“求大人抬抬手,让城门关慢点,把我放出去吧。”  小将不识得多少字,却可认出那是医案,无他,纸上浓浓的药味也只有药房医案才能散发出。  当然,别人都给几文铜板,肖涟却是几两银子,这才最为重要。  不过,大家都看着,小将还是得意思意思检查下马车。  他掀开马车车帘,见马车里有个躺着的男人,便对肖涟的说辞更信几分。不过那两只木桶也随之进入视野,他顺嘴问道:“桶里是什么?” 第37章 林娘被他拉回去,离透明壁远远的,灯笼的光照到的范围更小了一些。  林娘看不清周围,便转而看向自己的左手,那手湿淋淋的,带着冰水的寒意。  她肉眼可见地打了个寒颤。  肖涟一直看着她,见状笑道:“大娘,水下冷,我去给你把之前放凉的开水热一下。你也进屋吧,要是想看,明日日头出来看得清些,也更好看。”  林娘从刚才看见水下之景时就一直沉默着,听了这话却冷不丁地问了句:“江水冷吗?”  肖涟有些惊讶地看她,而后笑道:“自然是冷的,大娘你刚才不是感受到了?”  林娘看了看他,又转身走到一旁,指着一旁黑压压的鱼群问道:“人吃鱼,那鱼吃人吗?”  肖涟惊讶她为何会问这话,但这叫他想起自己小时什么都不懂时,曾问过林娘的那些傻话。  母亲这是高兴得傻了吧?  不过,肖涟却很开心,他想了想,道:“小鱼不吃,听说有特别大的鱼可以把人吞进腹中。水里还有一些有毒的东西,可以杀死人。”  想到这里,他很正经地对林娘道:“水里很危险,所以大娘,你千万不要再伸手出去了。”  林娘默然,她垂下了拎着灯笼的手,火光照不到她的脸,肖涟看不清她的表情。  不过,他却没想那么多,只是微微推着林娘,道:“大娘,外面冷,进屋暖和暖和吧。”  林娘小幅度地摆了摆肩,躲开肖涟的手,道:“没事,我瞧着稀奇,想再看会儿。你进屋去吧。”  肖涟只好道:“那大娘,我进屋给你烧热水去,等会儿给你暖暖胃。”  “好。”  肖涟推门进了舱房,找到他提前准备好的木柴和绒柴火,开始重新引火。  水下冷,要想安稳度过今晚,还得生银丝炭取暖。  初开始,不免有些烟,肖涟不时用干净的袖子抹抹呛出的泪,等到生好火盆分给各舱室,再将铁架子支起来,温上凉开水时,却真的变得有些难过。  等水热还得好一会儿,肖涟下意识走到白骄的舱房。  白骄并不知自己度过的惊魂半日,他只是静静地躺在柔软的被褥间,深深地睡着,睡得很安静。  肖涟坐在白骄床边,默默看着白骄的睡颜半晌,终是鼻头一酸,落下泪来。  “我最后一个愿望达成了。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白骄?” 第53章   看着白骄的睡颜渐渐模糊,肖涟伸手擦擦泪,却又笑了。  “白骄,你不是一直说我一个愿望接一个?你再不醒过来拿走你的灵果,我怕我死前又会有什么新的愿望啊。”  “希望你赶紧醒过来,算不算新的愿望?这一路走来,你帮了我那么多。我死前能再见你一面吗?我想亲口跟你说一声谢。”  “母亲烧了侯府的库房,侯府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总有一天会追来,但那个时候我怕我已经死了。我也只是一个船夫而已,我管不了她啦。”  “你要是醒过来……算了,我不好意思再求你太多。你能不能把我埋在爷爷身边,帮我为爷爷换换墓碑啊?我当时没钱,新换的墓碑恐怕耐不得虫蛀。”  “你说夏白、谢白、归总账,还有你的那些别的手下会不会怪我啊?你好好的一个白老大,全须全尾地跟着我出来,受了这么多罪,却昏迷不醒着回去。白骄,你能不能快点醒来啊,我有点害怕。”  肖涟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床上的白骄却置若罔闻,只兀自沉睡着,一副天大地大,睡觉最大的样子。  肖涟有些怀念他的起床气,怀念竹楼里那个曾经睡得一脸印子的坏脾气白老大。  画舫在水下行进着,炭火还没着旺,舱房内格外的冷。  肖涟猛地打了个寒颤。  他看着白骄,想了想,又寻了白骄的大氅帮他盖上。  为白骄掖被子的时候,他眼尖地发现有什么东西从白骄怀中探出一个头——像是一张纸。  肖涟心里咯噔一下,捏住了那个角把它抽出来了。  竟是他此前塞在同善堂白骄枕下的那个信封!  他想起临行时陈老大夫曾和李庆耳语一番,也顿时明白了为何李庆会反常地去抬白骄上半身。  信封已经被打开过了。肖涟打开信封,里面信与银票俱在。  姜城的一切历历在目,肖涟怔怔地出神,他突然想起自己回到同善堂时老先生那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这银票老先生不要,那还是物归原主吧。  “银票还你。”  肖涟扒开白骄右手,将银票折好放在他手心,而后帮他握住。松手,那手却无力摊开。  肖涟再帮他合上,松手,那手再摊开。肖涟神经质地来回好几次。  他猛地捧住白骄冰凉的右手,弯腰将脸埋在了白骄手中。  肖涟蓦地发出一声悲鸣:“白骄,我快死了,你什么时候醒过来啊?我想和你说说话……这辈子好难啊,下辈子,能不能过得幸福一点?”  无人应答。  良久,舱房内暖和了起来,白骄的手也暖和了起来。  肖涟放下手,将白骄的手塞回被中。  他起身,打了凉水洗洗脸,而后去照了照镜子。  镜中的人眼睛有些红,但是眼下火光昏暗,倒也看不得太清。  肖涟稍稍松一口气,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而后去试温着的热水。  水温温的,喝着正好。  他盛了一杯热茶,又用盘子摆了些准备好的柿饼。  深呼一口气,肖涟走到门旁,推门而出:“大娘,来,吃柿饼。”  甲板上,林娘又一手提着灯笼,站到了透明壁前,将另一只手伸了出去。  她没有回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肖涟有些哭笑不得地端着东西来到她身边,又说了一次。  林娘大梦初醒般回过头,见了肖涟端的东西后,脸上顿时露出了一种很难以言说的表情。似有怀念,又好似带着些别的。  肖涟将水杯递给林娘,从林娘手中接过那盏灯笼,又将盘子往前伸了伸,示意她吃柿饼。  林娘缓缓伸手拿了一个柿饼,翻来覆去观察半晌,才小心地塞入口中,小口咀嚼品味起来。  肖涟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  三岁那年,母亲给人洗衣服,偶然得了几个柿子,便做过柿饼给他吃。对于拮据的他们来说,这是难得的零嘴。  当时他很喜欢,央着还想吃。  母亲只说,来年再有,再给他做。  后来便是十六年的阔别。  此前准备一切时,他想到母亲会随着他一起回白沙镇,下意识就买了好些柿饼。  此刻看着林娘的表现,或许她也不是没有动容。  只是,当年她又为何……  林娘吃了一个柿子后,又拿起了一个,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  肖涟被她这番举动打乱了思绪,忙劝道:“大娘,也喝点热水暖暖胃吧。柿饼凉,别吃太急,还有很多。”  林娘看了看右手的水杯,一仰头便将它一饮而尽,而后将杯子又递给肖涟,问:“小哥儿,有酒吗?酒更能暖胃。”  肖涟一手灯笼一手盘子,见状只好将灯笼小心放在地上,转而接过那水杯:“有是有,不过是凉的。那大娘等一下,我去温一下酒。”  “不用温了,直接拿过来吧。再冷的酒也能暖胃。”林娘坚持。  肖涟只好将那盘柿饼也小心放到地上,转身去拿酒。  饶是如此,肖涟也花了点时间稍微温了一下酒,而后才拿着酒葫芦走到甲板上。  却见林娘竟是席地坐在冰凉的甲板上,正看着透明壁外的世界吃着柿饼。而盘中柿饼,竟一个也不剩了。  “大娘你这是做什么?地上那么凉,快起来。”  肖涟忙来到她身边,伸手想把她拉起来。  林娘却摇了摇头,只接过肖涟手中的酒葫芦,拔开酒塞就开始灌酒。  肖涟见她这个样子,无端升起一股担心,他想了想,只好也跟着坐在地上。  刚一坐下,一股透骨的凉意就透过衣料传到了他体内,直叫他一个激灵。  不过,稍过会儿,倒也不觉得多凉了。  林娘没看他,兀自喝着酒。  她灌得有些猛,肖涟很是担心她,便伸手想劝她别喝那么猛。  林娘摆了摆手,稍微侧过身子,继续喝。  肖涟担心她喝醉,只好没话找话,想让她别喝了:“大娘,眼下侯府一定是暴跳如雷,后面还有追兵。大娘准备去哪里?今后准备怎么办?”  “哪里也不去,不怎么办。”林娘继续灌酒。  这叫什么话!  肖涟急道:“好不容易脱离侯府的魔掌,你总得活下去,既如此,又怎么能毫无成算?”  林娘终于停下了喝酒的动作,她扭头看向肖涟,笑道:“活下去?我好多年前就不想活了。”  她的眼神很是混沌,脸上也挂着诡异的红,显然是有些醉意。  肖涟扶额:“活着多难能可贵,大娘别开玩笑!”  林娘转过脸去,身体前倾,伸出胳膊将剩余的酒来回洒在了面前的甲板上。  肖涟眼神一凛,这俨然是祭奠的动作。  母亲在祭奠谁? 第39章 这三年,她不敢离尼姑庵太远,生怕书生回来找不见她。  小尼姑总接些浆洗缝补的活计,日子很是清贫。  三年过去,科举又过了,书生还是没回来。  小尼姑坐不住了。  她去信说要去找他。  没想到这次她却得到了回音。  这是封诀别信,书生让她别等,另寻人嫁了。  小尼姑将信颠来倒去看了好几遍。  她还是带着孩子踏上了找书生的路。  她想要一个说法。  行经一处,小尼姑偶知此地有一见多识广的异人,便请那人看这封信。  那人说,这纸张为某地带特有,用墨亦有讲究。  小尼姑再次启程,并去信问书生,他是不是在这地带。  书生回信问她在哪,他要见她。  小尼姑看了看最近的镇子,回信说,就在那个镇中最大的酒楼相见。  几天后,她在酒楼包厢,等来一身华服锦袍的书生。  书生精气神比当时那清俊贫苦之人好了许多。  他不耐烦地重申,信中都说了,二人一刀两断,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小尼姑含泪问为什么。  书生很是嫌弃地看着她变得粗糙的双手和脸,说她长得不好看,说自己三年前考中,后被高官榜下捉婿,不仅得了个如花美眷,夫人还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  他过够了贫贱日子,这一切,若和小尼姑在一起都得不到。  小尼姑闻言拉过儿子,说她也为他生了个儿子。  书生只看一眼,便道这不是自己儿子。  他骂尼姑淫.贱,身处尼庵却不知廉耻地勾引他,多年未见,这孩子不知是哪个野男人的孽种。  小尼姑气得浑身发抖,她扯开孩子衣服,指着胎记让书生看。  她又指着孩子,说有如此酷似他的眼,怎么不是他的孩子。  书生却道,这胎记是不祥之兆,无论如何,别想让他养野种。  说罢,书生转身离开。 第55章   小尼姑做不来苦苦哀求的模样。  她无力跌坐在椅上,面前就是酒壶。她大口喝酒,放声大哭。  孩子被她吓得也哭了起来。  她却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听不到任何声音。  因为和书生的孽缘,她被赶出尼姑庵,这个她活了十八年的家。  她为书生艰难产子,全力抚养孩子。  她艰难谋生,双手粗糙皲裂,面容憔悴。  却只换来斩钉截铁的诀别信和诛心的羞辱痛骂。  她这一生,真的很可笑。  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她越喝越醉,哭着哭反而笑了。  她突然站起来,跌跌撞撞朝外走去。  孩子跟在她身后,不停唤母亲。  她却听不见。  小尼姑踉踉跄跄走到江边,跌坐在那里。  她看着一眼看不到对岸的水流,恨不得跳下去。  可江风吹过,使她混沌的头脑短暂清醒。  凭什么?该死的是导致她悲惨人生的元凶,那个书生!  他在哪?  她要去找他。  她用力站起,却腿脚发软,又跌坐回去,整个人摔得头昏脑涨。  她酒意上涌,大吐特吐起来。  一个手出现,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她转头看向那手的主人,却迷失在那熟悉的眼眸里。  四年前这双眼曾无数次看着她笑。  四年来她无数次梦到这双眼,而后哭着醒来。  她正要去找这双眼的主人,此刻他却送到她面前。  不知道哪来的力,她狠狠抓住那手,狠狠把那双眼推到水里。  看着扑腾的水花淹没那双眼,她笑得很开心。  醉意上涌,她又吐起来,吐完就睡得昏天黑地……  灯笼里的烛火不够暖和,肖涟感觉越发冷了。  他双臂环膝,将头埋进双臂之间,却也止不住那股冷意。  他猛地抬起头,道:“这里太冷了,大娘你等我一下,我去端炭盆。”  没等林娘回话,他起身,跌跌撞撞回屋,良久才端着炭盆出来。  林娘抬眼看他。  他却没看向林娘,只是将炭盆放在二人中间,他坐得稍远了一些。  炭盆散发的热意稍稍驱散了那股寒冷。  林娘哈了哈手,张嘴却满是酒气。  她将手伸到炭盆上方烤着火:“就是挺冷的,小哥儿你还想听吗?”  “想。”  再度醒来,小尼姑酒劲完全过去。  她见自己躺在江边,有点摸不清头脑。  但孩子不在身边,她一边下意识去唤,一边使劲回想孩子去哪了。  突然,她怔楞转头看向波涛汹涌的江水。  那双手小得不自然,怎会是书生的?  被她亲手推进江中的,是她的亲生孩子啊!  她放声大哭,对着江水使劲喊孩子的名字。  她捶胸顿足,她以头抢地,她五内俱焚,悔恨自己喝醉,恨不得马上死掉。  她真这样做了。  她一步步走到江中,从浅岸走到深水。  她走到江水把她浮起,走到脚不能挨地。  冰冷的江水灌进口鼻,她呼吸不过来,却本能求生。  她扑腾了许久的水花,竟又挣扎回江岸。  她趴在地上,使劲咳着。  江风吹过,她狠狠打了个寒颤。  她唾弃自己虚伪,她依旧恨不得死掉。  可从心底更深处升腾的想法让她暂时打消寻思的念头。  她恨毒了自己,更恨毒了书生。  书生害她失去一切。  她必须复仇!  可她找不见仇人。  书生再度杳无音信。  小尼姑按捺几乎喷薄而出的怨恨,写了一封信。  她说深爱书生,说不介意没名分,只希望能跟着书生。  她还说孩子很想念书生,多少次在梦中喊着父亲,哭着醒来。  这次,她的信鸽没回来。  十六年来,后悔折磨得她五内俱焚,怨恨支撑她活下去。  她一直在那种信纸流传的区域辗转,不放过哪怕一丁点消息。  她也一直托人寄信给庵主,妄图得到谅解,从未得到回音。 第41章 甲板上,林娘本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拿着柿饼伸出避水球外,要给她口中的辰儿吃。  可整个人醉意上涌,脚步蹒跚,也忘了脚下被她洒下的酒液,竟一时不察,踩在上面,滑向了透明壁!  刚出房门,便见到这一幕,肖涟几乎魂飞天外,端着的杯子霎时离手。  他脱口而出:“娘!”还未等杯子落地,肖涟便整个人扑向她。  杯子终于摔在甲板上,四分五裂。肖涟脚勾着一旁的木板,大半个身子出了避水球,总算险险抓住了林娘一只袖子。  避水球依然全速行进着,大鱼紧追不舍,见避水球处出来一个东西,它们一哄而散,片刻后,又在不远处聚集在一起。  林娘一脚踏空,随后整个人就落入冷水中。  冰冷的水让她一时睁不开眼睛,也便看不到这一幕。  只是她周身突然被冰水包围,酒意被吓得顿时去了八分,也下意识屏息挣扎起来。  几乎与此同时,一股大力抓住了她。  那只手的主人好似也睁不开眼,下意识地摸索着。  方才那声唤林娘听到了,此刻,她比任何时候都不想死。  她连忙向着那拉扯的方向摸索过去。  肖涟终于握住林娘的手,紧接着,他的眼睛也能稍微适应周围了。  他睁开眼,看着林娘惊恐的脸,也看见周围的鱼。  幸而,没有吃人的鱼。  避水球前进着,周围急剧的水流冲刷着肖涟,让他单单是保持平衡都很难。  他却不肯放弃抓紧林娘的手。  肖涟想跟林娘说,娘,别害怕,我拉你回来。  可他半身在水中,说不了话,只好给林娘一个坚定的眼神,而后浑身使力,将她往避水球里拖。  林娘也睁圆眼睛祈求地看着他,死死抓住他。  只是,当肖涟往后使劲拉林娘时,好似有什么把林娘往水中拖。  他顿时急起来,莫非是有什么鱼?  可他与林娘都是凡人,短短几息功夫,就已经憋得胸腔都要爆炸,哪里经得起意外耽搁?  肖涟目光急剧逡巡起来,却只见船身上的一个钩子挂住了林娘衣服。  这种钩子,因有时候需要两船对接才装上,用以挂上铁索,可以铺设木板。  平日里小小一个,不耽误行船,不显山不露水。  谁料,竟是这小东西碍了大事。  肖涟眼前阵阵发昏,肺中空气也几乎告罄,他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后扯,想扯烂林娘衣服,拉她上来。  可冬衣厚实,那钩子竟钩得异常结实。  肖涟几乎绝望了,他看向林娘,示意她看那个钩子,祈求她去解开衣服。  林娘比肖涟更早一步入水,此刻情况比之肖涟只差不好。  她看到了肖涟示意。  可她一是够不到,二是实在没有力气做到这点。  林娘视野时明时暗,肖涟憋得几乎青紫的脸也显现在她面前。  看着肖涟急得都快哭了的样子,林娘反倒笑了。  她伸出另一只原本扒着外壁的手伸向肖涟,像是要去摸他的脸。下一刻,却缓缓地覆上二人紧握的手,缓慢而坚定地去掰。  整个过程,肖涟一直看着,他攥紧手,拼命摇头,想让林娘停下。  可他却只见林娘释然地笑笑,张嘴无声地叫了一声:辰儿。  两人渐渐分开,林娘的指尖终于消失在肖涟手中。  肖涟的手蓦地一空,他只见林娘被水冲得猛地后撤,最后被钩子钩在船外。  鱼群正虎视眈眈地渐渐接近她。  肖涟深深地看了一眼,而后猛然使力,回到甲板上。  他大口喘着气,边喘边咳,对着舱房大喊着“白骄”。  无人应答。  肖涟见此情况,刚缓过气,便不再叫了。  他没有多耽搁,立刻抓了一旁的杯子碎片塞在胸前,而后找一根长绳一端固定,另一端捆上腰间,再然后,他抓起一根棍子插在腰间,深吸一口气,义无反顾地跳出避水球。  体内空气有限,肖涟爆发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他快速游到紧闭双眼的林娘身旁,一手抱住她,另一只手拿出瓷片,几下割断林娘衣角,便将瓷片重新塞回原处。  之后,他拉着绳子想进去避水球,谁料却被拒之门外。  肖涟一急,抱着林娘往冰面去,抽出腰间棍子便开始砸。  可避水球快速行进着,冰面又厚重,往往刚砸出一个细小的裂缝,他便被带得又换一个位置。  急得肖涟用瓷片割断与避水球连接的绳子,用断绳将母亲捆在身上,而后使劲用棍子对着头顶冰面的一处猛烈敲击。  胸腔里空气越来越少,他越来越没力气,击打力气也越来越小。  他下意识想让避水球回来,可白骄的话言犹在耳:“……只是,这避水珠是被你的念力驱动的,受你的凡体所限,只能供你使用一次,且中途不可改变方向。”  肖涟却不死心,闭上双眼想试一下。  几息后,一股极其陌生的热意在他腹间碰撞,他被带得陷入一种奇妙情境中,竟真的好像感受到避水球的位置所在,渐渐的,他周身竟隐约有了一个避水球的轮廓。  可正当它要形成,肖涟却突然感受到,若是自己这个避水球形成,画舫处的那个便会消失。  肖涟脑海中闪过白骄各种模样:清醒时,白骄是能控水能飞天遁地的修仙者;昏迷时,却和睡着的凡人并无两样。  看着怀中紧闭双眼的林娘,肖涟苦笑。  若是苟且偷生,不见得能救起母亲,且会害死白骄。  他想起了自己信中那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有来生,结草衔环”。  来生太过虚幻,今世之缘,便今世了结了吧。  他放弃了召回避水球。  可肖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而不作为。  体内空气渐渐告罄,肖涟索性用头用力去撞上方的冰块。  可这冰层好硬啊,怎么都撞不开。撞得头好疼,身体也好冷。  意识模糊间,他好像尝到了血的味道。  血?白骄说过什么来着?  “灵果已融在你血液里。你最好不要动不动就流血,像个瓷娃娃似的。”  “说过不让你流血,你怎么这般无用!不想活了找我!”  血里有灵果,白骄不让他流血。  肖涟浑浑噩噩地捂了捂额头,却止不住血。  过往的一切开始走马观花地出现在肖涟脑海,他竟有些诡异的幸福。  曾经他脚趾出血,白骄都会出现。  这次流了这么多血,白骄会不会很生气?会不会来救自己?  算了,不想了。因为辰儿头好疼,肺里也好疼。  肖涟紧紧抱住林娘。  母亲怀抱真暖和啊。即使白骄不来,或许和母亲死在一起也不错。  白骄此刻仍旧深陷在那场大梦中,未曾醒来。  梦里满是那天的旖旎片段。  肖涟大汗淋漓地躺在他的怀里,满脸绯红地看着他。  肖涟与他交颈缠绵。  肖涟受了疼,突然去砸他的胸膛。  凡人的拳头去砸一个皮糙肉厚的龙族,就像挠痒痒似的。  白骄还有点心疼肖涟会不会手疼。他吻了吻肖涟的手,轻声问:“疼吗?”  而后陷入更深的幻梦中。  画舫内,红线使劲跳动着,用其上的安神果去砸白骄锁骨,可白骄却没有醒来。  几息之后,红线好似跳累了,不再跳,反而开始收缩。  白骄颈间逐渐产生勒痕,越勒越紧,而后红线猛一松。  红线发出红光,再度收紧,放松。  白骄皱起眉,眼皮动了动。  幻梦中,肖涟受了疼,难耐地搂着白骄的脖子,却突然变掌为爪,越掐越紧。  白骄有些难受,却也没太在意,只当他在跟自己闹小脾气。  肖涟的动作对龙族来说,无伤大雅。  白骄并不计较。  可肖涟见他没反应,却突然反手掐向了自己的脖子,掐得呼吸困难。  白骄慌了:“肖涟,我错了,我轻点,你别再掐了。”  可肖涟不听。  白骄慌得紧,急得团团转。他去掰肖涟的手,怎么也掰不开。  肖涟脸色变得青紫,口中突然流出血。 第43章 幸而他一直注意着一旁人列,又过一段时间,他终于在一旁人列处,发现了肖涟。  若不是那死心眼的红线灵气还残留在肖涟颈间,不时发着光,他就要与肖涟擦肩而过了。  一见到肖涟,白骄就惊喜地停下了插队的步伐,开始一直跟着肖涟龟速往前挪。  只是肖涟显得很是蒙昧,与白骄先前看到的那个老妪一般,死气沉沉,混混沌沌。与周遭魂灵并无区别。  白骄焦急地拍打着两列间的光壁,试图引起肖涟注意,却得不到他哪怕一个转头。 第59章   多次尝试无果,白骄只好老老实实和肖涟保持着同步调,一同前进。  他打算遇到地府官员,再亮明身份带肖涟走。  只是既然找到了肖涟,林娘呢?  白骄往前眺望一下。果不其然,他在目光尽头找到林娘身影。  不远处,就是庞大的轮回盘。  轮回盘一直缓慢转动着,每转一圈,便从鬼、人、妖三列各取一个魂魄,等到这圈转完,便再吐出三个灵魂来。  白骄稍稍观察一会儿,发现出来的灵魂按理会被投入到六列中:分别是鬼、人、妖,以及仙、佛、神六列。  只是仙、佛、神这三列上,目前还空无一魂。  这是自然,进入此三界,便修得了长生,从此不受地府管辖,不用再受轮回之苦。人妖千千万,这样幸运之人万不取一。  轮回盘有其判定法则。  可能是从人列进入,而后被投入妖列。  又或许是从人列进入,其后由于穷凶极恶被投入鬼列。  又或者前世是人,来世还是人,只是命格不同了。  颠倒来回,玩魂弄魄。  还有一种情况。便如方才那佛陀。他出轮回盘后,竟来到了人列中。  白骄对此曾有耳闻,便是所谓仙佛神下凡历练,游戏红尘;红尘一遭,磨练心智;又或许是去普度众生。  如同一场游戏般,一世结束,他们会更好地回到原本轨迹上活着。  长生,有时候意味着无聊,意味着若做过错事,有漫长余生去悔恨。  是以有时候,长生也是一种折磨,能折磨得人自爆。  白骄才一千多岁,还未曾到这个境地。只是若是此行救不回肖涟,难保不会用余生去悔恨。  若救不回肖涟,肖涟便要再受一次轮回之苦。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均是折磨。肖涟短短此生,活着多难。下一世哪怕他投身帝王家,也躲不开这些折磨。  白骄不知自己赋予肖涟长生是对还是错,但他万分想让肖涟陪着自己漫长的一生。  后悔与否今后再说,此刻姑且凭心而做。  白骄机械走着,思绪也翻转着,竟忘了时间流逝,等到他回过神来,却见林娘竟已过轮回盘,来到了妖列。  这意味着,林娘转世会变为一个妖。  而他与肖涟,竟也不知不觉走到轮回盘之前,却不见周遭有地府官员。  怎么办?主事的在哪?  眼看肖涟已同其他魂魄一般,木然踏上人列轮回盘。白骄怕有什么意外,不得已跟着踏进去。  他心里还有一丝侥幸,莫非地府官员就在里面操纵轮回盘?  刚入轮回盘,白骄就发现周围的世界一片漆黑和虚无,轮回盘上只有他自己。  白骄站在轮回盘上,往四周环视。  地府官员呢?去哪了?  他正要去喊,一些陆陆续续出现的金字突然悬空立在白骄前方,吸引了他的视线。  白骄一看就笑了,地府真是胆子大了啊,还真敢审判自己。只见金字上书:  “经查平生作为,此子七宗罪所犯六宗:  一、待人肆意狂傲,所犯傲慢罪;  二、履因伴侣吃醋,所犯妒忌罪;  三、易怒泄愤,所犯愤怒罪;  四、嗜睡怠工,所犯懒惰罪;  五、凡坠于所属地之财物,均占为己有,所犯贪婪罪;  六、常吃海味,不为果腹,所犯贪食罪。”  对于这六条罪名,白骄看一条笑一条。  所谓傲慢罪,他秉性如此,却未曾真的害过人性命。哪怕是对他看不惯的江辰,他也未曾真正如何。  妒忌罪又谈何而来,因为下意识想独占肖涟,对于牡丹等女人们警惕不是应该的吗?虽然他当时并未明了自己的心意。  有关愤怒罪,对于刘麻子和一众严重伤害肖涟之人,他又何曾取其狗命?  懒惰罪?可笑。嗜睡是因先天魂魄不稳;所谓怠工,事情都让他做了,他手下岂不是都要和西北风了?再说他又不是没有掌管大方向。  贪婪罪?难道对于沉船遇难之人,难道要用船上的财物给那人陪葬吗?白沙江流域乃是他的属地,坠江之物本身就该是他的。  贪食罪?他可是龙族啊,不吃海味是要让他吃山珍吗?再说有钱还非得吃糠咽菜?没这个道理。  白骄脸上挂起了冷笑。地府所需要的是羔羊一样的老好人。所谓的七美德七宗罪,虽有道理,但也不过是愚民之策,方便地府管辖众魂灵罢了。  虽说修十世老好人可去往佛国,得长生,可此事难于上青天。  正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如果命好,投身大富之家,不缺衣少食,有人伺候倒很好。若命不好,活着便已经很难了。  不过是让人对来生抱有一丝缥缈的希望罢了。让人为了来生,忍受现世的苦难而不吭声。  不若修道法,去寻一缕成仙契机,只图此生。君不见,仙界比佛国拥挤太多。  让肖涟去修道法,他从旁给予功法及天材地宝以提携,是他原本的打算。  而今虽经此剧变,所幸仙界前辈争取到权益,能让肖涟直接入仙籍。  他身为仙界一员,也并不受之有愧。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他也有为后人出力的时候。  白骄思绪翻转,金字却未等他,陆续显现。他回神接着看,待看到接下来的文字时,他难得有些红脸,对地府的审判也没那么抗拒了。  “此子唯一美德为贞洁,对伴侣从一而终,未触不贞罪。”  咳咳,他活了一千多年,只对肖涟动过心。若说他不贞,他可要闹了。这轮回盘看来还有点眼力见。  只是,轮回盘处竟也没有一个地府的官员吗?他倒要看看这轮回盘该怎么审判自己这个不归地府管的龙族。  白骄老神在在地抱臂看着那金字继续显现。  “经审判,此子为生死簿第……”  果不其然,那金字竟卡了好一会儿,才显现出字来。“经查,生死簿上查无此妖,属异常情况,移交上三界司处理。”  最后一个字显现出来之时,白骄便发现自己被转移到了轮回盘之外的一处房间内。  这个房间虽处于冥界,却和人间的屋舍无太大不同,左右不过是材料不同。  烛火用的是冥火,建屋用的是各种妖人骨头罢了。  至于杯盘纸笔,亦各有讲究。  屋内有一桌,几椅。还有一个笑容可掬的黑袍地府人迎上来,请白骄就坐。  白骄终于看见了地府官员,可毕竟是初见,该说的场面话还是得说,便道:“我乃白玉龙宫二殿下,白骄。不知阁下是?”  那黑袍忙道:“原来是二殿下,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不敢当阁下一称,在下不过是地府一小吏,专为初步接待贵客而来,稍后若我职权不够,还有更高一级的人来帮忙分忧。二殿下大可说明来意,在下乐意效劳。若阁下只为历练,可行专道,在下即可办理。”  既如此,白骄也不多客套地道:“我此行不为历练,而是来找我的道侣。”  黑袍略一思忖,道:“今日上三界只有两人出现,一为凰仙、一为佛陀。二人均已下凡历练。不知二殿下道侣是哪位?我可捏造一个合适身份,助二殿下追随历练。”  白骄摇摇头:“我的道侣是人界之人,谁料我打了个盹,人就被地府给勾走了。数万年前可是约定好,仙界之人的道侣亦可入仙籍,不受地府管辖。不信请看,这里是我龙宫的玉牒。”  说罢,白骄便双目如炬,将神识中二人那页的玉牒影投于一旁骨墙之上。  黑袍一看,便拱手道:“此乃下面的人办事不力,望二殿下海涵。不过,兹事体大,非在下职权范围之内,容在下禀报一二。请稍等。”  言毕,黑袍便发了一个传信骨符过去,片刻后,另一个白袍使者便凭空出现在这个骨屋之内了。  黑袍向二人行了一礼,便退下了。  白袍看起来比黑袍更威严一些,像人间那种看起来很是一板一眼的官员,看起来很不好相处。  他对着白骄一拱手,道:“在下乃上三界姻缘司之人,见过二殿下。兹事体大,不知二殿下可否将玉牒再次幻化出,容我一观?”  白骄依言照做。  那白袍看到玉牒上崭新的印记,不禁眯起眼睛,之后便启用了一枚通音符。  片刻后,通音符闪烁起来,白骄听到自家母后的声音传过来:“老白,又多少年过去了,别像当年那么死板,那人不仅是我未过门的半儿,还是我孙子的另一个爹。”  话音里句句是不容拒绝的意思。  白袍僵硬地笑笑,跟龙后很是自然地对话几句,也算相谈甚欢。  待到通音符的光芒黯淡下来,白袍显得比方才初见之时柔和很多,他对白骄道:“二殿下,敢问你的人界道侣姓甚名谁?几时寿尽?”  白骄听到“寿尽”二字时,心中微痛,他垂眸道:“肖涟,年十九,乃白沙镇一介船夫。方才与我同上轮回盘之人便是。”  白袍了然,见他点点头,而后瞬间消失。  不过两息工夫,他便携了肖涟重新出现在原地。  白骄见是肖涟,刚要开心,只是见到肖涟的情况之时,他面上却有些难看:“敢问阁下,我道侣为何仍是这般模样?” 第60章 第45章 肖涟看向白袍,犹豫地问出这句话。  谁料,白袍却道:“你恐怕没有来世了。”  “什么?”闻言,肖涟与林娘俱是心神剧震。  林娘起身,上前几步就要跪在白袍面前。  “官爷,那火是我放的,人是因我而死,不关辰儿的事啊。官爷我求求你,你把我和辰儿的命换一下,我也不要投胎了,来世让辰儿去做树,求你了。”  白袍却早在她要屈膝之时就并指施了法力,林娘并未真跪下去。  他上前扶住林娘,要将她重新扶到椅前。  肖涟忙上前接过她,让她重新落座,低低安慰。  不过刚才那话显然歧义太大,白袍补充道:“你们误会了。”而后他看向白骄:“还是由二殿下来讲比较好。”  肖林二人的目光顿时投向白骄。  白骄被这目光注视得没来由的紧张起来,毕竟道侣一事是他自己做主,并未与肖涟真正商量。  他回忆与肖涟的相识相知相守,能从一针一线、一饭一食体会到肖涟心中有他,从肖涟舍身救他也可看出自己在肖涟心中分量很重,更别说那阴差阳错的一夜,还有别的点点滴滴。  只是这些都是他体察出的。真正说起来,肖涟从未有过这方面的暗示明示。  肖涟会同意吗?  算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说了就知道了。  白骄这么想着,面上却不显。他轻咳一声,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却紧紧盯着肖涟的反应:“初见时,我说我是修仙者,其实我属仙界。仙界之人的道侣,也就是人间所说的配偶,可自动升入仙籍,从此生死不受地府管辖。不受生死轮回之苦,可享一世长生。”  做我道侣这么享福,肖涟应该会很高兴吧?  语毕,他紧紧盯着肖涟的表情。  可惜肖涟听了此话,双目微微睁大,可却没有什么惊喜之意,反而稍带疑惑。  “可你我并非此等关系啊。”  林娘也睁大了眼,此话让她一时脑袋转不过来,可捋清楚白骄的意思后,她很不敢置信地来回看着二人,道:“配偶夫妻,三媒六聘,这是只有男女之间才有的事。辰儿是男娃,莫非……”  林娘来回扫视白骄的脸,很是不解地小声道:“明明也是个男娃啊,连喉结都有。”  声音虽小,可房间不大,其余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白袍轻咳一声。  肖涟也被她这话弄得有些尴尬,忙小声地叫了一声“娘——”  白骄没接林娘这话,他也没法接。  但方才肖涟否认二人关系着实让他出乎意料,他气急败坏地道:“你当我是什么风流浪子了?你又把你当什么了。若不是心中有彼此,那天怎会……?”  肖涟听了这话,不免想起曾经那些残存的记忆。他眼神不自觉飘忽起来,脸上也有些发热。  白骄见他这副心虚的模样,反倒蛮横起来:“我们怎么不是道侣关系?你的大名在我龙宫玉牒上,你敢不承认?你腹中有我的孩子,你敢不承认?你心中必定有我,你敢不承认?”  肖涟被这一连串的敢不承认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只是,他方才是不是听错了?自己明明是男子,腹中又怎会有孩子?  他忙摆摆手,停下白骄的追问,而后他指了指自己的腹间,很不敢置信地问白骄:“你方才说什么?我的这里有孩子?我可是男人啊。”  “我曾说过那灵果对繁育后代有大用,你可还记得?那是我族孕果。”  肖涟震惊之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  这里竟有一个孩子?一个自己的孩子。  看着肖涟的动作,白骄没说孩子其实是在他人间躯体中。且由于肖涟死亡,孩子正处于危险之中,正由母后精心保着。  与肖涟共处这么久,他知道肖涟心软顾家。若这么说,他绝对能把肖涟留下来。  可若说了,按肖涟锯嘴葫芦一般只做不说的性子,他怕是难以得知肖涟心中有没有自己。  相比着要孩子的另一个父亲,他白骄更想要一个与他交心相伴的道侣啊。  白骄沉默,林娘却不依了。  她快步来到肖涟身前,伸出双臂在前面护着,双眼狠狠地瞪着白骄,活像一只护犊的老母鸡。  她看向白骄,言语中却是在和肖涟说话:“辰儿,男子之身孕子,闻所未闻。此事若是他胁迫你,你大可拒了。你也别记挂娘转世成什么妖,就是不做那柿树,娘也不希望你受委屈。”  听了这话,白骄有些急,他深知林娘对肖涟的影响,可不能让她再乱说了。  “肖涟,我哪有胁迫过你?相处那么久,你敢说,你心中没有我一点位置?”  肖涟低着头,仍怔怔地看着小腹,并未回答。  白骄见他这种反应,很是无奈。他下意识看向一旁的白袍,却好似突然想起什么:“况且你已上我族玉牒,反悔也来不及了。”  谁料,一旁看够戏的白袍却轻笑一声:“其实不然,此姻缘牵扯两界,上了玉牒只是单方面,肖涟仍有选择机会。”  这叫什么话,莫非地府敢不放人?白骄气得瞪他。  白袍见他这种反应,却笑道:“二殿下,你别太心急,听我细说。”  而后他便扫视了几人,道:“仙界有漫长今生,却无来世。千年前曾有仙君苦恋一凡人,单方面给那人安上了道侣名分,将其抬为仙籍。那人却心中另有所属,后来亦随着凡间爱人去了。自爆仙身,消散于天地间。仙君接受不了,频频来我地府去找那人来世,可那人又哪还有什么来世?千年间,他闹得地府鸡犬不宁。”  白袍伸手指了指上方,对白骄道:“上面耳提面命,再遇类似姻缘,必须得两情相悦方可办理。即使最终肖涟选择转生,二殿下若有心,大可寻其来世。”  白骄面色阴沉:“可等肖涟喝了孟婆汤之后,来世他将没有今生的任何记忆,还是我的肖涟吗?”  白袍并没有回答这句话。  他只是袍袖一挥,而后,之前众人看过的那种金字再度显现在空中。  “肖涟,这是你今世判词及来世去向,你有一炷香的时间考虑,是否要转世。” 作者有话要说:  祝宝宝们即将到来的2020年都健健康康开心快乐呀,当然我也要这样。叉个腰.jpg 第62章   言毕,白袍一挥手,一柱馨香便袅袅升起。  他朝林娘伸出了手:“走吧,孟婆汤不能放得太凉,你的转世不能再拖了。”  林娘看了那金字一眼,却松了一口气。  她起身,最后看了肖涟一眼,万分不舍地道:“辰儿,你要看清楚自己的心。无论怎么选,只要你高兴,娘都支持你。”  肖涟站起身看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唤了一声“娘”。  白袍没有再多停留,几乎是一瞬间,便携着林娘消失了。  骨屋内,只余下白骄与肖涟二人,还有那浮空的金字。  这是自己一生的盖棺定论啊。  肖涟缓缓走到金字前,轻轻缓缓地念了出来。  “经查平生所为,此子七宗罪一罪未犯,言行甚符七美德:  一、谦逊,正视尊人而不自视甚高;  二、宽容,被遗弃与被冒犯而不怨怼;  三、温和,鲜少被愤怒冲昏头脑;  四、勤奋,勤勤恳恳而不惫懒;  五、慷慨,多次仗义疏财;  六、节制,捕鱼谋生而不为大肆敛财,多次放生;  七、贞洁,对伴侣从一而终。”  肖涟念到这里,却感觉身后有人一把搂住了他的腰。与此同时,他的眼睛也被人以掌虚虚捂住了。  他不自觉地紧张一下,可在感到身后那人熟悉的身体之时,他却渐渐放松下来,并未挣扎。  耳边响起了白骄的声音:“你看到了吗?轮回盘也承认你是我的伴侣。你怎么敢不承认呢?”  肖涟却答非所问,他眨了眨眼睛,问:“金字后面写的是什么?”  耳边的声音恶劣地道:“后面是历数你过错的,你可要听?”  “嗯。”  “后面说你恶劣至极,欠东西不还,犯了七宗大罪。一、欠了白骄灵果未还;二、欠了白骄引仙绳未还;三、欠了白骄避水球未还;四、欠了白骄一个道侣未还;五、欠了白骄孩子的另一个爹未还;六,欠了白骄食宿费未还。”  肖涟听得哭笑不得,可心里却又有些酸酸涨涨,耳朵也有些痒痒的。  “这第七宗,可就罪大恶极了,居然还欠了白骄一颗心未还。”  话音刚落,肖涟就感到自己的左耳被人轻轻咬住了。  白骄耳语着,嘴巴一张一合,不停地调戏肖涟的耳朵:“我告诉你肖涟,你我这一辈子还没两清。你算算,你欠我的东西可不止你信上说的那些。你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想赖账到来世。我可是白老大,从来不让赊账。我还非要你肉偿,知道吗?”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一次不够。”  这个姿势太过暧昧,耳边是白骄的轻声絮语,肖涟身躯禁不止微颤。  而他面前是从白骄指缝间偷偷溜过来的文字。  三世好人换得来生诞于书香之家,半生为官,敦亲睦邻。父母健在,夫妻恩爱,儿女环膝。  来世,竟是这般幸福的吗?  他几乎都要心动了。  可那样幸福的自己,还能不能记得今世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  来世的他不会划船,不会捕鱼捞蟹。不记得给爷爷扫墓换碑,不记得去寻一棵想给自己柿饼吃的柿树。  他也不会记得在白沙镇有一个白老大,不记得白老大会不忍心他哪怕脚趾流血,不记得有这么一个能因欠债追他追到地府的白老大,不记得有一个能将他的愿望当做自己愿望来实现的白老大。  他垂下眼帘,即使看不到,却也下意识抚了抚腹部。  况且,这里还有一个他的亲生骨血,若他转世了,这个孩子还能活下去吗?即便是白骄神通广大保下了这孩子。这个孩子长大后,会不会怨他?  白骄被肖涟的手触碰到,只愣了一瞬便将手与肖涟的十指相扣。  那柱香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竟燃得这般快。可肖涟久不言语,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他是真的有点着急了。  他还是不想失去肖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