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有话说》 第1章 剑有话说 作者:一刀绣春文案:请让剑把话说完他是天地初开的第一把剑,干啥啥不行,打架第一名。量劫时期,兴奋过度,打到报废,从此神兵变成了花瓶。万万年间,剑神只剩传说,美人榜他倒是牢牢占据第一名。废物美人养花种草钓鱼养老,直到有一天……天帝:神君,嫁给我儿子吧,球球了。师偃雪:???等等,剑有话说。————————攻:呵,你就是父皇找来给我传宗接代的是吗?受:???小殿下,本座是一把剑,理论上讲,一把剑是不可能给你……唔……【食用方针】cp:风听澜x师偃雪1.如同老父亲般温和慈爱的大美人受 x 叛逆暴躁铁憨憨攻2.不出意外的话它是个生子文不出意外的话它是个甜文(出意外了)3.缘更,网螺一线牵,珍惜这段缘4.狗血照头浇,说浇就浇的那种5.如果不爱,请勿伤害(作者)第1章 求亲陵阳山上有九峰,湖光山色各不同。万顷碧潭,莲叶接天。师偃雪站在一叶小舟上,含笑回眸,轻声道:“您说什么?再说一遍。”小舟的另一端,龙纹玄衣的男人神色一滞,勉强道:“神君,我儿听澜虽然年轻,却也是十分稳重的孩子,品行端正,万不会委屈了神君。所以还望神君考虑一番,能否……与我儿合籍……结为道、道侣。”师偃雪深吸一口气,唇角笑意冷硬:“帝君,我将这万顷碧莲赠予你。”天帝一愣,不明所以。师偃雪微笑道:“您可要点吧。”天帝:……天帝往日威严在师偃雪面前向来是使不出一点的,憋了半晌,将尊贵的头一低,道:“神君,就当我求你了。”师偃雪坐**子,指尖在水面轻轻一点,取了一支莲蓬,自顾自剥出莲子,往嘴里送了一枚,他不再看向天帝,只是道:“帝君,请回吧,本座一把年纪,还想留点脸面养老呢。”天帝又劝道:“神君,你一个人生活多孤单,就当是找个做伴儿的,听澜又懂事,以后让他照顾你。”师偃雪修长的指尖拈着一枚莲子,弯了弯眸子,似笑非笑道:“帝君九万年前与天君成亲那晚,喝得烂醉来陵阳山扰我清梦,一通胡言乱语。此事天君知道吗?”天帝神色一凛,顿时站直了身子,退后三步道:“害,这都多少年了,提这个干什么。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这要是传到芫辛耳朵里可还得了?”一叶小舟,堂堂天帝缩在边边儿上,生怕自己的衣角不小心碰到师偃雪似的,满脸写着紧张。不等师偃雪再开口,天帝一拱手道:“告辞。”瞬间化作一道虹光消失不见了。师偃雪吃完莲子,整个人歪在小舟里昏昏欲睡,小舟随水流,他的心绪微漾,许久才翻了个身,喃喃道:“风听澜……是那孩子啊……胡闹,老子比他爹年龄都大。”师偃雪此言不差,虽说大荒这地界结为道侣也不看年龄,可他作为天地初开的第一把剑,当年渡量劫时,天帝还是个做事毛毛躁躁的年纪。如今日月盈仄,斗转星移,天帝也不是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口一句‘阿雪嫁给我’的小混账了。谁料如今竟再替儿子求亲,岂有此理。而此时紫霄神殿,天帝正在门口犹豫徘徊,一记风掀开殿门,里面传来冷冷清清的声音:“还不进来。”天帝叹了口气,闷头进去,万册书卷架前,站着的是他的道侣。“你未说动神君。”天君芫辛并未感到意外,只是冷笑一声,道:“该不是见了神君,又心生不舍了?”天帝一噎,顿时委屈道:“这是什么话。”天君冷冷淡淡扫了一眼天帝,道:“不知当年是谁思慕人家,被人拒绝,爱而不得。与本君合籍,不过是见本君容颜三分肖似……”“够了!”天帝大怒,呵道:“当年是我糊涂,有负于你!可这么多年,我心意如何你还不知吗?你是我的道侣,我心里哪还容得下别人!”天君沉默一瞬,道:“好了,我知道你与神君没什么,起来说话,跪着喊什么。”天帝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头,放软了语气道:“芫辛,你不误会我就好。”天君甩开道侣的扒上来的爪子,合拢手上书册,道:“神君那里,我去求他。”陵阳山上。乌木九曲回廊,师偃雪正靠在廊下打盹儿,肩头搭着件云纹绡的衣袍,长发不束洒落地上,他一腿曲在身前,手肘搁在膝头,风将一朵湛蓝的苍穹花吹落他雪白的衣袍。天君站在廊下看了许久,未曾出声。师偃雪装不下去了,叹了口气,睁开眼睛:“天君,若仍为那事来,便请回吧。”天君沉默,缓缓跪**去。师偃雪一怔,眉心微蹙。天君行了个大礼,道:“神君在上,芫辛今日恳请您救救我儿。”师偃雪心头一紧:“二殿下?”“是,正是我儿风听澜。”天君苦笑道:“万年前我儿率军镇压魔族边界,遭人暗算身受重伤,下落不明。寻回后发现他灵智缺一,疯癫痴傻,我用尽全力也只是勉强修补好他的灵智。他神魂之中缺一庚金,眼下靠着我渡给他的辛金终不是长久之计。只怕用不了多久,恐有性命之虞。”而师偃雪的真身是一把剑,曾是天地间最锋利的神兵,也是最坚硬的庚金之躯。若能与风听澜合籍而修,自然可取长而补之。天君又道:“我知此事实在冒犯神君,若神君愿意救我儿一命,我愿自斩一半真身给神君疗伤。”天君芫辛是为数不多的先天灵植,命格主药理,他的真身是一株仙草。昔年量劫,师偃雪为了剿杀魔族,真身本体断裂,从此病恹恹,废秧秧,提前退休进入养老状态。若能得天君一半真身,自然于他大有进益。只不过……“别犯傻。”师偃雪有些发愁地揉了揉眼角,道:“伤及真身的痛,不是那么好扛的。二殿下的事当真没有别的法子了?” 第3章 师偃雪叹了口气,素白的指尖沿着自己领口随意往下一勾,衣襟贴着削肩滑落至臂弯,银红灵绡层层堆叠一把柳腰间,长发如墨泼落,那指尖寸寸向下,直停在自己精瘦的小腹上,刮出一道薄粉红痕。风听澜喉咙无意识滚动一下,连呼吸也滞了。师偃雪细腰一挺,并指按在丹田处,抬眸看了眼风听澜道:“这世间最纯粹的庚金就在这里。”风听澜只觉得一股火气从小腹轰的一下全部窜到了头顶,烧得他脑子嗡嗡的。他挣扎着道:“师偃雪,你、你要睡我?”师偃雪温声慢语地宽慰道:“傻孩子,本座要渡你。”说罢,他指尖微抬,风听澜身上衣袍簌簌散落满床,两人顿时坦身相见。“有什么区别!”风听澜崩溃怒吼道。师偃雪幽幽叹息,按了按额角,坦白道:“本座也不想舍下老脸应此事,谁让你不争气,缺什么不好,非得缺根金。”……风听澜怒极攻心,口不择言道:“师偃雪你下贱,你无耻,你不要脸,你就是风流阵里的急先锋。”师偃雪并指掐诀,道:“噤言。”风听澜顿时发不出声音了。师偃雪看着他双眼通红地瞪着自己,又掐了个诀,道:“障目。”风听澜瞬间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封闭了舌识和耳识后,周身其余感官变得十分敏锐,师偃雪微凉的长发扫落在他腰腹上,又软又缠,痒的他浑身发颤。压坐在他身上的双腿细滑有力,细微地晃动带来不易察觉的摩擦。师偃雪双臂环抱,低头研究道:“你们龙化成人形也要保留两根的?”风听澜口不能言,眼不能视,只能气得直喘粗气。“这可如何是好。”师偃雪犯了选择困难症,犹豫了半晌,才选了一根幸运唧儿。风听澜感到下身一紧,被微凉的掌心轻轻握住,师偃雪的声音低低的,像是一缕丝雾刮进了耳朵。“澜澜,站起来……”师偃雪看着掌心下骤然绷直且渐渐涨大之物,不由得感慨,果真是种族优势,不容小觑。他不愿浪费时间,单刀直入,救龙要紧。可当他真的对准了坐下去的瞬间,才发现事有不妙,比想象中困难。师偃雪额头疼出一层薄汗,可他向来都是迎难而上的人。并且坚信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做长辈的哪有在小辈面前露怯的,师偃雪暗自鼓劲。可惜他剑龄虽长,数十万载光阴里,从未有过办事经验。只能凭着一鼓作气,艰难地吞下巨物。风听澜像是窝了一团火在心口烧,烧得他口干舌燥,他什么都看不见,偏偏却能听到师偃雪压抑的喘息声,温热一点点将他身下包裹,艰涩的,紧致的,不动声色。师偃雪吞至一半,双膝一软失了力气,直直坐下身去,这猛地一撞将两人都撞懵了。师偃雪闷哼出声,疼得扶腰直喘,那巨物入了整根,顶得小腹酸痛微凸,气海翻腾。风听澜则是恍惚犹如直奔云霄,下意识挺腰一顶。师偃雪还未适应就被这一记顶弄给闹得险些叫出声,摇摇晃晃坐在风听澜身上,商量道:“且慢……容本座缓缓。”风听澜整条龙都懵了,身上滚烫,只余本能,若非双手被缚,他定要……师偃雪身上汗水打湿了发梢,他艰难地坐直身子,指尖捂住被顶得泛酸的小腹,喘息道:“传渡罢了,倒也不必……这样深……”风听澜嗓子发干,胸膛剧烈起伏,挣动手腕时锁链冰冷的声音刮入耳畔,混杂着师偃雪明显在压抑的喘息令他神智几乎溃散不清,全部的感官都聚集在脐下那处,整根没入之后似乎被湿热缠绕收拢,再进去一些,他分明察觉里面有一处小口,倘若再深一些……“别……”师偃雪扶住后腰,微微仰起头,汗沿着修长白皙的脖颈落下,他开始庆幸自己先见之明封了风听澜的眼识,否则他此刻狼狈的模样,定会尽数落在风听澜眼里,长辈的体面岂不全无。师偃雪喘了片刻,指尖颤颤捏了个神诀,哆嗦着咬红的嘴唇念了段心法,小腹骤紧,身下风听澜一个挺身直入最深处,丹田气海顿时被搅弄开来。风听澜分明听见一声剑吟,清亮长彻,庚金灼烫沿着龙根缓缓渡去。与此同时,大股龙精连同元阳倾泻,淋满剑身。师偃雪脸色煞白,湿淋淋身子缓缓滑落,整个人伏在风听澜胸膛上,阖眸喘息。好在龙族元阳精粹,否则就他折损的这一缕庚金,够他修养上万年了,互取有余而补不足,双修之法果真玄之又玄,两人合力,大有裨益。风听澜将庚金融于己身,曾被重创的神魂在一点点愈合。师偃雪单手撑在他胸膛上勉强抬起身,哑声道:“成了,你好好调息一下……”话未说完,只见捆缚在风听澜手腕腰身上的锁链瞬间断裂。“师偃雪。”风听澜声音喑哑,墨色双眸渐渐映出师偃雪被汗水湿透泛白的脸。师偃雪脊背微凉,直觉告诉他,得赶紧走。他这边心神一动,缩地成寸,转瞬已至殿门口,还没摸到门槛,只听身后一声龙啸,接着整个人被飓风掀翻在地。红衣墨发铺满地面,师偃雪衣衫散乱,胸口被一只巨大龙爪按住。“想走?”龙尾紧紧缠绕住师偃雪,两根巨大的玩意儿擦着他的双腿。师偃雪闭上眼,强作镇静道:“不走,你先把真身收起来。”残存的庚金之气在风听澜识海里乱窜,这缕天下至坚的灵息实在桀骜难驯,风听澜迫切的想要从师偃雪身上得到更多的安慰。冰凉的玄色鳞片把师偃雪双腿磨得通红,方才承接的龙精沿着红肿的后穴流了出来,风听澜金色的竖瞳变得愈发迷蒙,理智荡然无存。“听澜!”师偃雪惊叫出声,死死攀住龙尾。风听澜如今现得是真龙形态,却非本体,倘若本体出来这座大殿也容不下他。饶是如此,真龙形态依旧比之人形来说要大得多,足矣让师偃雪死去活来了。……阵阵龙吟从观澜殿传出,片刻后,紫霄天庭上所有的神兵利器都跟着颤抖嗡鸣。紫霄大殿,天帝震惊地握紧自己手中的轩辕弓,一时无言。芫辛天君安抚了腰间的玉萧,回头问天帝:“这是怎么回事?”天帝无奈望向观澜殿的位置,心情十分复杂:“天下神兵想要救主……”第4章 摊牌观澜殿里一片狼藉,出自织仙之手的银红灵绡成了丝缕碎布,散落了一地红。银灯烛台翻倒,夜明鲛珠滚在角落,汉白玉石的床栏碎成数块,满床云被皱得一塌糊涂。风听澜仰面躺在床上,面如死灰,脑子里翻来覆去只剩下一句话:“完了,一切都完了。”身旁师偃雪还在昏睡,他背对着风听澜,整个人都蜷缩到了床角,身上惨不忍睹,满是被龙鳞刮出的青紫痕迹,至于大腿内侧,腰身,胸口这些细嫩皮肉已经渗出血红。风听澜心里难受极了,但还是伸手化出一件玄青龙纹的长袍轻轻盖住师偃雪赤]裸的身子。师偃雪被身边动静惊醒,眉心微紧,缓缓睁开眼,正对上风听澜一副死了老婆的样子。“你怎么了?”师偃雪开口,声音沙哑不成调。他忍不住低咳起来,这一咳不得了,又扯动了身下伤口,疼痛钻心,两眼一抹黑,缓了好半晌。风听澜悲戚道:“我脏了。”师偃雪气得牙痒,昨晚他险些被折腾死,除了当年量劫造下杀业太重,被天道反噬劈裂剑身,他还从未吃过这样的亏。心甘情愿渡这傻小子是一码事,被按着差点做断腰,灌了满肚子**就是另一码事了。风听澜看着师偃雪苍白的脸色,心里也是愧疚:“我会补偿你的。”师偃雪靠在床角,身上裹着风听澜的玄青外袍,胸口满是斑驳青紫,他微微垂下眸子,冷清清问道:“你说说,如何补偿本座。” 第5章 “当年我遇难是师父救了我,自那起我心里只有师父一个。那时我神志不清,痴痴傻傻,没少给师父添麻烦……”风听澜正要努力回忆一下,却被霁轻云打断。“倘若我不走,你愿意跟陵阳神君解籍吗?”霁轻云心头一跳,张口问道。风听澜一怔:“师父,你、你愿意留在我身边?”霁轻云硬着头皮道:“嗯,只要你保证不再和神君有任何牵扯。”提到师偃雪,风听澜只觉得屁股隐隐作痛,但他还是一口应道:“好,我这就去和父皇说,师父你且等着我!”第6章 解籍师偃雪在一片吵吵嚷嚷中被惊醒,昨晚那一场折腾让他筋疲力尽,好不容易收拾完风听澜,如今又被闹醒,不免带了些许起床气。跪在纱帐之外的是个小仙娥,哆哆嗦嗦抖成一团,头也不敢抬,只是带着哭腔道:“神君快去救救二殿下吧!”师偃雪按了按仍是酸痛的后腰,问道:“他又怎么了?”“二殿下惹怒了陛下,陛下命人将二殿下押去诛仙台受刑了!”小仙娥壮着胆子说道。师偃雪额头突突的疼,倒抽一口凉气,心道这孩子可真不省心。“神君……”小仙娥刚要再求情,只觉得眼前轻纱微扬,再抬头时里面已空无一人。诛仙台前天帝和天君正冷着脸坐在黑玉宝座之上,风听澜跪在台前,手腕脚踝锁着刻满咒印的长链,他低垂着双眸,脸上倒无太多情绪,仿佛待会儿的刑罚同他并无干系。天帝知道,这是他这小儿子又在犯倔。“我再问你一遍,你执意要解籍?”天帝脸色铁青,问道。风听澜阖眸,未曾有半分犹豫:“是。”天帝压着火,道:“听澜,神君当年为神族南征北战,是以一人之力抗下所有的杀戮业力,于紫霄天庭自有大功德。他肯舍一缕庚金救你,是你君父跪着求来的。你昨日迎他合籍,今日与他解籍,将他颜面置于何地?”“是我有负神君,也辜负了父皇和君父的心意。”风听澜应道。天帝沉默许久,他太了解自己儿子,认定的事十条龙也拉不回。“既然如此,你总得让为父给神君一个交代。”天帝无奈背过身去,下令道:“上打神鞭,鞭笞八十一。”刑神面无表情地请出打神鞭,抬手挥下,鞭声低沉,落在风听澜脊背上,龙纹玄衣顿时裂出一道口子,皮开肉绽,血色翻飞。座上天君眼睛一红,抿紧泛白的唇,一言不发。天帝走过去,挡在道侣面前,遮住他的视线。血浸透风听澜身上玄衣,透出浓重的暗红,滚烫的龙血落满冷硬的白玉台阶。风听澜始终未吭一声,只是身形渐渐摇晃,第三十鞭落在身上的时候,终是没撑住,倒在一片血色里。刑神从不会为任何人手下留情,打神鞭沾满龙血,再度高高扬起。一道锋利的剑气凌空而来,与打神鞭撞在一起。刑神竟觉腕上一麻,打神鞭脱手而出,落在白玉台上。师偃雪掩袖低咳起来,方才情急之下一道剑气牵动神魂上的旧伤,带来一阵隐痛。“神君……”天帝不知是该紧张,还是该松口气,既无颜面对师偃雪又心疼自家儿子。师偃雪缓过一口气,看了眼地上被打得血肉模糊的风听澜,忍不住道:“有什么话不能坐下说,好端端的打孩子干什么?”天帝冷下脸来:“小儿冒犯神君,挨打不亏。”提到“冒犯”,师偃雪又想到昨晚,老脸顿时无处安放,只能硬着头皮道:“本座已经打过了,何至于又这样打他?”天帝愧疚难当:“神君肯救他,是神君宽容仁慈,他不识好歹、忘恩负义竟要与神君解籍,这点责惩算是轻的。”师偃雪顿时明白,只道:“原是这件事,那实在是冤枉他了。是本座让他来提解籍的,受刑也该是本座来担着。”“阿雪,你太惯着他了。”天帝心里五味杂陈,压低了声音唤了师偃雪一声。“你也下得去手,不怕天君难过?差不多行了,就听本座一回,此事到此为止。”师偃雪大手一挥,敲定道:“让星君解籍就是,我陵阳山清净,没人敢在我跟前说道。你回去多多开解天君,他性子倔,向来不肯欠我半分。看着他些,莫让他一时想不开,剁了真身给我送来。”风听澜听到耳边有人说话,吃力地睁开眼睛,隐隐约约看到一人站在他身前,雪衣柳腰,袖口一处湛蓝花纹,不知其名。一如当年恍惚睁开眼,浑浑噩噩见到的就是这抹身影,两相重叠一处,分毫不差。“师父……”风听澜喃喃低语一声,陷入昏迷。师偃雪脊背微僵,缓缓转过身,却见风听澜双眼紧闭,一身玄衣褴褛,血肉模糊。他叹了口气,将雪白外衣脱下替风听澜遮住一身伤痕,这才起身对天帝道:“带他下去疗伤吧,本座走了。”紫霄天庭的二殿下终于在合籍的第二天,解籍了。陵阳山一如从前,九峰九景,各不相同。天地灵脉始于陵阳,这里的灵气充沛到惊人,无疑是大荒最好的道场。倘若有心人能身处其中才会发现,这里太静了,除了天生灵植外,竟再无活物。大泽无鱼,山野无鹿,天上连一只飞鸟都没有。天地神兵主杀伐,杀意太重,若不是陵阳山有天造灵脉,凭师偃雪身上煞意,便只配一座光秃秃的山头和无数枯木。微风送来一朵飘零的苍穹花,正落在师偃雪摊开的掌心间,他抬眸望向寂寥远山,微微失神。半晌,师偃雪摇头低笑一声,转身间风盈满袖,步步上楼台,神情渐而平静。热闹了两天,挺好的。第7章 因果风听澜做了一个梦,梦里仍是那年魔族寻衅滋事。龙族擅战,他带军前往西川大泽镇压魔族,却不料中了魔族诡计,虽从魔阵里逃杀而出,却折损一缕神魂,浑浑噩噩间从裂缝中坠落凡人界。清醒时眼前只有一道模模糊糊的背影,白衣细腰,挺拔清瘦,仙姿佚骨。风听澜艰难地抬起头,伸出手攥住那人袖口,掌心下是一朵不知名的花。雪白的袖口被抹出道道血污,他拼命想看清那张脸,眼前偏如遮云盖雾,模糊不清,直到人影渐渐淡去……风扬起山涧幽幽兰香,一轮巨大圆月依在山尖,月圆如盘,中有桂树。师偃雪饮尽坛中最后一口女儿红。凡人界的酒十分有意思,不似紫霄天庭的酒酿那样尽是剔透冰寒的灵粹,凡人的浊酒是五味杂陈,是人生百态,辛辣又热烈。一个人在陵阳山呆久了也会寂寞,常常一觉数千年,睡醒了,闲来无事偶尔也去凡人界寻杯酒喝。若不是为这一口酒,他也不会遇到风听澜。那是傍晚,天边红云胜火,无人看到一抹黑影从天边落下。师偃雪手里拎了两壶酒走在街头,忽然脚步一顿,微微抬眸。下一瞬,街上再无他身影,往来行人匆匆,竟没有一个人察觉到身边有人骤然消失。风听澜落在师偃雪的脚边,浑身是血,双眼紧闭,奄奄一息。“天道,你莫不是又要戏弄本座。”师偃雪无奈抬头望了一眼天,凡事皆有因果,如今这么大个因果偏要落在他脚边,逼得他不得不接。地上的人动了动,伸出脏污染血的手攥住了师偃雪的衣角,只一瞬,又失力松开。师偃雪叹了口气,垂眸看了一眼,心头也是一跳。玄**脚,龙族本就稀少,量劫之后,便只剩下天帝一条玄龙,后来天帝得二子,大殿下是青龙,二殿下与天帝一样是玄龙。 第7章 师偃雪拍开他的手,道:“你是我从山里捡的。”“你不是我爹,那我以后叫你什么?”师偃雪琢磨了一下,抬眸道:“以后,叫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差不多也是那个意思了。第9章 勾引梨花淡白柳深青,上京的日子过得很快。结界之内,小楼之中,更是清净无人扰。师偃雪半躺在青藤塌上,左手指尖勾着一只酒壶,膝头摊放着上京最时兴的话本。暖阳的清辉落在他雪色衣摆上,柔柔漾起一层薄光。一颗带着湿润水汽的脑袋从他腰侧钻了过去,趴上前去瞅他膝头的话本。“小孩子不要看这个。”师偃雪一把捏住风听澜的下巴,将他的脸转过来,“又去玩水了?”风听澜的发梢湿漉漉的,方才还扎得好好的长发已经散落在肩头,湿哒哒地贴在脸上。龙天性喜水,小楼后有一方莲池,风听澜常常趁师偃雪不注意跑去拍水玩。“角痒痒的。”风听澜抖出一对龙角,煞有其事地说道。师偃雪伸手给他抓了抓,风听澜喜欢用这招撒娇,他早已习惯。风听澜眯起眼睛,随意坐在台阶上,把头靠在师偃雪怀里,道:“师父,你在看什么?”“人们胡编乱造的东西。”师偃雪合上话本,随手扔在一旁。风听澜好奇地瞄了一眼,道:“我为什么不能看?”“不健康。”师偃雪如是说道。“噢。”风听澜不再盯着那话本,合上眼睛趴在师偃雪膝头犯懒。正是芳菲落尽的时节,清风拂着落红吹散在楼台,师偃雪垂眸看了眼玩累了安静趴在他膝头的风听澜,心湖像是飘落一片残瓣,轻漾起半圈涟漪,眉眼间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煦。月生日暮,明月照林间,风听澜未见有半分好起来的迹象,师偃雪也无法,只能等裂缝开启。天君芫辛最精医术,想必倒那时自有办法。师偃雪翻了个身,手中折扇兀自摇了摇,窗外倒是月明星稀,竹楼间点着一盏微黄烛灯,几只流萤在楼栏间拖出一道碧色的轻光。楼下莲池里菡萏初绽,幽幽清香,时不时响起哗啦啦的水声,八成又是风听澜半夜去玩水了。不要扼杀孩子的天性,师偃雪十分宽容地想道,亦不去管他。烛灯晃了晃,熄灭前绕起一缕青烟。重重夜幕中,有人踏上竹楼,清冷的水汽带了些许荷香,月色正温柔。风听澜身上只着一件玄色长衣,腰带松散,领口大敞半湿地贴在身上,勾勒出颀长的身形。他赤足而来,留下一串水淋淋的脚印,乌黑的长发微微卷曲,发梢一滴水珠落在腰间。“师父。”风听澜开口,声音低沉,尾音一压,竟有几分蛊惑的意味。师偃雪躺在榻上,阖眸摇着扇子,也不吭声,想看看这货又搞什么花样。风听澜走到他榻前,半跪**子,握住师偃雪的手腕,呵气道:“我想与你结段露水缘。”师偃雪闭着眼道:“偷看我话本了?”风听澜手上一僵,有些心虚地松开师偃雪的手腕,小声道:“只看了一点点。”“学了些什么?”师偃雪勾起风听澜一缕湿发绕在指尖,温和地问。风听澜见他不曾生气,稍稍宽心,坦白道:“书里的狐妖就是这样,勾、勾引书生。”师偃雪手臂一撑,稍稍起了身,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臂。一缕 鸦发散在身前,遮了他的眼。他与风听澜挨得极近,轻声问道:“做什么要勾引我?”风听澜被耳边这轻飘飘地一问,顿时三魂七魄去了一半,怔怔道:“狐妖勾引了书生,书生便日夜念着她,再不想同她分开。”师偃雪心头一跳,坐直身子,勾了勾指尖,道:“过来。”风听澜听话凑过去,却见师偃雪手上一扬,折扇化作一把两指宽的戒尺照着龙屁股就是一下,打得风听澜嗷的一声。“还偷不偷看话本?”“不看了不看了!”风听澜捂着屁股乱窜。“还勾不勾引人?”“不勾了不勾了!”风听澜被打得呜呜哭。师偃雪按住他,隔着湿漉漉的外衣,照着屁股一顿抽:“让你露水缘……让你狐妖……你一头鹿精学什么狐妖……别忘了我是你师父也是你爹……”许久后,戒尺化作一缕明光消失在师偃雪掌心,小楼里只剩下风听澜抽抽噎噎的声音。“好了,别哭了。”师偃雪拍了拍趴在床上哭得打嗝的龙。风听澜不理他。师偃雪好气又好笑,轻轻摸了摸他的龙角,道:“那书你看完了没有?”风听澜摇了摇头。师偃雪垂眸,叹息道:“狐妖爱慕书生,书生贪恋狐妖,一人一妖夜夜颠鸾倒凤,情如夫妻。后来书生离开家乡上京赶考,功成名就,迎了丞相的女儿为妻,再也不曾记得那个狐妖……”第10章 缘尽风听澜听着狐妖和书生的悲惨故事睡着了,梦里他被好多头上长角的族人抓住,按着脑袋和一头鹿成亲。白发苍苍的族长说,那头鹿是丞相的女儿,名门闺鹿,娶了就是赚了。接着风听澜就被吓醒了,赤着脚从床上跑下来,一把抱住站在窗前正探着身子往下看的师偃雪。师偃雪被撞得晃了晃身子,伸手撑住窗牗。风听澜收紧了手臂,将脑袋埋在他肩头,闷闷道:“师父大早上在看什么?”“你看。”师偃雪手指往窗外一点,道:“莲花谢了。”风听澜抬起头,顺着师偃雪的手往下看,满池红莲谢了大半,零落水中。“可是花……不都是会谢的吗?”风听澜微微歪了歪脑袋,略有不解。师偃雪出神地看着落花,轻声道:“陵阳山的花就不会。” 第9章 师偃雪一愣,下意识伸手为他把眼泪抹去,却被风听澜一把扣住手腕。下一瞬,师偃雪整个人被掀倒在地,风听澜握住他双手腕骨,高举压在头顶之上。龙尾游走他身侧,冷硬的鳞有一处悄悄掀起,顶出两根物件。风听澜浑身燥热,眼尾泛起一抹酒后醉红,眼中潋着水色。他俯**去,压在师偃雪耳边,语无伦次道:“我想和师父在一起,结为道侣的那种,再不分开。”师偃雪懵了,竟不知龙会酒后发qing,待反应过来不由得恼火,指尖一转,召出戒尺,屈膝一脚把身上不知羞的玄龙踹得老远。风听澜原地滚了两圈,尾巴还没甩起来,就挨了一戒尺。这回师偃雪打的重,直接将龙尾给抽了回去,重新规规矩矩变成了双腿。师偃雪仍不解气,扶着刚才被龙尾勒得生疼的老腰,过去对风听澜一顿狠揍。抽了一阵子,才发现风听澜躲也不躲,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仰头看他。师偃雪手上顿住,皱眉道:“这回怎么不嗷嗷哭了?”风听澜衣衫凌乱,黑发披散,也不知是醉着还是清醒,沉默地跟师偃雪对峙着。“不准再胡闹。”师偃雪舍不得再打他,犹豫一瞬,还是蹲**子,平视他道:“也不许再喝酒了,肚子痛不痛。”方才那一脚他踹得是实打实的力气。风听澜挨揍都没哭,听到这话反而眼睛一红,委委屈屈挂着泪,道:“痛。”师偃雪叹气,摸摸风听澜的脑袋,道:“痛就对了,长点记性,下次再拿尾巴卷人玩,还得挨打。”风听澜拍开师偃雪的手,手背在自己眼睛上用力擦了两下,红着眼道:“你打吧,把下次的也打着。”“你……”师偃雪气得抬起戒尺,半晌又缓缓收回手,干脆也坐在地上,面对面看着风听澜,道:“到底是要闹什么脾气。”风听澜执拗道:“我说的是真的,我想和师父做道侣,做夫妻。”“你懂什么是道侣是夫妻?”师偃雪把风听澜乱糟糟的衣裳理好,指尖抚过衣领,轻声道:“做了夫妻,便要言色相和,共事焚修。同心同德,风雨共济。怎可就轻易说出这种话。”风听澜拉住师偃雪的手,认真道:“我只知道我喜欢你,你是我爹我也喜欢你,你是我师父我也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不是轻易说出口的,是很认真很认真说出口的。”师偃雪指尖一僵,被风听澜握住的手背竟有些发烫。风听澜还要再说时,一阵剧痛忽然从脑海炸开,疼的他当即惨叫出声,抱住了脑袋。师偃雪也是一惊,伸手扶住怀里痛得蜷缩一团的风听澜,指尖按在他眉心渡了一缕神识查看,却见他识海翻滚,一片血色,神魂伤势加重竟隐约要元神溃散。“听澜,撑着点。”师偃雪心口紧痛,竟有些慌乱,他带着风听澜到了庭院,拂袖现出满是裂痕的九宫八卦阵。风听澜头痛欲裂,脑海中翻腾的一幕幕皆是与师偃雪这大半年来的朝夕相对,所有画面都似走到尽头,消散在无尽黑暗里。他心有所感,顾不得神识剧痛,死死拉住师偃雪袖口道:“师父!”师偃雪元神化剑,直撞裂痕之上准备凭一己之力强行碎开空间,又被怀里风听澜的嘶喊闹得分了一半心神。“师父……我不要和你分开……”风听澜抵着剧痛的额头,话音刚落一口血溅了师偃雪满袖。腥红染透白衣,师偃雪反而冷静下来,道:“好,不分开。”风听澜阖眸,识海已经一片混沌,像是有无数风刃**神识里,搅碎了他记忆里的小楼月,红莲池,也碎了楼里望月的人。他先是忘掉抚摸他角上的那双手的温度,然后忘掉了被他抱在怀里的清瘦腰身,忘掉白衣上落琼白梅的冷香,忘掉含笑唤他时的唇角,最后连那人眉眼也模糊了……风听澜昏死过去之前,只记得自己还有一份痴念,将其付之于口:“我们做道侣。”言色相和,共事焚修。同心同德,风雨共济。从此,再不分离。师偃雪唇舌间满是血气,他将风听澜放在身边,自己身化长剑一丈,剑身通体银白覆冷霜,剑锋雕刻天地衍生的神冥玄纹,唯有剑身中间一道极深裂痕,拦腰劈开玄纹。师偃雪真身现出的刹那天地遮蔽,江河倒流,世间万物皆出异象。天下神兵之主,主宰世间杀伐,空间裂痕碎开,崩向山海间。皇城龙影长啸一声,恭送神主。顷刻之后,天色转明,林间小楼已经消失在这片山河里。紫霄天庭,自从二殿下在西川大泽出事后,众人都在寻找他的下落。师偃雪披着一身血气踉踉跄跄走到紫霄神殿外,把怀里的龙仍在地上。“你要的哪是因果。”师偃雪掩唇,血沿着指缝往下滴,他低咳两声,喃喃自语:“你这是要本座的命。”他这把破剑哪里遭得住这样的折腾,真身上的裂痕又深了几寸。师偃雪深深看了眼风听澜,伸手摸了摸那对染血的龙角,低声道:“若你醒来还记得本座……我便应你所求。”他察觉到有人已至附近,方松了口气,身体也不容许他再耽搁,便拂袖化虹直往陵阳山而去。风听澜,本座在陵阳山等你。风听澜指尖微动,似是想抓住什么,他于识海漩涡里拼命找回一丝神智,吃力睁开眼睛,有人握住了他的手,白衣胜雪,身如玉映。“二殿下?”“师父……”风听澜彻底失去意识前,努力记住了身边人的脸。第12章 相忘风听澜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四处寻找最后记住的那张脸。后来打听到,那天送他回来的是霁轻云。与仅剩的几位先天神祇不同,大荒更多的是后天飞升成仙的人,霁轻云是一名剑修,飞升后道场在兰溪,故又被人称作兰溪君。将风听澜送回芫辛天君的神殿后,霁轻云就头也不回地走了。风听澜既打听到了人,便是一刻都不肯耽误,拖着病恹恹的身子赶到兰溪,见到了霁轻云。初见时,霁轻云倚着楼栏屈膝坐着,膝头放了一把剑,白衣昭昭,衣袂翻飞。听闻动静,他便转过身去,冷冷淡淡看了眼风听澜,似是想了半晌,才道:“二殿下?”风听澜喉头一紧,脑中钝痛。从前的事他已记不清,可眼前人却隐约与那道身影交叠重合。他走上前拉住霁轻云的手,颤抖着唇,低声唤了句:“师父。”霁轻云僵了僵,当即抽出手,起身道:“殿下这是何意?”“师父?”风听澜也是一愣。霁轻云稍退两步,神色冰冷:“我与殿下并无师徒之名。”风听澜怔怔看着他,耳边隐约响起一道声音,遥远又模糊。“若到那时,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不必强求……”心口像是被利刃穿破,风听澜尝到口中泛起一层血气腥甜,他看向面前的霁轻云,一字一句道:“我未曾忘你,即便如此,你也不肯认我吗?”“殿下请回吧。”霁轻云无动于衷,除了剑他对任何事物都无兴趣,一人独来独往惯了,多说半句话都嫌麻烦。风听澜如至冰窖,眼底光泽逐渐黯然,龙族的瞳浓重如墨,深不见底。兰溪山涧的风掀得他金纹玄衣与墨发翻飞,猎猎作响。霁轻云眼看着面前这位尊贵的二殿下苍白的脸上露出几分近似绝望的阴郁,接着便听到风听澜挟着冰寒的声音,他道:“我偏要强求。”陵阳山的花从不凋零,随风而起,落地生根。师偃雪在山上等了万年,当时留下的伤早已不痛了,只是再未等到他的龙。 第11章 后来玄渊天帝迎芫辛为天君,两人结为天证道侣,师偃雪退隐陵阳山沉眠养伤,不问世事。偶尔醒来会看到玄渊坐在他身边,他没有力气问玄渊总来他这里作甚,一龙一剑无言对视片刻,他便会继续陷入昏睡中。直到很多年后,师偃雪不必日日休眠,偶尔去紫霄天庭闲逛,才听来许多旧事,原来天帝与天君那些年的感情纠葛里,总夹着一个他。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师偃雪便很少再出陵阳山了,和天君碰面的机会屈指可数。师偃雪自己也没想到,能有一日和芫辛天君面对面喝茶。大殿太静,只余天君为师偃雪添茶的声音。“天君这里焚的是什么香?”师偃雪问道。“九鹭香,可安神。”芫辛看了眼师偃雪略显苍白的脸色,道:“神君可是身子不适?需要我来帮您看看吗?”“不必。”师偃雪下意识挺直腰拒绝,不自然地用衣袖遮在身前,绞尽脑汁道:“其实我此来是有些事情想问问天君。”“神君直说,我必知无不言。”芫辛天君松了一口气,他不怕师偃雪提出任何要求,倒是两人这般面面相觑,对坐饮茶气氛实在诡异。师偃雪指尖将手中的白玉杯盏上的柳叶纹都快抹平了,犹犹豫豫道:“天君和帝君感情笃厚……可有考虑过再诞个子嗣?”芫辛一口茶呛进嗓子里,抬手闷咳起来,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师偃雪。师偃雪正色道:“本座也是为龙族气运着想。”顺便能观摩学习一下,如何养龙蛋。“咳……这……”芫辛天君白玉般的容色渐渐覆了一层浅红,头一次不知该如何应答。“当然,本座也只是提个建议罢了。”师偃雪神色平静,稳如老狗:“主要还是看天君的意思。”芫辛天君额角紧了紧,只得道:“有劳神君操心。”“应该的。”师偃雪矜持地一点头,“毕竟本座也是神族的一份子,为帝君筹谋气运也是分内之事。”芫辛天君看着对面这位从来只躺在陵阳山睡大觉的神族一份子,实在难以接受这套说辞。师偃雪喝了口茶,似不经心道:“龙蛋难养吗?”芫辛握着茶盏的手颤了颤,勉强稳住道:“尚可。”一抬眸又对上师偃雪的眼睛,那双眼形如桃花带绯色,却没有半分媚气,哪怕是收鞘的剑也依旧清冷凌厉。“如何养?”师偃雪追问道。“后天神嗣若想养出上等资质,最好是用本源灵力孕养。”芫辛稳了稳心境,就事论事地答道。“果真如此,倒也是辛苦。”师偃雪有些犯愁,本源之力何等珍贵,修炼起来费时费力,又是自身灵力之源,拿来养蛋,等同于虚耗自身。倘若放在量劫之前,他必不会心疼这些灵力,只是自他裂了之后,剑就不中用了,本源之力供养自己都吃力。“一人之力自然辛苦,需得道侣相互扶持。”芫辛似是想到什么,神色微黯。师偃雪沉默不言。芫辛倒是接受了与师偃雪谈论这事,不问自答道:“道侣共同孕养子嗣,待时机成熟,子嗣自会应气运而生。”“然后呢?”芫辛垂眸笑了笑,道:“而后就是龙族的事情了,龙蛋要破壳而出,自然是要靠龙气孵养。”“别的什么东西不行吗?”师偃雪皱眉问道。“不行。”芫辛将手中茶盏轻轻放下,道:“先天灵植不行,剑也不行。”师偃雪:“……”第15章 天帝回到九畹殿的时候,殿上只剩芫辛天君一人。“谁来过?”天帝察觉到空气里一丝不属于芫辛的灵息。芫辛正将茶盏收起来,闻言挑眉看了眼天帝,道:“陵阳神君。”天帝一愣,挨着芫辛坐下,疑惑道:“他怎会来你这里?”芫辛叹息一声,将杯中剩余的半盏茶水顺手倒进窗边一株仙草下,看着仙草舒展了莹莹如碧的叶子,随风晃了晃枝叶像是在对他作揖。“来同我聊天。”天帝噎了一下,眼神十分复杂难言,半晌才道:“我竟不知你同他关系这样好了。”“我也很意外。”芫辛按了按眉心,头有些隐隐作痛。天帝伸手将芫辛揽入怀里,按在肩头:“还是为了听澜的事?”“倒也不全是,你该是了解神君的性子,他从不会为任何事纠缠。”天帝掬起道侣肩头一缕青丝,凑在唇边亲了亲,一边安抚着芫辛的情绪一边小心翼翼问道:“那是为何事?”芫辛沉默一瞬,道:“他来劝我与帝君再生一个。”果然,天帝险些被呛岔气,费解道:“什么?”“我想,这并不是他的真正来意。”芫辛幽幽叹息,从天帝怀里坐直身子,正色道:“他该是遇到了难处。”天帝不明白,什么难处需要用这种方法来解决。芫辛微微皱眉,思量许久,方抬头对天帝道:“我觉得,神君或许是有孕了。”天帝:“……”芫辛推开天帝,冷静道:“要不要为你取两坛酒?”天帝被他上句话惊得脑子都不转弯了,只怔怔道:“取酒做什么?”“浇愁。” 第13章 “我自是知道,也是打心里敬他。”风听澜看着不远处的陵阳山,心底又沉重几分。霁轻云忍住了又想捶他的冲动,冷冷道:“我知道龙族血脉珍贵,可师偃雪未必能撑得住,他本不该为你龙族冒这个风险。”风听澜怔住,许久才道:“师父的意思是……”霁轻云吐出一口气,眼神冰冷:“倘若可以,你劝他别走到那一步。”风听澜沉默。“莫为一己之私,害人至此。”霁轻云盯着风听澜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陵阳近在眼前,这座山那么美,灵气冷澈却又静如坟茔。师偃雪曾在此数十万年,安安静静同青山为伴,与日月对坐。“最近倒是热闹不少。”师偃雪指尖撩过水面,把沉塘计划暂且搁下,从水中走出来,挥手撤去山外结界,等候来人。作者有话说:知道啦,我短第17章 陵阳山遍地蓝色的花,被风吹得于空中四散。风听澜伸手接了一朵,合在指尖一捻,觉得有些眼熟,便问道:“这是什么花?”“苍穹。”霁轻云神色稍缓,轻声回道。风听澜视线一落,恰看到霁轻云袖口的纹路,不由得伸手捉了他一截白袖道:“原来这叫苍穹花,师父很喜欢它,兰溪有吗?”“苍穹只在陵阳开。”风听澜指尖抚过柔软的花瓣,沾染一缕暗香,他想了想道:“哥哥司掌百花,待我下次见了他,让他也挪一株苍穹至兰溪。”“不必,这花只有在陵阳山才是苍穹,到了别处,便不是了。”他与风听澜并肩而立于花海。风听澜玄袖下的手轻轻握住霁轻云的指尖,没来由地心头一沉。霁轻云抬眸,先是一怔,随即双眸晶亮,指尖忍不住颤了颤。风听澜顺着他的视线往远处看去,只见花海尽头有一处春亭,亭中有人白衣独坐,设茶以待。风听澜顿时松开了霁轻云的手,有些心虚地把手背到身后,屁股隐隐作痛。他竟是有些怕了师偃雪。霁轻云倒是无所畏惧,迎面大步而去,风听澜跟在他身后,眉头纠成一个结。师偃雪衣衫半湿,发梢沾水,他忘记拂干身上水珠,只迎着花海微风倚栏坐着,看着远处两人渐渐向他走来。“神君。”风听澜走到跟前颔首见礼,目光忍不住落在师偃雪腰腹上,纠结着不知如何开口。师偃雪冲他招了招手:“过来。”风听澜下意识朝他走近两步,师偃雪指尖微抬一缕银白神识钻入他的眉心。风听澜不避不退,敞开了识海任由那缕神识游走一圈。“不错,你将庚金你融合的很好。”师偃雪点了点头,放心地垂下手去。风听澜到底有几分不是滋味,满心愧疚翻腾,目光跟着柔软下来:“神君,父皇让我来看看你。”师偃雪纳闷道:“看我做什么?”风听澜耳朵有些泛红,迟疑着说道:“父皇说神君……神君腹中有了龙蛋,让我来……助神君孵蛋。”师偃雪:“……”他错了,他真不该去问天君这破事儿。“神君……我……”风听澜眼神一劲儿往师偃雪被衣袖遮住的小腹上瞅。“行了。”师偃雪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此事说来跟你关系不大,你不必听你爹瞎说,走吧。”风听澜脸色微变,心头隐隐有些不舍,但想到霁轻云的话,还是咬牙说道:“神君是想独自留着腹中龙蛋了?”师偃雪一愣:“怎么?听你的意思,还得分你一半不成?”风听澜一心想着神君为救他舍身渡了庚金,自己没道理只顾疼惜龙族血脉就拿师偃雪的身体冒险,纠结一番直言道:“神君还是不要留下了。”师偃雪笑了,眼神渐冷:“风听澜,若本座连它都不留,你欠本座的用什么还?用你的命吗?”风听澜没想到师偃雪会翻脸,心里顿时有些急,口不择言道:“若无我族龙息照顾孕养,神君一人如何抚育它?我与神君又非两情相悦,总不好天天在神君身旁叨扰。日后诸多麻烦,神君也是受累,倒不如不要了。”师偃雪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微微笑着问道:“听澜,你爹有没有给过你什么护身的法器?”风听澜愣住,摇了摇头:“并无,我们龙族的龙鳞已是天下至坚之物,哪怕是先天防御灵宝也不能与之相比。”“那就好。”师偃雪含笑点头,掌心一翻一道剑影顿现,凌冽剑气掀得花海狂风四起,湛湛苍穹搅弄作漩涡,不过一道剑气却叫天地为之失色。风听澜来不及作反应,那剑气迎面而来,分明虚无却是横扫千军之势,龙身玄鳞虽能护他不受伤,但却当场被剑气掀出陵阳山。师偃雪眯着眼睛看了眼天边一闪的玄色,剑气回鞘,顷刻陵阳山安静的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师偃雪掩袖撑着腰身低咳几声,被风听澜气得肚子都痛了,他扶着亭栏坐下,却抬头正撞上霁轻云闪闪发亮的眼神。“……”师偃雪默默看了他片刻,指着山外道:“你不去找他吗?”他方才瞧见风听澜与眼前这位在花海里手拉手,想必这便是风听澜口中的‘心有所属’了。霁轻云视线灼热,欠身道:“兰溪霁轻云见过神君。”师偃雪点了点头:“三万年前飞升大荒的剑修,本座听说过。”霁轻云没想到师偃雪会知道他,意外的喜悦,一时间将风听澜忘在脑后,只目光灼灼地盯着师偃雪道:“不知神君的剑意,在下能否有幸领教一番?”这就是找抽了,师偃雪手按在腰后,神魂裂痕隐隐作痛,只能无奈劝道:“兰溪君,你且去吧。”霁轻云倒也看出师偃雪脸色苍白,不再坚持找抽,只是坦白道:“方才二殿下并无冒犯神君之意,其实那是我的主意。”是他不肯让师偃雪受累,不能将所有责任都推到风听澜头上。师偃雪按了按眉心,平静道:“你方才说什么?”霁轻云一怔:“我是说,此事与二殿下无关,是我的意思。”师偃雪摇头:“不,上一句。” 第15章 作者有话说:生活不易,蛋蛋叹气第19章 斜月沉沉藏水雾。水下澄澈通明,静谧无声。师偃雪说睡就睡,也不去理会身边多了个风听澜。风听澜守在师偃雪身旁,起初掌心只是悬在他肚子上渡些本源之力,待发现师偃雪睡得很沉后,渐渐有些心痒了。悬在上面的手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终于趁着师偃雪睡得沉,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师偃雪呼吸绵长,捎带着柔软的腹部略有起伏,风听澜忍不住屏住气息,瞪大眼睛,掌心下分明有些不一样的动静,有东西轻轻蹭过他的掌心。风听澜心跳快极了,惊讶后是心头抑制不住的喜悦。龙吟低沉,风听澜化出原身,龙尾绕着玉床盘起,浓郁温热的龙息紧紧包裹住师偃雪。玄龙的大脑袋搁在师偃雪手边,轻轻碰了碰,又安安稳稳地搭在床沿,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千载光阴,也不过瞬息而已。师偃雪醒的毫无预兆,眼里还透着茫然的睡意,坐起身时惊动了一旁的风听澜。龙影化去,风听澜坐在床边,伸手扶住师偃雪,亦是有些疑惑道:“怎么了?”师偃雪沉默不语,许久才抬头道:“无事,不想睡了。”他起身拂开潭水,外面暖阳正好。师偃雪伸手遮了遮眼睛,缓缓舒了口气,正要往前走,手腕一紧被人拉住。风听澜犹犹豫豫道:“神君,要我抱你走吗?”师偃雪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脑袋是在水里泡坏了?”“不是……”风听澜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自在地瞄了师偃雪的肚子一眼:“我觉得它长大了好多,怕神君感到疲累。”师偃雪顺着他的视线往下一瞅,那龙蛋果真是长大了。原本只是微微凸起的小腹如今被撑得滚圆,看得师偃雪直抽凉气,忍无可忍地伸手掐了个小法术遮掩住。“神君……”风听澜又想再问一遍,话还没出口就被师偃雪甩开了手。他眼巴巴看着师偃雪衣袖一甩,健步如飞。陵阳山没有宫殿,只有一座座小楼。师偃雪想看水,就在湖边起一座楼。师偃雪想看山,就在山巅起一座楼。随心所欲,乱七八糟。小楼也简单,青竹骨,就那么两三层,烟纱帘帐,紫泥小炉,一目了然也一应俱全。风听澜站在楼外仰头沉思,师偃雪已经坐在二楼窗前俯身往下道:“看什么,没见过小竹楼?”“眼熟。”风听澜眉头微皱,额头隐隐作痛。师偃雪顿了顿,没说话,只是垂眸看着他。他半身探在窗外,一缕鸦色长发垂身前,白的几乎透明的手腕搭在窗牗上,静静望着风听澜,许久方道:“别看了,上来。”风听澜听话地上了楼挨着师偃雪身边坐下。师偃雪指尖往一旁点了点,示意他离远一些:“我要起个阵推演些事情,你在一旁替我压阵”风听澜心头一紧:“神君,你的身子……”师偃雪摆了摆手:“我心里有数。”说罢盘膝端坐,五指朝心,借竹楼清风起了个风阵推演。推演之术,如剥丝抽茧,顺着时间的法则逆流而上,预见将来所出之事。风听澜不知道师偃雪要推演些什么,只是在一旁看着,看清风卷起师偃雪的衣袂和发丝,看他紧闭了双眼后,那稠密如帘的长睫投下小片阴影,尽管他身姿端直如竹,可明显是又消瘦了许多。风听澜看得有些出神,心头突突一跳,识海蓦地钻出些支离破碎的残影,玄龙墨沉沉的瞳孔一紧,似乎抓住了一线记忆,震得他呼吸都滞了一瞬。也是这一瞬间,风阵骤停,师偃雪脸色一白,一道血线沿着唇角渗出。风听澜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什么残影都荡然无存,还未回神已是扑上前去将摇摇欲坠的师偃雪扶入怀里。“无事。”师偃雪推开风听澜,闷咳几声压下口中腥甜。“这叫心里有数!”风听澜心里一急,皱眉大声斥道。师偃雪被他吼得一愣,一时间忘记要说什么。风听澜缓过劲儿来,心有余悸,伸手抄过师偃雪腿弯将人一把从地上抱起来,安安稳稳放在一旁的青竹躺椅上。“究竟是要推演些什么?”风听澜叹了口气问道。师偃雪不动声色地抹去唇角的血,视线往窗外山峦看去:“我想看看南冥岭魔族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可惜被天机蒙蔽了,什么都察觉不到。”“为什么要往南冥岭看?”师偃雪神色略显凝重,沉思片刻,道:“我不知,或是有事要发生。我看不到那边,也参不透天机。”他叹息着看向风听澜道:“你回紫霄天庭吧,让天帝找人重新去推演。”他如今是不行了,本源之力折损的厉害,只是往南冥岭看了一眼,就险些被反噬。风听澜不由自主地靠近师偃雪一些,悄悄用龙息安抚着他:“我给父皇传音告诉他此事,但你不要想着让我回紫霄天庭。神君腹中龙蛋出世之前,我哪都不去。”师偃雪往躺椅上一靠,阖眸松了松精神,道:“随你。”风听澜低头看着师偃雪衣袖浅淡的兰纹,忍不住道:“我师父也独爱苍穹花。”师偃雪摇摇晃晃地躺椅一顿,稍稍睁开眼睛,道:“你哪个师父?”风听澜目光柔和许多:“自然是兰溪君霁轻云。”师偃雪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你同本座说说看,他一个剑修教了你什么,令你拜入他门下?”“他即便什么都不教我,也是我的师父。”风听澜绷紧唇角,不容置否。师偃雪叹息一声,重新闭上眼睛,昏昏欲睡道:“当你师父有什么好?你们玄龙天底下最没良心。”风听澜想反驳,扭头看见师偃雪苍白的脸色,心头一软,放轻了声音道:“这话怎么说?神君肚子里没准以后也是个小玄龙。”“可别了。”师偃雪伸手搭在腰间,祈祷似的喃喃:“玄龙脑袋不行……又不好看……”风听澜:“……”师偃雪想了想:“我看你哥那样的就不错,青龙好,花色漂亮。”风听澜惊住,心里泛酸,闷闷道:“玄龙怎么不好了?玄龙是龙族中最为强悍的,大哥固然好看,可那是因为得了君父血脉。我与神君必然是生不出青龙的。”得知生不出青龙,师偃雪还是有些失望的。或许是他脸上的失望之色太过明显,刺激了风听澜。风听澜愤怒又委屈地伸手摸了摸师偃雪的肚子,道:“宝宝,不管你什么花色,我都疼你。” 第17章 “本座哪懂这些。”师偃雪把霍霍好的一杯茶推到风听澜面前,“自己一个人久了,总要学会找些事打发时间。”风听澜捧着茶盏,吹散雾气品了一口,无意间让师偃雪的话落在心里,待再看窗外过分幽静的山色,就不知是口中茶苦,还是心里酸苦。苦沉沉的茶并不好喝,也没有传说中那种入喉醇的境界。师偃雪遗憾地挥袖撤下茶具,指尖一点,化了一方棋盘出来。风听澜以为师偃雪是想要下棋,却发觉一颗棋子也无。“没有棋子如何下棋?”风听澜问。师偃雪抬眸,屈指在棋盘上轻轻一叩,顿时竹楼似乎已然不在,巨大的八卦阵应棋盘而起,浩瀚远大,纵横交错。天上万千星辰如棋子纷纷映照在巨大的棋盘之上。师偃雪盘膝坐着,指尖一抹星辰莹光如期落在棋盘上。“神君,收了神通。”风听澜四周顿时化出一道龙影,把师偃雪围绕其中。师偃雪对他道:“无妨,这点体力我还是有的。”风听澜用龙息把他裹住:“神君要和谁下棋?”师偃雪抬头望了眼沉沉夜幕:“和它。”说着,又拈了一枚星辰落入棋盘中。“听澜,你也曾几次和魔族交手,说说看,你觉得他们如何?”风听澜想了想,道:“魔族天生奇诡之力,不可掉以轻心。但十几万年来,魔族气数不够,不足为患。”师偃雪指尖捏着一点星辰之光,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听澜,大劫之前的魔族可不是如今这样的。天道就像是下棋的人,无论是魔族、神族或是新兴起的人族修士,都不过是天道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神君……”风听澜俯身握住师偃雪的手腕,定定看向他。师偃雪指尖星光明灭:“天道的棋盘里,有输有赢,但决不允许只存在一种棋子。高者抑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这就是天道的制衡法则。”风听澜心头一跳:“下一场大劫又要开始了?”师偃雪视线落在夜色之上:“神族这数十万年来气运太盛,这次天道这杆秤又要往哪里倾斜,谁知道呢……如今已不是我与你父皇的鼎盛时期,接下来的大劫,或许要你们小辈来扛了。”风听澜挥袖散去星盘,竹楼恢复如初,坦然无惧道:“那便交给我。”师偃雪看着环在自己身旁的龙影,颇感欣慰。玄鳞寸寸皆是神族的强悍气息,不输当年玄渊。毋庸置疑,风听澜就是神族这一代最强的龙,哪怕是用智商换的。“别耗费心神了,不管下一场量劫何时出现,如今都不是神君眼下最要紧的事。”风听澜俯身把师偃雪从蒲团上扶起:“我送神君去榻上休息。”师偃雪的手按在风听澜掌心,借力起了身,不适地微微皱眉,腹中龙蛋越长越快,如今已是沉甸甸挂在了身上,很是碍事。龙族特有的灵元在孕育中逐渐由虚化实,元神剑身的裂缝间卡了一团不属于剑的灵气,那滋味自是不好受。风听澜每天眼睁睁看着师偃雪灵息一天比一天衰弱,也只余心疼。原本他总是惦记那颗龙蛋,没事就想碰碰摸摸,如今倒是看见就觉的碍眼,有时候盯着师偃雪的肚子更是莫名生气。龙蛋遭受嫌弃,只能委屈巴巴地缩在师偃雪肚子里,一动也不敢动。起初还十分活泼的蛋,近来倒是乖巧极了。师偃雪侧身躺在床榻上,云发洒了满枕。风听澜坐在床边,从底下取来一摞泛黄话本,道:“睡不着?我读话本给神君听。”师偃雪蓦地撑起身,皱眉道:“你又翻本座东西。”风听澜一手将他按在榻上,一手轻捻书页,道:“神君屋里凡人界的玩意儿可真不少……”他呼啦啦随手翻到一页,念道:“……这夜,他且趁着春雨钻入房里……不过片刻牡丹含了香露,宛如秀士步云梯,疑似老僧敲法鼓……轻轻款款情无限,又似秋千,摇曳间庭院……”“风听澜!”师偃雪抽着凉气,一把将话本夺过来,道:“瞎读什么。”风听澜眼巴巴看着被师偃雪扣在掌心的话本:“神君看得,我看不得?”“你还小,不要看这些。”师偃雪赶紧把话本掖在枕头底下,正色道:“不健康。”风听澜原本也是玩闹,笑意却僵在唇角,脑海有什么一闪而过。作者有话说:宛如秀士步云梯,疑似老僧敲法鼓。轻轻款款情无限,又似秋千,摇曳间庭院。——出自花营锦阵,古代小h书第22章 “头痛。”风听澜捂着脑袋趴在师偃雪床边。师偃雪习惯性地替他揉了揉脑袋,他的指尖微凉,轻轻点在风听澜额角,不小心勾乱了一缕青丝绕在雪白的指尖。风听澜感觉额角一阵酥麻,那沁凉的触感沿着脑袋忽然就一路往下钻,轰的一声点燃了心头的火。风听澜的身子狠狠抖了一下,师偃雪以为他是痛到打颤,俯身凑近了一些,沉声提醒道:“静心,别胡思乱想。”他身子俯得低,雪白衣领微敞,青丝低垂,冷琼的暗香幽幽扫来,也只是一瞬。如何静心?风听澜脑子嗡鸣,他清楚地听到自己呼吸乱了,心跳亦乱了。俯着身子的姿势让师偃雪腰身有些酸沉,他伸手撑住床畔,浅浅叹息一声。就是这一声叹,若有若无绕进了风听澜耳朵里,让他小腹骤紧,火气顿生灼了满身。师偃雪怔怔看着风听澜跌跌撞撞往外跑,待至门口一声龙吟长啸直窜而出。玄龙一头扎进万顷碧潭中,冰冷湖水浸透满身,试图浇灭邪火。师偃雪担心风听澜出事,从小竹楼追了出来,远远就看见一条玄龙在湖里打滚,摧折了他满池的莲花不说,还一尾巴扫断了他的湖心小亭。“听澜。”师偃雪站在潭边喊他,风听澜恍若未闻般在水里打转转,龙吟里满是苦闷的哀鸣。听得师偃雪心头一惊,以为他旧疾犯了,扑身入了寒潭试图去按住这条玄龙。风听澜心乱如麻,在水里翻腾着发泄心头交缠的烦闷,竟未曾注意龙尾几次险些甩到师偃雪。“风听澜!”师偃雪伸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堪堪避开玄龙巨大的尾巴,又被掀了满身的潭水,也被呛得连连低咳。他半身浸在潭中,趁着风听澜又一尾巴扫过来时,猛地伸手擒住,一个翻身骑在龙身之上,潭水被搅得天翻地覆。龙尾劈开潭水如银河倒泻,水中月碎了满池。潭中有一方青天石,师偃雪一鼓作气伸手将龙头一把按在青石之上,只听轰然一声,风听澜顿时被撞懵了。“听话,安静些。”师偃雪身上凌乱的白衣湿淋淋贴着消瘦的肩颈,为了制住风听澜他几乎用光了气力,随着喘息胸口剧烈起伏着。风听澜愣了一瞬,转而化成人形。玄衣同样湿透,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着腰线,头上龙角未曾收起,他眼底泛着微红,沉默着不说话的样子显得十分清贵忧郁。师偃雪还保持着骑在龙身上的姿势,将风听澜压在青石上,喘着气捧起他的脸,急声道:“是头痛?”“不。”风听澜缓缓伸出手扶住师偃雪腰身,眼中纠结矛盾散去,如拨云见月,清亮又笃定道:“是情动。”第23章 师偃雪有些不知所措,喃喃道:“你……你想到什么了?”风听澜摇了摇头,望向师偃雪眼底,道:“我不懂,我只知道唯有神君令我情动至此。”他横下心,坦白道:“解籍之后,我常梦到神君,梦里皆是神君与我交缠的样子,静心诀念上一千遍,却如何都忘不了。” 第19章 第25章 陵阳山原本浩瀚如海的纯净灵气中掺杂着一股腥涩,苍穹花湛蓝的花瓣碎在漫山遍野,万顷碧潭的莲叶只余一片残破。玄龙嘶吼一声从天落下,倒塌的青竹小楼外是斑驳血迹,还有一件被血浸透的玄衣。风听澜脚下一个踉跄,伸手捡起走地上的玄衣,袖口淡金的暗纹沾满了猩红,灼得他双眼刺痛。“神君……”风听澜双眸赤红,此间却已无生人气息。又是一声龙吟,天帝亲至,看见陵阳山此番景象也是眉心骤紧,转头诘问风听澜:“你不在陵阳山守着神君,去了何处?”风听澜掌心攥着玄衣,脸色一片惨白。他不过离开片刻……不,是他疏忽,他原本答应师偃雪片刻不离,如何又犯了糊涂在这个当口离去了。指尖搓过残破的玄衣一角,上面还留着些许魔族的气息。“魔族……我要去南冥岭!”风听澜咬牙道。天下神兵之主若是出事,大荒必会生异象,如今陵阳山没有师偃雪的气息,定是被魔族人掳走了。他片刻等不得,将玄衣往袖中一收,就要往魔族去。天帝扬袖,一道暗金捆仙锁骤出,将风听澜捆了个结结实实。“父皇!”风听澜挣了挣,怒道。天帝眼神冰冷:“莽撞,抬头看看天上劫云,如今大劫将至,你以为还是往日小打小闹?魔族蛰伏南冥岭那么多年,为何胆敢来陵阳山寻衅滋事?如此冒失前去,岂非自寻死路。”风听澜顾不得这么多:“我先去南冥岭救人,你们爱怎么应劫,随意你们商议去。我只知道神君等不得,也拖不得!”捆仙锁一紧,结结实实逼得风听澜膝头一弯,直跪在地上。天帝一手提着小儿子,道:“别胡闹,你未经历过大劫,不知深浅。跟我回紫霄天庭召齐神族再一同去南冥岭要人。”风听澜满额头汗,挣着要说话。又听天帝道:“你若当真将他放在心上,就不会在要紧的时候离开他身边了。”“是我的错。”风听澜心急如焚:“父皇你放我先去,魔族手段残忍,他如今那样怎么撑得住!”天帝垂眸看了眼风听澜:“你小看师偃雪了,昔年魔族十位魔君六个死在他手上,若非天道不许,魔族早被他夷为平地了。”风听澜低垂着头,半晌才道:“父皇,在你眼里他是昔年令魔族死伤惨重的战神,即便如今不比当年也不会成为别人随意就能斩杀的神兵之主。”天帝掌心一松,风听澜不知何时强行挣开了捆仙锁,一瞬已滑开数丈。他远远站着,眼底一片晦暗,肩头被勒出血痕,缓缓打湿了玄衣。“可在我眼里,他只是我虚弱待产的道侣罢了。”“听澜!”天帝皱眉呵斥。风听澜坚定道:“我会当心,也会把他带出来。”南冥岭不夜天。巍峨山巅常年阴云密布,不死木的枝叶无限延伸着,铺天盖地。寒鸦盘旋天际,偶尔发出嘶哑的哭啼。山巅暗洞里,九曲回转的幽暗小路直通那最隐蔽的刑牢。空荡,幽暗,一汪乌黑的死潭中间耸立着冰冷的石柱,柱上捆着一人,半身浸在潭水里,银色的锁链扣在他细瘦的手腕上,他低垂着头,长发遮住脸颊,只能隐约看到苍白清瘦的下颌。一叶小舟悠悠哉哉飘到石柱前,舟上坐着个青衫少年。少年生的唇红齿白,脖子上扣着个赤金璎珞圈。他光着白嫩的双足,足底儿惬意地撩着水面,待到柱前,白生生的足尖儿一扬,掀起水珠泼了被囚困人满脸。“咳……”师偃雪眉心紧蹙,缓缓睁开眼,吃力地抬起头。“醒了?”少年笑得清清脆脆,微微歪了歪脑袋。师偃雪缓了好一阵子,才渐渐看清眼前景象,他动了动指尖带起锁链闷响,剧痛从手腕传来,直抵脑海,痛得他眼前又阵阵泛黑。“别乱动。”少年含笑道:“朱刹封了你的气脉,没感觉到吗?”师偃雪缓缓吐出一口气,抿紧苍白的薄唇,先天神祇本是夺天地造化所生,生来就是大罗金仙之体,只要有灵气之处就能为己所用,修炼速度比后天神族不知快了多少倍。如今他被封气脉,就隔绝了天地灵气,身体里只残余些许本源之力。“魔君侯青……”师偃雪神色恹恹地看了眼小舟上摇摇晃晃的青衣少年,声音里带着些虚弱的沙哑。青衣少年扬眉,神采飞扬道:“师偃雪,好久不见呢。”师偃雪压下低咳,无力地靠在石柱上:“朱刹呢……”“朱刹说神族用不了多久就会打过来,他得提前做好准备。”侯青笑眯眯道:“到时候好将神族杀个片甲不留。”师偃雪觉得腰背被森冷的石柱硌得生疼,勉强忍着痛楚调整了一下倚靠的姿势。之前在陵阳山他与朱刹交手时气海被震伤,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也算是废上加废了。侯青默默看了片刻,竟也忍不住跟着叹了口气:“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了?”“咳……”师偃雪浑身发冷,死水的寒气如针尖刺在身上。侯青伸手,一把长枪泛着冷光扫向锁链,听得几声尖锐相击声,锁链断开,师偃雪腕上一松,整个人一头栽进死水里。侯青赤着脚划拉水玩儿,等了半晌不见师偃雪上来,顿时有些急了,俯身道:“人呢?”话音刚落,水面哗啦一声,一双苍白的手攀住舟舷,师偃雪这才钻来,额头抵在舟沿上咳了起来。“还以为堂堂神君被淹死了。”侯青伸手拉他上来,却没想到师偃雪看着清瘦的一把骨头竟这样沉,拽了半天才扯上了小舟。师偃雪护着肚子倚在舟上直喘,水珠顺着睫毛簌簌落下,瞧着倒像是揉碎了的眼泪往下掉。侯青愣了,方才师偃雪大半个身子浸在漆黑的死水里,他倒不知师偃雪还大着肚子。侯青不由想到朱刹养的狸子快下崽的时候也是这样,漂亮的眸子湿漉漉的,缩在朱刹手边直喘,毛茸茸的肚子一抽一抽,那狸子便发出细弱的叫声。侯青看了看师偃雪,又想了想狸子,确定道:“你这也是要下崽了。”师偃雪抹了把脸上的水,靠在舟沿儿熬了会儿痛,才抬头道:“你放了我,不怕朱刹揍你?”侯青抽了口凉气,硬着头皮道:“怕什么,他如今未必打得过我。”师偃雪看他分明怕得要死还嘴硬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唇角刚扬起一点又痛得绷紧,只得撑着坐直身子问道:“说说看,这回天道给你们加了什么筹码。”侯青指尖一抬,小舟摇摇晃晃朝岸边漂去,他对着师偃雪盘膝坐下,毫不掩饰道:“诛仙剑阵。”四把杀剑皆是先天至宝,专克神族。师偃雪倒也不意外,若非有足够底气,朱刹怎敢去陵阳山掳人。小舟靠了岸,侯青翻身跳了上去,转身去看师偃雪:“能走吗?”师偃雪提了口气跟上,皱着眉点了下头。侯青忽然抬头看了眼高高的石壁,道:“他们唤我,神族是要打过来了。我走了,你自己出去,外面族人不多,如今都被朱刹召去了。”少年甩开落在身前的一缕黑发,回头道:“师偃雪,当年你放过我一次,如今我还你。你我因果已了,他日战场相见,都不必手下留情。”“侯青。”师偃雪伸出手,指尖触了触侯青的手腕,一抹莹绿绕在他腕上。“什么东西?”侯青晃了晃手腕,那绿莹莹的玩意儿顿显,像是一根细细的柳条,一闪又隐去。师偃雪脸色又苍白几分,眼中光泽黯淡,整个人摇摇欲坠:“你留着。”侯青没说话,腕上青枝透着些凉意,灵力纯净无垢,该是十分珍贵的守护型法器。待他转身时,师偃雪袖下指尖一弹,一缕银光悄然无息地附在他后颈。侯青浑然不觉,扔下师偃雪自己走了。师偃雪眯起眸子,一口气吐得长而缓,眼看着侯青离去。他伸手胡乱掐算着,大劫被天道搅得一团乱麻,什么都算不出来,只得作罢。掌心下石壁冰冷滑腻,空气里浮着一层血腥气。师偃雪头昏作呕,腹中钝痛一阵儿接着一阵儿,他沿着小路慢慢走,掌心剑气丝丝缕缕勉强凝做一把银色的匕首,他把匕首扣在手中,于黑暗里渐渐隐了身形。外面亦如侯青所说,魔族的人并不多,只是远处天边血气滚滚,劫云翻腾着。师偃雪掌心里的匕首沾了血,方才出来杀了两个魔族守卫,除此外倒也未遇到**烦。正这样想着,麻烦就来了,极为强悍的魔气盘桓在洞口,大罗金仙之上的修为。 第21章 师偃雪长长吐息,忍着闷痛,哑声道:“差不多,也该出来了。”腹中坠痛并着神魂上的裂伤,钝刀磨肉般一刻不歇。“我去叫君父过来。”风听澜将外袍为师偃雪扯好,吻了吻他汗湿的额头。师偃雪攥着肩头玄衣,实在不愿旁人再看到他如今这幅狼狈的样子,堂堂一个先天神祇算是什么脸面都没有了。“有君父在我才能放心你和孩子。”风听澜用指腹抹去师偃雪眼角水痕,温声安慰他。师偃雪两眼一闭,无奈认命。风听澜撤开结界,天君已在外面等候多久,见他出来,不由得皱眉低声责备道:“没个轻重。风听澜被训得耳朵闷红,慌手慌脚地把君父带进屋里。师偃雪半靠在床前,用玄衣将自己遮了严实,只有一截手腕露在外面,腕上是一道道的红痕。自芫辛进来后,他连呼吸都压低了不少,咬着牙不肯再漏出呻吟了。芫辛坐在师偃雪身边,捏了他手腕渡去一抹灵息去探脉,半晌,忽然皱眉问道:“镇灵枝呢?”师偃雪也是一愣,忽而想起来:“送了一人。”“不该送的。”芫辛垂眸,轻轻摇头道:“你元神上的伤势全靠镇灵枝压着,如今没了它,旧伤再起如何是好。”师偃雪只手撑在腰后,那镇灵枝说起来是当年大劫他元神重伤后玄渊送他的,自他将镇灵枝给了侯青,元神上的裂痕痛楚就愈发明显了。沉重的腹中忽然被撕扯般痛起来,师偃雪没忍住闷哼出声,抵在腰侧的手一下子攥住身下床褥。“阿雪!”风听澜脸色一白,冷汗也跟着下来,慌得指尖都跟着打颤。师偃雪泛白的唇微微张开,急促喘了一阵儿,拧着眉心问风听澜:“龙蛋是圆的吗?”风听澜心口跟着疼,讷讷道:“是、是的吧。”师偃雪用手背蹭去下巴上的汗,牵着风听澜的手放在自己高隆的腹上,苦笑道:“感觉有棱有角的,好疼。”风听澜嗓子眼一哽,鼻子有些泛酸,掌心下原本柔软的腹部如今阵阵泛硬,混乱的灵息胡乱冲撞着,龙蛋在往下沉甸甸地坠,或许是它意识到了自己即将出世,便显得格外兴奋躁动。师偃雪浑身被汗水打湿,玄衣下一双修长的腿曲起又难耐地伸直,揉皱了身下的绡丝锦被。他微微抬起头,清瘦的颈骤然绷紧,呼吸又急又重,咬住的下唇渗出点点血色。芫辛将掌心抚在师偃雪腰后,莹莹绿色的光泽散发出柔和的温热。他本是先天灵植的原身,于治愈一道上得心应手,虽不能完全治疗师偃雪元神裂伤,但有他在倒也可缓解了几分痛楚。师偃雪疼过一阵儿后,忍不住垂下头低喘许久,摇头对芫辛道:“不要为我虚耗太过……”“无妨。”芫辛将本源之力源源不断地渡了过去,他深知龙族子嗣的诞生有多艰难,不敢再让元神裂伤拖累师偃雪。师偃雪痛得昏沉,好在有风听澜的龙息为他抚平腹中凌乱的力量,又有芫辛替他安抚伤势,勉强倒也撑得下去。只是楼外劫云滚滚,天色阴沉无光,实在不是个好征兆。作者有话说:您的龙宝宝在读条中第28章 黑云沉沉压在大荒之上,劫云之下忽起大雨,卷起的腥风连带着陵阳山都嗅得到。师偃雪抬手按在心口,怔怔看了眼窗外,起了几分不详的预感。风听澜将师偃雪的手扣在掌心里,两人手心都是冷汗,握在一处湿滑黏软。师偃雪的手骨清瘦,因吃痛用力,雪白的内腕起了几道青筋。师偃雪吐出滑入唇间的凌乱发丝,扣住风听澜的手蓦地一颤,脊背猛地绷紧,背后一对蝴蝶骨贴在湿漉漉的雪衣上更显伶仃。“阿雪……”风听澜用袖口胡乱擦去师偃雪额上簌簌落下的汗,心里拧巴着疼,止不住地后悔,口不择言道:“早知这样,我该听师父的,不要也罢。”师偃雪急喘着气,失神地看着风听澜,琢磨半晌才想起来他说是霁轻云。想到这茬,师偃雪一口气险些没上来,痛得弓起身子。芫辛额角一紧,抬眸看了眼傻儿子:“你要是不会说话,还是别说了。”风听澜捉住师偃雪的手,急忙解释道:“我并非那个意思。”师偃雪没有力气同风听澜计较,身下坠痛令他头皮发麻,他绞着身下床褥,指尖捏得发白,撑着一口气挺起沉重的腰腹长长闷哼一声,顷刻又脱力躺了回去,乌黑长密的睫毛上沾满了汗,顺着眼尾滑落,倒像是在落泪。风听澜脸色不比师偃雪好多少,慌乱中仍想再多说两句宽慰他:“我没有不想要,只是……”话音未落,师偃雪猛地绷紧腰身痛呼出声,腹中龙蛋挣开包裹着它的灵气,由本源之力凝结而成的胎宫破开,温热的灵气化水,淅淅沥沥流淌出来。龙蛋失了约束,终于高高兴兴地开始往外钻了。芫辛取出一枚碧绿的小叶子送入师偃雪口中:“含着它再撑上片刻,龙蛋快要出来了。”师偃雪将那枚叶子压在舌下,纯净的灵气顿时涌入口中,他拧紧了眉,微抬腰身,凌乱的玄衣下颀长而白皙的腿曲起绷作一线,沾汗的脖颈向后仰起,沉默无声中,只有沉重的呼吸。“嗯……”师偃雪低呼一声,痛得浑身发颤。银白如霜的元神剑身上裂痕又深几寸,他无力地垂下手,眼神也跟着失了焦距,像是蒙了一层雾霭。芫辛葱白如玉的指尖探了探,回身轻声道:“神君,已看到龙蛋了。”乳白的蛋壳,露出小小一片顶儿。风听澜呼吸都跟着快停了,师偃雪手心里的汗顺着手腕沿着纤细的小臂流淌,沾湿了他的衣袖。他眼底映着师偃雪苍白的面容,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师偃雪仿佛又回到了数十万年前天道一记神雷落在他身上的时候,疼的钻心,恨不能散了元神一了百了。他耳边阵阵嗡鸣,听不清芫辛说了些什么,只清清楚楚地感受着龙蛋压着根骨要出不出的那种痛楚。芫辛眼神渐沉,龙蛋滑润偏不肯安稳降生,师偃雪搭进去的气力只够它露出小片白色蛋壳,卸了劲儿也就跟着回去了。反反复复,再看师偃雪脸上已毫无血色,长睫投下的阴影更显憔悴。师偃雪气息渐渐微弱,散落床榻的发丝凌乱不堪。他感到额头滴落了温热,半阖的眸子艰难睁开,就看到风听澜眼中的泪正往下滴。“本座都这样了……”师偃雪声音沙哑虚弱,一句话喘得断断续续:“还要我来哄你吗?”风听澜墨黑的眼眸蓄满水,衬得十分可怜。这让师偃雪想起他养在小楼里的傻鹿精,挨了揍也是这幅模样。他忍不住勾起唇角,又痛得抿紧,攒了许久力气才艰难地伸出手抚上风听澜的眼尾:“别哭了,这不怪你……”他望向窗外晦暗的天,低喃道:“是它不容我。”芫辛脸色微变,一把扣住师偃雪手腕,却见他神息渐弱竟隐有陨落之兆。“龙凤大劫时……天道算计凤凰一族,盘凤生孔雀与大鹏后陨落……”师偃雪咬住下唇痛喘几声,指尖搭在沉坠的下腹,眼底一片平静:“同样的招数罢了……我不如盘凤……他好歹还生了俩,倒显得我这样没用……”风听澜眼底红的滴血似的,压住对天道的一腔怒意,只温言细语地宽慰师偃雪:“别乱说,你不会有事的。”师偃雪痛到了极致,眼中倒现出几分迷茫:“听澜,你角呢?”风听澜微怔,散落在肩头的乌黑长发间抖了抖,一对龙角显现。师偃雪眼底噙了星点笑意,攥得泛白的指尖微微抬起想碰一碰。风听澜看出师偃雪眼下状态不对,便不肯弯下腰,只咬牙赌气道:“不许你摸。”师偃雪有些失落地收回手,轻轻撇了下惨白的唇角,抚住了坠痛到麻木的小腹,心道:不摸就不摸,我也有。 第23章 血雨淋湿玄衣,风听澜阖上眸,剧痛让他几乎失去意识,而眼前竟展开一方星斗棋盘。宛如那天师偃雪拉着他在夜幕下行的那一局棋……“我们都是棋子,天道才是那下棋的人。”头颅之中痛楚翻腾,风听澜捂住被血浸染的双眼,脑海中曾碎裂的一点点被拼凑起来。那一年,他受伏重伤,落入凡人界。原来他才是天道行的第一步棋。皇城外,小竹楼,白衣冷琼香,有人曾将指尖抚在他角上。他喜欢饮凡间尘酒,辛辣粗劣,却道是有滋味。他喜听雨,倚在小楼上,垂下的桃花眼也是冷冷清清。亦有时俯身看庭院莲花池,由暮夏至凉秋。他用半身功德换了头傻龙,也只换了一载春秋。“若你将我忘了,便是你我缘分已尽。”杀阵之下,风听澜盖在眼前的掌心湿热,血泪沿着指缝一点点落下。原来最后书生真的忘记了狐妖。“师偃雪……”凄怆的龙吟声响彻血色里,是他这步棋,将师偃雪算计到死。那柄天道都无法摧折的剑,从那年起,就已折在了他的手里。而这一切师偃雪未必不知道,或许他从救起风听澜的那一刻起,就已明白天道的意图,只是仍一步步心甘情愿走进这场死局里。风听澜睁开眼,望着漫天血红,想到合籍那天,师偃雪为他穿过一身灵绡红衣,灼烈胜火。他却一眼未看。诛仙剑下,风听澜任由一道道剑气穿透自己,陵阳山上他让师偃雪等了万年。这次,他不愿师偃雪等他太久了。血雾中两道龙影追来,搅碎剑气,破开血色,将下坠的玄龙托起。第31章 风听澜醒来的时候已身处神族星辰大阵中,父兄皆在身侧。他的兄长半身青衣染血,脸色苍白地将他扶起来,忧心道:“小二,你怎么样?”风听澜身下一片血泊,他怔怔坐起身,待看到一旁芫辛天君时方浑身一颤,伸手攥住天君衣袖,在一片雪白上沾出血色指痕:“君父,阿雪他还好吗?”芫辛沉默一瞬,将手覆在风听澜冰冷的指尖上:“龙蛋安养在陵阳山碧潭之下,它太小了,自己在湖底躺着会害怕。此间事了,不要忘记去接它。”风听澜指尖颤抖地从天君掌心挣出,头上龙角断裂之处血色流淌,沿着额头落在眼尾,宛如道道血泪。沾血的长睫遮蔽着他眼底神色,许久,方听见一声怆然低笑。“是我害了他……”风听澜双肩抽颤,缓缓抬眸看着头顶苍穹劫云,似哭似笑:“天道!他死了,我道侣已经死了!我爱的人已经死了!你还要我怎么样!”苍穹一声惊雷,是天罚的隐怒。大殿下捂住了风听澜的嘴,将人按在自己肩头:“小二!住口,不要说了!”泪湿透兄长衣衫,风听澜哭中掺着凄厉的笑声:“他到死都不肯告诉我真相。”生来为神,岁月悠长,相见无望。“听澜……”天帝俯身蹲下,他摊开掌心,一道道银色萤光逐渐聚做一柄长剑。三尺映明月,剑身凝霜雪。铭文三千记,书刻世独绝。“他把自己交给你。”天帝捧着长剑至风听澜眼前,眼底隐忍的悲意又瞬间被冷然代替:“师偃雪一辈子从未输过,不要让他输在你手里。”风听澜看着那柄长剑,将喉中腥甜血气咽下,在劫云惊雷下伸手紧紧握住剑柄。长剑冰冷,却似乎有反应,在他掌心中轻颤嗡鸣。他忽而明白师偃雪熔于火中、藏在剑里最后的执念——谁说棋子不能掀了这局棋盘?天帝身上暗龙纹玄衣在风中猎猎作响,他伸手悬于风听澜额前,沉沉龙吟长啸,星辰之力于四方聚在一处,万千星芒之下,巨大的力量翻涌而出。玄渊沉声道:“我将神族最高权柄暂交给你,以星辰大阵为你开路。听澜,你去吧。”风听澜指尖寸寸抚过长剑,低声道:“阿雪,我带你再战一场。”天外黑风吹劫云,倾盆飞雨过江去。玄龙转身三千里,一剑可敌百万师。诛仙杀阵里,剑风如雨,落在身上便是切肤刮骨。风听澜手中长剑嗡鸣不止,剑意相通下,他竟能感受到剑中跃跃欲试的战意,一往无前、所向披靡。长剑搅弄起杀阵风雨,师偃雪的剑意与杀阵剑风相击,冰冷的呼啸声毫不停歇。血顺着风听澜指尖淋满剑身,他无惧身上伤痛,只一心斩杀眼前邪力,寻找魔君守剑之处。暗红的血雾渐渐浓稠如墨,天地俱黯,眼前身后皆是无尽杀戮。风听澜心神微滞,险些沉浸在杀意里,又被手中长剑嗡鸣唤醒。“阿雪……”风听澜几乎力竭,眼前晦暗不明,他拄剑半跪,咬破舌尖保持着清醒。长剑分出一道银白剑意绕上他的手腕,莹莹如玉,清凉沁人。风听澜小心翼翼捂住腕上剑意,身陷阵中不明方向,如何找到魔君。恰此时,血雾模糊山重水复中,似乎有一道银色远远暗藏某处。手中长剑一颤,直指一方!风听澜顿时心有所应,远处竟有师偃雪的剑意!心随意动,一剑霜寒破万法,玄龙循着剑意直破一阵!待长剑所至,两相击鸣,血色深处匿藏着的魔君被迫显出身形。青衣乌发,少年体态,手持一把绝仙剑,是魔君侯青!侯青眼底满是惊色,他未想到风听澜竟找到了他守剑之处,一缕剑意从他背后钻出,融入风听澜手中长剑之上。他方明白,眼中顿时怒意大生:“师偃雪——你竟算计我!”他眼下已是遁逃不得,只能迎着风听澜长剑而上。血雾翻涌中,不过百招之内,已非敌手。风听澜眼神冷肃,长剑无情斩下,直取侯青性命。绝仙剑已破,侯青吐出一口乌血,咬牙看着长剑劈来,剧痛灌顶而至,元神却没有如想象中那样被斩断,一抹暖润由手腕传来。侯青低头一看,竟是手腕上形如柳枝的护身法器替他挡了一劫。风听澜也是一怔,忽然想到君父曾问师偃雪镇灵枝何处去了,师偃雪道送了人,如今竟是在侯青身上。侯青趁着风听澜迟疑的片刻,咬牙翻身遁去,绝仙阵已破他留下也是死!风听澜未追,师偃雪忍着元神伤痛也要将镇灵枝送出去,自有他的道理。他拔出绝仙剑收入墟鼎之中。诛仙剑阵破去一阵,再不完整,血雾散去大半,神族星辰大阵趁机袭来。天边劫云黯淡,玄渊冷冷看着南冥岭边界,发号施令,众神皆去冲破杀阵。魔族,大势已去。第32章 天地寒风敛,大旗危欲折。那一场大劫里,血色染了半个大荒,魔族死战几乎倾巢而出,神族损兵折将,血洒南冥岭。风听澜曾在阵前见过一次霁轻云。他闭关时听到师偃雪陨落的消息,一时间如何也不敢相信,待出关看到漫天劫云,才明白天道意图。风听澜和霁轻云在阵前擦肩而过时,谁也没有说话。大劫的最后,魔族覆灭,四位魔君被诛杀三个,唯有侯青重伤遁逃,不见行踪。而神族这边伤亡惨重,先天神祇只剩寥寥几人,昔年能征善战者尽数陨落,紫霄天庭的气运再不复往日。大劫之后,霁轻云去见了风听澜。一场持续了近百年的量劫,让风听澜仿佛变了一个人。这位在大劫中以杀破阵,立下赫赫战功的二殿下,眉梢眼角凝了层不化冰霜,冻结在眼底,除却从战场上带下来的满身血煞业力外,竟毫无生气。霁轻云的视线落在他腰间长剑上。风听澜抚住长剑,沉默不语。霁轻云没有再看,只是抬眸淡淡道:“这不是师偃雪,只是把不错的神兵罢了,这世上再也没有师偃雪了。”风听澜眼底涌动几分怒意,又渐渐压了回去,哑声道:“那些年,是我糊涂,连累兰溪君了。” 第25章 濯缨从面前一堆仙果中挑了串儿紫晶葡萄,白皙的指尖十分灵巧地剥去皮儿,又递去风听澜面前:“殿下尝尝?”风听澜抬眸看到濯缨指尖沾了一点泛红的汁水,一双眸子正噙着笑意亮晶晶地望着他。“不吃。”濯缨换了个果子,又要问,却被风听澜打断。“你到底想做什么?”风听澜不知眼前这尾蛟为何如此殷勤。濯缨把手中果子抛起又稳稳接住,闻言侧头一笑,道:“我听哥哥说百年前大劫时,殿下一剑破万法,横扫了那第一杀阵,心里本身对殿下也是仰慕极了。如今见了,更觉殿下亲切,便想多同你说说话。”风听澜神色微沉,他于大劫中痛失所爱,本就是心头不可触碰的伤口。濯缨浑然不觉,晃了晃面前酒樽,看着暗红酒汁微摇,散出一抹酒香。风听澜衣袂下的龙蛋悄悄滚去了濯缨手边。濯缨看那龙蛋圆润有趣,忍不住用指尖沾了点酒抹在蛋壳上。太清红云醇香甘烈,龙蛋哪遭得住这个,被呛得直往后滚。濯缨拍桌大笑,干脆枕在桌案上,歪着脑袋去看风听澜。风听澜把偷跑的龙蛋抱回怀里,微微皱眉。“殿下,这是你儿子?”濯缨问道。风听澜把龙蛋上濯缨的气息拂去,揣回袖中:“是。”濯缨倒也不稀奇,他的哥哥们妻妾美姬成群,偶尔族中也是能添上几枚蛟蛋的。风听澜还未有道侣,那这龙蛋是哪个仙娥生的,便也不是那么重要。“它何时破壳?”风听澜掌心抚着袖中龙蛋,眼底神色温和许多:“不知,时机到了,它自然就出来了。”“叫什么名字?”濯缨自己把剩下的半盏酒饮尽,随口问道。风听澜一怔。濯缨看他这般,忍不住笑道:“不会还未起名?”风听澜垂眸,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半晌,他龙蛋从袖中倒出来,轻轻拍了拍,道:“阿迟,就叫阿迟好不好?”龙蛋在他掌心下滚动一下,算是答应了。濯缨问道:“为何叫阿迟,因为它迟迟不破壳?”“不是它迟。”风听澜轻轻抚着龙蛋,低声道:“是我。”“它母亲呢?”濯缨还是有些好奇的。风听澜沉默,将龙蛋往怀中一拢,起身就要走。又被濯缨一把拉住袖子:“好了,我不问了。殿下过往的事,我不再问,我也是很喜欢阿迟的。”说着他从乾坤袖中取出两坛酒。“就当庆祝阿迟有名字,殿下真的不喝一杯吗?”濯缨把酒重新为风听澜斟满,这次的酒呈淡青色,酒香悠远。风听澜迟疑一瞬,伸手接过,一饮而尽。冰凉清冽的滋味顺着喉咙缓缓流下,少顷又回味甘绵,心头隐约起了几分悸动。他忍不住道:“这是什么酒?”“是我阿娘特意酿的,好喝吧。”濯缨又倒了一杯给他:“这酒叫情长。若是无情,便是千杯亦不醉,若是有情……”话音未落,风听澜已醉倒在案。濯缨:“……”他伸手戳了戳风听澜,却见人是真的醉了。“不是吧。”濯缨晃了晃杯子里的酒,仰头饮尽,咂咂嘴回味片刻,双眼清亮没有半分醉意。龙蛋从风听澜袖中钻出来,焦急地在他手边蹭了蹭。濯缨眨了眨眼睛,伸手把蛋按住,捧了起来。“阿迟?”濯缨摸了摸光溜溜的龙蛋,笑道:“别闹他,一会儿就醒了。我先带你出去玩。”第35章 蛟族和龙族一样,天性喜水。濯缨抱起龙蛋乘着一片软绵绵的云朵儿找了处山谷湖泊。山谷间长满了兰草,清风碧野,水波悠悠,是个不错的玩耍去处。“喏,你在这儿玩,不要滚远。”濯缨把龙蛋丢进湖中,指尖撩了水泼向它。龙蛋快活地在水里打滚,一会儿追赶水中金尾小鱼,一会儿又躲去石头后面。濯缨双腿化作半身蛟尾,墨绿色的鳞片泛着碧玺似的光泽,他从袖中取出酒葫芦自斟自饮,长尾把溜远的龙蛋扒拉回来,圈在自己能看见的范围里。酒多易醉,濯缨虽酒量不错,饮尽一壶脸上也泛起了一层浅红。他将手垫在脑后,顺势躺在满岸兰草间,清风醺得他昏昏欲睡。龙蛋趁那条漂亮的墨绿色蛟尾不注意,悄悄溜得更远了些。湖泊颇深,暗涌的水流下有什么在蠢蠢欲动。龙蛋追赶着一尾银白的小灵鱼钻入深水处。就在快要追上时,忽然暗水激流卷起巨大的旋涡,银白小灵鱼晃了晃尾巴随着水流一并被吸入漩涡中,暗石后一声沉沉低吼,于幽芒里现出一排獠牙。龙蛋吓傻了,回过神来忙往岸边窜。暗水中的獠牙察觉到龙蛋身上纯净浓郁的灵息,幽暗中一双血红竖瞳悄然睁开,水流漩涡朝那獠牙而去,龙蛋迎着湍急水流拼命往前滚动。濯缨被几声悠远阴沉的低吼吵醒,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来:“阿迟……”墨绿蛟尾摸了个空。“阿迟?”濯缨又坐直一些,探出头往湖中看,哪里还有龙蛋的影子。这下他彻底清醒了,冷汗瞬间浸透脊背。远处一抹莹白,被浪头拍得趔趄摇晃。濯缨心头一惊,唤道:“阿迟!”不等他话音落下,便见水面掀起巨浪,湖底蓦地现出一条蠃鱼!那蠃鱼体型巨大,背生双翼,双眸赤红,獠牙可怖。它张开血盆大口,发出诡异凄婉的鸟啼,身上鱼鳞骤然炸开,片片如刀泛着暗红色。凶兽巨大的威压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阿迟过来!”濯缨大喊一声,化作长蛟直扑而去。蠃鱼本就凶恶,这条蠃鱼似乎在修炼上出了些岔子,隐约有化魔的征兆,双目血红一副狂躁的样子。墨绿蛟将龙蛋险之又险地从蠃鱼嘴边夺回来,紧紧握在爪下。蠃鱼见龙蛋被抢,更显暴怒,高啼一声扇动双翅卷起水雾直接扑濯缨。濯缨把龙蛋护在腹底,回身利爪迎向蠃鱼,只听轰然一声,水波暴起,灵息激荡。神殿之上,风听澜醉酒睡得正沉,腰间长剑忽然嗡鸣震起,银白光泽流转剑身,一声剑啸后,长剑出鞘直从大殿飞出。有人瞧见异动,忙去唤醒风听澜,可濯缨那酒劲头十足,几番推唤竟也未能把人叫醒。水浪遮天蔽日,蠃鱼鳞片血红,长翅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色喷溅染红半边湖泊。濯缨利爪染血,墨绿色蛟鳞掀起多处,皮下血肉模糊。他平日里贪玩惯了,未精于修炼,对上即将化魔的蠃鱼全凭一股子年轻的张狂劲儿。蠃鱼被濯缨的血激起戾气,诡谲低啼,双翅狠狠扇在蛟尾之上。濯缨闪躲不及,整条蛟被甩开极远,滚落岸边化作人形,哇得吐出一大口血,半边腰身骨骼尽碎。“咳……”剧痛之下濯缨眼前阵阵泛黑,他把龙蛋紧紧护在怀里,因失血过多浑身冷得打颤,龙蛋跟着瑟瑟发抖。蠃鱼暗红竖瞳盯向雪白浑圆的龙蛋,这个圆溜溜的小东西身上灵息馥郁纯净,隐约蕴藏天道功德金光,兽族本能得想要将其吞食。腥臭獠牙滴着黏稠汁水,张口欲把龙蛋和重伤的蛟一并吞了。便是这时一道银白迎风斩来,剑气直撞泉石之上,灵息缥缈,摇动碧空,乾坤星斗,蕴于一剑之中。长剑化作一人,白衣胜雪,风盈双袖,剑影执手中,直斩而下。只一剑,山色黯然,天地低昂,雷霆万钧,江海清光。蠃鱼飞翅被削去一半,血色喷溅而出,宛如一场血雨。血水之下,白衣遗世。 第27章 龙蛋安静无声,努力破壳。濯缨撑着从床上下来,踉踉跄跄挪到龙蛋旁边,蹲下|身子平视着那道越来越深的裂痕。“咔嚓”龙蛋传来细微又清脆的声音。濯缨又惊又喜,伸手想要摸摸龙蛋,指尖还未触到光润的蛋壳,一道凌厉地剑气扫来,劲风直接将毫无防备的他掀出一丈外。蛋壳缓缓裂开,灿灿功德金光照耀整个大殿,一声细弱的小龙吟传出。长剑轻颤嗡鸣,渐渐幻化出白衣虚影。蛋壳分作两半,一条通体银白的小龙从里面艰难钻出,围着白衣剑灵踉踉跄跄地绕一圈,最后一记华光漾开。小龙化形,变作周岁大的娃娃,扑向剑灵怀里。师偃雪心神微动,抽出所有灵息凝作实体,稳稳接住软乎乎地小家伙儿。娃娃头上龙角雪白稚嫩,直往师偃雪怀中蹭,他凭着先天本源之力的指引,开口奶里奶气,含糊不清地唤道:“娘亲……”师偃雪:……他从未教过龙蛋唤他娘。风听澜,你该挨打了。作者有话说:师偃雪:叫爸爸第37章 濯缨看傻了眼,恍惚又想起血雨里那道身影,顿时惊道:“原来是你。”师偃雪把怀里的小龙抱稳,稍稍侧过头看向他,那天未曾留意,原来是一条小蛟。一条能睡在风听澜寝殿里的蛟,师偃雪微微挑眉。濯缨想起风听澜的话,又瞅了眼乖乖趴在师偃雪怀里的阿迟,纳闷道:“你当真是他的道侣?堂堂紫霄天庭的二殿下为何会找一个这么弱的灵体当道侣?”说完,又想到师偃雪那极其强悍的一剑,顿时闭了嘴。“你是?”师偃雪轻轻按住快把他衣襟拱散的阿迟,腾出功夫问了一句。濯缨看到阿迟如此亲近白衣剑灵,心里不由得泛了点酸。他费力起身,抚平衣摆,往风听澜床上端端正正一坐,道:“我爹让我来跟二殿下结亲。”师偃雪笑了,眼底如琼枝堆雪,一片清明。濯缨看得怔怔,心神微晃。“是玄渊能干出来的事。”师偃雪丝毫不觉意外,下巴抵着阿迟雪白透粉的稚嫩小龙角蹭了蹭,心满意足道:“告辞了。”濯缨回过神,忙道:“你去哪!不准带走阿迟!”师偃雪衣袂转瞬不见,只留下轻飘飘一句:“替我转告风听澜,我的孩子我带走了。因果已了,再不相欠。”濯缨捂着伤口踉跄追了两步,跺脚喊道:“殿下!殿下!风听澜!你儿子被人抱走了!”紫霄神殿里,风听澜正沉着脸质问天帝与蛟族联姻的事。天帝神色平静,道:“怎么了?你不喜欢那个蛟三,他还有两个哥哥,你都可以试试。”风听澜气极反笑:“您怎么不让哥哥和蛟族的人合籍?”天帝道:“因为凤族如今气运也很是强盛,我已经给你哥哥安排上了。”风听澜:……天帝搁下手中玉简,叹息声低不可闻:“父皇知道你放不下师偃雪。”风听澜冷笑一声。“父皇又何尝想这样。”天帝抬手,先天法宝山河社稷图缓缓在他掌下展开,乾坤日月、山川河岳皆在眼底。“大劫之后神族气运被天道一点点剥去,战力强悍的先天神祇几乎全部陨落,只剩下几个如你君父这样能力较为温和的先天神祇。或许下个会元,神族就不再立于不败之地。”风听澜阖眸,不去看山河社稷图中的大千寰宇:“父皇,没有什么能永盛不败。”天帝眼中不复昔年疏狂,只余冰冷沉默。“倘若神族气运殆尽,今日魔族的下场就是来日神族的归宿。”风听澜转身背对天帝:“我风听澜终此一生只认师偃雪为道侣,除他之外,再无旁人。神族若真有气运散尽的那天,我愿执剑同他一起为神族战死。”言尽于此,风听澜再无他话,摔门而去。观澜殿前,风听澜远远就看见濯缨扶着门前高耸的白玉柱着急张望。“殿下!”濯缨见他回来,忙扑上前去,比划道:“你的剑把阿迟带走了!”风听澜愣住,心头剧烈震动,脑海中一片空白,手上已经推开濯缨,踉跄着奔入寝殿。龙蛋即将破壳时不易挪动,他特意将剑镇在龙蛋旁边,让熟悉的灵息伴着孩子,甚至设下结界。如今云床空空,只剩下残余蛋壳,剑没了,儿子也没了。濯缨气喘吁吁地跟进来,插着腰指着蛋壳道:“就你那个剑灵……”“什么剑灵?说清楚!”风听澜一把扣住濯缨的手腕,捏得他嘶嘶抽气。濯缨脸色泛白,他倒也看得出风听澜是真的急慌了神,只得压下火气道:“剑中的白衣剑灵,阿迟唤他娘亲。他托我给你带句话,说那是他儿子他要带走了。”“去哪了?”风听澜似悲似喜,神色竟有些癫狂,看得濯缨打了个哆嗦。“这我如何知道!”风听澜松开濯缨手腕,俯身低笑不止。濯缨哑然,半晌伸手想拍拍他肩头,让他有病早些治。不等触到他衣角,风听澜蓦地起身,神色冷静地伸手抚去眼角的泪,道:“我道侣已归,我自去寻他,你去留随意。”濯缨瞪大了眼,未来得及开口,风听澜已去。想要找到一个人并不难,龙族气息于同族之间最好寻找,只要找到了小龙,自然能够寻到师偃雪。风听澜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沿着儿子身上的气息细细寻去,却偏又中断于大荒。“不在此间。”风听澜捂住怦怦直跳的心口,思量许久蓦然抬头,心窍顿开。他已猜到师偃雪去了何处。作者有话说:爱情开始的地方第38章 寒蝉逾静,鸟鸣山幽。皇城被巨大的金色龙影盘护着,天边一道明光,山涧一座竹楼。龙影睁开巨大的瞳,微微看向山林间。 第29章 风听澜站起身子,伸手轻轻捏住师偃雪下巴,擦去残留的一点血痕,神色转喜为忧:“你身子如何了?方才是怎么回事?”“压一压你身上的气息。”师偃雪低咳两声,拂开风听澜的手,道:“你身上的龙气太盛会影响这里的国运。我化灵仓促,底子未打牢,不过慢慢修炼就是了,无甚大碍。”风听澜心知师偃雪说的太过简单,他是先天神祇,整个大荒也不必存于他的眼里,若以根脚来论,这三千世界任何生灵都不足以与其相比。而今几经天道打压,成了个连化形都难以维持的剑灵,搁在谁身上怕是都难接受。师偃雪白皙的指尖正蹭着阿迟头顶发间冒出的一对小龙角,他大抵也猜得出风听澜在想什么,开口道:“这是天道的法则,谁都躲不掉。我如今还能化作剑灵,又有了阿迟已是满足了。细细数来,先天神祇大多数陨落皆是落个魄散魂飞,有些先天神祇早做下筹谋,自毁肉身,或是轮回或是夺舍。天道眼皮子底下,谁又比谁好过了?我能撑过这一劫,还多亏你君父最后关头在我掌心画了锁魂印,也算是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我得一线生机。”风听澜把师偃雪的手扣在掌心里:“阿雪我们合籍,就今晚。”师偃雪感受着手背上属于风听澜的温度,收敛了唇角笑意,视线悠悠落向远处。山峦雾霭落在他眼中,一片朦胧,无悲无喜,只是问道:“你想好了?”风听澜把师偃雪的指尖按在自己喉下,逆鳞已无:“非你不可。”师偃雪一手抱着阿迟起身,掸了掸衣摆,道:“好。”他说着要往外走,被风听澜一手拉住,“阿雪,你去哪里?”师偃雪回眸,认真道:“去跟玄渊提亲。”风听澜哑口无言,只巴巴地拉着他袖子。师偃雪把阿迟塞入风听澜手里,安抚道:“你放心就在这儿等我,阿迟在这里,你还怕我跑了不成?”风听澜神色纠结地看着师偃雪,无助地抱紧了儿子。“待我去同玄渊说一声,今晚便随了你的意,我们合籍。”第41章 提亲这事儿,师偃雪是认真的。他往紫霄天庭去,风听澜抱着阿迟在后面 偷偷跟了一路,生怕把人看丢了。师偃雪也不去管他,兀自往神殿去,循着气息在一处偏殿找到了正在修补星辰大阵的玄渊。这紫霄神殿师偃雪来过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踏入偏殿的那一刻,脚下是纵横星斗,头顶是苍穹银河,阵法包罗万象,隐秘恢弘。玄渊盘膝独坐阵法中央,膝头落了一层星砂闪烁,他缓缓抬眸,墨色的瞳孔里映出师偃雪的身影,那深瞳中先是一瞬震惊,随即溢出真心实意的巨大惊喜。“你回来了。”玄渊笑着,又感慨叹息。师偃雪走到他面前,挑了衣衫面对面坐下,点了点头。玄渊指尖挥开万千细碎星砂,掌心一翻将一物递给师偃雪:“初炼星辰大阵时我说过要找一颗最璀璨的星石送你。”师偃雪看着落在掌心的小小星辰,晶莹剔透,敛聚光华。他屈指一弹,星石重归玄渊手中。“不必了。”玄渊释然一笑,将那经过万万年挑选出的星石抛入浩浩银河中。“玄渊,你我相识以来,我从未开口向你要过什么。此来是想跟你要个人。”师偃雪开门见山。玄渊看着他,有些不解:“你要谁?”师偃雪神色坦然,含笑道:“听澜。”玄渊一怔,半晌品出他话里意思来,微讶道:“难道……可你不是说不喜欢龙,这辈子都不会喜欢龙……”师偃雪掸了掸衣摆沾上的星砂,抬眸道:“我哪说过这样的话。”玄渊哭笑不得,妥协道:“好,当你没说过,你肯疼听澜,是他的福气。我没有拦着的道理,何况你们孩子都破壳了,结作道侣也是迟早的事情。”师偃雪见他应得痛快,不由笑道:“舍得下蛟族吗?”玄渊道:“你若活着,便以你先。你若不在了,便以利先。”“玄渊,你跟从前一样,丝毫未变。”师偃雪叹息,望向星渚银河,看着暗流倾泻,虚影中的冷月孤明,映出玄衣冷肃。“你心知肚明,一切终只会如这星砂,湮灭在时间的规则长河里,我们如此,神族亦如此。”玄渊大笑,在师偃雪面前眉梢眼角终于透出些许当年轻狂模样:“我在一日,就要紫霄神殿在这大荒三十三重天阙屹立一日。”师偃雪起身,拍了拍指间星砂,颔首道:“若有那一天,我仍肯为你战场开道,虽万死,吾往矣。”玄渊眼底的漠然消融,透着些不辨真假的温和,撇开旁的不谈,此时倒略有几分好奇:“阿雪,你喜欢听澜什么?”师偃雪道:“爱他赤子之心,他待我的心意比什么都珍贵。”提到风听澜,师偃雪又开始担心他在外面等太久会心急,便丢下玄渊道:“我与听澜合籍的事不必你操心了。算欠你顿酒,来日再为你补上。”玄渊眼睁睁瞧着他离去,不知是该为昔年感情失落还是该为自家傻小子高兴,一时唏嘘。师偃雪出了神殿的门,却不见风听澜的人,四周还残存他的龙息,该是刚刚离去。他不做停留,径自回了凡人界,推开小竹楼的门,便瞧见风听澜抱着阿迟坐在楼台之上看着他,一副从未离开过的样子。“等我呢?”师偃雪十分配合的问道。风听澜点头:“那是自然。”阿迟伸着小胳膊要师偃雪抱。师偃雪已然熟练地接过阿迟,往臂弯颠了颠:“你父皇应了我们的事。”风听澜笑了:“他应不应,我都要和你在一起的。”他伸手环过师偃雪的腰,引着他进了屋子,师偃雪这才瞧见屋中多了些东西。“匆忙备了些,不齐全。你看看缺什么,我再去找。”风听澜道。师偃雪愣住了,只见青竹小楼贴了大红纸张裁出的囍花,案上一对手腕粗的龙凤喜烛,旁边搁了个簸箩沉甸甸地盛满了圆溜溜的红枣、桂圆、莲子。那竹床上的被褥也换成了花里胡哨的厚棉被。风听澜耳根泛红,有些羞赧:“只照着那人间话本上置办了些,你若是不喜欢,我就撤去。”师偃雪笑出声,把阿迟往簸箩里一搁,挑了颗红枣丢在风听澜怀里:“喜欢,多好看。”风听澜把红枣搁在阿迟软乎乎的小手里,让他攥着玩儿,自己则是伸手将师偃雪拉入怀里,手掌寸寸丈量过他的腰身。师偃雪推开他,自顾自往那修满了绿叶儿衬红花的被褥上一坐,喟叹道:“别比划了,直接上吧。”风听澜一把捂住师偃雪的嘴,压低声音道:“嘘,阿迟还在呢。”师偃雪眼底的笑意压不住眉眼里的疲倦,他身形微晃,垂眸将额头抵在风听澜肩头,喃喃道:“可是你若不快些,我怕是维持不住化形了……”风听澜一手扶住师偃雪肩头,指尖颤抖地抚上他苍白的脸:“阿雪!”师偃雪勉强笑了笑道:“还能再撑一会儿,好歹与你拜个堂。”第42章 师偃雪将那对龙凤西烛点燃,看着烛芯窜出晃晃悠悠的小火苗,阿迟探过小脑袋,伸手要去抓,被他一把按住小爪子。“阿迟困不困?”师偃雪把小龙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刚破壳没多久的龙崽精力相当旺盛,没有丝毫困意。风听澜凑过来在阿迟小脑袋上轻轻一拍,施了点儿法术,道:“听话,睡觉才能长大。”阿迟蹭着师偃雪胸口要躲开,一点细碎星芒正正落在他小脑瓜上,令他顿时打了个哈欠。师偃雪忍着眼底笑意,看着阿迟趴在他怀里很快就睡得迷迷糊糊。风听澜手脚利落地变了张小床出来,师偃雪把阿迟往小床上一放,抬手布下结界罩在小床外面,保证多大动静都打搅不了孩子睡觉。不过片刻功夫,两人齐心协力把阿迟安排的明明白白。 第31章 “娘亲!”阿迟无师自通,用头顶一对小龙角直往师偃雪掌心里蹭。师偃雪哪顶得住这个,心里那点儿气闷当即烟消云散,搂着儿子搓了个爽。风听澜眼见着师偃雪脸色放晴,这才放心地凑过去,掌心缓缓按在师偃雪腰上,施了些力气不紧不慢地揉着。“累不累,要不要再休息会儿?”风听澜仍是担心他身子,生怕他一声不吭地变成剑沉寂个上万年。师偃雪被他折腾得身心俱疲,但却明显察觉神魂相较于之前要稳固太多。炼精化气的双修之法,果真是修炼途中的一道明晃晃的捷径。风听澜把手按在师偃雪小腹上,感受到他丹田气海充盈,不由得欢喜:“原来这就是取坎填离之道。”师偃雪似笑非笑地抬眸看他,风听澜被看得脊背发凉。“龙族先天至精,一气氤氲。不错,很是不错……”师偃雪慢条斯理地将长发拢起,一截银色缎带由虚化实穿梭在他指尖,松松束在青丝间。风听澜尚不明师偃雪笑中的深长意味,百般温柔地陪着他晒了半晌太阳。直到夜里,阿迟照例被迫睡觉,而他被师偃雪一手按在榻上时,才回过味来。白日里束在师偃雪发尾的缎带,如今结结实实捆在风听澜手腕上。师偃雪扬眉吐气地坐在风听澜腿上,抱着双臂正色道:“不许现真身,也不许两根一起……”他想了想,抬手把风听澜束发的墨玉长簪抽出来,压在风听澜唇间,令他横咬住,补充道:“也不许胡乱叫爹。”风听澜眼巴巴瞅着他,含糊问道:“可是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师偃雪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白衣顺着肩头滑落,堆叠腰间如山涧白茶花似的虚掩着细腰,他含笑端正道:“我们好生修炼,要什么意思。”风听澜心里一百个愿意,可听师偃雪这样说,又觉得委屈。他挣了挣手腕上的发带,道:“总觉得你在采补我似的。”师偃雪一挥手,烛火尽熄,轻纱床帐缓缓落下,月影穿过婆娑竹叶映在帐上,林间风声虫鸣窸窸窣窣。风听澜看着师偃雪,看他低垂的眉眼,看他青丝交缠的脖颈,心神摇曳道:“话本里的狐妖就是这么采补小书生的。”师偃雪被他逗笑了,破了功得坐下去,又抽着气扶稳腰身,断断续续喘息道:“你算哪门子小书生。”“我算不得,可阿雪比狐妖要勾人多了。”风听澜叹气,不争气地梆硬。师偃雪身上已经隐约覆了细汗,压着声道:“说的跟真的一样,你见过狐妖吗?”“见过的,青丘那边儿满地跑得都是。”师偃雪仰着头喘了口气,拂开脸侧凌乱发丝:“那都是小狐狸崽子,没什么看头。回头带你去瞧瞧狐王,瞅你一眼,魂儿都给你勾去。”“哪有你这样的。”风听澜挺了挺腰,顶得师偃雪闷哼出声,“咱们床话,讲什么狐王。旁人床笫间,指定是不说这些的。”师偃雪低头吻他,吻顺了气儿,又问道:“我也没听过旁人床话,他们都讲什么?”风听澜想了想,道:“要叫夫君。”“好,你叫一个我听听。”师偃雪鼓励道。风听澜又挺腰折腾他,师偃雪原本也是边同他行事,边修炼的,被他弄乱了章法,只得妥协道:“成、成,我叫。”风听澜满心期待,瞪着黑亮的眸子看着他。师偃雪屈指在他眉心弹了一下,疼得风听澜抽了口气,不等他重新睁开眼,就听见师偃雪弯腰在他耳畔低声唤道:“夫君。”风听澜脑子一热,小腹骤紧。少顷,师偃雪捂着肚子摇头道:“听澜,太快了。”风听澜龙脸一红,又羞又躁。他将那发带挣断,翻身将师偃雪掀在床间,咬牙切齿道:“阿雪,你准备好。”师偃雪挑眉安静地等他放狠话,私心觉得风听澜较真的样子很可人疼。风听澜只撂下一句话:“七天之内,我必让你突破。”第44章 寒山苍翠,秋水潺湲。昼夜蔽日月,不过短短七日,师偃雪已经由炼精化气突破至炼气化神。竹楼青帐,屋中弥漫着淡淡白麝香的味道,一只手无力地拨开帘帐,刚刚探出个指尖来,又被捉住按了回去。半晌,帐中再次传来喘息低吟的动静,竹床摇出细微声响。许久,床声渐歇。榻间,师偃雪长睫湿润,双眸半阖,哑声道:“够了……够了……”风听澜神采奕奕,趴在师偃雪身侧,亲吻着他满是痕迹的后颈:“哪里够了?”师偃雪把脸埋进枕中,忍着腰间酸痛道:“修炼也要讲究个循序渐进,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懂得节制方为长久之计。”风听澜只听见一句‘水满则溢’,顿时心头一热,扶着师偃雪腰身,问道:“满了吗?给我看看。”师偃雪忍无可忍,抬脚踹他,结果被风听澜一把轻松扣住细瘦脚踝,熟练地拉开那同样布满痕迹的腿。“风听澜!”师偃雪声音里满是警告意味,眼底已经隐约见了剑意。风听澜这几日摸准了师偃雪床上的脾气,赶紧松开了钳制,乖顺地俯身去亲吻对方的眉心,诚恳认错似的哄道:“不要生气,不做了我陪你歇歇。”师偃雪被顺了火气,闭着眼睛喃喃着:“我要阿迟,你去抱来。”风听澜心头微酸,但依然听话地下了床把睡得翻着小肚皮的儿子抱了过来,塞进师偃雪怀里。师偃雪心满意足地抱着儿子翻了个身,背对着风听澜睡。风听澜凑过去,圈住师偃雪的腰,将下巴抵在他肩头。师偃雪一肚子含饱了精汁,受不住他伸手揉按,皱着眉心扣住风听澜手腕,令他老实些。“阿雪……”风听澜挣了挣腕子,低声唤他。师偃雪被折腾厌烦了,双眸紧阖半睡半醒说着浑话:“别动,仔细你儿子都被你按出来。”话音刚落,原本还在他掌心里挣动的手顿时僵住了。风听澜猛地坐起身子,动静大得竹床都跟着震三震。师偃雪睁开眼回头看他,见风听澜脸色雪白,一双黑得泛紫的眸子里满是凝重。“怎么了?”师偃雪问道。风听澜唇上褪得没了半分血色,伸手把师偃雪捞进怀里,抱起来就要走。师偃雪身上连件蔽体的衣衫都没有,他把阿迟稳稳揽在胸口,一勾手环住风听澜肩背,问道:“这是干什么?”风听澜一言不发,抱着他到了楼下,出了青竹垂花门到了后院。“那床还容不下你了?”师偃雪抬手召了白衣披在风听澜肩头,不忍心他光着屁股乱跑。 第33章 斗篷落下,魔君露出面孔,碧色瞳孔浸透寒霜,薄唇一抿扬起冰冷的弧度。师偃雪直起腰身,打量一眼道:“竟真的是你,难怪大荒寻不到你的气息,原来是藏在了凡人界。”侯青低笑一声,猩红的舌尖擦过唇角,冷冰冰的视线落在师偃雪身上:“你如今也不怎么样,一点儿神族气息都没有,倒是一身的龙味儿。”师偃雪无奈道:“天道眼皮子底下讨生活不容易,谁不是粉身碎骨,死而后生。”侯青取下腰间弯刀,缓缓推开刀鞘:“朱刹的刀,他们都死了,只剩我一个。师偃雪,这血仇咱们是不是得算算。”师偃雪点了点头,感慨道:“你说的不错,是我当初在你身上留下了剑意,若非如此诛仙剑阵也未必能破。”侯青掌心一松,剑鞘落地暗红法阵的纹路蔓延至师偃雪脚下,苍白的指尖抹过弯刀,割破一道血痕,魔血沾染过的刀身浮现出幽幽血红。阴风顿起,刀影一瞬逼近。师偃雪衣袂被刀风扬起,他身形未动,就在弯刀迎面袭来的那一刻,便听得一声龙啸,暴躁的龙息以翻江倒海的气势挡在他的面前。玄衣上暗金龙纹闪过,风听澜反手将阿迟往师偃雪怀里一丢,将他严严实实地护在自己身后。师偃雪微怔,掌心里原本聚起的长剑缓缓散去,他后退一步,把阿迟的小脑袋按在自己怀里。风听澜冷眼望着对面的魔君,抬手化出利爪,龙族强悍的灵息凝聚掌心,一拳轰出恨不得直接将侯青捶得魂飞魄散。方才他挑选完河灯,一转身不见了师偃雪十分惊慌,两人结为死生道侣,他敏锐地感觉到师偃雪遇到了危险。当看见侯青的弯刀几乎碰到师偃雪额头的时候,他脑子里除了杀意已是什么都想不到了。“听澜,冷静些。”师偃雪提醒道。风听澜勉强压住暗沉沉的眸子里翻涌的杀气,但朝侯青出手并不心软,两族的恩怨已有数十万年,见了面自然没有放过对方的道理。师偃雪抱着阿迟避开两人爆发出的气息威压,紧紧盯着风听澜,生怕他吃亏。显然侯青于上次诛仙阵中伤了根基,这数千年的修养并未让他全然恢复,不过短短片刻已落下风。侯青不敌,无意纠缠,变了阵法就要遁去。风听澜原本要追上,侯青反手一挥,无数鬼影朝师偃雪而去。“阿雪!”风听澜折身撕碎扑向师偃雪的鬼影,待再回头侯青已不见了踪影。只余一道冷厌的声音,对师偃雪道:“还你。”一道莹绿飞来,师偃雪伸手接住,正是当年他给侯青的那根镇灵枝。风听澜看了眼那一截绿莹莹的枝条,上面充满生机的气息令他十分熟悉:“这法器……和我君父的神息同出本源。”镇灵枝在师偃雪掌心里晃了晃,又从他指尖溜走主动变成了项圈戴在阿迟的脖子上,嫩绿的小叶子浸了水一样莹莹发光。阿迟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指戳了戳,倒是十分喜欢。结界碎开,周围又变成灯火不及的巷尾。风听澜拉着师偃雪仔细看了一圈,见他没有受伤,神色稍霁。“我没事。”师偃雪浑不在意道。风听澜脸色一沉,从师偃雪手中抱起阿迟,扭头就走。师偃雪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抬步追了上去。风听澜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河灯也不放了,龙灯也不看了,闷头往前走。师偃雪跟了几步,琢磨出风听澜的心思,伸手拽住他袖口轻笑:“怎么还生气了?”风听澜甩开师偃雪的手,他何止是生气,他险些魂都去了一半。若是他没来得及赶到,就师偃雪如今的身子状况,岂不是要被那魔头伤了。师偃雪被甩开了手,头一回有些无措,他没哄过生气的龙,不知从何下手。但无论如何风听澜也是因为担心他,师偃雪叹了口气,放低了身段眼巴巴跟在风听澜身后,好声好气道:“别生气了,怪我没跟你说一声就离开了。你看,我也没想到能这么巧碰见侯青。”风听澜抱紧阿迟,决定还是要再生一会儿气,他走得飞快,等身边没动静的时候才想到回头。师偃雪不远不近站着,一手紧紧按着小腹,脸色微白。风听澜慌了神,忙走过去伸手扶住他:“怎么了?是不是刚刚伤到了?”师偃雪抿了下唇,低低抽了口气,道:“没什么,肚子有些痛。”风听澜忙弯腰去看,却见师偃雪已神色如常地直起身,掸了掸衣袖,伸手扣住风听澜手腕,道:“骗你的。”风听澜愣住,气得角都要出来了。师偃雪赶紧靠过去,耐心哄道:“你说要给我买酒的,你忘了?不要生气了,买了酒咱们就回家,等到家了我再好好给你赔不是。”他刻意压低了最后一句,活生生让风听澜听出了几分弦外之意。看在弦外之意的份上,风听澜勉强决定不生气了。第47章 青竹小楼的门一推,阿迟摇摇晃晃地爬上了小床,熟练地给自己盖上了小被子。小金龙的灯笼摆在一旁,暖橘色的烛光映着阿迟软乎乎白嫩嫩的脸蛋儿。师偃雪坐在阿迟身边,指尖忍不住轻轻揉了揉他似乎长大了一点的稚嫩龙角,仔细端详了儿子长开一些的眉眼,满意道:“像我。”风听澜从师偃雪身后抱住他,跟着一起看了半晌:“分明还是像我多一些。”阿迟睁着水汪汪地大眼睛,两只小手抓着被子,奶声道:“阿迟像娘亲。”师偃雪乐了,指尖点了点他的小脸,得意地回头看了眼风听澜:“听见没。”风听澜伸手细细抚过师偃雪的脸侧,指尖勾开他不经意落在眼前的一缕发丝,妥协道:“我也盼着阿迟长得像你多些。”神族化形各有各的美法,或是清纯动人,或是艳丽非常,但在风听澜眼里师偃雪仍是整个大荒最好看的那个。阿迟眼睛仿了师偃雪去,眼尾收得细且弯,笑如新月,桃花盛水。只是瞳色又和风听澜如出一辙,黑沉沉的墨色,乌得泛紫。除却眼睛,其余还是更像风听澜多些,龙族那点带着倨傲的清贵气势倒是仿了个十足。师偃雪对儿子颇有几分爱不释手的意思,想时时刻刻抱着搂着。从前他是不曾想过自己还能有个孩子,神族想得后裔就是在碰运气,他这种天道眼中钉想要个后人,怕是在痴人说梦。如今倒是好了,有个阿迟,师偃雪总算体会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一片拳拳之心。阿迟啃了会儿手指,拽着风听澜的袖子,主动道:“爹爹,要小星星。”风听澜指尖一搓,星光簌簌落下,夜色灯火里星辰笼罩在阿迟眉眼间。有了熟悉的催睡术法,阿迟很快就闭上了眼睛陷入梦乡。风听澜弯腰直接将师偃雪抱起,径直走向床榻,颇有微词道:“别只看阿迟,你倒是也看看我。”师偃雪摊了身子在床上,长长舒了口气,眉眼间隐有倦意:“那可是你儿子,这醋呷得离谱。”风听澜手脚利落地解开师偃雪身上衣带:“今天的事怎么说?”师偃雪含笑看他,抬手摘了他束发的玉冠,看着那乌发如瀑散开:“还说什么?直接做吧。”风听澜得了应允,扑身而上。师偃雪闷哼一声,忍不住将手垫在腰下。“阿雪?”风听澜察觉师偃雪脸色泛白,有些担忧。师偃雪皱眉,觉得腰腹间隐有钝痛,好在不是特别难捱,他不想扫了风听澜的兴致,主动环过对方肩头道:“无妨,你不要胡乱折腾就成。”在床笫间,师偃雪多半都是顺着风听澜的,颇显年长者的宽容大度。风听澜就很莽,一半是龙族本性使然,一半时对师偃雪的占有欲作祟。他从袖中抽出本薄册,明目张胆地当着师偃雪的面打开。“看什么呢?”师偃雪好奇地抬起身子凑过去看,撞了满眼横七竖八的春画。“什么时候背着我买的?”师偃雪抽走画册,大致翻了翻,忍不住摇了摇头往风听澜身上一拍:“就这?”风听澜瞪大了眼睛,不等开口说话就被师偃雪勾了脖子压下了身子,唇上辗转着温软清冽的气息。半晌,师偃雪指尖一拂落了帘帐,贴着风听澜耳畔低声道:“没出息,还是本座给你涨涨姿势。”烛尽虫鸣缓,月压海棠枝软,庭中竹影是移了又移。风听澜是个好学的,肯实践,肯苦干。师偃雪这个师父也称职,手把手地教。风听澜领悟极快,融会贯通还能举一反三,交流起来乐在其中。 第35章 师偃雪将头微微仰起,汗水沿着细瘦的颈流入衣襟,他将手覆在小腹上,指尖已控制不住地深深按了下去。倘若腹中再痛一些,心头割舍它们的痛楚或许就能被遮了去吧。芫辛神色凝重起来,师偃雪腹中的两道灵息比他想象中还要坚强,它们于险境里明白了自己的命运,相互依托着紧紧靠在一起,血雾浓重里一点莹白微光始终不散。师偃雪指尖一松,手臂沿着床榻垂了下去。芫辛蓦地起身,脸色微变,幸而师偃雪只是痛得昏了过去。先天灵植的叶子化作浓郁生机落入师偃雪眉心,将他唤醒过来。“神君,让听澜进来陪你吧。”芫辛扣着师偃雪手腕,叹息着问道。师偃雪眼中酸涩,眼前一片模糊不清,隐约听到芫辛的询问,忍着痛摇头,断断续续应道:“别让他……看见我这幅样子……你不知道他多难哄……”芫辛抬手又落下一道结界,用袖子擦去师偃雪额头的汗:“若是真是痛极了别忍着不出声,结界之外他听不见。”殿门外,阿迟歪在风听澜怀里,闷闷道:“爹爹,是弟弟妹妹在哭。”风听澜心头骤紧,缓缓欠下了身子,将脸埋入阿迟身前。阿迟伸出小手抱住风听澜,他分明看到爹爹肩头略有颤抖。不知过了多久,庭院池塘灵鲤猛地摇动红尾,天色骤暗。少顷,阴云密布,狂风大作,雷鸣于天穹之端轰然落下。风听澜猛地抬头,目光定定落在殿门之上。门开,芫辛天君站在殿上,看了眼风听澜道:“进来。”风听澜慌张着正要进去,又顿住脚步把阿迟交给一旁的侍从小仙。殿上清风吹开纱帐,榻上寂静无声,师偃雪双眸阖着,身下重重白衣洇着血。血汇做一线,沿着床榻滴落在殿上,溅出小片血洼。风听澜脚下踉跄着,伸手握住师偃雪冰凉的指尖。察觉到指尖上传来的温度,师偃雪缓缓睁开眼,眼底是一片黯然浅灰。许久,他用最后的力气牵着风听澜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风听澜愣住,师偃雪腹中枯竭的气海尽头,两团虚弱的灵息安静乖巧地瑟缩在那里。师偃雪微抿起唇角,露出苍白的笑容,声音沙哑道:“听澜,天意如此,留下他们吧。”风听澜自责又心疼,无意识地捏得师偃雪指尖泛白:“是我害你受累了。”“我无妨,只是吓坏了他们。”师偃雪眼中满是悔意,叹息道:“说到底,是我们太过狠心了。”风听澜用龙息缓缓抚过师偃雪腹中气海,小心翼翼地包裹住两小团瑟瑟发抖的灵息。龙息浩瀚如海般强大又温和,安抚着仍处于惶恐中的灵息团子。因这回落胎不成,反而伤了师偃雪本根基,剑灵化形初成的气海被割破,本源之力溃散一空,供养腹中两个正要成形的龙蛋十分不易。芫辛很是担忧,便留了师偃雪在九畹殿中修养,由他看护。师偃雪昏昏睡睡了几日,精神逐渐好了一些。九畹殿满是淡淡草药香,师偃雪腹中正在努力成形的龙蛋十分亲近芫辛天君的灵息,有天君的安抚,他们显得十分乖巧安静。反倒是风听澜的龙息一靠近,俩蛋跟躺不住了似的开始闹腾。“要不你还是带着阿迟出去玩吧。”师偃雪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委婉地将风听澜赶了出去。风听澜委屈,一步三回头地抱阿迟去庭院玩水。芫辛天君平日在九畹殿为大荒草木编录玉简书册,他闻言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将手心覆在师偃雪腰腹,温热的灵息缓缓梳理气海中紊乱的灵息。师偃雪阖眸喟叹,甚至有点想变成剑挂在芫辛身上。第50章 挂芫辛身上这件事,想来玄渊是有些介意的,师偃雪到底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芫辛嘴上不说,却十分细致体贴地照顾着师偃雪。两人话不多,很多时候芫辛坐在案前抄录典籍,师偃雪在一旁翻看乱七八糟的话本打发时间。孕育神嗣耗费心神灵力,师偃雪当年腹中有阿迟的时候,虽元神有伤,但到底是先天神祇的身躯,本源之力能够撑着些。如今他一团剑灵化形,自然要比从前更艰难,时常上一刻还同芫辛说着话,下一刻就已昏睡过去。待醒来,师偃雪发觉身上已盖了件雅白外袍,手边被翻得凌乱的话本也收拾的整整齐齐。芫辛坐在他身边,指尖正搭在他的手腕上。“他们的元气倒是恢复不少,幸好当时未伤他们根基,多孕养一段时日不会有大碍。”芫辛放下手,对师偃雪道。师偃雪撑着身子坐起来,听见殿外阿迟玩耍的笑声,忍不住叹息:“我如今这样的修为,只怕影响他们的资质。阿迟好歹是先天神祇和神族的后代,生来就是玄仙之上的境界,可眼下……”他伸手拢向小腹,心下愧疚。“修为资质皆是命数,你留下他们已是殚竭心力,无论今后如何他们都不该有埋怨你的道理。”芫辛端了汤药递给他,宽慰道。师偃雪伸手接过,仰头一口喝完,汤药味道古怪至极,令他忍不住眉心皱成疙瘩,忍了半晌还是开口问道:“这里面放了什么?”“櫰木叶、嘉果籽、狌兽血,还有不惑果,就是符禺山上长得像孩童舌头的那个红色果子。最后以龙鳞磨粉为引,用的是听澜的鳞。”芫辛正色认真一一数道。师偃雪脸色泛白,没忍住俯身吐了起来。芫辛愣了一下,倒了杯茶递去。“咳……”师偃雪吐了阵子,捂住胸口道:“下次不必说的这样仔细了。”芫辛点了点头,指尖在杯壁上轻轻一碰,清香顿时萦绕茶水之中。师偃雪呷了口茶压下胃里翻腾,长长舒了口气道:“我方才想了想,倘若我能将自身境界提上去,腹中孩子也不必受我境界压制。我不求他们资质多么优异,只是如何也不能太差,大荒到底还是靠实力说话的地方。若我将来不在了,他们也好有个自保之力。”芫辛眉心微蹙,良久方道:“只是你要顾惜自己身子。”“放心,我心里有数。”师偃雪起身,掌心覆在微隆的小腹上,回头对芫辛道:“陵阳山是我的道场,既要修行,还是回那里比较好。”“我陪你一起,听澜实在粗心。”师偃雪摆手道:“我若再霸着你,玄渊心里怕是要怨我了。听澜懂事,有他在就够了。”风听澜正抱着阿迟从外面进来,听见师偃雪提他,追着要问。师偃雪当着芫辛天君的面又夸了他几句,风听澜整个龙都有些轻飘飘的,耳后泛红,强作镇定道:“照顾好你是应该的,你要去哪我都陪着你。”师偃雪从他怀里接过阿迟,一手牵住他的手:“走吧,陵阳山。跟我回家。”芫辛眼底神色软和,看着他们离开大殿,微微一声叹息。“为什么叹气?”玄衣渐显,明光化去,玄渊从后面一手环住芫辛腰身。芫辛拂开他的手,轻轻摇头道:“只是觉得时间这样快,听澜都长大了。也觉世事无常,谁能想到师偃雪那样傲气又随性的人,肯为听澜做到这个地步。”“听澜和阿雪看着性情相差甚远,实则两人是一样的纯粹诚挚,能走到今天不足为奇。”玄渊拉过芫辛入怀,只手环住他腰身,低声道:“我方才在外面见小阿迟实在可爱,听澜那小子小时候就没那么乖巧过。银色小龙果真是好看极了。芫辛,不如我们也试试……”话还没说完,玄渊腕上一痛,已被枝叶抽了一道红痕。“不可胡说八道。”芫辛沉了脸色。玄渊揉了揉手腕,低笑一声,龙尾已经明目张胆地卷上了芫辛的腰。……陵阳山中青山静谧,溪流无声,苍穹花落入海,风盈暗香。风听澜抱着阿迟仰面躺在苍穹花海间,夜幕星辰如盘,地为席天作盖,浩瀚银河细碎如砂,时而有碎星落下,拖出道道银色。风听澜摊开的手臂有些空落落的,不住地侧头看向一旁的师偃雪,盼着他能过来枕上一枕。师偃雪盘膝端坐,灵息丝丝缕缕于夜色里缓缓涌向他,渗入经脉,凝聚气海。被灵气撑开的经脉酸痛,如针芒寸寸刮过,汗微湿脊背,又被夜风吹凉。风听澜把呼呼大睡的阿迟放在一旁,自己与师偃雪盘膝对坐,贴得极近望着他。“阿雪……”风听澜身子往前一倾,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一下师偃雪眉心。 第37章 “你输了。”师偃雪收回手,吹落指尖星光。绿蛟化为人形,濯缨颓然跌坐花间,垂眸擦去唇角的血。师偃雪转身要走,却听到身后濯缨闷闷叫住他。“那我还能见阿迟吗……”濯缨骄傲的脑袋耷拉下去,小声问道。隔壁家小孩儿来找儿子玩,师偃雪自然同意道:“随时都可,只要你们不跑去危险的地方。”濯缨抬起头,黯淡的眼底生出些许光彩,道:“神君,今日我虽败了,但以后自会勤加修炼,早晚有一日我能带阿迟去任何地方玩儿。”话音刚落,一道银白扑来,濯缨下意识伸手接住,小龙化形,沉甸甸的娃娃落在他怀里。玉雕雪琢的小龙崽咯咯笑着,环住濯缨的脖子,软软唤了声“哥哥”。师偃雪也不去管他们,兀自回去休息,只丢下一句:“就在这儿玩吧,天亮后来小竹楼里,给你们备了仙果和点心。”第53章 师偃雪将自己的道场留给两个小朋友玩耍,自己去小竹楼躲清静。风听澜站在榻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惭愧模样。“我又不曾责怪你什么,何必这幅样子。”师偃雪莹白的指尖托着一抹幽绿光团。风听澜低垂着脑袋,皱眉道:“这事说到底也是因我而起。阿雪,除你之外,我从未想过再招惹旁人的。”师偃雪拍了拍风听澜手背,宽慰道:“不过一桩小事,我自然是信你的。”“那你弄团绿光出来暗示什么……”师偃雪指尖一顿,哭笑不得:“胡说什么,这是蛟族的道意。”他牵过风听澜的手,令他触碰光团。风听澜指尖之上微凉,相触的刹那,一股来自深潭幽暗的沉寂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蛟族最初生于万丈幽潭。”师偃雪掌心虚握,将道意收起,“听澜,你可知我从前是如何证道的?”风听澜神色微变,半晌方开口道:“以战证道心。”师偃雪抬眸,眼底霜雪流转出昔年风采,轻声道:“听澜啊,我想重新证道,你会陪我吗?”风听澜一愣,心底千万般担忧不舍竟再不能诉之于口,他望着师偃雪,一言不发。师偃雪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指尖虚扶上腹部,心绪宁静道:“若连它们都保护不好,我也不必证道了。”风听澜环着师偃雪的腰将他圈入怀中,无奈道:“我陪你,无论你想做什么。”无论何事,师偃雪态度从来不显得强硬,看起来仿佛是有商有量的,但风听澜心里明白,师偃雪决定的事情,旁人是改变不得的。师偃雪将下巴抵在风听澜颈侧,交手过后的淡淡倦意袭来,他阖眸放缓了气息,安心地在风听澜陷入短暂的休眠。或许是提到从前的缘故,师偃雪梦到混沌之后的大荒。他生于大荒初开时,冰雪覆盖的神石已酝酿无数会元,莹白的山巅终日沉寂着,直到那天大日琉璃的金色火焰倾泻而下,庚金浇灌,冰雪融去,一抹霜白照亮大荒。神兵出世,立于雪山只之巅,白衣覆上神祇无暇的道体。白衣神祇自雪山走下,赤脚行于大荒,那时他尚未想到要收敛周身剑气,所行之处,草木断裂,山崩石碎。直到赤水之畔,他见到岸边有一颗圆滚滚的蛋。蛋壳灵光流泻,仿佛隐蕴着某种道途。这时,从远处飞来一只身形似蛇,四翅六目三脚的酸与。酸与张开大嘴,露出尖锐獠牙,想要吞食赤水之畔的那颗蛋。师偃雪心神微动,抬手一道剑气刺伤酸与一目,酸与哀鸣一声,遁逃飞走。冥冥之中,既定因果。神明初醒,接纳了大荒的规则,学会了收敛剑气,继续行走大荒。他不曾理会那颗蛋,直到很多会元之后,一条颇有胆色的玄龙找到了他,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想法。师偃雪方知自己与龙族注定要牵绊着无数因果线。梦里玄衣难辨,梦境到头,师偃雪从休眠中缓缓睁开眼,神思恍惚间看到身旁玄衣依旧,下意识喃喃唤道:“玄渊……”身旁玄衣一僵,整条龙都不好了。师偃雪顿时清醒,看到风听澜黑如锅底的脸。“……”师偃雪干咳一声,艰难道:“不是你想的那样。”风听澜顿时炸鳞,怒气冲冲地站起身道:“师偃雪!”完了,真生气了。师偃雪一怔,隐约有些头疼,只得伸手按了按额角,道:“是梦境混淆,一时未看清。”风听澜气得脸都白了:“原来梦里都惦记着。”“梦境虚空,我亦无法左右。”师偃雪努力解释着,偏越描越黑,眼看着风听澜要气得离家出走了。师偃雪忙伸手去拉他衣袖,风听澜正处在气头上,抽手甩开。师偃雪身形一踉跄,闷哼一声扶住腰侧。风听澜脚下顿住,下意识回头要去扶他。却见师偃雪兀自直起身,叹气道:“罢了,你走吧,我去寻人论道了。”风听澜脸色又沉了几分,闷闷道:“你要和谁论道?”师偃雪思量一瞬,忽而笑道:“兰溪君霁轻云,他既是剑修,就从他开始好了。”风听澜顿时把所有的脾气都憋了回去,百味杂陈地看向师偃雪。“去把阿迟抱回来,随我同去。”师偃雪吩咐着。风听澜这才明白,师偃雪是真的要开始他的论道之途了。“阿迟不能整天这样玩儿下去,该学着修炼了。”师偃雪指尖点向小腹道:“里面这个小家伙儿可是个勤奋的,我和蛟族那孩子论道的时候,它也在跟着悟我的剑意。阿迟若是不努力,恐怕要被甩在后面了。”风听澜看了眼楼外正在花丛里打滚儿的小龙,感觉阿迟的快乐就要结束了。师偃雪指尖泛着丝丝缕缕的银色剑意,又被他克制地攥在掌心里,双眸间跃跃欲试的战意让风听澜瞧了个一清二楚。自这之后,一人论道,全家观战。远在兰溪的霁轻云似有所感,提剑抬眸,望向远处。第54章 日沉楼阁,风雨渐来。师偃雪至兰溪时,正赶上一场细雨,山色影影绰绰地笼在雨雾里,一片朦胧苍色。有人造访道场,霁轻云早有预料,但真的见到师偃雪的那一刻仍是有几分紧张。以至于原本想要说的话,都堵在了唇边,几经辗转后,磕磕绊绊道了句:“神君别来无恙。”霁轻云眼底映着师偃雪的身影,神君虽陨落过,真身仍如从前,只是神魂脆弱些罢了。甚至相较于原来断痕累累的真身,如今的师偃雪更显光华锋芒的锐利。他眼中大荒最美的一把剑,更胜从前。师偃雪身后分明还跟着一大一小两条龙,只是全然未能入霁轻云的眼底。剑修的眼里只容得下剑。“此来与兰溪君论道一场,多有打扰,见谅。”师偃雪迎着霁轻云炽热如火的目光,后有风听澜滔天酸意在翻涌,他夹在中间一心论道。霁轻云心间怦跳,不可置信地看向师偃雪,声音沙哑道:“神君,当真愿与我论道?”他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自然,兰溪君若是不愿,我也不会强人所难。” 第39章 风听澜这才和阿迟道了别,匆匆离去回往陵阳山。山间少了小龙花海打滚的身影,更显得沉寂静谧。山下灵脉中所有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涌向青色竹楼间,银色光晕忽明忽暗,似乎在辗转挣扎。风听澜推开门,轻手轻脚地坐去云床边,静静注视着师偃雪。师偃雪眉心微蹙,唇色浅白,身上灵息被腹中龙蛋扰得凌乱不堪。原本历经近万年得以稳固的神魂竟又悄无声息地虚弱下去。风听澜把担忧压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不可胡思乱想,他的阿雪不会有事的。墨色龙息缓缓将云床上的人包裹住,龙族本源之力注入师偃雪腹中,又被两个 贪吃鬼瞬间吸收个一干二净。随着风听澜本源之力地送入,师偃雪眉心稍稍舒展了些许。风听澜渐渐稳住心神,伸手覆在师偃雪腹间,轻声道:“阿雪,我会一直陪着你,定会安然无恙。”斗转星移,陵阳山亘古不变。师偃雪在沉睡千年之后,终于有醒来的迹象。他眼底带着初醒的茫然惺忪,稍稍侧过脸去,便看到了一旁的风听澜。“阿雪?你怎么醒了?”风听澜有些许错愕,他以为师偃雪会沉睡到龙蛋要降生时。师偃雪缓了缓神,低声道:“梦到你了,想醒来看看你。”他刚醒来,声音不如往日清亮,带着些柔软的闷音,听得风听澜心口一颤。“梦到我什么?”风听澜龙脸一红,矜持地问道。师偃雪侧身,枕着自己的手臂,定定看向他:“梦到你跟别人跑了,还把阿迟十块灵石贱卖了。”风听澜正冒泡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半晌才道:“你都这样想我的?”师偃雪叹息,手臂轻轻勾住风听澜的脖子,若有若无地力道将他拉向自己,微抬身子亲吻风听澜因为不高兴而绷紧的唇,呵气叹息道:“唉……实在不放心,只得醒来看看你。”风听澜皱眉,想要强调一番,自己才不会那般不可靠。师偃雪没给他机会,微凉的指尖抚着风听澜的脊背,稍稍使力翻身将他按在云床之上。师偃雪有些懒倦地分开膝头,跪坐在他身上,揉着眼睛道:“肚子里沉得厉害,就这么来吧,你多担着点。”风听澜身上龙息顿生,银色与墨色相互交织之处,如雾如帘,将一榻春色遮蔽地朦朦胧胧。作者有话说:快完结了快了快了快了第56章 事罢,风听澜侧身躺着,指腹抹去师偃雪额角的汗,指尖梳过被汗水打湿的青丝,垂头亲吻他的眉心。师偃雪很安静,沉默地闭紧双眼,依偎在风听澜身边。龙息像是一张温厚柔软的网,将他笼盖其中。风听澜察觉到师偃雪的气息愈发虚弱,与之相反地是他腹中龙蛋的气息格外躁动强盛。“阿雪……”风听澜皱眉,低声唤他。师偃雪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照顾即将出生的龙蛋,抽不出空闲去安抚道侣的情绪。“阿雪,我让君父过来一趟吧。”风听澜有些不安。师偃雪长长吐息,吃力地睁开眼睛,哑声道:“除了我的道侣,我不想任何人看到我这个样子。”上回让芫辛照拂他,是没有办法。但凡有点回旋的余地,他师偃雪也是丢不起这个人的。风听澜眼底满是心疼,小声道:“可我担心……”“不必担心。”师偃雪打断他,尽量放轻松道:“天道不肯留一个先天神祇,总不至于连个剑灵都不容。只要没它捣乱,那还有何惧?”风听澜脸色不比师偃雪好多少,只强作镇定着。尽管如此,师偃雪仍是清楚感受到他的紧张不安,浑厚的龙息里带着慌乱,引得腹中龙蛋也跟着胡乱作动起来。师偃雪扶着酸沉沉的腰闷哼出声,无奈地看向风听澜,尽量安抚道:“我如今气息微弱不过是因为需要将本源之力护在腹中,这些日子我修为精进如何,你还不清楚吗?我必不会出事,也不会再丢下你一人了。”风听澜顿时红了眼尾,心底恐慌与委屈丛生:“你也是丢不下我的,倘若真的……我随你一并去了。”“你可盼着我点儿好吧。”师偃雪失笑道:“哪有说这种丧气话的,想想你君父,不过一株柔弱灵植,照养孕育出你与你哥哥两条龙。本座再不济,真身也要比灵植坚韧些,何至于连两个龙蛋都生不下。”师偃雪卖力地安抚着风听澜,感受到原本慌乱的龙息平稳下来,腹中也不再跟方才似的闷痛。“你要稳着些,只要你静下心来,才能照拂好我和这两个小东西。”师偃雪放轻了声音,垂下额头轻轻抵在风听澜肩头,将自己交托给了他。风听澜心头怦然,他与师偃雪虽是道侣,可大多数时候师偃雪都是以长辈的身份在照顾、迁就着他。无论何时,师偃雪从来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君,虽不冷漠,却也从不低头。他有着身为先天神祇的骄傲与矜持,即便是跌落谷底的狼狈之中,也未曾将自己的软弱无助剖开给旁人看过。而如今,师偃雪心甘情愿的把自己交给风听澜,毫无保留地依赖着他。风听澜眼底慌色渐消,水光沉下,一片坚定。他伸出手臂稳稳环抱住师偃雪,把自己所有的不安抛却。他是师偃雪的道侣,是孩子的父亲,是足以为他们撑起一片天的支撑者。“阿雪,有我在。”风听澜将吻落在师偃雪眉心,郑重而坚定道:“我会护你平安无恙。”龙息骤然暴涨,笼下半个陵阳,遮天蔽日,稳稳守在他的道侣身旁。师偃雪一怔,片刻后唇角微扬,眼底泛着星点笑意。他的龙,终于长大了。第57章 陵阳山中欲雨,水澹澹兮生烟。隔竹花棂窗望向外,一片朦胧山色。“第一次见这座峰会落雨。”师偃雪用手背蹭去沿着脸颊落向下巴的汗珠,忍不住叹道。龙息招雨,如今风听澜身上龙息强烈到几乎笼盖整个陵阳山,难怪会引来雨水。山间苍穹花浸了水雾,一片湛湛幽蓝,暗香袭人。师偃雪扶着窗棂,整个人倚在风听澜身上,腹中龙蛋正缓缓下坠,酸痛难捱。风听澜察觉到师偃雪把全部分量都挪给了他,心里明白怕是龙蛋要降生了。他伸手稳稳按在师偃雪腰后,施了力气揉按着。师偃雪又叹了口气,疲倦地伸手覆在下腹。腹中灵气依旧乱作一团,本源之力如泉涌向龙蛋,一瞬被灵光包裹的蛋壳吸收。师偃雪有心无力,感觉自己像是在填补一个无底洞。龙裔难养,当真不是说说而已。风听澜察觉到师偃雪低落的心绪,忍不住伸手将他揽得更紧了些。天边一声仙鹤清鸣,鹤羽雪白,如云飘来落入山中。“是君父的白鹤。”风听澜看着白鹤落在窗前,衔着一只乾坤锦袋。他取下乾坤袋,只是打开便觉灵气涌动,又将里面东西取出,一一摆在一旁桌案上。师偃雪扶着窗棂,下意识挺身忍下腰后钝痛,看向案前喘息道:“天君送来的?”风听澜看着满案的灵丹仙果,挑出一枚黄澄澄的果子递给师偃雪:“都是可稳固修为,添补灵气之物。”师偃雪掂了掂手中的仙果,道:“旁的不说,单就这黄中李,九万年也不过结三枚果子,天君竟全给送来了。”风听澜看他站得辛苦,搬了藤椅来要扶他坐下。师偃雪摆了摆手,指着肚子叹气道:“巴不得它快些掉出来。”这般站着,龙蛋也乖乖坠下不少,只是这样一来更是钝痛难当。师偃雪身上白绡长袍已经被汗浸透了些,贴在脊背之上,勾勒出肩颈伶仃单薄。风听澜心疼地抱住他,下巴抵在师偃雪肩头,收紧了扣在他后背的手臂道:“我多想替你受这份苦。”师偃雪将手搭在风听澜脑后顺了顺,道:“别想了,我这样的天地造物,怎么可能会有传承,也就你们这些生灵有这种机会。若非如此,你当我不想你替我生它十七八个神兵出来,岂不所向披靡,称霸大荒。”风听澜心知师偃雪是在故意逗他。只可惜看着他额角沁出的汗,风听澜仍是绷着一张脸,笑不出来。 第41章 风听澜这才想起求助天君,忙掐了一段神念送去紫霄天庭。龙蛋上的裂纹似乎又大了一些,源源不断地吸收着灵息,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师偃雪死死抵住坠胀的腹底,元神上所剩无几的本源之力几乎被龙蛋抽取到干涸,随之而来的除了腹中绵长不绝的痛楚外还有元神中的虚弱无力。风听澜似乎在耳边不住地唤他,只是师偃雪有些听不清了,他伏在风听澜肩头,头昏目眩间又被腹中紧痛搅弄得无法安宁。冷汗一遍遍湿透肩头衣衫,师偃雪将脸埋在风听澜心口,吃力地喘息着,试图从道侣身上借取些许灵息的抚慰。风听澜弯腰抄过师偃雪腿弯,将他从水中抱起来,稳住心神道:“阿雪,君父这就来了,你撑着些,不会有事的。”一旁水里打转转的金色龙蛋凑了过来,风听澜顾不得捞起小金蛋,抱着师偃雪就要走。小金蛋只能自己跟在父亲身后滚动着追赶。第60章 芫辛天君赶到陵阳山时,师偃雪已是疼的神思恍惚,风听澜在一旁急得双眼通红。小金蛋滚在一旁,无人问津。窗外被龙息搅得暴雨不歇,青竹小楼被掩在雨幕之下。风听澜肩头一沉,蓦地转身看见天君,失声道:“君父!”芫辛天君拍了拍他肩头,示意他冷静些。他朝小金蛋伸出手,缩在角落的金蛋委委屈屈地滚到天君的掌心中。天君一手捧了龙蛋,一手指尖往身旁一点,莹绿青藤结作个小小圆圆的摇篮,他将龙蛋放入小摇篮里,安抚地摸了摸。风听澜焦急地攥了天君衣袖道:“君父,先来看看阿雪。”芫辛天君微微颔首,用本源之力照固着剑灵元神。师偃雪拧眉微微挺身,迫使自己保存着最后的清醒,腹中灵息杂乱无章,横冲直撞,他倒也顾不得疼,只是吃力喘息着断断续续问道:“它……它裂开了……还能补上吗……”芫辛也是一愣,忙伸手覆在他沉坠高隆的下腹,灵息探看过去,玄色的龙蛋上果真是有道深深的裂痕。师偃雪心里觉得,龙蛋裂开必是个不得了的事,紧张地握住芫辛的手腕,眼巴巴看向他。“补是不能补了。”芫辛将本源之力缓缓渡给师偃雪,宽慰道:“这不怨你,是它自己修炼得快,还未出生就已经到了破壳的时机。”师偃雪抿紧苍白的唇,咽下痛哼,声音沙哑道:“那该如何……”“如今只能先让它自行破壳了。”芫辛将掌心覆上师偃雪汗湿的额头,声音温和平静道:“神君,你先睡一会儿,也好积攒些力气。”师偃雪脑海一沉,神识拢闭,昏厥过去。风听澜骤然绷紧了身子,伸手要去抱师偃雪,又被芫辛拦下。“别动他了,让他歇歇。幼子破壳难免折腾些,再不歇会儿怕是熬不住。”芫辛垂手将薄被为师偃雪盖上些,指尖揩去他清瘦下颌上沾染的汗珠。风听澜脸色仍是苍白,更衬得一双乌瞳浓墨似的沉沉。他轻轻握住师偃雪微凉的指尖,压低了声音问天君:“君父,龙蛋于腹中破壳而生,可有不妥?”芫辛宽慰他道:“倒也没有太大问题,昔年你兄长亦是于腹中破壳而生,后来也不见有何不妥之处。只是幼崽破壳需些时辰,实在磨人,你来试着用本源之力帮帮这孩子,好觉它早些出来。”风听澜按照芫辛天君的意思将掌心覆在师偃雪腹底,本源之力顺着灵台挟裹住正缓缓开裂的龙蛋。随着裂痕的一点点加深,师偃雪眉心骤紧,忍不住痛得挺身。小龙崽正卯足了劲儿用灵息撞着蛋壳,风听澜甚至能清楚感受到掌心下龙蛋的翻滚。玄龙强大的龙息引导者幼崽破壳,师偃雪蓦地睁开眼,死死咬住下唇,饶是如此,呻吟依旧没忍住从喉间滚出。芫辛将一方帕子折了,送去师偃雪唇边,道:“再忍耐会儿,这孩子是个着急性子,破壳速度很快,再过会儿就要出来了。”师偃雪咬住满是药香的手帕,默声阖眸,汗珠全沾了长睫之上,一颗颗颤颤落下。腹中灵息对抗着,凌乱又蛮横,尖锐的疼痛令他昏昏沉沉,不时又痛得清醒,腰间雪绡被揉搓的褶皱杂乱。风听澜心疼得无以复加,为了让小龙崽快些破壳,他不可松手,只能将心横起,又施了本源之力进去,引导着幼崽钻出蛋壳。玄色火纹的龙蛋上裂痕已经很大了,隐约可见里面莹白稚嫩的灵息漏出。师偃雪挺了身子痛呼出声,偏过头去将口中帕子松开,浓墨似的发丝绕了满榻,湿淋淋地粘在脸侧,更映得脸色触目惊心的苍白。风听澜听见他短促痛哼一声,似睁大了眼睛,一双浅瞳也跟着黯了几分。“阿雪!”风听澜心口一窒,眼睁睁见着师偃雪吃力抬起身子,长呼一声,又跌落下去。清甜莹白的灵息于他腹中漾开,幼龙懵懂从壳中钻出,顺着本能吞食着饱含灵力的蛋壳。师偃雪伏在榻上,一手托住腰腹低喘片刻,许久方抬头哑声唤道:“听澜……”他没了说话的力气,只是格外疲惫。风听澜轻轻托着他的头,挪到自己腿上,俯身一遍遍亲吻他汗湿的眉心。结了契的道侣,最是能勘察到对方一点一滴的心意,师偃雪感受到风听澜毫无保留的怜惜与心疼,就连疲惫似乎也渐渐被抚慰。他心下宽松许多,左右龙蛋裂了也无事,不过是再熬上片刻,等这磨人的小龙崽出生就是了。芫辛天君将一枚小小的朱红果子送去师偃雪唇边,道:“再坚持片刻,阿迟想你了。”师偃雪含住微苦的果子,抬手揉去眼角汗水,喘了口气道:“阿迟……给你们添麻烦了……”“阿迟很乖,是我见过最听话的小龙。”芫辛笑了笑,顺手揉了揉一旁金灿灿的小龙蛋,免得它觉得自己被冷落。提起阿迟,师偃雪也打起了精神,原本想跟芫辛唠两句养龙心得,没等张口,腹中急痛又打断了他。风听澜只觉膝头衣摆一紧,师偃雪痛得脊背紧绷,深深埋下了头。风听澜抚开他耳边凌乱的长发,低唤了两声。师偃雪无暇去应,腹中坠痛愈发清晰,磋磨着柔软的血肉寸寸下坠着。芫辛忙拉开师偃雪托在下腹的手,道:“别阻着它,它是个懂事的孩子,很快就会出来的。”师偃雪没了力气,伏在风听澜膝头,虚弱喘息着,小腹间沉坠撑得他双膝不得不分开,幼崽刮擦着血肉骨骼一点点露了头。风听澜脑子嗡鸣,似乎什么都听不清了,眼底映着师偃雪苍白痛苦的面容,心头也跟着被揉攥成一团,生生提着一口气。师偃雪亦是眼前昏花,他将头低下攒足了一口气,肺腑间道种都跟着灼烫起来,几乎赌上了全部的本源之力推挤着腹中一团血肉。本源之力干涸,灵息枯竭,最后关头的师偃雪几乎与凡人无异,苍白的指尖绞碎了身下软褥,沾满汗水的脖颈深深向后仰去,灵海间的道种燃烧着元神,带出天边一片玄云异象。暗金血水湿透一榻,顶着黑溜溜小龙角的幼崽湿哒哒地降生于世。芫辛忙接住小龙,托了起来,幼崽肉乎乎的一团与普通初生的婴孩一样,只是更健硕些,头顶多了一对软软的龙角,身后夹了一截短短的小龙尾巴。师偃雪喘着,耳边长鸣,他吃力抬眸看了一眼,瞧见那小东西又白又胖还会动弹,这才放下心来,心头弦一松,便昏厥过去。风听澜匆忙抱住他,还未揽入怀里,却觉臂弯一松,落在掌心的是一柄银白长剑。“师偃雪!”风听澜大惊失色,脱口喊道。元辛天君掌心一翻,灵息覆了剑身,仔细探看许久,方松了口气道:“只是消耗太过,这才化了真身出来。他太累了,就让他睡吧。”风听澜轻轻抚过剑身,小心翼翼放在身边。这才腾出功夫伸手揪住拱在芫辛天君怀里哼哼唧唧的玄色小龙。芫辛忙抱住小龙道:“他还小……”风听澜不由分说拎着小龙短短的小尾巴一把拽出来,倒提着冷冷盯着道:“他修炼多时,没少吞食我与阿雪的本源之力,能于阿雪腹中破壳,又贪嘴啃光了蛋壳,身子结实着。打一顿,又不会怎样。”芫辛:……第61章 片刻罢,蜷着尾巴的小玄龙泫然欲泣地爬进芫辛天君的怀里,喷着鼻涕泡一头扎进去不肯出来了。风听澜冷哼一声收回手,转而将指尖温柔地搭在长剑之上,寸寸抚过。芫辛天君揉了揉小龙头顶黑黝黝的小龙角,哭笑不得道:“可出气了?他这么小一点,你就不要怪他了。”风听澜看了眼小玄龙耷拉在芫辛天君臂弯外的小尾巴,敷衍地伸手揉了揉,道:“偏他会磨人,这样折腾阿雪。”“看着他这幅模样,直叫本座想起你小时候,一个模子出来般得相似。”芫辛掂了掂怀里小龙,沉甸甸的结实。风听澜将长剑小心捧起,忍不住叹息。芫辛天君哄着怀里小龙,抬眸问道:“可要我把这两个孩子一并带去紫霄天庭,你陪神君闭关些日子?”风听澜摇头道:“让孩子们都留下吧,有这几个闹腾的小家伙儿在身边,想必阿雪不舍得睡太久……”芫辛天君觉得此言有理,师偃雪醒了后必然是愿意第一眼就见到孩子的。此番思量,他回了紫霄天庭后又将阿迟也送了回来。陵阳山冷寂几十万年,如今倒是热闹了。山色空蒙,水光潋滟,苍穹花湛湛随风四起。阿迟已经长出幼童模样,晓得如收回自己的小尾巴,只是成日里顶着一对银白龙角,他在前头跑着,拽下一把苍穹花,身后跟着个还没能走稳路的小玄龙。小玄龙甩着黑黝黝的尾巴,尾巴尖尖偏是火红的纹路,格外惹眼。他迈着肉乎乎的短腿儿跑得踉踉跄跄,小手攥着苍穹花跟在哥哥后面。两个小龙一路跑回青竹楼阁,蹬蹬蹬上了楼,烟青纱帐掩着张云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