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葵花（上）


    这天稍早些时候。


    镇藩司府衙，曹真拿着一支叶筋笔，伏在案前。


    这位曹公公痴迷工笔画，尤擅花鸟。


    他正在画一只鸤鸠。


    握笔的手很秀气，长长的指甲上涂着丹寇。


    白、嫩、而软，看起来就像是没有骨头一样。


    可就是这只手，却又快，又稳。


    细密的笔尖均匀而迅速的在纸上移动，没几分钟工夫，便勾勒出一只鸤鸠身形。


    曹公公直起身，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换上一支较粗的白云笔。


    这一次，他的手很轻，很慢。


    在鸤鸠的脑袋上缓缓一点，眼睛出现，鸤鸠活了。


    他满意的抿嘴一笑。


    若不是笑起来时眼角折起的鱼尾纹，光看那张脸，你还以为这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


    是的，这位天下第二的曹公公虽然时时穿着男装，可无论从身姿外形还是仪表言谈，都是一副柔弱女子的模样。


    二十年前，他还不是这样，那个时候，他还是个身高八尺的彪形大汉。


    ——葵花宝典是门有趣的武功。


    严格说，它都不算武功，而是一门养生之术，一门以阴阳化生之道为基的养生秘术。


    只有人人都能练，才叫养生之术，所以，葵花宝典几乎没有任何资质上的要求，任何人修炼，都能在短时间内速成，但同时……


    所谓阴阳化生，实则是一种否极泰来，月满则亏的修炼方式，练此功者会有一些身体上的改变，也就是所谓的‘欲练神功，挥刀自宫’——但实际上，葵花宝典，女人也可练，当然，方式和自宫稍有不同。


    修炼此功，会达到移形换体的效果，阴易阳，阳转阴，男变女，女……则变男。


    而在入门之后，这门功夫真正的门槛才会出现。


    葵花宝典真正的要求，是心智。


    形体上的改变会扭曲修炼者的心智，那种一天天看着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的感觉光是想想就很可怕。


    只有真正心智坚毅无比，有大智慧者，或是本身便阴阳颠倒的人，才能将此功练至深处，否则，在短期的速成之后，身意分离……走火入魔。


    重者性情大变，不男不女，人将非人。


    轻者……则像曹公公这样，变成‘贤者’。


    这位曹公公，昔年也是一位手段狠绝的枭雄，而今狠辣依旧，但枭雄……


    他已无丝毫雄心了。


    因为不管是作为一个人，还是一个男人，亦或是女人，他都无欲无求。


    他并不困缚于这般扭曲的现状，但也无法完成从男到女的彻底转变。


    这门功夫，无法从纯阳练至纯阴，无法从男人变成女人，就只能半男半女，接受现实。


    ……


    将画挂在墙上，曹真把玩着手中的毛笔，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自己刚刚画完的鸤鸠上。


    似乎……还差点什么？


    是了，差几枚蛋。


    所谓鹊巢鸠占，鸤鸠身边没有蛋，总觉得少点什么。


    抬起笔……


    这时，突然有几名番役哗的打开门，冲进房间：


    “督主！……”


    他没能说完话。


    曹真的手腕一抖，笔尖上的一滴墨飞射而去，从番役的后脑穿出，带起一蓬血。


    紧随其后的番役硬生生刹住了脚，没有跨进房内。


    他向后挪了小半步，低下头，压着心中的惊恐，小声到：


    “督主，五档头差我等，有事禀告。”


    “进来吧。”曹真说。


    ……


    “前夜的那两条金龙，已经可以确定，和泰山会有关。”


    “昨天我等奉督主令，查抄泰山会，但一众首脑已经人去楼空，我等连夜审问了几个头目……”


    乾圣帝什么都知道，唯独，缺少了最重要的那部分。


    十六年前，阮翎风设计让朱莺误杀先太子，罪魁祸首，应当是建文遗血，即便是阮翎风和整个南越阮氏，也是被利用。


    而三年前，替朱莺和全知教派牵线的，同样也是他们。


    但他们做得太过隐秘，几无存在感，一切看起来都合情合理。


    直到现在——即便没有轮回者搅局，埃兰事件之后，泰山会和建文遗血，终究是躲不了太久的。


    都躲了两百年了，是狐狸，总会露尾巴。


    前夜的那两条金龙，算是露了大尾巴。


    西厂只要顺着线索找下去，总是会找到蛛丝马迹的，而一旦找到了……


    过去两百年大明宗室是找不到他们，一旦找到了，会不惜一切代价剿灭这支血脉，完成天命的合一。


    曹真听完汇报，深知此事事关重大。


    他想了想，道：“告诉三殿下，今日，就不去公主府了。”


    长公主心中有怨，他自然是清楚的，昨天三皇子已经去了一趟，收效甚微……感情牌，怕是打不通了。


    而今若真与建文遗血扯上关系——陛下直至现在，仍旧是想收服长公主的。


    而今若真与建文遗血扯上关系，那么长公主的定位，恐怕就真的得变一变了。


    内忧永远大于外患，这，便是大明。


    突然，曹真似是感觉到了什么。


    他身形一闪，凭空消失，没过多久，又如此这般出现在了屋里。


    手中，拿着一支缠着白绫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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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密道的出口在公主府侧面的一条暗渠上，埃兰靠海，水道四通八达，那天穆几便是从暗河游回城里的。


    现在全城戒严，街上只有巡逻的士兵，阮翎风要把朱莺弄出去，多半也只能选择类似的方式。


    而曹真不知道隔着多远斩出一剑，直接将出口附近的地面刮掉了一层——没有任何遮挡物了，几人方圆数十米内，一片平整。


    下一瞬，飞扬的碎石与尘土中，阮翎风的胸口爆起一团血。


    没有人看到是如何发生的，当曹真的身影出现时，阮翎风已经中剑了。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上一秒剑气明明是从百米之外发出的，下一秒，红色的魅影已经杀到了眼前。


    最快反应过来的，是朱莺。


    手臂一挥，龙吟之中，金色的龙气扑向红色魅影。


    如果没有她的这一下援手，让曹真斩出第二剑，阮翎风必死无疑。


    她这一出手也让曹真转换了目标。


    没有言语，十六年前他便是司礼大太监，自然是认识阮翎风的，看到他的一刻，曹真的脑子里已经补出了三百万字的剧情。


    不需要言语，先拿下再说。


    剑锋转向朱莺，朝着她的双脚斩去。


    那如同闪电一般的速度让朱莺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得随手抓住腰间的某个事物甩了出去。


    哗啦啦！——


    困龙锁缠在了曹真的剑上。


    这条只有八变天子才能暴力解开的锁链，自然也能挡住曹真的剑。


    这下，曹真才终于停了下来，阴阳怪气道：


    “殿下，您这是欲往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