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歌行听不下去了,心里实在难受:「小霑啊……」
李霑说:「他刚才说什么?『如果朝彻珠能为我所用』,什么意思?我……我已经废了啊。」
「不。」一直没说话的杨晏初突然开了口。
杨晏初道:「我刚才问了邵老爷,朝彻珠自你而生,不会伤你,」他嘆道,「这大概,也是他肯告知你的理由。乱世之中,能够自保终究是好的。」
「哦。」李霑愣愣地点了点头,表情一片空白,长久地沉默。
任歌行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知道自己要牛逼大发了,傻了?」
李霑木然问道:「那我爹娘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任歌行道:「大概……他们也不知道吧。」
唯一一个知情之人邵老爷远在兖州,生死不知善恶难辨,半生挣扎在愧悔中的李氏夫妇,就算知道,又怎敢在临死前将真情吐露。
李霑颔首道:「嗯,他们不知道的。他们若知道,不会不告诉我。」
任歌行哄孩子一样好脾气地点头,然后掰开李霑的手:「把这壶放下,你也不嫌烫……来,撒手,让我喝口茶。」
李霑摊开双手,掌心一片红。杨晏初嘆了口气,说:「我叫人给你冷敷一下。」
李霑摇摇头,他脸色惨白,血色全在手上。他趴在桌子上,极痛极疲惫地抽了口气,低声道:「我刚才就是想诈他一下罢了。」
「诈出来了,不也挺好。」任歌行笑了笑,「前事且不论,如今朝彻珠若真为你所用,小李子一下就变大李子了,一挥手,哗,死一片,想想是不是舒爽极了。」
李霑在自己的臂弯里低声笑起来:「我竟分辨不清,这是馈赠还是惩罚……任大哥,我刚才是真心想把泰阿令给你的,我不知道……」
「歇了吧,」任歌行微笑起来,喝了口茶,「就算你真心要给,我要是收了,半夜也睡不着觉啊。」
李霑说:「明日就要出发了吧。」
任歌行道:「嗯。」
李霑捂住了脸,默默道:「帮我请邵老爷来一趟。」
任歌行顿了顿,道:「想好了?」
李霑轻声说:「没时间了。」
任歌行应了一声,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又停住,侧过身来说:「你若担心战时锋芒太露引起祸端,可以不必如此仓促,你要是想韬光养晦,我自会……」
「好兵器就是要打仗的时候用,我虽无用,也没那么软弱。」李霑道,「帮我把他请过来吧。」
任歌行回头看了他一眼。李霑低头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服,挺直了腰背。时至正午,阳光照进正堂,李霑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看起来清秀而憔悴。
任歌行长嘆一声,和杨晏初一同走出门去。从正午时分行至日落西山,十六年的光阴缩地成寸,在今日缓缓降下帷幕,落笔洗埃尘。
直至如血残阳照在邵府的瓦檐翘角之上,朝彻珠,这枚象徵着死生一观,朝阳初启的内丹,歷经十六年的隐瞒,辗转,因果纠缠与风云际会,终于回到了他的丹炉体内。时至今日,谁也无法将当年李氏夫妇与邵审言的所作所为一一还原,任歌行回首看了看那紧闭的房门,他知道,今日之后,那里会走出一个少年,生于死人的白骨和谎言,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从此变成天风海雨中的一影孤鸿。
整整三个时辰,任歌行和杨晏初一直守在门外,紧紧听着门内动静,三个时辰之后,李霑尚且还在昏睡,任歌行伸手去探他的经脉,沉静而渊深,尚不知有多么惊世的力量在其间涌动。任歌行摇摇头,悄悄走了出去,掩上门,杨晏初站在门口往里瞧,悄声道:「怎么样?」
任歌行摆手道:「没事。半夜能醒,明天能走。」说完又笑了笑,道,「这以后小李子只要一出手,方圆十里什么李子杏桃儿的都打哆嗦,听着是不是挺厉害的。」
杨晏初挑了挑眉,道:「能打得过你么?」
任歌行道:「打是打不过,但是我要是站着不动让他楔我一下,我血能滋你一脸。」
「……嚯,」杨晏初说,「出息了。」
任歌行就低着头微微一笑,懒懒散散地迈过门槛,坐在了李霑门外的屋檐下。杨晏初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道:「守着小霑等他醒么?」
「嗯,」任歌行轻声道,「也晒晒太阳。」
战争开始的前一天傍晚,就像之前的许多个傍晚一样温暖安静,让人产生无所事事荒度余生的错觉。任歌行眯着眼睛仰起头,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脸上,丹砂一样的颜色,莫名显得有些萧索。
任歌行展开双臂,轻声道:「夫人,让我抱抱。」
杨晏初一边嗤他:「别瞎叫,」一边侧过身,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搂住了他。两个人安静地依偎在一起,杨晏初摸了摸他后脑勺,问道,「累吗?」
任歌行说:「回夫人,有点儿。」
杨晏初:「……你有瘾是吧。」
任歌行笑了笑,没说话。
杨晏初嘆了口气,捧着任歌行的脸亲了他一下。
任歌行抱了抱拳:「夫人也忒懂江湖规矩了。」
杨晏初啧了一声,把任歌行的脸往怀里按:「不想看你了。」
任歌行就顺着他的力道滑下去,仰面枕在杨晏初的膝上。杨晏初抬了抬腿,让他枕得舒服些,任歌行盯着他,问道:「杨儿,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