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茶房对客人日上三竿要洗澡水的行为没什么疑议,唱了声喏就走了。
杨晏初站那儿没动,等他走远了才一瘸一拐地回房,把身上清理干净之后,掀被子一看,觉得任歌行也得洗一下,他戳了任歌行一下,任歌行唿吸节奏都没变,极其安详,杨晏初拿这人没辙,只能用块布巾蘸了水给他擦洗身子,他本来就腰酸背痛行动不便,弄完整个人都累得不行,浑身虚汗,掀开被子钻回了被窝,任歌行在睡梦中轻轻哼了一声,侧过身,下意识地把杨晏初搂进怀里,用被子裹严实了,还拍了两下,才又睡瓷实了。
杨晏初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忍不住张嘴轻轻咬了他一口,又往他怀里钻了钻,俩人挤着又睡了个回笼觉。
任歌行醒的时候杨晏初第二觉还睡得正香,缩在任歌行手臂和胸膛的缝隙里,唿吸均匀而香甜。任歌行不敢动,怕惊醒了他,小心翼翼地偏了偏头,垂下眼睛看着他,唿吸都放轻了。
天光已经大亮,灿烂的阳光透过床帐照进来,像一场空濛清浅的午后甜梦,任歌行眨了眨眼,觉出身上清爽,便知身边人已经帮他擦洗过一回,心中五味杂陈,难以一一为外人道。
他一眼一眼地温存地看着怀里的人,想昨晚一开始真是把人吓坏了,后来纵使千般怜惜万种温存,到底渐渐失控,那人一直忍着,陪到他尽兴,纵使到最后招架不住,终究也不肯说一句不要。
他从没有任何一刻像那时一样刻骨铭心地感受到自己被人爱着。
从前的二十五年人生中,他从未觉得如此宁静而餍足。任歌行就这样搂着杨晏初静静地躺着,放任思绪散开。一剎那他想就这样吧,就这样吧,他想带着怀里的人春天去看洛阳的花,夏天去喝巴蜀的酒,秋天去骑塞北的马,或者去看落叶满长安,冬天呢,冬天就像现在这样和他赖在被窝里,哪也不去,屋里红泥小火炉,任它风雪催人老。
世间风月,不过如此。
后来不多时,杨晏初慢慢醒来,任歌行凑过去,黏煳煳地亲他的眼睛,低声道:「醒了?」
杨晏初还没醒全,迷迷煳煳地嗯了一声,任歌行又道:「你给我擦的身上?」
杨晏初窝在他怀里,咕哝一声:「不然你以为是谁……猪,沉死了,差点弄不动你。」
任歌行乐,没完没了地亲他,亲完了揉他的腰,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杨晏初想说自己哪儿哪儿都不舒服,话到嘴边变成:「都还行。」
任歌行摸他的脖子上的伤,轻声道:「还疼吗?」
其实还疼,可是杨晏初不想踩着他的愧疚撒娇,就摸了摸脖子,说:「不疼,结痂了都。」
任歌行就不说话,顺着他的督脉,不轻不重地按着,吭叽半天,挤出来一句:「那有没有……咳,有没有舒服?」
杨晏初笑起来,搂住了任歌行的颈子,道:「舒服的。」
任歌行半信半疑地微微放下心,又顿了一会儿,又道:「那你想吃什么?」不等杨晏初答话,他又补道,「想吃什么都行,我去要个小榻桌,给你送到床上吃。」
杨晏初张嘴报菜名:「卤猪蹄。」
任歌行二话没说点头道:「我去买。」
「鲫鱼汤。」
任歌行道:「好的。」
杨晏初又道:「山药炖老母鸡。」
任歌行迟疑了一下,沉吟道:「可以是可以,你想吃什么都行,就是……宝,是不是太腻了?」
杨晏初道:「腻点好下奶啊,哎我这身子太虚了你赶紧找个什么布把我脑袋包上,窗户也关上,月子里受不得风。」
「……」任歌行道,「我时常对你这种编排别人连带着编排自己的损人之法肃然起敬。」
「你情我愿的事,」杨晏初笑着,懒懒地把腿压在任歌行肚子上,道,「好像我吃了多大亏似的。」
任歌行就笑起来,神色温柔得腻人,抱着他闭上了眼睛,两个人一时无话,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唿吸,过了一会儿,他听见杨晏初说:「我昨晚梦见我爹了。」
任歌行顿了顿,揉了揉杨晏初的后脑勺,道:「梦见伯父什么了?」
「嗯,」杨晏初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也没有什么……是十年前他的样子,他像是刚上完朝回来,风尘僕僕的,又像在外面走了很久,我娘问他,你怎么回来了,他就笑,」杨晏初嘆道,「哎呀,他以前真的很少笑的,我以前都很怕他,但他就眉开眼笑地走过来摸我的头,特开心一老头,我娘在一边也笑,说到底怎么了,他也不答话,就来回唿噜我的头髮,过了一会,说可惜看不见了,看不见了,然后我就醒了。」
任歌行骤然眼眶一酸,刚想说什么安慰他,却听得杨晏初道:「我爹什么意思啊,幸亏他昨天没看见,要是看见了,一怒之下容易写本奏摺把你下辈子弹劾到黄山当迎客松去。」
任歌行忍不住扑哧一乐,道:「你干嘛,伯父好心回来看看你。」
杨晏初道:「你还叫他伯父?」
任歌行愣了一下,把他搂得更紧,过了一会儿,没听他答话,杨晏初就有些忐忑,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于是改口道:「叫伯父也行的……那个,我爹没意见。」
「我不是那个意思,」任歌行道,「我如今算是杨家姑爷了,今年七月十五,你带着我,给咱爹娘磕个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