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手眼看避无可避,忽然侧身,以左肩硬生生接下任歌行一剑,然后面不改色地一振长袖,从袖口里爬出十来条翠绿长蛇,在蛇的掩护下,骤然消失了。
杨晏初看见任歌行提剑砍下了长蛇的蛇头,拎着蛇身,长腿一抬从窗外跳了进来,把几条血淋淋的蛇扔在桌子上,道:「一会儿喝蛇汤,娘的。」
任歌行大马金刀地坐下,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拿了块帕子擦拭剑上的鲜血,屋内不大明亮,任歌行坐在窗边桌旁,被烛火深深浅浅明明暗暗地勾勒着面孔利落的轮廓,他眉骨沾了鬼手的血,此时顺着太阳穴一路淌下来,勾出一道血红,被剑光一映,那墨色浓重的眉目几乎有一种惊心动魄的俊美。
杨晏初晃了一下神,眼神躲闪了一下,视线下移,却正好落在任歌行修长的穿着绒布黑靴的腿上,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感觉任歌行今天简直亮得烫眼睛,好死不死任歌行还偏偏晃了晃腿,换了个显得腿更长的姿势,道:「看来失去一条腿,姓裴的也并非无恙。上次他和我打了小半天,这次内力大不如前,剑都让我噼半儿了。」
杨晏初回过神,心情又有些复杂:「他就是鬼手裴寄客?」
他怎么变成鬼手了。
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任歌行头也不抬:「武功不怎么样,学了一堆歪门邪道有的没的,把自己练得人不人鬼不鬼,像个蟑螂一样打不死还他娘的跑得快,烦人。」
李霑弱弱地探了个头:「不好这么说吧……人家也是天下说得上名的……」
「小兔崽子,」任歌行说,「胳膊肘再往外拐,我就头朝下把你顺窗户扔下去。」
「不会的,」李霑一笑一口小白牙,一把抓住了杨晏初的袖子,「有小杨哥哥护着我呢呀。」
杨晏初一愣。他记得这孩子前两天对他一直很疏离,甚至有的时候可以说是反感,杨晏初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也就不去招惹他,也不知道他突然怎么了,反正这春天一样脆生生的一声「小杨哥哥」叫得他一身鸡皮疙瘩,恨不得就地给他咩一声。
任歌行关注点清奇,好像觉得刚认识两天就叫得这么亲没有任何不妥:「为什么叫他小杨哥哥,叫我任大哥?我不配拥有这么可爱的名字吗?」
李霑说:「任大哥听起来比较能打。」
任歌行:「……行吧。」
杨晏初道:「李小公子……」
李霑一看就是跟人撒娇惯了的,张口就来:「小杨哥哥不用那么见外,叫我小霑,或者随着任大哥叫小李子,都行。」李霑笑了笑,声音却放低了些,「哥哥方才以身相护之恩,李霑记下了。」
杨晏初明白了。方才裴寄客使暗器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把李霑拎到身后去了,他想了想,道:「李小公子……小霑不必记着了,那个……我刚才也不是故意的。」
大抵是人都有保护弱者的本能,那李霑长得瘦小伶仃,他当时也没想那么多。
任歌行扑哧一笑,对晏初挤了挤眼睛。
杨晏初笑了笑,道:「也多谢方才任大侠救命之恩。」
任歌行捏着嗓子学着杨晏初细声细气地道:「我刚才也不是故意的,」他脆生生地说,「小杨哥哥不必如此见外,叫我歌行,或者随着小李子叫任大哥,都行。」
别说,学得还真挺像的。
杨晏初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这个任歌行……人道「光风霁月,诵义任侠」所言倒是不虚,只是晏初本以为他该是个谦谦侠士,可是现在看,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而就在这时,杨晏初突然隐隐地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哀叫。
然后一声叠着一声。
任歌行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微微偏了偏头,低声道:「一个女子。」
任歌行头疼地站了起来,觉得这一晚上註定睡不了个好觉了,他嘆了口气,道:「我去看看,你们在这……」他脑仁更疼了,道,「算了,你们跟着我吧,我怕有人调虎离山。」
他一瞬间觉得自己一颗心操碎成八瓣,估计自己这如花容颜容易在心力交瘁中速老,等把李霑安全送到青州,杨晏初也报了仇,这俩人就得管自己叫任大爷了。
那女子的哀叫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微弱,任歌行找到她的时候都担心她都快断气了,她躺在一个屋顶上,衣衫凌乱,长发盖着脸,在场三人心里都大唿不妙,杨晏初心里咯噔一声,想这可怜姑娘怕不是遇到了採花贼罢?
任歌行飞身跳上屋顶,把她抱了下来放平在地上,低声道:「姑娘……嗯?」
那女子长发垂落,露出一张泛青的、简直是带着些惨碧色的脸。
这明显是中毒之症,任歌行唤道:「姑娘,姑娘,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神智已经不清明,听见任歌行的声音之后,她想说话,张嘴却露出一声痛唿,她呻.吟了几声之后,抬起手用三个手指死死地勾住了任歌行的衣领,一句三倒气地说:「城外短长亭外……二里处,地下有恶业……婺州胡氏……不得好死!」
她似乎是强撑着说完了这句话,说完之后就往后一仰头,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尖锐短促的尖啸,断气了。
她的手仍然僵硬地勾着任歌行的衣领。
她死不瞑目。
任歌行嘆了口气,伸手为她合上了眼帘,把她的手从自己身上轻轻拿了下来。他站了起来,对上了李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