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明寺的早晨来得格外早,外面已经响起僧人早课的声音。
林机玄爬起来,看向屋内,延明念了一晚上的超度经,此刻正在点上一炷香。
昨晚,他从那棵低矮的银杏树下挖出了一抔黄土供奉在房间内,「花娘娘」的骨灰已经和泥土融在了一起,只能这样做聊表心意。
延明说:「等晚点我去求个牌位,让她吸收点香火,她与佛缘分不浅,下辈子一定能投到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林机玄点了点头,注意到放在香火旁边的还有几朵五彩缤纷的野花。
吃过早饭,江薇又来了一次,延明这次叫住她,很认真地对她说:「我会把一生都奉献给禅。」江薇憋红了眼,当场落了泪。
贺洞渊在一旁看得连声啧啧,说:「你这傢伙真是不解风情。」
延明看了一眼供奉的香火,说:「其实这些年,我经常在梦里梦到一张面容,和江薇很相似,所以我才会对她……」他琢磨着用词,说,「心生好感,但这会儿我想起来,出现在我梦里的人应该是花娘娘,她一直在陪着我长大,从未发出任何声音,但却无意中成了我心中的执,所以在她情绪波动的时候我才会有这么强烈的感觉。」
他看向贺洞渊,笑了笑,说:「洞渊,这大概就是牵挂。」
贺洞渊一怔,感同身受地笑了一下,他沖林机玄招手,让林机玄弯腰凑过去,自己伸手用拇指揩掉他嘴角的玉米粒,轻声问:「然后呢?」
「破执,」延明说,「也就是放下。」
贺洞渊跟着瞟了一眼青铜小鼎里装着的那抔黄土,反问道:「你这早晚一炷香的叫放下了?」
延明依然笑着:「在心里,却也放下了。」
林机玄:「……」你们佛门中人真是复杂。
贺洞渊挑了下眉,他参禅多年自然能听懂延明话里的禅意。他拍了下延明的肩膀,说:「他们说得对,佛灯应该给你。」
提起佛灯,延明神色一变,他略一垂眸,随后解释道:「洞渊,我这些年很少理睬你不是因为佛灯寄主在了你身上。」
「没事,」贺洞渊很憷提起这些事情,尴尬得头髮丝儿都在抗议,说,「我也很少搭理你。」
延明说:「其实我是看你避开我才避开你的。」
贺洞渊:「我哪有。」
延明:「那之后我还去你家看望你,结果你不见我。」
「我生病了,消化佛灯需要一段时间。」
「行吧,」延明妥协地说,「那我就说实话了,我不避你确实不是因为我介意佛灯的事情,而是因为你这张嘴实在是太不讨人喜欢了。」
林机玄立马附和:「说得好。」
贺洞渊:「…………滚!」
三人笑了起来,过了片刻,延明看了一眼林机玄,欲言又止。
贺洞渊说:「他是我爱人,我的事情他都知道,没什么要避开的。」
延明嘆了口气,神色严肃地说:「这次找你回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
「贺先生,出关了。」
第94章 大劫(一)
贺家当家一代共有兄弟三人,贺洞渊的父亲贺泯是长兄,也是如今贺家的当家人,心思细腻,顾全大局,稍显刻板却也不是不能沟通的人;仲兄贺飞燕是个专注修行的僧人,遁入空门,剃髮承了衣钵,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有大半时间都在闭关研修佛法,为人严谨周正,眼里容不得沙子;么子贺解莲,是贺家老来得子,备受宠爱,闲云野鹤般的修行者,长相清俊,五官雌雄莫辨,面上常挂微笑,待人温和。
这三人都是当代翘楚,让贺家在各方面都享有盛名。
这三个长辈,贺洞渊最喜欢的就是他小叔叔贺解莲,在他面前却也不敢太过放肆,最怕的不是他父亲,而是二叔叔贺飞燕,他小时候挨的打,十次有九次是贺飞燕动的手,这位可不是个会跟你讲道理的主,只要他觉得你做错了事情,二话不说打到听话——然而事实证明,这种野蛮的处理方式特别好用,所有人在贺飞燕面前都老老实实的夹着尾巴做人。以至于贺洞渊有模学样,能暴力镇压的一律不浪费口水。
可他还是怕贺飞燕。
同样挨了不少打的延明哀苦地看着贺洞渊,说:「上回见到贺先生还是去年元旦,他考了我《金刚经》里的内容,我答得不是很好,便被他当面训斥,紧盯着我诵读了一整天的《金刚经》,一年半过去了,他要是看你佛灯没有长进,肯定要训斥你。」
「别说了,」贺洞渊头疼不已,「我得找个藉口避开他。」
「来不及了,」延明一脸幸灾乐祸,「贺先生已经到了法明寺,你别瞪我,我也是刚知道的。」
贺洞渊:「……给我开个后门,我从后山熘出去。」
「外头是百丈悬崖,听我一句劝,好死不如赖活着。」延明嘆了口气。
林机玄:「……」这么夸张?
说话间,有和尚来通传,贺先生请贺洞渊过去,林机玄窃笑,没想到能看到贺洞渊这么惊慌失措的样子。
林机玄淡定地坐下来,开始剥桌上的花生吃:「没事,不着急,我等你。」
贺洞渊心想不能带林机玄去,他宝贝不能在二叔面前受半点委屈,便点头答应,他转头看向延明:「你不跟我一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