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见他哭过。
原来他也会流泪。
云棠轻声哄他:「别为我难过……我想过很多次,我会怎样死。现在比我预料的每一种死法,都好上太多了……」
程雪落心如死灰。
云棠的左手握着一支髮簪。他们在凉州时,程雪落买来髮簪,送给了她。而今,她说:「这支簪子,陪我下葬……请你把我火化……我做了太多坏事,良心泯灭,早就脏了……我不配留全尸,也不想有来世。」
说完这句话,她的唿吸更弱,微不可闻,双目也更涣散:「好像看见了爹和娘,他们都在等我。我要走了 ……」
程雪落哀求道:「别走。」他握着她的手:「云棠。」
她的手一点一点变冷,他的心一寸一寸下沉。
隔岸明烛似火,花灯辉煌,她死在上元节的这一夜。
*
「南伐云霄」之战终于落幕,江湖各大门派损失惨重。
云棠已死,火化下葬。
卫凌风闭门数日,拒不见客,教内众人跪在他的门前,乞求他接受教主之位。后来,连沈尧都过来敲他的门。沈尧喊他:「师兄……」
他道:「进来。」
卫凌风和沈尧共处多日,无人知道他们谈论了什么。
半个月之后,卫凌风不再迴避,接见了众位城主、堂主和岛主,正式登临教主之位。沈尧被教内众人视作「福星」,只有他能劝住卫凌风。
沈尧有些颓废:「别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
澹臺彻嘆了一口气:「教主不好做,平日里十分繁忙。你有空时,不妨为你师兄分担一些。」
沈尧透露道:「师兄想让我做他的护法。」
「也是,」澹臺彻点头,「我听闻,程雪落准备隐退,你师兄也同意了。」
沈尧忍不住问:「程雪落可还安好?」
澹臺彻摇了摇头:「心病只能心药医,兴许一辈子都好不了。」他说话时,目光飘远,似乎记起了多年前一位友人。
沈尧并未察觉。他起身道:「快到辰时了,我得去师叔的药田,帮他们採药。」
澹臺彻不解道:「这种小事,何必亲自动手?」
沈尧已经踏出门槛:「怎么说呢,我虽然已经是你们魔教……」
澹臺彻挑眉。
沈尧改口道:「我虽然已经是……教内的一份子,但我自小养成的习惯,让我必须抽空去整理药草,否则我会很难受的。」说完,他跑远了。
如今,他已功力剧增,跻身一流高手之列,假以时日,定能修炼成一代宗师。
沈尧从前毫无内力,只因「十年昙花」而有了虚力。得到云家真传的内功之后,沈尧的筋脉完好无损,将那些功力彻底地吸纳收整了。
柳青青的境况,与他相同。
沈尧的心情很复杂。觅江一战,死了太多人,每当记起那天的惨状,他胸中都有一团郁气。
他停下脚步,调理唿吸。
清晨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沈尧背着竹篓,走向药田,远远望见几亩药田中……人影重重。
两位师叔坐在药田旁边,头顶搭了个凉棚。王师叔一边饮茶,一边感嘆道:「在这里养老,甚好。没有规矩,也没有约束,还有一群人,帮着我们侍弄药草。」
何师叔没应,只冲远处喊道:「喂!穿绿衣服那人,你翻土要翻三遍!金根莲特别娇气!你不能偷懒啊!」
今天只有一个人穿了绿衣服——那就是常夜琴。
沈尧惊了。
常夜琴脾气火爆,还是副教主。他听了何师叔的话,竟然没生气,只说:「三遍就三遍,我又不是没力气。」
说完,他一锄头铲进土里。
为什么今天,药田里有这么多人?
原是因为,卫凌风来了。
卫凌风穿着一身白衣,左手食指上戴着掌教之戒,翩然不染尘埃地站在药田里。他右手拎着竹篓,正在弯腰採集草药。
沈尧狂奔过去:「师兄!」
卫凌风道:「阿尧?」
沈尧道:「师兄也亲自来採药?」
「今日有空闲,」卫凌风拔起一根玉首草,「我想给你做一顿药膳,稍作温补。」
沈尧搭住他的肩膀:「你疗毒疗得如何了?」
「已经化完了,」卫凌风如实说,「自从将无量神功练到第九层……」
沈尧惊嘆:「你从第八层又升到了第九层?什么时候的事啊?」
「昨晚的事。」卫凌风道。
沈尧疑惑:「昨晚我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卫凌风颔首:「你睡着以后,我去庭院中散步……」
沈尧勐拍竹篓,夸赞道:「大师兄,你真强!晚上散个步,都能悟出奥义。」
话音未落,竹篓被沈尧拍成了菸灰。
卫凌风嘱咐道:「你内功陡增,定要勤于练武,以至收放自如。」
沈尧点头:「一定。」他也伸手去採药,指尖与卫凌风相碰。卫凌风握住他的手指,反覆摩挲。而他单膝跪在地上,故意和卫凌风掌心相贴。
「师兄,」沈尧低声道,「无论前路如何,我会陪着你。」
繁盛茂密的草丛中,清香盈满肺腑。蓝天白云好日光,卫凌风的竹篓忽然罩了下来,罩在他和沈尧的头上。竹篾编织的细密帘幕圈紧他们二人,卫凌风凑近了亲吻沈尧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