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副教主在此时发话:「公子……公子自归教以来, 始终闭门不出, 谢绝见客。今日, 能见到公子的尊荣,想来还是我等之幸事。」
卫凌风放下茶盏, 道:「先前我余毒未清,劳诸位挂心。」
云棠十分关切地问:「现如今,你痊癒了吗?」
卫凌风言简意赅道:「暂未。」
「休养数月,仍未復原,」常夜琴接话道,「姓卫的,你当年为何能从药王谷捡回一条命?」
云棠笑着喊了他一声:「常副教主。」
常夜琴忙道:「属下在。」
杯盏半温, 云棠端起茶杯, 用茶盖撇开茶叶, 然后出声提醒他:「我的兄长将是继任教主, 你同他说话时, 应当多加注意才是。」
此话一出,在座的三位副教主都面露惊诧之色。
右护法一向对云棠言听计从。此时此刻,他竟然第一个反驳道:「依据我教内法典,继任教主只能是现任教主的子嗣。公子做为教主的继任,实在……实在于理不合……」
另外三位副教主纷纷点头称是。
常夜琴喊得最大声:「公子离开教内多年,从未传过一封信,哪怕是公子的亲生父母,也不晓得他尚在人世。他改名换姓,扮成了清关镇的平头百姓。教主亲自带人前往丹医派,公子却不认他的亲生妹妹。他为何能做继任?与江湖上恶名昭着的魔教沾亲带故,他自觉蒙羞?」
在说第一句话时,常夜琴还给了卫凌风三分薄面。但他越说越愤慨,到了后来,他甚至不愿再和卫凌风待在同一间屋子里。
怎料,云棠竟然回答:「可我不会有子嗣。除了云玱,谁还能做下一任教主?」
云棠轻抿一口茶水,红唇擦过杯沿。她抬眸,目光正好与程雪落对上。她发现他正看着自己。她对着他说:「我筋脉大损,受不了生育之苦。」
「教主年纪尚轻,」另一位副教主规劝道,「此事可以容后再议。而公子……」
卫凌风不急不缓地应了一句:「我也并无此意。」
常夜琴皱起眉头:「你是无意于教主之位,还是无意于娶妻生子?」
当着在座几位的面,卫凌风从座位上站起来,淡声道:「我立过誓,此生绝不会娶妻生子。」
另一位副教主手中的茶杯摔在了地上。这位老人家双手握拳,怒目圆睁,镇静良久,才问:「公子在药王谷,可是伤及了根本?」
这个问题,就是在问卫凌风有没有隐疾。卫凌风定了定神,心中暗忖:我从不与旁人谈论私事。若是详细解释,难免波及小师弟。倒不如直接认了,从此也能免去一桩麻烦。
于是,卫凌风说:「是的。」
这一回,常夜琴的茶杯也摔在了地上。
常夜琴屏住唿吸,沉声道:「当真?」
卫凌风点头:「嗯。」
常夜琴一再求证:「你确定自己今生今世不会有妻子儿女?」
卫凌风坦然道:「早已确定。」
常夜琴道:「药王谷欺你太甚。你入教至今,为何绝口不提报仇?」
卫凌风道:「你我幼年相识,分别数载,你尚且不信我,遑论他人。」
常夜琴站立不定:「我初时,并未料到你……」他手掌扶着桌角,颇感难以启齿,浓眉锁成两道,周身满溢着杀伐之气。
几步开外之处,云棠还在拨弄一只青釉花瓶。她说:「我们都是武林公敌,落在武林正道的手里,不死也是个半残。五年前,他们没将我们一网打尽,不晓得有多少遗憾。今时今日,他们又勾结了王侯将相,所谓的江湖争端,终将演变为党同伐异,在这个节骨眼上,倘若我们自乱阵脚,必将满盘皆输。」
右护法频频点头:「教主所言甚是。」
云棠继续说:「五年一度的世家大会即将举行。我想前往京城,一探究竟,奈何我如今的状况,你们也知道……」话说一半,她握住了花瓶的瓶口,瓷瓶被她捏碎,碎片扎进她的掌心。
常夜琴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能盯着云棠,狐疑地问道:「教主?」
云棠满手都是血,嘴上还说:「没事。」声音细若蚊蝇。很快,她开始大口地喘气,背对着在场所有人,后颈那一片雪白肌肤爆出青筋,像死人一样狰狞毕露。青筋周围连着细小的紫色血管,这使她看起来又青又紫,极为骇人。
「教主,教主又走火入魔了。」右护法身形发颤。
卫凌风快步走近云棠,但她已经跪在了地上。卫凌风道:「怎会突然加重?」而云棠双手撑地,根本回答不了他的问题。他拔掉云棠手中的碎片,伸出两指探过了云棠的脉搏,嗓音陡然肃穆:「竟会如此……」
程雪落单膝跪地,守在云棠身侧,问道:「如何?」
卫凌风回答:「暂无性命之忧,但内力尽失了。」
云棠在喘息的间隙里发出可怖的笑声:「还不如让我去死……」
还不如让我去死。
她这样说道。
「确实,」卫凌风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沉沉嘆了口气,「澹臺彻也是生不如死。」
程雪落侧目看着卫凌风:「你想让教主死?」
卫凌风道:「我绝无此意。」
程雪落道:「阁下向来只会袖手旁观。」
卫凌风微微一愣:「你对我误会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