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尧思索片刻,当场作诗道:「朝日存高远,浮沉江浪里。碧涛空长啸……」
江连舟接道:「徒有登天意!」
恰逢一个巨浪拍在船舷上,砸出一声闷响,浪花飞溅到高处,沾湿了沈尧和江连舟的衣裳。他们的髮丝浸了潮气,黏在脸上,二人看着彼此,不禁相互取笑。
沈尧心道:奇怪。我先前也曾见过天真烂漫、毫无城府的少年,譬如黄半夏。可为什么,他与江连舟相处时,竟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如释重负之感……难道他祖上真是沭阳人士?难道沭阳的老百姓都像江连舟一样容易相处?
沈尧陪着江连舟吹了一会儿风,江连舟开始轻轻咳嗽。沈尧劝他回船舱,他竟然拉起沈尧的衣袖,带着他一同入舱。
船舱之内,不仅宽敞明亮,还有诸多陈设。桌椅、屏风、香炉、门柜一应俱全。
江连舟的叔叔正在用一只风炉煮茶,眼见沈尧与江连舟走过来,这位叔叔眼皮都不曾掀一下。
江连舟作为晚辈,仍要行礼:「叔叔。」
沈尧也跟着拱手。
江连舟说:「船上还有两间空房。我们就让客人从中选一个吧,还有四天四夜的水路要走。」
沈尧偷看了一眼江连舟的叔叔。那人并未反对。沈尧立刻道:「多谢江兄。」
此后,沈尧便在船上与江家人同吃同住。到了第三日,天色由晴转阴,渐渐地下起大雨,风浪也变得更勐。浪头携着雨水扑上船身,带来极重的水雾。
这场雨一直没停。
深夜,乌云蔽月,沈尧躺在房间里辗转反侧。他听见汹涌的浪涛声,还听见舱内众人来回奔跑的脚步声。他便下了床,打开门,恰好看见一位眼熟的小厮。他拦下小厮,直接问道:「出什么大事了?」
那小厮额头有汗,忙不迭地回答:「我家少爷发高烧了。」
沈尧一愣,又问:「船上有大夫吗?」
小厮懊悔地直跺脚:「没!没有!这趟走得急,路程短……」
沈尧从自己的包袱里摸出一排针、两瓶药:「走吧,带我去见你家少爷。」
小厮跑在前头,脚下熘熘地打滑。沈尧又对他说:「这两日,船上湿气太重,舱内还在烧炭火,一冷一热,大概招了风邪。」
小厮问:「你家是卖药的,那你是大夫吗?」
沈尧自谦道:「算是半个大夫吧。」
二人说话时,已走到了江连舟的房门前。这艘大船还在风雨中晃荡不止,江连舟扶着床头,倚在枕边,气息微弱而疲倦:「姐姐……」
江採薇坐在他床边,蹙紧了柳眉,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她拉住江连舟的手,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声音一颤:「烧得好厉害。」
她回头,望着叔叔:「我们必须停船,尽早上岸,去给他找大夫。这样烧着,他抵不住。」
叔叔双手负后,厉声道:「外头风浪滔天,便是让所有人去划桨,也要小心触礁!」
江採薇的气势锋锐,丝毫不逊于比她年长十来岁的叔叔:「我们顺流向下走,明早天一亮,立刻靠岸。船上还储着几块冰,让下人们接着去拿,撑过这一个晚上……」
叔叔越发躁怒:「我告诉过江连舟,他武功太差!出门在外,须有大夫跟着!他倒好,宁愿带上一个来歷不明的陌生人,也不晓得照顾自己!你看看你弟弟现在什么样子!净让人给他收拾烂摊子……」
沈尧叩响船壁:「见过二位。」
江採薇的声调扬起:「你来干什么?」
沈尧的态度极为恭敬:「我略通医术。」
「你走吧,」江採薇像在招唿下人一样招唿他,「这里没你的事。」
江採薇惯用的那把大刀就立在她的脚边,刀锋闪着耀眼金光。她心中焦虑,反手握在刀柄上,不断□□。而江连舟趴在床上,却没有力气开口说话,只能发出气音:「姐姐……」
「江小姐,这两天用过止眩膏吗?那是我亲手做的。」沈尧道。他站到江採薇面前,弯腰拉起江採薇的右手,指尖搭在她的脉搏上。
换作另一个大胆狂徒这样动手动脚,江採薇早就一刀砍过去、溅得满屋子都是血了。
奇怪的是,沈尧毫不避讳地摸住她的手腕,她并没有排斥之意。她略感疑惑,又听沈尧说:「江小姐身强体健,只是有些畏寒喜热,夜里偶发心脉不畅……近几日来,总是失眠多梦。」
修炼江家的独门武功「金相绝杀刀」,会使得体内阳气大盛。江採薇还没练到最高一层,体内阴阳无法调和,因而畏寒喜热,偶尔心脉不畅,并非什么大毛病。她只是没想到,沈尧摸一下脉就能猜出来。
她一改之前的傲慢无礼,抱拳说:「请大夫为连舟看脉。」
沈尧回礼。
江採薇的叔叔又说:「这位小兄弟,若是治不好,万不能胡乱下药。我们明天一早,靠岸去找名医。」
沈尧搭住江连舟的手腕,又查验了他的身体,心想:若是这点小病小痛,我都治不好,师父会把我骂死。
江连舟自小被娇养,受不得病痛折磨。放在普通人身上的三分病症,在江连舟身上能发作成七分。这真是正儿八经的少爷身子少爷命!沈尧不敢怠慢,连忙拿出看家本领,又给江连舟餵过两次药,这才松下一口气,安安静静地守在江连舟的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