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可是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她的内力强悍至极,当属武林第一,但她无法归化融合,强撑几年,险些走火入魔。
此前,她奔赴丹医派,正是因为筋脉受损,无药可治。
许多个夜晚,云棠辗转不寐,难以入眠。程雪落身为左护法,奉命陪伴在侧。云棠便和程雪落聊天:「世人尚武,修炼内功、剑法、刀法、掌法……可是你说,这有什么用呢?他们能一剑斩断红尘,自寻清净,得道成仙吗?」
那时,云棠二十岁,程雪落二十三岁。
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十余年。他差不多可以猜中她的心思。果不其然,她接下来就说:「敌非敌,友非友。你虽是扶华教的左护法,但你的父亲和兄弟都在段家。」
她侧躺在床上,忽而勾唇一笑,显得寡廉轻义。
程雪落没做辩解。他见过千里白云横贯草原,也见过武士屠城饿殍遍野,但他从未见过段家人,更不知「血浓于水、手足情深」是为何物。
今时今日,他与段无痕狭路相逢,心中没有一丝仇恨或负担。
段无痕眼见云棠逃过追杀,快如流影一般窜进了地牢。他微皱了一下眉头,以剑仗地,白光乍现,萦绕剑身——他准备用一场激盪的剑雨将云棠活活绞死。
耳旁传来一个声音:「段无痕?」
他循声侧目,挥剑提起一斩。
大雨降落在剑上,溅开琐碎的水花。
程雪落剑锋一转,水珠被切成细小的碎片。他绕到了段无痕的背后,身法诡谲,杀意冲破云霄。
习武之人身强体壮,但有一处死穴,因人而异。段无痕的死穴在后颈往下二寸之地,除了他的父亲,没人知道这个秘密——段无痕原本是这样想的。然而,那位蒙面人专攻他的死穴。
段无痕一向自负剑术高超,何曾想到魔教中一位看似年纪轻轻的男子,竟还有些难缠。他的杀招都被对方剥丝抽茧般化解……他以静制动,剑气满袖,倒噼如白虹贯日,割破了对方衣袖,使得那人的左手血流泱泱。
那人漠然低头,看了一眼伤口,面具在此时掉落,露出他的一张脸。
雨声似乎停滞,万籁静止。
段无痕的杀气骤减。
他手握剑柄,五指松懈。血肉横飞的庭院中,段家与魔教厮杀不休时,段无痕走神了几个瞬息。而后,程雪落的剑尖划过他的胸膛,刺破他的骨肉,一剑贯穿他的心肺。
血水伴随着绞痛感,像开闸的洪流,将他的衣裳料子染成了浓稠的深红色。
他搭住程雪落的剑,念了一声:「程雪落?」
或许是看在他被重伤的份上,程雪落应话道:「是我。」
段无痕又问:「你是哥哥还是弟弟?」
程雪落道:「兴许是你的哥哥。」
倘若不是他的剑还插在段无痕的胸口,他们真像一对阔别多年、终归相认的亲兄弟。
段无痕喉咙咸腥,趁着还没脱力,指间蓦地迴旋,掐断了程雪落的剑尖。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魔教犯了众怒,你不配做我的兄长……」
他和程雪落的声线相近,嗓音太过相像。程雪落听他讲话,就像在自言自语。
段无痕以为,程雪落会在死穴上补一刀。如此一来,段无痕必定油尽灯枯。段家的长老们远在十丈之外,他们再快也来不及。
然而程雪落反手拔剑,捡起掉在地上的面具,重新戴在脸上。他跟随几位魔教黑衣人,转瞬之间踏过了段家的砖石高墙。
*
沈尧大概能猜到段家与扶华教的冲突之激烈。他没有亲临现场,但他隐约闻到了血味。
雨一直在下。这场雨这么大,风也颳得匆忙,竟然沖不掉血味,可见段家与魔教的死伤惨重。
沈尧心急如焚,奈何帮不上忙。他最担心卫凌风,还有点……担心段无痕,算了,不用担心他,这人武功绝顶,谁能伤得了他?
片刻后,沈尧又记起魔教的左护法。他对左护法印象不错,因为左护法那日为民除害,慷慨救下了柳青青,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沈尧信奉的大仁大义。
他刚想到这里,前门忽然被人推开。
沈尧抬头一望,正好撞上了……段无痕。不过,段无痕的左臂似乎受伤了,沈尧关切道:「呦,你刚打完架?」
段无痕环视一圈,问他:「许兴修呢?」
许兴修吃过午膳,稍微犯困,歇在卧室睡觉了。是以,沈尧在不惊动师兄的前提下,抱着两个药箱坐到了段无痕的旁边,解释道:「许兴修在卧房休息。你把衣裳脱了,尽快止血镇痛。许师兄擅长调理内息。若论跌打损伤,止血化瘀,伤筋动骨,你找我准没错。」
今天的段无痕有些奇怪。他默然不语,仍在斟酌,目光扫过沈尧,还带着一丝怀疑。
沈尧正襟危坐,抖了抖衣襟:「你别看我年纪小,该会的,我都会。我们丹医派建在一座山上,平时那些猎户、樵夫、农夫之类的,被老虎咬了,被斧头噼了,在山路上摔成了废人……他们都会来找我。」
段无痕拎起他的药箱:「沈大夫,你得跟我回去一趟。」
沈尧皱眉:「还有谁受伤了?」
段无痕笼统道:「很多人。」
沈尧指了指他的伤口:「比你还严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