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淮山以内功传音。沈尧听不到萧淮山的忠告,只能听见柳青青的决然之言。他盘腿坐在柳青青的面前,认真道:「柳青青,我和你相识十载,我是不会害你的。江湖中的恩怨是非,几句话都讲不清楚,青青你一个小姑娘,何必蹚浑水呢?」
柳青青仰头直视他,百般刚烈道:「倘若我不是姑娘,而是一个男人,我可以涉足江湖吗?」
沈尧被她的气势噎住。
柳青青又说:「我生在清关镇,从未出过远门。此事因我而起,阿尧,我不想拖累你们。」
沈尧无可奈何:「你不想拖累我们,你也用不着加入扶华教。」
他偷偷压低嗓音:「左护法面冷心热,萧淮山直爽仗义,云棠也不是不讲理,这些话我只敢跟你讲,为什么?因为整个武林都对他们避如蛇蝎,包括我的几位师兄。」
柳青青失神,片刻之后,她回答:「整个武林都很赞赏迦蓝派。」
沈尧无法反驳。
他拍了拍柳青青的肩膀:「也罢,你保重。」
柳青青在萧淮山的院子里跪了一天一夜。
隔日的早间辰时,云棠派人来传话,问她是不是什么都愿意做,柳青青点头称是。那人便带走了柳青青,吩咐侍女照顾她,又给她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柳青青休整半日,无事可做,猜不透云棠的心思。她在房间里枯坐,度日如年,到了傍晚,忽又见到一位相貌狰狞的老妇。
老妇身披绫罗绸缎,散发着古怪的异香。她仔细询问柳青青:「我这儿有一种药,能使你内力大涨。此药名为十年昙花……」
柳青青好奇地问:「十年?」
老妇解释:服药的人,内功只能维持十年。期限一到,肝胆尽碎,七窍流血而死。
柳青青静默无声。
老妇又说:「此药是我一手调配,除你之外,无人用过。十年以后,你的死状如何悽惨,老身尚不能妄论……」
柳青青夺过瓷瓶,一饮而尽。
老妇震惊地望着她。
柳青青潇洒地一抹嘴:「你是不是没见过,如我这般不惧死的勇士?」
老妇摇头道:「不是……」
老妇悲伤地抚着桌子:「那瓶药,不是内服,而是外敷啊。老身还没来得及开口,你已经吃下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柳青青的笑容僵在脸上。又因为那瓶药的配方复杂,暂时做不出第二瓶,柳青青不由得万念俱灰。
夜半时分,柳青青躺在床榻,冷汗直冒,痛得死去活来。好似浑身的骨头都让人碾碎,皮肉被锋利的刀剑一寸一寸刺穿,她张开嘴,嗓子喑哑,叫都叫不出声。而那漫长的酷刑没有终止,持续不断地凌.虐她,折磨她。
最恍惚时,依稀有红衣美人坐在她床边。那位姑娘的声音清脆悦耳:「你呀,像我小时候。」
柳青青唤道:「教主?」
室内沉静无声。
她睁眼,痛感缓解,窗扇敞开,床侧空无一人。
*
沈尧最近忙得很。
他和两位师兄即将动身前往天下第一庄。他一边收拾包袱,一边为萧淮山治病,同时还要分担师兄们的任务,为镇上的老百姓号脉坐诊。
好不容易忙中偷闲,沈尧又记挂着柳青青。某日他抽空,跑到柳青青的房间,发现她已经走了,留下一封亲笔的书信,置于床头,竟然是留给沈尧的。
沈尧拆开一看,只见柳青青写道:她已如愿,也祝沈尧万事顺心。
沈尧一声感嘆,随手扔了信。
次日,他启程前往天下第一庄。
那是沈尧生平头一次出远门。路上,沈尧兴致高昂,怀抱一壶桃花酿,勐灌三口,即兴作诗。虽然他的文采不怎么样,楚开容和卫凌风都连声称好。
楚开容恭维道:「沈大夫是个文人雅士。」
沈尧摆一摆手:「哪里哪里,拙作拙作。」
楚开容今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一个劲地夸赞沈尧。卫凌风已经察觉微妙的细节,而沈尧依然沉浸在莫名的虚荣中。他诗兴大发,又开始念道:「山水一袭绿,车马一长排。师兄穿白衣,不见雪皑皑。」
楚开容品评道:「好诗!你口中所言的师兄,是不是卫凌风?我有些好奇,卫兄,你为什么总穿一身白衣?」
卫凌风沉吟道:「别的布料染了色,价钱贵。我自小穷惯了,着实……着实买不起别的衣裳。」
沈尧千料万料,没料到卫凌风会这样回答。而作为卫凌风的小师弟,沈尧怎么能容忍这种局面?
他扭头看向楚开容,果然!那个泡在蜜罐里长大的少爷面露不虞,眼含戏嚯,开口调侃一句:「哦?卫兄甘于困苦清贫,气节高于凡夫俗子。」
凡你妈的!沈尧在心中骂道。
沈尧挺直腰杆道:「楚公子?」
楚开容温和回应:「嗯?」
沈尧又问:「楚家是武林名门,除了开设武馆,可有别的生意往来?」
楚开容坐在宽敞的马车中,举止娴雅,烧茶品茗:「我不管这些,母亲从不让我插手。」
沈尧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靠着柔软的狐皮垫背:「楚公子是个富贵闲人,哪里晓得老百姓的苦处。」
楚开容却道:「我踏入江湖第一日,途径山北一带,半道遇见一对探亲的小夫妻,带着刚满三岁的儿子。那丈夫赶着一辆牛车,将棉被盖在妻儿身上,嘘寒问暖,羡煞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