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眼皮跳了跳。且不说这仙道盟看起来和容昭很不对付,此人是修士,而自己是被扔在大街上、暂时没了庇护的肉身灵芝。和砧板之肉没什么两样。沉默须臾,孟知凡和气地笑了笑,道:“不巧,我与友人走散了,正在寻人。”言下之意就是没空。谁料山殷更是热情,态度熟稔,仿佛相识多年:“寻人?我陪你一起?哎哎,道友……这面具的来历不想说也不打紧,我就是好奇,没有恶意。”孟知凡又多看了他两眼。此人相貌清俊,圆脸杏眼,天生一张笑颜,顾盼间都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后脑马尾高束,上面斜插着一支白玉簪,垂落的发尾随着说话一晃一晃。不像心思深沉的修士,反而像十八九岁的少年人,让人一见便觉得亲近。不知为何,孟知凡觉得有几分面熟。好像在哪见过。-明尘上仙的府邸内。方九鹤正抵着额头闭目养神,腰上挂着的一块鸿雁玉佩忽闪忽闪地亮起来。他取下玉佩,指尖在上面一抹,道:“不是说了……”“方九鹤,我找到明尘了。”山殷不远不近地跟在孟知凡身后,压低嗓音,兴奋道,“我看那双眼睛特别像,这回肯定没错。”“这话你已经对我说了八百遍,哪次找对人过?”方九鹤泼他冷水,“你那分身都在凡间仙道盟混到盟内管事了,怎么还那么爱一惊一乍?”“……要你管。”山殷愤愤道,“老东西。”“真是放肆。”方九鹤懒懒地笑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那块鸿雁玉佩,仿佛在拨弄山殷本人,“化身只有本体的两成仙元,你小心些。”“不是说死了也没事吗?”“那是明尘。”“……知道了知道了。”密音断开。方九鹤收起玉佩,转向桌案上的一堆玉简。他借用了明尘的书房。以两人的关系,明尘是不会介意的。自从明尘下凡历劫,化身在天门遭到袭击跌落凡间,而现场只留下了一个当场自尽的废仙后,他便一直在暗中调查此事。凡间的修士证道飞升之后过天门,入天海之境,便是仙君。然而此后并非一劳永逸。每隔一百年,天道便会降下一劫,至于降的什么劫,没有定数,全看运气。什么风、雷、雨、火、生死劫,还有人人都不愿抽到的情劫。渡劫次数越多,自身的仙元便越强,六次即成为上仙。若是失败,要么当场身死,要么被天道层层剥夺仙元,最终贬为寿命不足两百年的废仙。方九鹤统共被天道降劫十二次,很早就成为了上仙。但不知是何缘故,第九次以后,他一直没能再成功渡劫,仙元层层跌落,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百年内若是再不能成功渡劫,他就要跌成仙君了。不过方九鹤并不在意。这不是还有个渡劫像喝水、连渡十一劫的明尘罩着自己吗?他反倒最担心山殷。山殷性子跳脱,才历劫四次,却总爱贸贸然跑下界。也不想想那两成仙元的化身在凡间能顶什么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拦也拦不住,那便只能劳自己费心多看顾着点了。方九鹤叹了口气。随手点开一支玉简,粗略扫了几眼。“……死于情劫的仙君是不是太多了些?”他瞧着上面的记载,掐算片刻,拧起眉,“竟有七成?”情劫这种事儿,就算一时没渡过,也不至于死。很久以前,他曾闲来无事算了算,发现情劫虽然难过,但死亡的概率却很低,大约只有三成。比生死劫好多了。如今却暴涨到了七成,实在古怪。只不过相关的记载比较零散,暂时无人察觉,他也是费了不少劲才弄到这些玉简的。方九鹤沉吟。难不成,明尘下凡历劫遇袭也与之有关?他琢磨片刻,开始逐一排查剩下的玉简内容。-山殷正屁颠屁颠地跟着孟知凡,孟知凡走到哪他就跟到哪。“道友,道友……”山殷一直在他身边晃悠,聒噪得很,“你说要寻人,寻什么样的人?我可以帮你啊。”孟知凡被他缠得没法,只得形容道:“黑衣黑发,瘦瘦小小的一个人。”“就这?”山殷环顾四周,采莲节人潮涌动,“这怎么找啊?还有没有别的显眼点的特点……哎,等等我!”孟知凡没怎么搭理他,避开人潮,走到稍微僻静一点的角落,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沉思起来。他很快想通了容昭为何没来找自己。这张面具能隔绝神识探查,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这也是修士用来寻人的手段。难怪。摘下面具倒是容易,就是不知是容昭先找到自己,还是其他修士先发现自己。孟知凡想了想,一转身,差点撞上那个仙道盟修士。“……”有这么个尾巴跟着自己,可不好摘面具啊。山殷浑然不知自己被嫌弃了,凑上来道:“还未请教道友姓名,不知道友出自哪门哪派?”“我姓孟,孟知凡,出自……”孟知凡很配合地回答道,忽然一顿,倏地抬起眸子,望向远处莲湖,“不好,有人落水。”“什么?哪里?”山殷跟着扭头。就这么一分神的工夫,身后的人便如游鱼般混入了人潮之中,隐没不见。山殷:“……”他在人群里找了片刻,没找到,沮丧地敲开鸿雁玉佩,道:“方九鹤,我把人跟丢了。”玉佩亮了亮,传来方九鹤的声音:“怎么丢的?”“一转头就不见了。”玉佩在山殷的掌心里安静须臾,又亮了一下:“你呆的那个仙道盟里,是不是没几个能用的人?”“也不是。”山殷不明就里,“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哦,没什么。”方九鹤懒洋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欠扁,“我只是在想,你这样的都能当上管事,大概实在无可用之人……”“啪”!山殷愤愤地挂断了密音。他又漫无目的地沿着河岸走了一会儿,忽然驻足凝神,细细感受片刻。“这是……”山殷惊疑地望向某处,“肉身灵芝的气息!?这地方竟有肉身灵芝??”-容昭赶到时,那条街已经快被夷为平地了。他平日里仔细养着、不让磕着碰着的脆弱凡人正被杂乱的灵力冲撞得脸色惨白,蜷缩在残破的墙根下面,满身尘土,唇角还挂着一丝刺目的血色。容尊者顿时勃然大怒。他根本没心思去看底下都有些什么人,一甩袖子,浩荡灵力轰然砸落,激起千层尘土,本来就狼藉的街道更是片瓦不剩,统统都碾成了齑粉。“……什么人!?”“谁偷袭……哎哟这不是蚕灵派吗?你们也配?”“肉身灵芝人人可得,凭什么你们能抢,我们抢不得??”“不知是哪位前辈?香烛教急需肉身灵芝,可否用其他至宝与前辈交换……”容昭没工夫听下面的人吱哇乱嚷,倏地掠入烟尘里,仿佛一片黑云。晶莹细丝刹那张开,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根根如琴弦颤动,刹那爆开数朵血花,不分敌我不论势力,只要是妄图染指自家凡人的,皆一视同仁地绞杀。一场毫无抵抗余地的屠戮。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浓烈得令人几欲作呕,动荡翻涌的烟尘逐渐散去,露出满目疮痍和残破的尸体。幸存的就只有孟知凡和那堵断墙……原本是这样的。容昭收回绕指柔,血顺着细丝淌下,浸湿了半边衣袍,连发尾都泛着妖异的红。他抬起眸子,冷冷地看向本不该存在的第三个活人。山殷:“……”他自然也在场。不过不是来抢肉身灵芝的。一刻钟前,山殷赶到这里,一眼便瞧见了被围困其中、摘下面具的孟知凡。那眼睛那神态那气度,化成灰他都认得。所以当那股突如其来的浩荡灵力来袭时,他下意识地转身去回护。谁料刚靠近断墙,就被明尘一把拽住,反客为主地护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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