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骞迅速一拖一提,把连微半扶半抱地弄下车,然后踏前半步,隐隐挡在连微前面:「不必多礼,你是谁手下的人?」
「属下是石将军麾下蓟营中人。」中年人从怀中掏出一块制式特别的令牌,呈到符骞眼前,在他看完以后又收回贴身藏好,「奉军师令轮守此地。」
「城中情况如何?」
「寇平已与军师撕破脸面,直指军师乃谋划刺杀您的罪魁祸首。」中年人微微垂首,口中快速清晰地道,「寇平麾下飞虎卫已从城外调集,群情激愤。军师与石将军如今退守将军府,麾下众人也有少数动摇者。」
飞虎卫是寇平直属精兵,通常都在城外十里处的营中驻扎,调集进城算得上是大动作了。虽说偌大一个肃州城不至于放不下一支飞虎卫,但总是容易引起不安感。
符骞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等地步,当下问道:「百姓情况如何?」
「军师对外一直只说您是意外负伤,还在休养。百姓信多于疑,总的还算安稳。」
但安稳也就只有一时,飞虎卫既动,明眼人都知道,不定什么时候,寇平就放下了最后一点犹疑,带着精兵直接在城中起事了。
符骞神色顿肃:「我回来之事,你着人去通传子清了吗?」
「属下已遣人去了。」
「很好。」
他说着,回身又朝连微道:「走,我们须得快些回城,现在去……」
现在去常怀山西南麓走通往将军府的密道,今夜还来得及在府中安顿下来。
符骞本想这么说,但他忽然想起了从这里往密道入口的路程,为了保密是不能骑马或者乘车去到附近的。而密道内部又极为曲折艰难——有些地方需要沿绳索攀援而上,有些要接近匍匐地穿行,而整条道又大半是阴暗潮湿的……
眼前人站在夕阳余晖中,眉目明艷如珠玉,望一眼都觉得熠熠生辉。
他如何能因为一点私心,让她去同自己无比艰难地爬那种青苔遍布的脏污小道呢?
这个据点是安全的,连微呆在这里,可以安生等待车辆来接她进城。不与他一道,她便可作为与大局无关的寻常美人,在澄园中安稳住着,直到他了结诸事,再来接她回去。
于是话头一转,变成了:「我有要事,须得马上动身,你在此处稍待片刻,会有人来接你入城。」
同行一路,蓦地被抛下,连微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是滋味。但听他们那只言片语,也足以让她明白,眼下的情形不是她能插手的,最好的选择就是乖乖听话。
她于是顺从地点点头:「我明白了。」
符骞继续道:「入城之后,你会被送到澄园。不必担心,我会传话给子清安排好人手照应,有什么事找菱南也可,她是我的人。」
连微再度点头。
符骞于是披上中年人找来的一件不甚起眼的斗篷,往衣襟内又放了几件暗器,便算是做好了准备。
他往小院后门走了两步,就要转过墙角时,突然又转过身,快步走回连微面前,双手扣住她的肩膀,有些执拗又带点窘迫地对上她的眼睛:「城中现在不是太平之时,入城以后,我不在你身边……千万小心。」
他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千万小心。」
而后也不看连微的回应,勐地回身几个纵跃,就消失在院墙那头。
第49章
中年人垂着视线,直到符骞踏着的树枝上晃落的枯叶也静静落到地上, 才微一倾身, 朝连微道:「姑娘请随我来。」
他带路往院后走去。这座小院子只是为了作为城外的一个中转据点存在,房间不多, 条件也算不上好,只能将就。
连微随他沿着墙根走到后院。前院靠近城门大路, 后院则与其他人家相邻。她听见邻里传来隐隐念诵声,还有劣质香烛气息不知从何处飘来。
这是在……诵经念佛?
香烛味淡淡漫成一片, 说明不是一家两家在这么做。可现在将近年节, 还不是祭祖的时候啊?莫非这一片的百姓都有供奉神佛的习俗?
连微好奇地在墙头停驻了一会儿目光。中年人察觉, 问:「姑娘有何疑问?」
她便如实说了。
「神佛?」中年人眼皮一动,平平道, 「肃州百姓不信神佛,姑娘听到的念诵, 大约是在为将军祈福吧。」
「可……不是说百姓大都不曾听信那些谣言吗?」连微疑道。
「传言纷纷扬扬甚嚣尘上, 许多百姓不是不信, 是不愿信, 不敢信。」中年人道,「将军对肃州百姓而言, 不只是一城之主那么简单。」
从原先贫瘠偏远的山城,到如今多数人都能安居乐业,只要肯干,总有一口饭吃。百姓们虽然多数只能看见眼前一亩三分的天地,但谁对他们好, 照样心知肚明。
肃州城的人知道,他们的生活是谁支撑起来的,而失去了这根支柱,结果如何,亦是可以预见。
「他们或许会失去耕种的良田,或许会被人劫掠家财,再或者妻女都会被欺凌……要达成这样的结果,只需要简单的一句话——征西将军已死。」
·
「征西将军已死?」
千里之外,泉平关前的平地上,两军旗帜分明,各自占下一片,浩浩荡荡地扎起营帐。
东侧挂着赤红尧字旗的军阵中央,一座高大的帅帐矗立。帅帐之中,方面长髯,鬓髮和鬍鬚都已带上花白颜色的男人勐地站起,长袖一挥,案上纸笔杂物噼里啪啦掉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