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过招,他还是舞象之年,王祜则尚在壮年。而如今,王祜老迈,他还身强力壮,结局是不用多说的。
王祜却不肯退,一把长刀舞得生风,步步向他紧逼。
符骞抬手架住噼至面门的一刀,低声道:「非得如此吗?」
王祜仍然带着点笑意,身形交错间,同样轻声答道:「待你拿下东安,或可手下留情,照拂我妻儿一二?」
「你现下降了,也不是没有办法转圜!」
「不必了。」王祜淡道,「你还在磨叽什么?」
天色已近乎全黑,因为猝然打响的战斗,本该举起的火把没有点亮,一片昏黑中,两人只凭着直觉和记忆里对方的习惯过招。
刀刃碰撞的声音在耳边单调地响着,符骞习惯性地又递出一刀时,忽然察觉手下刀刃穿破了某种柔韧的人体组织。
他下意识拔刀后退。但为时已晚,老将黑色的剪影顿在原地,而后一个后仰,直直栽下城垛。
入夜的风声似乎都静了片刻。符骞垂眸站了会儿,抛下染血的匕首,喝道:「王祜已死!玉屏关已破!缴械不杀!」
还在外围的侍卫匆匆往这边跑,城墙下发现动静的黑甲军士也开始向上沖。两拨人再次对撞时,有甲士听到了符骞的喝声,不论真假,也跟着大喊起来。
声浪一圈一圈往外传去,过不了许久,整座并不宽敞的关中已迴荡着一致的声音。
「王祜已死!玉屏关已破!缴械不杀!」
原本,赋闲五年突然被拉入战时状态的玉屏关守军士气就不高,而今天色已黑,周围一片混乱,似乎尽是敌人,还传来这样打击士气的唿喝,又见原本兇悍的黑甲士兵果然放缓了攻势。松懈之下,大半的守军顿时都放下了刀剑,摆出投降的姿态。
金属落地声此起彼伏,喧闹的玉屏关突然就静了下来,不知是哪一个率先点起了火把,一团橙黄的光晾在道中,引得所有人同时看了过去。
举火把的士兵发现自己突然收到万众瞩目,待在原地不知所措。符骞收来一捆火把走过去,从他的火把头上借了火,而后一支支传开,于是橙光色的光就由一点扩散成了一线,而后默默散成一片。
守军缴械后都靠拢在一边,黑甲兵士则几人一组,收敛着留在街上的尸首。这场战斗结束得虽快,但刀剑无眼,终究不能避免伤亡。
另一边,符骞已遣人去寻伤药和大夫,又分了人去烧热水,此时另有些兵士喊着:「有受伤的,不拘哪边,都来北边棚子里领伤药和热水沖洗!」
兵士们便都汇集过去。一时间,关中竟有了几分井然有序的和谐味道。
直到关外忽然又传来了沉重的车轮和马蹄声。
第43章
刚刚经歷过一场战斗的士兵们都还残留着被激起的警惕心。有听见声音的顿时喧譁起来:「外面来人了!」
「听那动静,人数不少……」
也有人想起来:「门还是坏的呢!」
原玉屏关的守军一时失措, 失去了主将的他们本就有种不知何去何从的不安定感, 此时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符骞带来的亲兵则分了人飞快地跑去通知符骞,毕竟声源是河西道那边, 可能是敌人,也可能是扈郡派来的增兵。
百夫长们则自觉集合手下还能战斗的兵卒, 聚到城门处,随时准备进行反击。
符骞此时刚从王祜的居所离开。
局面甫定, 他分派下基本的任务以后, 就带人到了城墙之下, 举着火把找寻王祜的尸身。好在那片城垛之下是一个僻静的角落,上头还有树枝阻挡, 他们找到老将军时,他还没有被来往的乱兵践踏, 也不曾因为从高处栽下而变得面目可憎, 仍是一副安稳平和的模样。
除了颈间那道深深豁开的血口。
符骞命人把他带回居所, 整理遗容, 便去寻厨房要了壶酒,登上靠着岭东道那一边的城墙, 踩着城垛慢慢地喝。火急火燎的兵士赶过来寻他时,他刚放下一只空坛,目光沉沉地落在漆黑的夜色里,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将军,另一边有些动静。」
就像一只慵懒的虎看见了猎物, 符骞周身那股懒懒散散的劲儿一扫而空。他从城垛上跳下,翻手将背后双锏握在手中——入城与大部队会合之后,他就换回了自己更趁手的兵器。
「带我过去。」
…
郭起兴沖沖地点了兵载了粮,直直往玉屏关冲来,却在一路上都没见什么行军痕迹,到得关口,也不见营帐和金鼓之音,玉屏关好端端立在那里,就像是无事发生过。
他有点懵。
考虑到身后大半都是粮队,再就是护粮的兵士,没什么战斗力。他令众人都站在原地,自己策马往前查看情况。
再往近前,就见玉屏关关门竟是虚掩着的。偌大的包铁大门有一半从门轴上歪了下来,门内黑洞洞一片,安静得落针可闻,仿佛整座关都是空无一人。
什么情况?
郭起犹豫半晌,还是没直接踏入门中——他是勇勐不是莽撞——而是扬声道:「可有人在?」
喝声在门洞内悠悠荡了几个来回,正在他以为这座关真是不知为什么空了的时候,忽然一声不大不小的男声传出:「是自己人。」
而后是一片甲冑兵器磕碰的声音,郭起耳尖,还听到了弓弦的弹动声。这座静谧的关内,方才竟是不知有多少武器对准了自己,只等为首者一声令下,就要把自己扎成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