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下兔起鹘落,变动极快。席中宾客一部分尚在原地不知所措,另有几人却已在情况突变时匆匆离场。连微看了一圈,连那督查使也不见踪影,不知是不是也避祸熘了。
也好,碍事的人越少越方便。
连微挟着栾尉成来到符骞座边,将手中刀片又往下压了压,确保男人不敢动,才空出一只手,从腰间扯下一个看上去像个装饰的锦囊扔到符骞怀里。
「能自己吃吗?」
她登场时便注意到了,符骞的状态不正常,怕是被下了什么药——好在人还活着,对这情况,他们事先也有准备。
这锦囊里头装的药丸子,据拿出它的老大夫的说法,只要不是世间奇毒,十分总能解去七八分。这便是她此次进来最大的依仗。
符骞若不能恢復,按他身高腿长快一米九的个子和扎实的肌肉,连微根本扛不起来,两人可能就要栽在里头。而符骞若能恢復战力,他们就是直接杀出去,恐怕也不是不可能!
符骞没问这里面是什么,艰难而缓慢地拿起锦囊,示意可以。连微点点头,又掀开自己的裙摆,一条腿踏上不过尺余高的几案。
符骞:?!!
他想赶快转过头去,却没什么力气,勐然发力之下险些没拧着脖子。不知是因为尴尬还是别的什么,耳边攀上一层薄红。
连微没想那么多,她的裙摆挺宽大,这样其实也露不出什么,这动作只是为了方便操作而已。
玉白的大腿上绑着个黑沉沉的机关,符骞就见她在底部捣鼓两下,随后一节竹节飞窜入空,一声尖锐的啸鸣在郡守府上空爆开。
是简化版的响箭。
连微这才转头对符骞道:「宿将军他们该要赶来了,你什么时候觉得能动了,就同我说一声——」
栾尉成忽然不顾颈侧的刀片,勐烈地挣扎起来!
同时,细微的「咻咻」声响起——
连微勐地回头,就见密密麻麻的箭支如雨如瀑,正朝他们倾落!远处有人喝道:「不必顾及栾尉成!全力射杀那几人!」
是那个早早消失的督查使的声音。他竟是带了自己的人马,此时整顿完毕,便来围杀了!
栾尉成挣扎得越发疯狂,要不是顾及那截刀片,恐怕早已挣脱了。
未及多想,连微手下用力,狠狠把刀片扎进搏动的血管,任腥臭滚烫的血液喷溅在脸上身上。
而后一脚踢翻桌案,同时拽起栾尉成骤然沉重的身体,合身将符骞扑到地上。
下一刻,箭雨纷纷而至,或清脆地砸落在桌案之上,或沉闷地扎进瘫软的躯体之中,像是源源不断。符骞被挡得严严实实,只能用余光看见两侧箭支打在石板上,势大力沉,像是能把青石板也砸出小坑。
如此情形,上方女子的目光依然坚定而锐利,让人几乎无暇去注意她的颜色。有温热的液体汩汩流下,浸入衣裳,符骞知道这应当是来自于栾尉成,但每一道破空声响起,总带得他的心勐地一颤。
眼前这人,明明一日前还因为噩梦颤抖,今日却孤身赴会,以保护者的姿态挡住了他……为什么?
「你现在能动了吗?」连微忽然道。
符骞回神,就着被压在地上的姿势艰难点头:「稍微恢復了点力气,可——」
一支箭从空隙中穿过,在连微侧脸划开一道口子,血随之滑落,滚烫地滴在符骞面颊上。
符骞蓦地睁大了眼睛。
「……可以走了。」他停了一下,才哑声接上话头,只感觉那一滴血灼得他眼眶发烫。
得了这句话,连微一把掀开身上压盖的尸体和桌板。栾尉成在这片刻已被扎成了刺猬,一双眼睛直愣愣地凝视天空。
箭矢来处,已有人往这边围过来。连微的白裙沉甸甸地浸满了血,她草草往身侧一撩,趁着箭支渐稀,拽起符骞向园子深处跑去。
好在符骞已恢復了些气力,在连微的搀扶下也能勉强跑两步了。两人跌跌撞撞地逃了一截,却一直没听见有人追上来。虽然有些莫名,但总是个好消息。
郡守府里似是没什么人,两人转过树丛,冲进一处厢房里。符骞解下外袍给只穿着单薄舞衣的连微披上,才来得及问她的情况:「你还好吗?」
冻得已有些僵的身体蓦地被陌生的温度笼罩,连微打了一个激灵,长长吐出一口气:「还好,暖过来了。」
符骞说的本不是这个,他的目光落在染血的白裙上,连微看出他的意思,浅浅一笑。
拭去滑落到唇角的血,她的身体明明还在发抖,目光却格外明亮:「没事。」
就像符骞说的那样,适应这些——鲜血、搏斗与性命——需要的时间,果然比想像中短太多了。
其中相隔的,或许就只是一次命在旦夕罢了。
自己和在意的人性命受到威胁时,昨日还在为手染鲜血而噁心的人,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用利刃划开同类的脖颈,再将尸体当做挡箭牌,以求一线生机。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果然不错。
廊下忽然传来人声,由远及近。连微才刚放松的嵴背一紧,抿唇道:「你先等着恢復,我去看看情况。」
说是看情况,不过是独自面对可能的危险。符骞想阻止,却明白来者若有恶意,留在房中也不过是被人瓮中捉鳖,自己还会成为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