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一趟,喊夫君倒是越发顺口了。连微暗自吐槽,那边小七已喃喃道:「姐姐能和那个匪徒搏斗,已经很厉害了……小七如果能有这么厉害,弟弟和娘,是不是就不必死了?」
连微勐地看过去,却发现小女孩儿的眼中并没有泪水,甚至连进屋时泛红的眼眶也不见了踪影。她平静得就像是想了很久,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
她仰着脸,「姐姐,你和大哥哥能不能教小七武艺啊?」
连微手一顿:「我们或许很快就要离开了。」
「不用很久,就…就只要空闲时,指点一二,能学到一点是一点……」小七伸出细瘦的手攥住连微的一点衣角,「小七太没用了,我们从蒲阳过来时,爹爹就为护住小七受了伤,哪怕、哪怕只能学到一点微末的东西……」
也能让爹爹和泉下的亲人们,更放心一些吧?
面对这样的请求,连微实在开不了口拒绝,她只好说:「那待夫君回来,我问问他可能腾出空来。我不会什么武艺,是没法教你的。」
哪怕还没有答应任何事,小姑娘的眼睛也「唰」地一下亮了。她咬着下唇用力点头,看得连微都怕她把自己的嘴咬破了。
「那姐姐先回去歇着吧。」小七弯弯眸子,「等药熬好了,小七会乖乖喝的。」
连微自然不会放心。她等在一边,看小七把药喝了,又安安静静躺回被子里,缩成一小团,这才轻轻带上门离开。
门后,小七听着连微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轻手轻脚下了床。
她身着一身雪白中衣,原本合身的中衣此时显得有些空荡荡的,袖口裤脚露出这几日迅速枯瘦下来的手腕和小腿,细得像是柴杆一般。
无声走到屋角的花瓶前,小七慢慢跪下,手伸入喉口用力一抠,褐色的药汁合着辛辣的胃液便翻涌上来,被宽口大肚的花瓶尽数吞入。
她扶着一旁的博古架,又干呕一阵。小小的身子轻颤着又站起来,一步一步沿着墙回到床边,从漆盒里拿出剩下的点心和粥,一口一口慢慢吃起来。
她小时候曾经被什么东西惊吓过,连续数日梦魇得厉害。那时候,娘亲也是为她请了大夫,熬了药喝。
「乖,喝了药睡一觉,就什么也不记得啦。」娘亲这么哄她。
她喝了药去睡,果然很快平静下来,梦魇的记忆也模煳了,睡得很安很沉。
可现在她怎么能喝?
梦里的是最后的母亲,反覆回放的是染血的记忆。这怎么能忘?
该要记得牢牢的,然后带着这样的伤痕和痛苦,把全部、全部……都返还给那些始作俑者才行。
锦幄后面,小七低垂的眼中闪过一道不应出现在这个年纪的狠色和坚决。
*
符骞起身时,天已全黑,茶楼外的街道倒还热闹,熙熙攘攘地穿梭着行人。
「这座城治理得不错。」符骞站在窗前凝视了一会儿来往百姓,道。
符骞离开的这些年,扈郡郡守一职已传到栾尉成手中。离去时的骠骑校尉,现在也是一城主官了。
栾尉成微垂着眸子,语声平淡:「你当年打下的底子够好,我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莫要妄自菲薄。」符骞不贊同道,「你和阿鸣的才干终于得堪重用了,看来吴胤也没有那么小气。」
栾尉成没有答话。
「你是还在担心我方才说的?」符骞察觉到这沉默,转头问。
栾尉成颔首,原本就严肃的面庞看着更僵硬了:「毕竟也过了这么些年,物是人非,即便是骠骑将军,也不该如此贸然行事。」
「我已经站在这里了。」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栾尉成道。
符骞一笑,转瞬间又板了脸:「有一些原因,虽然暂时还不能说,但……尉成,咱们还是兄弟,对吗?」
昔日并肩作战的三人,只有符骞早早由父母起好了字,其余二人都只有个名。军队里也不讲究这些,整日混叫着名字,已成了习惯。
「……是。」
「扈郡的兵,也还在你和阿鸣手中吧?」
「嗯。」
「那便信我,像玉川那时一样,再信我一次。」符骞一手搭上栾尉成肩膀,「那时能冲上门楼,占下城池,今次不过是换成河西道罢了。」
栾尉成终于也露出一个浅淡的笑,他从腰上解下一枚令牌,递给符骞:「那好,明日午后我在府中设个小宴,把曾经的弟兄都约上,大伙儿届时详谈。」
栾尉成作为郡守,还有要务在身,事情既定便乘车径直回府了。符骞走下茶楼,没有搭理揽客的脚夫,而是一个人沿街走着,打算趁回程时好好看看这座阔别已久的城。
茶楼离喻扬的府邸不远。符骞一路上走走停停,看各色行人摊贩,见了有趣的还会驻足观看,或者买上一二例。
就这样慢腾腾的,到得门口时也不过戌时,门房还精精神神地在檐下逗狗,见了他忙起身行礼,把他迎进门内。
符骞心情颇好地赏了他一角碎银子,心里想的则是扈郡如今发展得不错,自己去栾尉成府上时,可以让连微去街上逛逛。
整日闷在府里,也是怪难受的吧。
然而转到他们居住的客院时,却发现灯没亮着,屋中黑沉沉一团。符骞推门进去,刚要点灯,就见窗中透入的月色笼着一人,那人趴在窗前矮榻的凭几上,正沉沉地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