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依稀传来一声轻笑。
连微没意识到自己的脸腾地红了。
进了内室,才意识到符骞洗得算是很快。桶中仍冒着腾腾白雾,触手还有些烫。
她小心地把自己浸到水里,发梢落在水面上,转眼就沁出一圈浅红。往旁边一看,符骞用过的那桶水整个被染成浑浊的肉色。
仿佛堆在院中的尸体下流出的雨水。
手上滑腻腻的触感仿佛又出现了。连微被这想像激得一颤,马上用力开始搓洗,同时随便找了个方向盯着不动,好像不看桶中血水,就能不去想那副场景。
洗了一会儿,窗纸上忽然打上一道阴影,脚步声规律地从窗前经过,而后客房的门被扣响。
「付兄。」
是喻扬的声音。他唤的是符骞此行的假名,取本名的一部分,拟作付寒。
而连微么,鑑于当世女子多是依附夫家存在,也不麻烦,就直接唤作付氏了。
喻扬这时过来是做什么?连微撩水的动作慢了下来,注意力集中到门口的声音。
符骞披衣起身开门。喻扬已换了一身外衫,神色还是掩不住的萎靡,他说:
「在下放不下拙荆遗骨落在荒野,思来想去,还是要出门一趟,不能尽地主之谊了。外院的门房在下已嘱咐过了,付兄尽可自便,不必拘束。」
是来向他们作别的。
这自然不是什么大事。符骞听闻他的目的,便就他们埋骨之处又向喻扬描述了一番,得来深深一揖。
「小女颇受打击,在下延请了医者,却是来不及等他赶到了。待医者登门,若是方便,可否请兄台为之讲述一番前因后果,以免…」
话不必说尽,符骞已然意会:「自然。」
没想到吧我今天还是来啦!
喻先生不可能把女儿再带回伤心地,又不忍髮妻在荒城埋骨,只好一个人过去啦。
小七在内院住着,符骞连微都在外院,是分开的。
第24章 玉川故友
喻扬说完这短短几句就离开了,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
不过宅中诸事确实被安排得井井有条。待连微洗完从屏风后转出来,正好赶上侍女捧了食盒过来,在外间桌案上一一摆开。
「只是些家常菜色,若有不周之处,还请贵客见谅。」摆好碗碟,侍女躬身后退,行礼道。
桌上菜色清淡,一荤一素,主食有稻米和黍粥。虽不是什么珍馐,对啃了两天干粮的人来说却很周到。二人真心实意道了谢,埋头吃了起来。
同桌共食,却一言不发,虽然知道这时候的人们很可能还是有「食不言」这么一条规矩,连微依然觉得很别扭。
想到大约还要这么不尴不尬好些日子,她踌躇片刻,伸出木箸飞快地扒完自己那份饭食,而后看准符骞也吃下了碗里最后一粒米,正在欲起身而未起之时,趁着空隙道:「我们之后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应该还卡在线上,不致令人觉得在被窥探,又能打开一段话题。
符骞果然答道:「我去联络线人。」
然后呢?连微用鼓励的眼神盯着对面,却发现这一句话好像已经掏空了对面的所有库存,符骞一副「我已经回答完了」的样子,老神在在。
线人是谁在哪这种问题是不能问的,连微想了想,决定换个角度:
「那我呢?」
「就如普通妇人一般去街上逛逛也可,留在此处休息也可…」符骞这回说的明显有些迟疑,「你自行斟酌。」
这就是没有安排的意思呗。
虽然知道自己实际上就是被捎出来防止泄密的,但…连微识相地闭了嘴,帮着收好食盒,就从房中置物架上随手拿了本书,自顾自去窗边看。
没注意到在她熟稔地挑选书籍时,背后符骞又一次复杂起来的眼神。
符骞随后也取了书籍开始读,等了不过半个时辰,门房就有人报过来:「老爷请的医者已至。」
喻扬本也只嘱咐了符骞,没有提到别人。连微于是目送他出门,自己依然捧着方才拿的地方志,慢悠悠地继续看。
才翻了不到两页,房门又一次被叩响。
这也太繁忙了。连微无奈起身开门,看见门外是一个年岁不大的侍童。
侍童脸颊跑得微红,行了一个大到险些要摔倒的礼,而后飞快地说:
「贵客令我带话,他忽有急事,请夫人速速随仆去垂花门,代他招唿医者。」
这侍童看起来非常着急,连微才应下,他就转身小跑出去,几乎没给她思考的时间。
好在连微衣冠尚整不必耽搁,侍童年岁小,跑起来也并不太快,她加紧步子总还能勉强赶上。这么连跑带走半刻钟,她转过墙角看到垂花门,才知道这侍童为何这么着急忙慌。
一个红面白须,矮胖矮胖的老人葛袍竹杖,正站那儿中气十足地骂:
「主家人呢!老夫原听闻那喻晗郎是个知书识礼的,却怎么把医家晾着,也没个人影!荒唐!实在荒唐!」
他身后站着的药童看到他们过来,一边轻声细语地劝解,一边拼命朝他们使眼色。
这是把大夫晾得发火了啊。连微倒吸一口气,提起裙子小跑起来。
那边的老大夫已骂到了新的一段:「老夫在宿小子那边这许多年,也没见他如此不知好歹!如今的年轻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知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