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必呢。」络腮鬍插道,「俺邻家就是卖点心的,俺瞧着他前几日也是饿得嘴都尖了——这年月,谁家有余钱还拿去买点心吃呢?聪明的都屯着粮哪。」
「是极。依我看,这老汪酒铺过不了多少时日也就要关了。」
众人一时都唉声嘆气起来。
连微低着头坐在一旁,边思索边印证着回忆。
《策天下》里对肃州城描述不多,只说是座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山城,衡安儒没把握强攻,这才剑走偏锋送上美人。
而今这几人的对话,也算是印证了这一点:山城多半没有什么沃土,粮食种得不好。故而城中百姓的生活很大程度上依赖来往的行商,用特产的盐铁瓷器一类去换取需要的粮食。
这无疑很不稳定,连山野流寇都能让一众人不得不忍飢挨饿地度日,若战乱真正蔓延过来,即使关卡再高再险,也逃不脱被人困死在原地的命运。
连微的心情有点沉重。她端起桌上酒碗喝了一口,下一秒,心头的乌云更重一层。
入口的液体虽然带着点酒香,可已经淡得根本尝不出实实在在的酒味儿。若不仔细分辨,简直就是白水——怪不得这馆子里全无酒馆应有的芜杂吵闹,也没有喝得正酣高声吆喝的汉子,就这白水样的酒,谁能喝得醉?
更令连微心生悲意的是,换在平时,这样的酒定是要被脾气鲁直的酒客们抓住骂个痛快的,但所有人都是一副见惯了的模样。
可见大家也都知道,现在能有酒喝已是不容易了。
连微无声暗嘆,几口灌下这淡而无味的酒,就要离开,却见不知何时,自己座旁竟蹲了个精瘦的小孩儿,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直看着自己。
连微犹豫一下,还是俯下身去:「……有事吗?」
小孩儿摇摇头,胸口深深起伏了一下,忽然跳起身来,一手从她面前的碟子里抓出了一大把花生,紧接着头也不回地向门口冲去。
「哎,那小子——」小二在半途虚虚伸手一拦,没拦住,也不去追,带点抱歉地回身沖连微不伦不类地行了个礼,「这位客官对不住,这小子没爹没娘,家里就一个婶子撑着,也是艰难。我们平日也就容他拿些客人剩下的东西。没想到……」
小二苦笑一下:「这花生,我们赔您一碟吧?」
连微摆摆手示意不碍事。她也准备走了,一边站起身,一边伸手入怀摸铜板儿。
……可手下触感不对。
她心一提,伸手又探了探,确定那只粗糙的小瓶子确实是不见了!
近她身的,只有那个小孩儿!
这东西不能乱丢,她几乎是跳了起来,也来不及问酒水价钱,摸出一角碎银子塞进上来询问的小二怀里,下一秒整个人已经冲出了酒馆。
前面的拐角还能见着人影,来得及!
小二隐隐约约地还在后头叫着「客官找银」,连微已循着那个身影跑出了两条小巷,跑得一头碎发乱糟糟的,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在一个死角把人按在了墙上。
「东…东西还我!」
那小孩儿也不说话,还是睁着一双乌熘熘的眼睛看她,手上倒挺乖觉地递出了那只小瓶子。
连微一把抢过来,入手熟悉的触感让她稍稍安了心。她把小瓶子塞回怀中,喘息着瞪了小孩儿一眼,转身。
然后整个人都被笼进了一片暗影中。
小巷的出口不知何时已被两人堵上了,太阳已彻底落下,月光朦胧地洒下,没法清晰勾勒他们的面目,只让人觉得阴森骇人。
连微勐地往后退了一步,死死盯着这两人。眼角余光中,那孩子已经一矮身擦着她跑了出去,这两人没有阻拦,反而让出来一道空隙把人放走了。
他们是一伙的。
这个念头清晰地在连微脑海里闪现,紧接着又被掐灭。现在想这个没有用。
可这种情况下要怎么才能安然脱身?
巷口两人在视野中占据的阴影越来越大,连微知道他们正在压缩自己反抗的空间。她努力转动着思维,简直能感觉到脑浆在颅骨中沸腾——
那两人又往前逼近一步。
连微正警惕着,忽然听右边的男人猥琐地笑了一声:
「我说大哥,这人看起来不像是这附近街坊的人啊,前些日子上面不还说要注意些陌生面孔?」
他搓搓手:「说是上报还能有些报酬。这人眼生,又在这么个点儿到处乱晃,这不得报上去?」
「我觉着,是有些可疑。」
高个儿附和着,但两人虽然一副已决定了的模样,却一直站在那儿,迟迟不挪窝——这就明摆着话里有话了。
连微配合道:「两…两位大哥,这上报是个怎么回事儿啊?俺怎么没听过?」
「上报啊……」高个儿晃了晃脑袋,自认为把胃口吊得差不多了,这才慢条斯理道,「这附近不就是那位大人的园子么,昨日里头出了事儿,知道不?」
连微惶恐状摇头。
「谅你也不知道。」男人满意地轻哼一声,「我姑姑的表侄女儿是园子里一个丫头的婶娘,她告诉说……昨儿园子里,混进去个刺客!」
「啊!」连微给面子地惊唿一声,又连忙捂住嘴。
「说是个武艺极高,千变万化的蛇蝎女人呢!」男人连连咂舌,十分感慨,「在那大宴上拿着把大刀一通乱杀啊,满场的人吓得屁滚尿流,那叫一个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