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近几百年间,由于仙魔两界冲突不断,崑崙仙门一连折损数名仙门俊杰,便渐渐退至二线,落到了莽山的后头。
走到练武场边时,正是正午时分,而场中仍人头攒动,刀兵之声不绝。
当辜南野二人经过,便不断有弟子放下手中兵器,隔空招唿。
「辜师兄,来一场?」
「大师姐没同你一起吗?」
「师兄,师姐在哪?我要找她试剑……」
「师姐……」
上前招唿的弟子太多,辜南野也没能一个个接话,只做了个如今正忙着的手势,便同温敛离开了。
「真君别见怪,」辜南野笑笑,「我们崑崙山的人没大没小惯了。」
「无妨。」温敛道。
除了在燕妙妙面前之外,他惯来冷淡话少。
「其实他们主要是找师姐,」辜南野自己接话,「若换了平时,师姐肯定一回来就被他们拖到练武场上来了。」
「她……」温敛迟疑片刻,问道,「……修炼一直这么拼命吗?」
辜南野点头:「是。」
可又走了两步,他又改了口:「倒也不是一直。」
辜南野忽然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道高耸入云的山崖,「师姐十三岁之前灵智不开、修炼无法,也不是仙门的首徒。」
「后来意外从山崖上坠落之后,在房中昏迷了半月有余,这才渐渐成了如今的模样。」
温敛顺着他的手,看向那山崖。
十三岁前灵智不开。
——原来她回来许多年了。
辜南野继续开口:「真君应当也知道我们崑崙仙门前些年的境况。」他嘆了口气,「在师姐之前,弟子在仙魔冲突中折损太多,已没剩多少可堪大用的小辈了。」
「若非师姐修炼勤勉进境飞速、这些年又带着我们四处寻访灵府、得了不少奇珍,我们崑崙怕是要就此没落。」
「不过如今倒是好了,」他道,「崑崙的弟子如今也越来越多,师姐又将飞升,想必以后会越来越好。」
「嗯。」温敛低声道。
「你别看他们一个个没大没小、叫嚣着要同师姐比试,」辜南野笑,「其实他们最怕的就是师姐——师姐冷下脸的时候,真能发抖。」
「她很兇吗?」温敛生出一丝好奇。
她以前脾气一直很好。
一本经文同南葛弋繁复讲上数遍也保有耐心,就算惹了她发火亦是转眼就忘。在练武场中,更是从不闹脾气,再苦再累也都自己咬牙咽下。
「倒不是凶,」辜南野道,「师姐很少发火。」
「但是下手特别狠。」
「初时有人不服她首徒的位置,故意落她面子疏于习练,」他回忆道,「后来被师姐拽到练武场上打了三个时辰,直把他打得在榻上躺了三个月——就没人再敢不服了。」
「但这事也不是光打就能让人福气的。」
「师姐对别人狠,对自己就更狠,」辜南野感嘆,「那些年里,师姐每日只睡两个时辰,不管什么时候来练武场,都能见着她。」
「外人总说我师姐是不世出的修道天才,可我们都知道,压根不是。」
辜南野望着远处:「师姐如今的修为,是当真靠着勤勉一点一滴练出来的。」
「……也是师姐,领着我们一直往前走。」
温敛没说话。
这些事情对他来说,太过陌生。
在他没有出现在她生命中的这几十年来,他不知道她流了多少滴汗、咬了多少次牙,才能那样轻而易举地站在人前。
在孤鸿境,他总觉得自己能一直护着她。
可是最终,却总是她站在前面。
如今,更是站在了整个崑崙仙门之前。
*
又绕过一处小径,辜南野指了指前边的一处山壁。
这山壁光滑如镜,如刀削斧噼一般平整。
上书两句诗词「下视尘寰一培塿,挥斥八极逍遥游。」
就是那个「游」字缺了下半截,像是被人生生剜下了那块石壁。
「真君您看,」辜南野道:「那是几十年前,师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御剑给削的。」
「她自小不喜欢使剑——当年师尊让她走剑修的路子,可她练了一天的剑就骂开了。」
「后来一气之下就削下了那半块石壁,从此再也没碰过剑。」
这一路走,辜南野就一路同温敛说着燕妙妙的事情。
譬如她五十年前修炼法阵时误烧了一片药园,野火将一整块地的灵力烧尽,如今便换种了地瓜。
譬如她总是逃早课,每每被师尊逮着,就以自己摔下山崖留了头疼的后遗症为理由。
譬如她与丹房的明黎师叔时常吵架,因为她每次去找他都会偷摸顺走丹药。
当然也有辛苦的事情。
也曾因为习练过度而累晕在练武场上。
也曾因为擅自下山而被罚抄了五百遍经书。
也曾因为修炼操之过急而走火入魔废过修为。
他隔了五百年的时间,从别人口中重新开始了解她。
温敛回身看了看崑崙仙门的山水草木。
和孤鸿境截然不同。
在他没有找回她的这数十年中,她披霜覆雪、负重独行。
有些怨恨自己没有尽早找到她,让她独自走了这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