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欢甜食,粒粒也喜欢,如果听几分钟废话就能得到,还是很划算的。
沿着院子里的台阶坐下,女人干净的浅色牛仔裤沾了灰尘,她却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倒让我有些刮目相看。
女人先是问了我的名字,我没说话,用下巴点了点她的口袋,她愣了下,失笑着交出了糖果。
那是一颗小小的,钻石形状的硬糖。
半透明的糖果折射着午后的阳光,我举起手看着,眼睛被晃到刺痛,仍不捨得移开眼。
很漂亮,绚丽多彩,好像一颗真正耀眼的钻石。
女人递过来好几颗,虽然想全部留给粒粒,但脸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痛,不转移一下注意力,我怕忍不住转身就走,所以朝嘴里塞了一颗。
粒粒,抱歉啦。
清甜的果香味从舌尖开始蔓延,逐渐席捲了整个口腔,淡淡的幸福感将痛觉麻痹,凝结了我的味蕾。
那时我还不知道,痛苦时突如其来的甜蜜,会让人铭记一生。
女人再次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如实说了吧,接着,就是她感同身受般的安慰。
同样的话我听过太多,那五分钟,全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中数秒,手上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里的糖果。
如果她识趣的话,最好在五分钟内结束,因为只有五颗糖。
像是看出我的不耐烦,女人话音渐小,沉默半须臾,突然再度雀跃:「说起来,你的名字好有寓意啊?」
寓意?没听过的词。
我心中生出了几分好奇:「什么意思?」
「期久,这个名字很浪漫,对了,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平静地说:「老妈难产,老爸自杀。」
女人顿了顿,脸上再次出现同情的神色:「……抱歉。」
我摇头,这有什么好的抱歉的,和她又没关系。
女人真是矫情又感情泛滥。
「没关系,你以后一定会遇见一个很爱的人,他会陪你到老,天长地久。」女人很笃定地说。
我用看怪人的眼神看着她,只当她在说胡话。
「为什么?」
「你的名字啊,孟期久,孤独只是暂时的。」
她温柔的看着我,声音无比真挚:「期久,期待未来有那么一个人,能和你天长地久。」
真挚的我都有点动摇了。
我低下头,无措摆弄着手里的钻石糖。
其实我不孤独,我还有粒粒……根本不需要那么一个人,我很爱的人,就只有粒粒而已。
明明是这么想的,片刻后,早就脱离孩子心性的我,却再次听到了自己孩子气的声音。
「……真的么?」
真的么,真的会有这么一个人么?
那之后的十年里,每次受伤,我都会在心里默默问一遍,不知道在向谁发文,也不知道答案在哪里。
在孤儿院那几年,我再也没见过那个女人,再也没找到同款的钻石糖。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一切可能只是一场梦,是当时伤势太痛,而精神分裂出的错觉。
直到我十六岁,离开孤儿院的那年,在回去父母留下的房子时,经过了一家小卖铺。
铺面很小,在一个狭窄的窗口里,那天阳光很好,将不起眼的钻石糖照的闪闪发亮。
女人没有说这款糖果是邻居大叔手工做的,八年后,谢谢糖果厂营业,我以为的梦,原来是现实。
这是痛苦时给我带来精神抚慰的糖果,年少的经歷落下了印记,它对我来说,成了治癒一切的良药。
找到熟悉的味道,那之后,每次疼痛受伤,除了在心里默默问一遍那个问题,我还有了疗伤的方法。
既然糖果出现了,女人的预言应该也快成真了吧。
早就脱离孩子心性的我,内心深处依旧像个孩子一样,抱有孩子气的期盼。
孟期久,我的名字。
孟期久,我孩子气的希冀。
生活日復一日,沉重,疲惫,但还算精彩。
终于,在a市漂泊的第十八个年头,在预言开始的第十年,我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如她所说的,我很爱的人。
他很可爱,很美好,很善良,甚至拥有无数的钻石糖。
好巧,实在太巧了,我在阳台,傻呆呆地看着他迎面走来,正对着阳光与人微笑。
沉寂的心脏復甦,大脑被侵袭,一片空白。
那张笑脸,比任何钻石糖都要耀眼。
他是我良药的根源,是我在心里问了无数遍的答案,是我很爱的人。
……只是,他不爱我。
孟期久,我孩子气的希冀,是假的。
他叫谢宁,很好听的名字。
可能是因为在我眼里,他一切都是好的,就连名字,都觉得最好听的。
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在我人生中最糗的一天,以至于那之后的一周,每到深夜,我总会从梦中醒来,懊悔到对着空气挥舞拳头。
实在太紧张了,我像变态一样暗中注意他那么久,总是因为想不到如何制造出浪漫的开始,结果开始就把他吓到了,从楼上摔下,丢人的进了医院。
现在想起这件事,我还是会懊恼加脸红。
他在我心里实在太过美好,因此,有关他的一切,我都希望是美好的。
只是我忘了,有关他的我,从来就不是美好的。